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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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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慨万千。
    爹的青崖书屋自从他老人家归西后,可是十多年没有人动过了。
    前朝夏元画的寒雪图有点发霉,“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崔太师题的对联蛀迹斑斑。比起绘桐馆的高雅,致爽阁的高远,爹的这间房虽然宽敞,却未免有些枯燥乏味。
    虽然题曰书屋,但这里既无诗集亦无经典,书架子上堆满布阵图、行伍路线、粮草计算之类作废的手稿,没有一本闲书可供消遣。
    气闷了几天,我突然想到一个从前不会想到的问题:自从母亲离去后,爹这么多年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迟疑了片刻,我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在爹的抽屉和书箧里狂搜了一通:没有春宫、没有艳情、没有日记、没有只言片语流露他的心情,连与亲友的往来书信草稿,都写得客套平常,甚至于对有些关怀慰问的信件答复得格外生硬疏远。
    看来,我爹果然是个无懈可击的男人,所以,才会有我这种漫不经心的女儿?
    看了一天家信,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天刚黑,我便收拾睡下了。
    一个人在大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做了许多悲伤的梦。半夜醒来,却见一个人影在床头静静地看我。
    月光下,拓跋锋只穿着白色布袍,活象个鬼似的站着。
    “被你吓死。”我拧眉按着胸口,心头砰砰乱跳。
    “你也是。”他莫名其妙的答了一句,眼波深邃。
    我也是什么?吓死他了?
    我揉揉眼睛,忽然想起我仿佛下过决心永远不同他说话。不过世易时移,算了。
    他见我醒来,便在床沿慢慢坐下,道:“睡进去点。”
    拓跋锋受了伤之后,好像瘦了一些,多少让人有些不忍心拒绝。
    我勉强把斜占了大半个床的身子挪直,正色道:“这是我爹的床,他老人家鳏夫二十年,玉洁冰清,你可别乱来。”
    拓跋锋闻言一哂,一记暴栗敲来,道:“我没这力气。”
    他扯过被子躺下,我忽然想起还没慰问过他的伤势未免失礼,便一撑身子,掀他领口道:“伤在哪里?我看看。”
    谁知拓跋锋却一把捉住我的手,沉声道:“这是你爹的床,别乱来。”
    得,我会尊重你的。
    我叹了口气,复躺下,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我刚迷迷糊糊要睡着,拓跋锋却忽然说话:“我问你一件事……”
    “恨我么?”他的声音象从井里传来一般幽远。
    我勉强摇头,心里半明半暗,困得很,现在我谁也不恨,只想睡觉。
    “是么?”他仿佛很失望,静默了一会,声音更低了下来:“竟然如此……”
    我从睡意中清醒过来,静等他把话说完,谁知他却深深缄默了。
    一阵烦躁袭来,我转过身去,看他道:“我也问你一事!”
    “哦。”他安静地躺着望我,月光下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那谢静山把陛下……带走了么?”
    这回却是他闭住了嘴,良久。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清晰地答道:“没有。宇文鸿自焚于宗庙,那天风大,连灰也没有留下……即使有灰,也没功夫收拾。”
    我高估了自己的耳朵,它承受不住这把锐利刀子。
    我颓然闭目,寂然无言。
    “很伤心?你就对他如此……钟情?”拓跋锋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就好像他在营中那样。
    我倏然睁开眼睛,笑道:“我若是对陛下钟情,为甚么,会睡在你身边?”
    拓跋锋薄唇紧闭,脸色难看。啧,真没想到此时此刻,难堪的人会是他。
    “其实,我早就猜到,灵宫里空无一物。”我打了个哈欠,情绪上来了,我知道自己该死的又快失控了。
    “哦?”拓跋锋不明就里,侧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你知道棺材里谁?”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知道你是谁?我是谁?”
    “嗯”他替我撩起落在脸上的长发,很配合地听着。
    “棺材里的是庄周先生,你是蝴蝶,我是田氏。”我拽着被子,幽幽地道。
    “什么?”拓跋锋莞尔一笑,那毫无防备的神情令人心动。
    “那日庄周先生在梦中化蝶之后,便对这人世有了不同认识。”我伸手把他拖近一些,他眉头一皱,仿佛触痛到了伤口,却还是靠近了来。
    “在梦蝶之后的某天,庄周先生出门踏青,路遇一孝服女子,手持纨扇,在扇一座坟头。”
    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许多时未曾为宫娥们开讲经筵,气有点弱了。
    “庄周先生见到此情此景十分惊讶,便上前询问。原来那女子新近丧夫。临终之时,两人约定,待得新坟水干,便许再嫁。是以这女子才日夜扇坟。庄子闻言,慨然长叹,便运用神通替那女子扇干了坟头。归家后,先生将这奇遇告诉了妻子田氏。田氏不以为然,只当庄子无中生有——原本,这些得道之人就是疯疯癫癫的。”
    讲到此处,拓跋锋的眼睛缓缓阖上,仿佛睡着了。
    “你还在听么?”
    “……嗯。”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有反应,我便继续讲:“未曾想,庄周毕竟不能释怀此事,居然悒悒不乐,一病而亡。田氏无奈,依制守孝。便在这停灵之期,楚王孙慕名而来,谒见先生……”
    “我不想听了。”拓跋锋猝然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以上是《南华经》,你自然听过的了。”我把手伸到他肩上,恳切地道:“但是,后面的,有变化。”
    拓跋锋蹙眉凝视着我,绵密的眼睫在他脸上划下阴影。
    “命运固然如此写定,但在上演之际,毕竟会随着每个人的性情而有所改变。”
    月亮穿过云层,夏初的夜晚是如此寂静,我甚至能听到他不稳定的呼吸之声。
    “这一回的庄周先生比较绝望,所以他根本不打算再试探田氏,直接给了她一把扇子,喏,就是那把你看到过的。”我顿了顿,忍不住微笑起来,“更意外的呢,是受伤的蝴蝶说错了台词,预先让田氏知道了庄周先生并不在棺材里面……于是,问题来了——这田氏该如何背叛先生,从而达到既定的结局呢?”
    我凝神审视拓跋锋,他表情隐忍,不发一言。
    “如果,我告诉你幽燕所有虚实军情,你会马上从蝴蝶变回庄周么?”
    我话音刚落,“啪”的一记,拓跋锋竟狠狠抽了我一耳光。
    如果不是我的右脸痛得发麻,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如此没品。
    “好好好……”我抚着脸冷笑。
    拓跋锋翻身下床,头也不回地滚了出去。
    在清冷的月光下,我也懵了,想不明白这一回合究竟是谁输谁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临风之曲
    
    一夜无眠,第二天不仅脸肿,眼睛还红。
    更为严重的是,内心的烦躁使我无法在房间中呆住。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跨出了青崖书屋,走到了花园里。
    狱卒并没有阻拦我,只是紧紧地跟随在后。我暗骂自己愚蠢,徒然画地为牢这么些天。
    初夏的花园,满池飘萍,一朵合欢花落下,几条红鲤鱼浮起来打转。
    合欢树若还是当年的合欢树,但这鲤鱼亦还可能是当年的鲤鱼么?
    我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望着池塘倒影,看着满地落花,不知不觉想起了一首诗:流水前溪去不留,余香骀荡碧池头。
    燕衔鱼唼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
    委蜕大难求净土,伤心最是近高楼。
    庇根枝叶繇来重,长夏阴成且少休。
    我若遭“泥污苔遮”,确实是罪有应得啊。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叫阿姨。”我眉头一皱,没有回头。
    一声嗤笑,容甯坐到我面前的凳子,吃了一惊,道:“脸怎么了?”
    “蜜蜂蛰的。”我淡然看了他一眼,跟谁学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审视我片刻,忽道:“这么多天了,你不去看看他?”
    ……昨夜看过了。
    “心情不好,鲤鱼会被我看死的。”我长叹一声,毫无形象地一头倒在石头桌上。
    “哦。”容甯乖乖地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不忙你的去?”我挑眉。
    “忙完了。”容甯静静地看着池水,曾经几时,也有个人,象他一样忠诚可靠,游刃有余。
    “那天的酒,还在么?”我转头望着他。
    “……喝酒的话,脸肿不会消。”容甯深深看了我一眼,手臂一抬,轻轻放到桌面之上。
    “我觉得……我快死了。”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不会的,”容甯眼神沉稳,“……我一定护你周全。”
    我几乎当场涕下沾襟,当日,不信他,实在是……大失误。
    “其实,我骑术好极了。”我坐直身体,振作精神。
    “哦。”容甯一脸怀疑。
    “我们,一起去骑马吧?”我站起身来。
    我想念那天风的速度,今天若有任何人阻我马蹄,我必践踏之。
    容甯带我去我家的马厩看他们的马,北地产马,他们所有都是神骏之物。其中自然以拓跋锋的掣电和他的玄霜最佳。虽然,拓跋锋今天应该是起不来了,但我依然不想碰他的东西,我伸手去牵玄霜,手还没有碰到缰绳,就被紧紧握住。
    “郎主?”容甯的声音有些惶恐。
    我回头一看,蝴蝶穿着他的黑袍子,脸色铁青,倒好像昨夜是被我打过一样。
    “又要出什么花样?”他冷冷地道,不知是问我还是问容甯。
    “闷了,散散心去。”我佩服自己,竟还能心平气和同他说话。
    拓跋锋注视我良久,慢慢松了手,道:“去选。”
    不愧是主将之口,侍卫马上将所有上选之马都牵了出来。
    当然是玄霜,我牵到它,轻轻上马,用左手揉了揉右腕上被他抓出的红印。
    拓跋锋深吸口气,竟亦翻身上马。
    “郎主?!”容甯大惊,一把抓住掣电的缰绳,拦在马前。
    拓跋锋一鞭落下,抽掉容甯的手,纵马跃出院门。
    他的话和掣电带起的风一样袭过我面前:“若能追上我,便教你称心如意。”
    开什么玩笑!我神思恍惚了一下,手却不由自主地一抖,驾起玄霜,紧紧赶上。
    掣电不错,拓跋锋的骑术更是惊人。不过片刻,云间山已然绵延在我们面前,我却始终赶不上他,我亦不敢赶上。
    他的背影比刚上马时已僵硬许多,区区数日怎能养得好谢静山留下的伤痕,必定流血,必定痛苦。我很想说我认输了,但是扑面而来的风,让我根本开不了口。
    容甯和慕容黑云勉强与掣电保持一个马身之内,我多次想示意容甯干脆射掣电一箭算了,可他的眼睛却始终不往我这里看。
    不会吧,我知道北人重赌赛,但为了不让他输,难道就可以让他丢了命?
    若拓跋锋因为谢静山的剑死了,那么这笔账就要宇文雍和并州以东的二十八郡来承担。
    一念及此,我即刻从玄霜背上滑落,一头栽倒,一只脚还没有从马镫上退下来。
    “王樨!”容甯一声惊叫。
    坠下马后,我还被玄霜拖了一阵,只闻得一片马嘶人喝,当容甯终于切断马镫,让我可以躺在地上时,我总算看到了拓跋锋返身下马,满脸惊怒地向我走来。
    早知道,在官道之上,就该来这招。现在我觉得背上脸上都痛得不得了,云间山沙石可多了。
    我慢慢爬起来,感觉有点不妙,天热,衣服单薄,背上腿上全被刮破了,纵然我脸皮再厚,在三个男人的目光下,我亦没有勇气再移动一下。
    拓跋锋哼了一声,抬手去解领口的纽子,才解开一颗便住了手,皱眉对容甯道:“脱件衣服给她。”
    大不妙啊,海其腾君的伤口。
    待我终于可以站起来时,大家望着在地上啃草的四匹马,无人说话。
    “我们回去吧,骑马真是无聊透了。”我长叹一声,英雄的角色已被领走,我只能出演愚蠢傲慢讨人厌的大小姐。
    拓跋锋面无表情地上了自己马,又向我伸来一只手。
    我轻轻握住他手,他却抓住我腕重重一扯,让我坐到他前。
    “慢点啊,太快我会吐。”我回头看了拓跋锋一眼,索性再给你个台阶下。
    拓跋锋没说话,左手把我一按,靠住他怀里——拿我当靠垫,这倒是个缓冲颠簸好方法。
    容甯换了马鞍,又骑上了玄霜,慕容黑云骑一匹,带一匹,正在我们整装待发之际,忽然远处滚来一道烟尘,容甯脸色大变道:“今日政事已散,谁敢擅自驰马云间营外?”
    他一言未了,慕容黑云业已举弓张弦,数箭连发,早已射中数人。
    相应的,对方人马亦竟箭弩连发,容甯挥剑拦挡,眯眼道:“是并州刺客。”
    不一定,我看到那几十人汉服蒙脸,确实是汉人模样。唯独一点离谱:今天海其腾君单骑出游,除了聘林馆里的亲信之人,又有谁知道?
    我回头望了拓跋锋一眼,难道今日我要和你同死于此地?若是这样,倒出人意料。
    拓跋锋沉吟不语,忽然捻指一笑,道:“我倒是多时未曾动剑了。”
    我们正在云间山下,了无遮蔽,若被他们围了上来,死路一条。
    “那就不要动剑。”我握住拓跋锋的手,控住马缰,谓容甯道:“我带你们走云间山练兵场道,你需得紧紧跟随,若踏错一步,机关之下,死于非命。”
    作者有话要说:
    信守诺言,不虐拓跋锋——但素他要自虐,不关我事*…*
    分析一下剧情:王狐狸是陛下多年经营的一步棋一把剑,所以,撕下画皮之后,她还是挺强的,所以,本章傲慢愚蠢的大小姐应该是——某蝴蝶=w=
    
    第20章 帝子之祠
    
    云间山,连绵千里,屏蔽京畿。魏军驻马的云间山大营,原本即是大汉护卫皇城的重兵驻地。而山北麓,则是我爹多年练兵之地。
    我小时候经常骑着马看那些士兵汗流侠背,疲于奔命为乐。可他们却总是在我面前格外要脸,披挂着全副甲胄,手提十几斤的□□,从两旁超过我马前,然后在我终于到达终点时,齐声高呼:“末将等,恭迎大小姐。”
    呵呵,末将等恭迎大小姐。
    走在这条路上,我仿佛还能记起当年我爹最得意的那些门生与部属。只是随着连年征战,那些意气风发的脸庞早就凋零殆尽,连旌表哀册之上,都不再有他们的名姓。
    现在,我却要利用他们当年磨砺剑光抛洒血汗的练兵道,去救他们的敌人。
    拓跋锋的血早已渗透出他的黑袍,沾到我的背上。
    北魏王室以黑为禁色,只有容甯因为雪城领地才总是穿白色袍服,现在他借我的衣服上,应该已经是惨不忍睹了。
    拓跋锋抱着我的手臂虽然依然有力,却已忍不住将头枕在我肩上。
    “过了这条路,就不用骑马了。”我回头对拓跋锋道,希望他能振作一些,可他只是一扯嘴角,眼睛都不睁开。
    也是,我对他说了那么多谎。
    练兵场道,狭长的小径绵延通往山里,多年废弃的竹剑陷坑上早已长满野草。虽然这样一来,更为容易让追兵落入陷阱,但同时我亦只能凭记忆行路。
    刚才略一迟疑,一箭便从拓跋锋的右臂擦过,容甯不仅要跟随我的行踪,还要替他挡箭,慕容黑云则遥远地落在最后,几乎与敌人并骑。
    我真心怀疑,他是否还能跟随,是否还打算活着。
    终于十里长的竹剑道和慕容黑云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慕容黑云与最近的追兵都不见了。
    两条岔路,一条蜿蜒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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