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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梦如幻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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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明白是最好不过。”话音方落,又是一阵剧咳。
去年,太后六十寿辰,筵开懿祥阁,丝竹喜乐,管篪飘扬;琼浆潋滟,饮至半夜方散。哪知当夜四更,太后呕吐不止,时寒时热,太医轮番诊治,直到次日未时呕吐方停,但寒热不退,数日之后,有所好转,却在夏末时病情反复,入冬后愈加严重。
太医院令丞换了一拨又一拨,有的说是胸胁逆气,肺腑难宣;有的说风邪入侵,郁结于内……众口不一,互相推诿。
“起来吧,”太后恹恹而语,她的病她心里已渐渐清楚,“演儿,听闻你府里有位闾丘大夫,号称医仙,可有此人?”
“回禀太后,确有此人,”未等高演开口,玉清回话,微微抬眸望向太后,“闾丘策号称医仙,可臣妾认为他医术一般,徒有虚名,太医院里的一个院判,怕是都要强他十倍。”
太后幽幽侧目,“何以见得?”
玉清目中似有不屑,语中带着不满,“去年初冬,王爷患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直到今年开春方能下床。听府里的苗氏和姜氏说,王爷年年如此。闾丘策若是医仙,王爷的病怎会久治不愈。”
太后见玉清双眸清澈,黑白交翦,不染尘埃,淡道,“所谓医仙,多半是沽名钓誉。演儿的病,就辛苦王妃多多费心了。”
“回禀太后,本就是臣妾份内之事,臣妾不觉辛苦。”
章公公手捧玉盘走了进来,玉盘里有两个金漆勾花的莹白玉碗,玉碗里的汤药散出阵阵的苦涩,玉清的心猛的抽紧。
“太后,该喝药了。”章公公将玉盘放在檀木案几上。
“太后,”玉清走向前去,俯身行礼,“就让臣妾伺候太后用药吧。”
玉清双眸恳切,俨然一副儿媳讨好婆婆的神态,太后点头应允。
款款走向案几,裙幅逶迤,披帛绵长,却不慎缠于足下,玉清一个趔趄扑向案几,一只汤碗翻覆,浓深的汤药溅在玉清的袖幅之上,玉清惊慌,伸手去扶,却见章公公前来帮忙,一手四指,手臂一抖,又将另一个汤碗打翻……
玉清怔忪,猛地跪在玉踏之前,地面虽有锦毯铺陈,但仍听到扑通一声,震的高演心中斗颤。
“臣妾该死……臣妾该死……”玉清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恐慌的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停的叩首,朝服厚重,却遮不住她剧颤的双臂。
高演上前一步,跪在玉清身侧,“太后息怒,玉清首次得见太后凤颜,难免恐慌,还请太后宽恕玉清的无心之过。”
太后目光轻轻扫向垂首叩地的玉清,幽沉的双眸下乌发云髻之上,九尾凤钗兀自慌颤,“抬起头来。”
玉清怯怯抬头,双眸撞上太后死寂般的目光,随即垂下,只觉脊背渗出冷汗,穿透重衣。殿中诡异的沉寂,良久之后,偷偷抬眸,太后的目光一如深潭死水,无波无澜,饶是巨石坠入,也溅不起一点浪花。身在潭水之中,枉有浮木也无法抓住,身体渐渐下沉,一颗心提到喉间。
☆、永寿宫施计得药方 御花园聪慧聊景致(下)
“姿容出众,端庄不足。”
榻前失仪,确实端庄不足,玉清知道太后的言下之意,不仅于此,还想说她是庶出之身,“臣妾该死……”
“哀家有一事,正要问你,”太后目光阴冷,射向玉清,“听闻演儿宠你,而你却容不下他的侍妾,不仅如此,还将侍妾罚以苦役,可有此事?”
容不下侍妾——不就是想说她是恃宠骄横。端庄不足之意,原来意在于此。花间亭的事才过几天,没想到悍妇之名已传到太后耳里,是谁在搬弄是非?长广王高湛自然不会,华山王高凝虽与高演不睦,但看上去不像是心胸狭隘之人,倒是简平王高浚,俊朗于外,目中却常露奸诈之色。
“太后,此事是儿臣……”
“住口,”太后凌厉之声打断高演的回话,目光如锥的掠向高演,见他朝服上蟠龙跃起,似有凌驾天地之势,隽逸超凡,神态傲然,竟有龙章之态,恍惚中见到先帝……先帝,是她一生的恨,冷冷的别过脸去,“本宫是在问你么?”
“臣妾敢问太后,太后可是从简平王处得知此事?”
“正是高浚告知哀家,如何?”
果真是简平王,玉清心中不屑,当真是一个宵小之徒。
“回禀太后,此事并非如简平王所言,请容臣妾禀明,”玉清垂首低语,见太后不语,继续说道,“承蒙太后垂怜王爷,进京不久,便赏赐宫婢伺候王爷,王爷和臣妾均铭感于心。太后赏赐的宫婢温顺贤淑,识得大体,连臣妾都自叹弗如。能有这样的侍妾服侍王爷,就是再多几个,臣妾也是高兴的,只是……”
“只是什么?”
“臣妾说了,怕太后怪罪……”
“说吧,哀家恕你无罪。”
“禀太后,简平王也送了几个侍女,这几个侍妾根本无法与太后赏赐的宫婢相比,言语轻佻,日日邀宠。太后,您也知道王爷身有顽疾,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臣妾百般相劝,她们却有恃无恐,还口出逛言,说臣妾是庶出,与她们一般,都是低贱之身,还说她们是简平王的人,就是臣妾见了她们也要礼让三分……”玉清抬眸,见太后双眉微蹙,知道太后已有怒意。她虽是庶出,但她是经太后应允,皇帝赐婚的常山王正妃,简平王送来的侍女竟要她礼让三分,无非是说皇上和太后对简平王礼让三分,“太后若是不信,大可派人……”
“罢了,”轻罗半笼下的太后,面色黯淡,不露悲喜,“哀家相信。”
玉清微怔,这件事真假无从考证,她说有便有,说没有便没有,只是没想到太后会信。
“此后,这几个侍妾更加日夜缠着王爷,臣妾无奈之下施以惩戒……”玉清微顿片刻,说道“太后,王爷是臣妾的依托,也是真个王府的依托,若是王爷有……”
玉清言语哽咽,一想到高演会有不测,她的心就阵阵抽搐。微微侧目,迎上高演温柔目光,心中更是潮水涌动,“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臣妾差人打听,才得知这几个女子均来自青楼。就在几日前,简平王又想送一个青楼女子,臣妾便直言不讳的告诉简平王,该女子即便进府,也不能伺候王爷,只能做些照料花草和马匹的粗活。简平王说臣妾悍妒,这才作罢。”玉清语气颇有不忿,“简平王明知王爷身体有疾,却将青楼女子充作侍女送给王爷,不知是何用意?”
高浚的气量也太过狭小,连这种事都搬弄到太后面前,就别怨她不仁义。
“看来是哀家错怪了你,”目光扫过高演和玉清,“都起来吧。”
玉清的心落回原处,暗暗舒了一口气,与高演退到一侧。
章公公再次端药进殿,却跟在皇后娘娘身后。
芳姑姑向皇后娘娘行礼后,笑道,“皇后娘娘贤孝,日日都来伺候太后用药。”
“是啊,皇后贤孝,一日不落,”太后冷哼一声,语带讥讽。
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皇后娘娘委婉沉静,温柔似水,玉清心中渐增好感。
“皇后,且领常山王妃去御花园转转,哀家与常山王有话要说。”
太后言语冷淡,不容反驳。玉清跟在皇后娘娘身后,微微侧首,回望了一眼高演,和案几上的汤药……
御花园中,花团锦簇,宛长绵入天际。阵风吹过,深红浅紫的花浪,此起彼伏,玉清心神震荡。相较于相府的兰苑,朔州王府的萃锦园,这里才是人间仙境。花海翻卷,奇花异草尽在其中,叹为观止,到底是帝王之家,才能有这份景致。
置身于花海,忘了天地,忘了时间,也忘了立在一旁的皇后娘娘,只有繁花的绚烂多姿带给她的惊艳。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娘娘的轻声细语传来,“常山王妃也喜欢牡丹?”
望向手中之花,确是牡丹,玉清心中微怔,笑道,“牡丹国色,令百花膜拜,试问世间的女子有谁不喜牡丹。”
折下一朵牡丹呈至皇后娘娘,“正因为这份国色,牡丹才配得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温厚贤良之名早已传于邦国四邻,世间的女子即便有百花之貌,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心生敬仰。”
玉清言语诚恳,皇后娘娘听之微微一笑,双目之下却平淡深静,“御花园的花草齐聚了世间珍品,让人流连,本宫很喜欢这里。王妃可喜欢这御花园里的景致?”
似是而非的一问,玉清心中一怔,面上不露神色。步步试探,这个看似温柔似水的女子并非清澈见底——帝王之家,又有几人能纯真如孩提。
她到底小看了皇后,后宫中的女人那一个不是步步为营,她又怎么可能超然脱出,只是她的似水容貌,欺骗了她的眼睛。
“御花园中的景致,绮丽繁华,绚烂夺目,妾身固然喜欢,却承受不了这份夺目光华,只有皇后娘娘的凤采之姿才能冠压群芳,”玉清抿唇一笑,“妾身更喜欢朔州王府里的清园,松下寒塘,鸟鸣竹幽,别有一番韵致。”
远处,风流王孙,翩跹而至,衣袖当风,搴揽百花垂落芳尘一地。倜傥隽逸,连皇后心中也为之一震。
高演向皇后行礼,笑问玉清,“何事聊的如此开心?”
“皇后娘娘问妾身可喜欢御花园的景致,妾身倒是更喜欢清园的景致。”
“王妃说清园的景色别有韵致,想必这清园定是与众不同。”皇后笑道。
“清园只是一个小小的园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几株翠竹青松,添了几分悠然静谧,玉清喜欢清静,所以常去,”高演笑道,“玉清说话直率,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皇后娘娘勿要见怪。”
“怎会,”皇后淡淡一笑,沉思片刻道,“王爷此次进京,轻车简从,莫非还要回朔州?陛下一直希望王爷能留在京城。”
“多谢陛下美意,庙堂太高,臣弟身体有疾,畏惧严寒,青山绿水更适合臣弟。”高演爽朗一笑,转身执起玉清之手,“玉清一直想游览名山胜川,边塞狂沙。今次若非太后染病,臣弟和玉清怕是已经在塞外朔漠,看千年金色胡杨了。”
“千年胡杨?”玉清问道。
“生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朽,”高演望向玉清,满目柔情,“莫非你忘了,上次喝酒时,你不是说要去瞧瞧的么?看来你真的喝多了。”
一说到喝酒,玉清的脸倏的一下就红了,她就喝了那么一次,没想到酒量不济,醉的不省人事,说过的话全部忘了。微微抬眸,偷偷望向高演,却看到高演眼中一丝狡黠的笑,完了,看来那天酒后定是胡言乱语了。
玉清脸上飞出红晕,落在皇后眼里,却是两人的柔情私语。御花园中,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儿女情长,占尽人间,千娇百媚。
“你喝了么?”刚进鸾驾,玉清一下抓住高演的双臂问道,“那两碗汤药一端入殿内,我就知道其中一碗是为你准备的,药味太熟悉了,你肯定喝了,是不是?喝与不喝也由不得你。”
见高演并不回答,只是淡淡的看着自己,玉清以为他情绪低落,抬起袖幅,“你看,你刚刚喝的药全在这里。”
甚是得意的笑道,“我就不信找不到破解此毒的方子,”见高演还是不说话,仍是淡淡的看着自己,玉清伸手拍拍高演的胳膊,笑道,“放心,只要有我和闾丘策在,你绝对不会有事。”
高演陡然沉脸,双目如刀锋般射向玉清,玉清怔忪,想缩回拍在高演胳膊的上的手,却被高演紧紧攥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
“你看出来了?”她低语问道,榻前失仪,披帛缠足摔倒,只是为了那两碗汤药……没想到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高演轻阖双目,缓缓睁开,他从未这般害怕过,当年随父皇亲征周国,世人只知道他力斩敌军副将,计捉主将,却不知他为烧敌军粮草辎重,陷入重围,险象环生,虽然害怕,却能坦然面对生死;太后赐药时,他心中愤恨,却接受命运安排,害怕二字在他心中渐渐远去,今日却因玉清打翻药碗,扑通跪地时,心惊胆战……
“你胆子太大了。”他明显看到太后双眸下瞬间消失的杀气,只是不明白太后为何没有发作。
一开始只想要那份汤药,跪地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害怕死,害怕拖累高演……现在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不是你说,一切有你么?”玉清笑道。
高演语塞,无可奈何的一笑,握起玉清的双手,摩擦着自己的脸,他的眼睛、鼻尖、双唇能感到玉清手心和手指的温度,“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声音冷若寒冰,玉清一惊。他呼吸的温湿阵阵化在她的掌心,猛然感觉到他在为自己担心,“对不起。”
高演缓缓摇头,声音柔和许多,“玉清,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今日太后若是发难,他即便能誓死回护她,那以后呢?他能力有限,不可能一手遮天,就是当今皇上也做不到,更遑论他一个小小的王爷。他的身体,他谋划的事,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太后是何等人物,我既能看出来,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我知道,太后非常人。”玉清道。
□□皇帝起兵后,以晋阳为据点,东征西讨时,明敬皇后一直陪在身侧,却将当时还是侍妾的娄氏留在晋阳。大军行至前往芒山时,败将孔荣收集残兵围困晋阳,娄氏见敌军兵临城下,亲自登上城楼督战,将士大受鼓舞,誓死护守晋阳。时值寒冬,娄氏率领众将士,夜间提水泼城,城墙瞬间覆上层冰,致使敌军无法攀城进攻,一直拖延到援兵赶来。
此一役,娄氏因亲自提水泼城,动了胎气,致使未出生的孩儿胎死腹中,□□皇帝深感愧疚。娄氏诞下次子时,□□皇帝向娄氏承诺,他正式登基之日,便是她为贵妃,孩子为王之日。□□皇上说到做到,登基之日,便册封她为贵妃,此子为齐王,齐王也就是当今皇上。
娄氏姿质秾粹,善吹玉箫,初时也颇得□□皇帝宠爱,加之其守城有功,□□皇帝曾赞她巾帼豪杰。后因其行事辣烈,与明敬皇后委婉的性子大相径庭,□□皇帝登基后,对其渐渐疏离,娄氏不知反省,恃宠而骄。明敬皇后崩逝后,中宫之位空悬多时,一直无主,世人都道□□皇帝思念明敬皇后,不复立后,想必,只有□□皇帝知道,后宫之中,无人能胜任此位。却不想易储一事,将她推向了皇后的位置。
入主中宫之后,娄氏变本加厉,铁腕惩治后宫,弄得人人自危。□□皇帝与她渐行渐远,除了朝堂,便流连在崔贵妃处。宫里流言四起,说中宫建章宫就是冷宫。娄氏的心里更加扭曲,常常听到建章宫里的奴才被责罚致残,下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直到□□皇帝驾崩,娄氏才有所收敛。
是收敛么?还是因为没了泄恨的对像,没了围观的人,而无处发泄。她认为这世上最为亲近的男人,在他离世时,对她的恨怒仍是不屑一顾,她的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对自己的嘲讽,化成泡影……
“我当时就是心急,怕难再有机会。”玉清低头。
高演叹息一声,颇为无力。
☆、六王妃进宫遇郡主 李皇后施计夺储位
皇上长的真丑,第一次进宫怎么没发现呢,玉清跪在地上偷偷抬眸看了又看。今日进宫觐见皇上和皇后。一见皇上,她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眼窝深陷,前额突出,颧骨高耸,如此猥琐的人怎能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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