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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不朽成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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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杜燃没有母亲,一直和杜寅歌一起生活。
  他8岁和9岁的时候连续拿了两个全国小提琴比赛的二等奖,还曾在日本大阪国际音乐比赛中获得小学部弦乐组的第二名,电视台对他进行了系列报道。
  据说他每天练琴时间超过十小时。之所以那么拼命,谁都知道是为了讨杜寅歌的欢心。
  谁都知道,自然也包括杜寅歌。
  可人人都看出,他对杜燃从来没有好声气。两人甚少在众人面前交谈,即使站一块儿也隔着距离,更别说亲昵。
  岚川不是个小城市,但古典音乐的圈子不大。听说杜寅歌之所以不喜欢杜燃,是因为他的出生断送了他的前程。对此不少人颇为忿忿,暗地里骂杜寅歌活该,谁让他搞大了自己女学生的肚子。
  林琅不是了解内情的人,顾不了那么多。她也铆足了劲要拉出点成绩给杜燃看看,能把音阶拉得令人侧目,必然不是绣花枕头。
  十岁这年她获得维尼亚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少年组第一名。
  从波兰返回岚川后,大大小小的演出邀请和采访邀约雪片一般飞来。少年宫到处都是关于她的讨论,那些曾经酸她怕是攀了关系才能拜杜寅歌为师的人,眼下嚣张不再,碰见她无不毕恭毕敬说着恭喜。
  这是自己挣来的面子,林琅很骄傲。但杜燃仍旧不买账,从不主动瞧她,偶尔扫到,眉眼间也是淡淡的。
  这一次林琅不与他计较。
  几个月前他报考Y校附中,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考上。据说杜寅歌为此大发雷霆,一度气到住院。
  那天上午林琅去杜家上小提琴课。
  中午吃饭的时候,杜寅歌又夸赞:“林琅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这次是维尼亚夫斯基金奖,下次就是帕格尼尼金奖!将来去柯蒂斯读书,做世界一流小提……”
  “别做梦了,现实点好么?” 杜燃冷不丁打断。
  “现实点?”杜寅歌眼角瞟他一眼,冷笑道,“现实就是你拿无数个第二名,也比不上她一个第一。”
  “可我还有以后啊!”杜燃罕见地动了怒,毫不示弱地对上杜寅歌的眼睛,“谁说我以后不会拿到第一名!”
  杜寅歌不慌不忙地抿一口酒,视线落向远处,“那谁说你会呢?我总不能把宝全押你一个人身上吧?要不是林琅,天知道我还有多久才能看到自己学生拿下第一名。”
  这一下戳到杜燃的痛处,他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站起身抬手指向林琅提高了音量:“所以你从此没有儿子,只有她了是吗?”
  ***
  尴尬。
  太尴尬了。
  早知道他们父子中午开战,林琅说什么也不会留下。才刚被他指着说出那样的话,转眼还要一起去少年宫排练。她背着琴盒,忐忐忑忑地始终与前方的杜燃保持两米的距离。
  杜家位于城郊的别墅区。碰上晴天老远就能望见一连串的欧式别墅错落有致地沿山脚分布,以繁茂植被相隔,面朝环城河,依山傍水。这些别墅一色的白漆木栅栏,草地、花园和沿圆弧拱门攀爬垂落的藤本植物隐约可见,还有纯白色的外墙和只出现在童话里的尖顶阁楼。
  林琅每次走过,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赞叹。
  但她今天没了赏风景的兴致,一路低着头。出了别墅区路口转上桥时,见前方的杜燃停下,她不明所以地跟去,看到远处的河堤上聚有很多人,齐刷刷地望向河面——有人落水了,在河中沉沉浮浮地挣扎。另一人正奋力划水前去营救。
  “你说他会得救吗?”杜燃蓦地开口。
  林琅不禁一愣,随后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深秋的河水有多冷,她仅仅稍微想象一下,就立马打了个寒颤。揪着一颗心,她忍不住趴在护栏上极目远眺,祈祷那个人获救。
  还未来得及细看,身边“呼”的一下有影子疾速掠过。等她一转头,哪里还有杜燃。
  下方的河面掀起一朵水花,随后杜燃浮上来不断踢水,朝落水者游去。
  “杜燃!杜燃!!往岸上游啊!”林琅扯开嗓子大叫。
  他好像没听见,坚定地游向河心。
  林琅又气又急,怎么喊也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游远。先前的落水者已被拖向河岸,差不多获救了。杜燃游到他挣扎的地方停下,不再凫水,一眨眼的功夫,彻底沉了下去。

  第八章

  高天疏朗,云层被风吹散露出太阳的半边脸。阳光把人烘的很暖,河风裹挟着河腥气一阵一阵拂过脸庞。
  杜燃弓着背侧过身去,只留给林琅一个背面。
  林琅憋着一肚子火没空理会,忙着帮他把外套、毛衣、鞋子一件一件在草坪上摊开晾晒。刚才那个中年谢顶的大叔又游过去捞杜燃上岸,回来后却把她劈头盖脸训斥了半小时——本来是该训杜燃的,但他装晕倒,让林琅替他挨了一通结结实实的数落。
  刚歇下,眼角扫过他被风吹得微微发抖,林琅没好气地径直扔去一句:“醒啦?还以为你就这么……”
  “死掉”两个字在嘴边转了转及时收住,林琅咬咬牙,算了,他怎么说也是捡回一条命。
  “真可惜,死不了。”杜燃倒是毫不在意地接过话茬。
  他还在回想刚才沉在水下,阳光越来越暗,一切即将逝去的情景。他是真的抱持下沉的决心,可惜他的水性在憋住的那口气快要耗尽的一刻,指挥身体做出适当的反应:四肢伸展收缩,全力上浮,直到重新破开水面。
  在吸进凉爽空气的一瞬他就明白,失败了。
  “我说你好端端的……”林琅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视线顺着他沾有杂草的后脑勺一路向下,滑过纤弱的骨架,在触到那几条青紫瘢痕的一刹不自觉收了声。
  他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T恤,沾过水后T恤贴住皮肤近似透明,若隐若现的青紫瘢痕像扭曲的虫子一样刺目。林琅屏住呼吸怯怯地伸出手,碰到的一瞬他颤栗着躲开。
  “你别动!”林琅说着,弯腰凑过去,手指沿着那些瘢痕轻轻摩挲,“是……是杜老师……”
  杜燃闷着嗓子答道:“嗯,他只要喝醉了就会看我不顺眼。”
  “疼吗?”
  “很多都是以前的,显眼的那几个是上周的。反正我也习惯了。”
  “你因为这个才跳?”
  “不,刚才看他很绝望的样子,就想比比我和他谁更绝望。”杜燃说着自嘲地笑笑,“很傻吧?我记得有一次杜寅歌检查我练习,E弦断了,断弦的一头打在我的左眼皮上,但是我没有停下来,我想让他看到我坚强的一面,就硬撑着拉完。拉完后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其实很希望他能过来,哪怕只是随便问一句。因为他明明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声音带上明显的哭腔,“我……我真的已经努力了,可他一眼都不看我。”
  林琅无意撞破他的秘密,很是忐忑不安,“所以你才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他吸吸鼻子,“我只是讨厌自己。”
  林琅听着心中一动,冲口而出:“要不……你哭一下?”
  “哭?”杜燃哽咽着,“我才没哭,眼泪是弱者的象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是,”林琅挨着他躺下,手伸过去捂住他的眼睛,“那样舒服一点。眼泪流出来,坏事就会和它一起蒸发。”
  他一动不动。
  后来林琅手酸了正要抽回,被他一把抓住,按住眼周的皮肤,很快有温热的液体淌过她的手心。林琅忍不住靠近一点,紧紧贴着他,想要给他带去一些温暖。
  ***
  林琅曾和江几暮讨论过杜燃那别扭的性格,既然不讨厌为什么每次都一副恨死你的模样。
  江几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说:“听说野猫如果不是被母猫养大的,就不知道该怎样埋好粪便。”
  “诶?”林琅不懂。
  “没有被爱过的人,如何知道怎样向别人施与爱?”
  这让林琅不禁一阵唏嘘。
  相比来说她是幸福的,虽然她也只有母亲方鹤婉,但方鹤婉给她的爱让她从不惦念为什么没有父亲。
  母女俩两年前从北方小城千里迢迢地,带着再也不会回头的决心,搬到这座地处西南的陌生城市,岚川。
  确切说并不算毫无关系,林琅生父是岚川人,当年在音乐学院与方鹤婉同级。方鹤婉是管弦系的小提琴生,而他是钢琴系的。学长介绍他做她的钢伴,两人日久生情。大四那年他随乐团出国演出,意外得到留学德国的机会,便在书信中单方面同方鹤婉分手。他也抱了万死不辞的信念,连得知方鹤婉怀了他的孩子都不曾动摇。
  方鹤婉一毕业就返回家乡,顶住压力生下林琅。
  八年后,当缠绵病榻的母亲离世,她再也不用忍受两个哥哥颐指气使的训斥与数落,带着女儿毅然决然地搬出家门。
  方鹤婉不打算寻觅林琅生父的家人,决定自力更生。
  好在一路顺遂,如今不但生活安定,方鹤婉还有了男朋友,对林琅也疼爱有加。几年后,两个人有了结婚的打算,计划带着林琅一同离开岚川。何时见家长,何时办喜酒,他们都想得十分周详。林琅中考一结束,两人就辞了职,买好火车票准备上路。
  然而在他们离开的前三天,方鹤婉遭逢意外离世。
  ***
  这事一度上了岚川市的电视新闻,虽然谈不上轰动,可母亲撒手人寰后遗留的孤女在镜头前哭得几近昏厥着实令人动容。新闻播出后,岚川师大附中高中部的一位语文老师收养了她。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多次听她提及母亲的男朋友,可直到那位语文老师办妥领养手续,所谓的男朋友始终没有出现。
  ***
  很多年后林琅仍会想起第一次被喻老师领回家,独自在阳台上枯坐一整夜的画面。那时她已经哭到没有眼泪,脑子里一直徘徊着方鹤婉的身影。
  想起她们初到岚川正好碰上后半夜,不敢随便找旅店,决定在售票大厅熬一晚。那会儿售票大厅挤满了密密匝匝的人头,除了真正买票的,不少和她们抱着一样想法的人在地上簇拥着相继睡去。方鹤婉捡到一张旧报纸,展开看了看里面还算干净,赶紧沿墙角寻了处敞亮地方铺上。她把几口箱子压在身后紧靠墙壁,一条手臂缠住背包肩带,另一条手臂紧紧挽着林琅,两个人席地而坐肩头相抵。
  林琅刚坐踏实,立马睡得不省人事。方鹤婉仍是不敢彻底放松,睡一会儿,眼睛睁开一条缝到处瞧瞧,再睡一会儿,再到处瞧瞧,这么一直捱到天亮。
  这些事情都是很久之后方鹤婉告诉她的,当时她风轻云淡地笑着说没什么是熬不过去的,她们的好日子不是已经来了吗。
  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阳台的风大,林琅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把喻老师给她搭的一条毯子掖紧了些。
  明明是砾石流金的七月天,可夜里的风为什么还是这样冷。
  ***
  之后林琅生了一场病,休息了大半个月才恢复气色。
  领养她的喻溪老师四十多岁了,曾有过一场婚姻,却因为她无法生育被丈夫抛弃。离婚后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直到那天在新闻里看见林琅,才一下起了领养的念头。
  她忽略了画外音里“国际小提琴比赛金奖”、“难得一遇的音乐天才”那些过度包装的夸赞,就想着她看着是个懂事的孩子,能一起做个伴也挺好的。
  生活总要继续。
  八月,在杜寅歌的帮助下,林琅恢复了小提琴课。他不仅替她料理母亲的后事,还思及她遭受的变故,特意免去她学琴的费用,考虑到她住的地方离别墅区远,给她在二楼专门备了一间客房以便留宿。
  那间客房与杜燃的房间相邻。
  去的那天烈日高悬,林琅一进屋,正好碰见杜家的钟点工收拾完毕正要离开。杜寅歌经常出差,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没请保姆,每天的家务由钟点工上门完成。
  钟点工说杜寅歌不在家,要两点半才回来,她熬了一锅粥,已经放凉了,林琅要是想喝得再热热。
  来时的一路林琅出了不少汗,她决定去二楼的客房休息会儿。上楼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杜燃呢?
  路过杜燃房间时,褐色房门冷不丁推开。那么恰好给她迎头撞上,痛得她连退几步。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恶狠狠地看去,只见杜燃没精打采地探出一个脑袋,大半身子藏在门后。他脸色白得吓人,视线没有焦点,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麻烦给我拿罐冰可乐,谢谢。”他的力气似乎只够撑完这句话,说完就要缩回去。林琅眼疾手快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烫的吓人,哪里能喝什么冰可乐。
  林琅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大汗淋漓地翻出一堆感冒药和退烧药,还找到一根温度计。
  “你先别睡啊,量个体温。”她气喘吁吁地趴在床边用力甩温度计,甩好了递给他。
  不料他头一扭,闷闷地哼一声:“不用。”
  他大概想发汗,盖了一床冬天的大棉被,只露出个脑袋。林琅一下着急起来,“好歹看看多少度啊,要是40度我就叫救护车了!”
  “你别管我。”他头没转回来。
  看他这样犟,林琅心里腾起大火。袖子一撩,两只手一齐掀开被子。谁知用力过猛,将他汗涔涔的上身露了个精。光,两条腹线沿髋骨没入睡裤里,热腾腾的汗味扑面而来。杜燃不可置信地头转回来看她,一张脸红了个通透。
  那时他17岁了,平日里是个讲究的男生,总是一身置办齐整了才出门,此刻却被她撞见不堪的一面。林琅从他的眼里读出冒犯,心知该赶紧开溜。可就连她也震惊,自己不但没走,还趁他发愣硬是将温度计塞到胳肢窝下夹住。
  “出去。”
  林琅僵着没动,还在犹豫是不是该下楼倒杯热水。
  “你给我出去!”
  听声音显然动了怒,她留下一句“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落荒而逃。

  第九章

  厨房的窗户大敞着,外面的风一阵一阵钻进来拍打林琅的脸。
  她站在水池前,心里很委屈。
  我不都是担心他吗,怎么好像我轻薄了他似的。
  饶是这么想,她还是把钟点工留下的炒锅放回灶上,旋开大火加热,然后从橱柜取出一只骨瓷碗。此时没到两点,林琅猜杜燃恐怕还没吃饭。
  一边加热一边用汤匙搅动,一锅海鲜粥很快滚沸。关上火,她打开锅盖,粥面粘稠软糯,米粒颗颗完整,香气扑鼻。先前那点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她开心地拿碗去盛。眼风扫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杜燃,沉着一张脸,气色恢复一些。
  “下来啦?那赶紧趁热喝吧。”
  谁知刚端到他面前,就被冷冷地推开,“你来我家是做什么的?煮饭吗?”
  煮……谁煮饭啊!林琅还来不及辩解,他扬起下巴又说:“你的两只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少在这里同情心泛滥了。时间都是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浪费掉。得了一个第一名就从此满足了吗?天赋高却不懂珍惜,那有什么用?杜寅歌对你好不是不求回报的,他需要你对小提琴全心付出。还有收养你的那位老师也一样,他们对你都抱了很大期望,你必须拼了命地去实现。这个世界上会无条件对你好的只有你妈妈,可她已经不在了,你最好赶快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一席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林琅起先有点懵,可提及方鹤婉显然触到她的逆鳞,不由得窜起怒火,“杜燃你别不识好人心!这粥不是我煮的,我不过顺便加热一下。我并没有要求所有人都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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