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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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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大凛,他被公孙轩辕囚禁了这么久,饱受罗沄的戏耍折辱,对她早已恨之入骨。此刻冲出樊笼,必定要大肆宣泄,报仇雪恨。天海茫茫,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躲得过他的如电利眼。
此刻正值涨潮,海浪卷着尸体和断板,刷过泥滩与礁岩,一重重地朝岸上撞击。我突然想起了“鱼肠宫”。那石洞原本就颇为隐秘,现在又恰好淹于海平面下,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于是趁着四周混乱一片,我们重新潜入水中,游过暗礁群,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了“鱼肠宫”的洞口。
进了石洞,朝上游了几丈,便又浮出了水面。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洞外的喧嚣声全都听不见了,只有我们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和她背靠背坐着,松了一口长气。罗沄突然咯咯大笑,笑声回荡在冻窟里,清亮得如同铃声。
我问她笑什么,她也不回答,肩头颤动,又嘤嘤地抽泣起来,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究竟是欢喜,还是伤悲。女人的心思就像那“天之涯”的阴晴云雨,总是那么难猜。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平静下来了,说:“我从前常常想,有一天我死在这洞里的时候,不知道谁会在身边陪着我?没想到临到末了,居然是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闷葫芦。”
我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又听她叹了口气,梦呓似的轻声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是不是也在想着我?”
我心头一震,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黑暗中,她的声音如此温柔酸楚,竟让我莫名地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针扎似的嫉妒。忍不住“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们会死在这里了?”
她微微一笑:“烛老妖的眼睛洞照九阴,秋毫毕现。就算现在没有发觉,过几个时辰,海潮退去,洞口重新露出,我们就再没有地方隐藏了。”
顿了顿,又说:“闷葫芦,老妖怪记恨的是我,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快想办法挣断锁链,逃命去吧……”
“乔家男儿就算头悬刀下,也绝不临阵脱逃!”我热血上涌,截断她的话语,“更何况共工欠你一条姓名,今日若能保你周全,死复何惜!”
她缄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没有欠我什么。其实是你先救了我的命。”
我一怔,突然想起烛龙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甬洞深处望去,犹疑着问道:“那些孩童的尸骨,当真……当真是被你吸尽了鲜血才……”
“不错。”她回答得倒颇为干脆利落,“我从小中了‘蛇咒’,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就会化为蛇形,忽冷忽热,疼痛难忍,只有吸了童男童女的血,才会恢复人形。那些骸骨都是附近村庄里生了重病,或被野兽重伤的孩子,就算不被我吸尽鲜血,也活不了多久。”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碧眼龙鹫会千里迢迢将我带到这里来。它必定是以为我奄奄一息,所以便将我看作救治主人的“良药”了。
想到先前将它误认做姥姥,心中像堵了块大石般,说不出的窒闷难过,又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有吸干我的血,反倒替我疗伤,救我性命?”
她咯咯一笑:“我要是没吸你的血,又怎会变回人形?你经脉俱断,又被我吸了大半的血,居然还没死,倒让我惊讶的很。我一个人这在呆了好些年,除了戏耍老妖怪,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留下你做我的奴隶,除了无聊时逗弄逗弄,‘蛇咒’发作时,如果找不到童男童女,还能那你应急,多好。”
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怒火填膺,饱以老拳了,但从她口中说出,我竟丝毫不觉得生气。想起当时被她蛇身紧缠,咬颈吮血的情形,脸上、耳根反倒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发烧。
我收敛心神,说:“原来你早就知道烛龙过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让我骗相繇,说‘轩辕星图’藏在他肚子里。烛龙手脚、头颈、琵琶骨都被混金枷锁封住,无法自己调动真气,施展‘摄神御鬼大法’,相繇一刀刺入他丹田,正好激发气旋,自投罗网。”
罗沄笑道:“谁让他这么贪心,急不可待?”又叹了口气,“可惜还没来得及拿到‘本真丹’,就让老妖怪逃出来了。”
“‘本真丹’?”
我微微一怔,敢情罗沄逼迫烛龙炼制的药,并非他所潜心炼制的那二十八颗五行丹丸,而是传说中能化解所有兽身魔咒的“本真丹”。
但烛老妖与我爹、姥姥乃至舅舅,都是势不两立的宿敌,即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甘心将苦苦练了几年的丹丸全都送给我?甚至倾力传授我所谓的“玄婴大法”,帮我将丹丸炼成五行气丹?
想起他吸纳近千蛮子的真元,震开枷锁的情景,我心中又是一震,豁然醒悟,是了!这老要这么“好心”帮我,不过是想我感其恩德,稀里糊涂的做他的敲门砖、替死鬼罢了!
他被封镇在鼎炉之内,即便吞了这些丹丸,也无法运气炼化。因此想打通筋脉,冲出樊笼,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诱骗别人吞丹炼气,然后再将五行真气输入他体内。
如果不是蛇蛮子突然杀到,我赶着去救罗沄,现在被吸干真元的就不是那些蛮子,而是我了!
我越想越是骇怒,冷汗涔涔而出。老妖怪心机歹毒,谎话连篇,不知道他那些关于鲲鱼与我爹的事情,又究竟是真是假?
正想向罗沄一问究竟,“轰”的一声,整个山洞像是突然崩塌了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脚下的海水也猛然喷涌而上,淹过了胸膛。
难道是老妖怪杀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齐起身朝洞内一步步地跳去。
洞窟剧震,四壁迸裂,上方的尖石锥岩接连冲泻而下,冰雹似的打在我们头上、身上,险些阻断了去路。
我们左闪右避,几次摔倒,几次从乱石堆里爬起,踉踉跄跄地朝里跳了百来丈远,身后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剧震,整个顶壁全塌了下来,烟尘滚滚,将退路严严实实地封住。
过了许久,一切才重转平静。罗沄笑道:“这下好啦,老妖怪再也找不到我们,我们也永远出不去啦。”
我原本还指望“鱼肠宫”另有出口,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大为失望。定了定神,说:“这里距离洞口不过百丈远,我们每日挖上七八丈,十几日就能出去了……”
罗沄咯咯直笑:“十几日?洞壁的石头全是金刚岩,我们赤手空拳,还被绑住手脚,每天能挖一两尺,就已经谢天谢地啦。这里没吃没喝,除非我吃了你,或者你吃了我,其中一个人才能挨到最后。”
洞里漆黑阴冷,她的肌肤贴在我的身上,冷得像冰。我听她笑声古怪,忽然想起现在正是十五,心中一凛。如果现在她的“蛇咒”发作,变回巨蛇,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我一点儿回旋、抵挡的余地也没有。
她身体微微颤抖,呵着冷气,笑道:“闷葫芦,你鸡皮疙瘩怎么冒起来啦?害怕我吃了你么?你放心,我吃你的时候,一定先咬破你的胆。没了胆,你就不知道害怕了。”
我摇头不语心想,我没有死在北海的血战中,没有死在盖国长老的刀枪下,也没有死在蛇族蛮子与烛龙手里,早已赚回了几条命。现在被困再这里,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被她要死,救她一命。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许多。
我们坐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很久,她身上越来越冷了,紧紧地贴着我的背,蛇尾盘缠,牙关轻撞,低声说:“好冷啊。这时候的南海一定阳光灿烂,温暖得很。闷葫芦,你……你去过南海没有?”
我一怔,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南海,点了点头,说:“七岁的时候,姥姥带我去过。”
她却又不应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南海有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岛,叫做‘诸夭之野’,那里四季如春,开满了奇花异草,就连海里的珊瑚,也绚丽得像天边晚霞。闷葫芦,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埋在那里,好……好不好?”说道最后一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上滚烫如火,呵出的气,也热气腾腾,白雾似的缭绕四周。
我大觉不妙,回头呵气成镜,凝神探查,她的肩上颈上果然已布满了银白的蛇鳞。突然想起他先前被“春秋镜”和“兽牙钉”重创神识,一旦“蛇咒”发作,化回兽身还是其次,如果因此导致元神泯灭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闷葫芦你快……快趁着我还没变成蛇,把我杀了否则……否则就来不及啦!”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我又惊又急,想要划破手臂将鲜血送到他口中,奈何手脚全被混金铜链绑缚,只有十指与小腿能够活动。
仓促间无暇多想,猛地站起身,将胳膊重重的撞在洞壁凸出的尖石上,鲜血顿时潺潺流出,剧痛锥心。
被我脚踵扫到,洞角突然闪起几点磷光,接着赫赫连声,四周星星点点仿佛有无数碧绿的眼睛在黑暗里窥视我们。我侧卧在地,用脚将不远处的半片头骨拨到身边,盛接鲜血,又将头骨推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
如此周转反复,她迷迷糊糊地啜饮了几瓢血,颈上的蛇鳞慢慢转淡,身体也不再滚烫如火,虽然“蛇咒”仍未清除,一时半刻却没什么危险。
我头昏眼花,再难支撑,侧躺在地上,说不出的疲惫,过不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泊尧!泊尧!”半梦半醒中忽然听见她的叫声,我吃了一惊猛然转醒。
洞内绿光流离,忽明忽暗。气镜摇曳,映照她酡红的侧脸,眉间紧蹙,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梦话。身上汗水淋漓,体温仍然有些冰凉,但比先前已如同天壤之别。我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她的右手与我的左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握,心中顿时碰碰狂跳起来。气镜中,她黑发披散,半身赤裸和我紧贴着背,蛇尾弯卷,这图景多么象……象伏羲和女娲。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一颗泪珠悠然滑过脸颊。
我心里仿佛被什么猛撞了一下,喉咙若堵,酸楚疼痛怜惜温柔……全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梦见什么了?为什么而哭?在她无邪而娇媚的容颜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和过往?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将一个女孩儿的泪水擦去。想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而我不能。绑住我的不止有这斩不断理还乱的混金铜链,还有那无形无影的命运枷锁。我的脸上滚烫如烧,仿佛又听见姥姥在耳边怒喝:“男子汉大丈夫就当纵横四海,让众生称臣于脚下,怎能够婆婆妈妈儿女情长!”
姥姥妹妹全部死了,彩云军也尽数覆没,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被烛老妖困在山腹里,不想着如何脱身,却为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情迷心动,又怎对得起天上的祖宗英魂!
不管能否逃离此地,总得全力一试。
我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杂念,将手从她的指甲缝里抽了出来,反握住一根腿骨,用真气激然磷火,灼烧混金铜链最细的一环。
不知不觉中,又运用起烛龙传授的心诀,丹田似火炉,玄窍入炼鼎,体内真气循环激生,经过指尖,化作猛烈无比的火焰。烧得铜链红里透白,却也将右臂烫得哧哧生烟,剧痛攻心。
我咬紧苦苦强忍,过了一会儿,那根腿骨竟然在我的手里剧烈的震动起来。“噗”的一声,自行脱手飞出,钉入左侧的石壁中。
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那根腿骨插在一块凸出的石壁上。磷火跳跃,惨青的壁画上,刻着两个人头蛇身的精致图案,一男一女,两两交缠。正是第一次进入鱼肠宫时,我所听见过的那副石画。
与上回不同的是,那两条人蛇的刻纹上渗透着暗红的血线,在磷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幽碧的光,彷佛水纹回旋流动。
是了,刚才为了救罗沄,我胳膊所撞击之处,就是这幅石图。那么这图纹上渗的,应该就是我的鲜血了。
但是这根腿骨为什么又会无缘无故的径自脱手,钉入石壁?
我大感好奇,仔细端详。才发觉这截腿骨长近三尺,比起普通的成年人也长了许多,绝对不是少年的骸骨。难道这洞窟中。除了被罗沄咬死的童男童女。还有别的人么?
环顾四周,果然又发现了若干粗长的腿骨和臂骨,握在手心,用真气激燃了片刻。竟然无一例外的脱手飞出,钉在石图的周围。
我心里突突大跳。人的一举一动,无一因元神而起。人一死,魂魄很快便离体。这些骨头毁损大半,其人少说也死了几十年,又怎么会有如此奇异的现象?这骸骨与石图之间,究竟有着什么隐秘的关联?
我站起身,背着罗沄。在甬洞内仔细搜寻其余的骸骨。她睡的很沉,蛇尾迤逦拖曳,呼吸始终悠长而均匀。
甬洞内一共有六十九具尸体。成人的骸骨全部拼在一起,只有这一具,而我用来盛血的半片头颅,赫然也是其中的一块。除了此人的骸骨,其他尸骨都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更不会自行摇晃,钉入石壁。
从拼接的骸骨来看,此人身高竟超过十一尺,比我生平见过的任何人都魁梧。骨头伤痕遍布,有的是箭镞所留,有的是刀斧砍的,脊椎里甚至还残留着七枚两寸长的铜钉。虽然猜不出他的族别身份,但猜出他生前一定是个骁勇无比的战士。
敬重之意油然而生。我低声道:“前辈,得罪了。”正想将骨骸收好,那些骨头竟像是铁钉遇见磁石,全都破空冲起,“咄咄”连声,钉入石图周围。
磷火高蹿,碧光纵横交错地投射在地上。我低头望去,猛吃一惊,骨头排布而成的,赫然竟是“共工”二字!
这位前辈究竟是谁?为何死了那么久,魂灵还聚结不散?他用尸骨排出我的名字,又是什么用意?是要我帮他厚葬?申冤?还是复仇?
四周碧光闪耀,将我和罗沄的影子斜斜地投映在石壁上,诡秘而阴森。我又惊又疑,站着动也不敢动,遍体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石图紫光流转,那一男一女的人蛇图居然活了似的,轻轻地动了起来,绞缠旋转,仿佛在相拥亲热,看得我耳根烧烫。
接着,那两条人蛇纹像又渐渐扭转,背靠着背,蛇尾绞缠。“嘭”的一声,那石图忽然一点点地旋转起来,每旋转一圈,石图便朝外突出半寸,那些骨头随之急剧震动。
转了三圈后,石图周沿绚光四射,插在壁中的骨头陡然倒射而出,石壁顿时分崩离析,大块大块地剥落坍塌,露出一面巨大的太极青铜圆壁。壁上光影浮凸,刻着许多蛇篆阳文,那双蛇圆石就嵌在太极鱼线的正中。
没想到在这甬洞里竟藏了这样的玄秘机关!这面太极圆壁的后面是什么?是通往外部的地道,还是秘不可知的暗室?
想到或许有可能逃出此地,我的呼吸、心跳仿佛全都顿止了,屏息走到壁前,辨认着上面的蛇文,其中大半都不认识,只有“水”、“蛇”、“天”等寥寥几个字勉强识得。
青铜壁密不透风,比“玄冰铁”、“混金铜”更加坚硬,任我如何用肩膀奋力顶撞,始终岿然不动,唯有那双蛇圆石依旧在许许转动,放射出七彩绚光。
机关的玄窍应该就在这石图之内了。
凝神端看,原来那两条人蛇并非真的“活”了,只因石图上深深浅浅地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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