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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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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和她们一样,我也不过喜欢你的脸而已。”我正色看着他,拓跋锋含笑听着,“至多,还欣赏你的谋略。”
“在下感激涕零。”他颔首,一手捡过衣服,粗暴地给我套上。
“那么,你又喜欢我什么?”我一次套上几层的宫服,站在床上让裙裾自然垂下,顺便又踹他一脚,喜欢挨欺负么?
“喜欢你欣赏我的谋略。”他躺倒枕上,望我笑道:“几十年来无人会意,我差点寂寞死了。”
四更出府,五更至宝庆寺布置候驾,钟磬佛事直办到下午方毕,皇后施施然回宫,我却要看着主持为宫中诸皇子的长命符念完经,方能回家。
真没想到,魏人如此虔诚笃信。难道大汉之败,是因为供奉不谨的缘故么?我披着最厚的狐裘,靠着廊柱呵手看漫天雪舞,寺内几颗百年的松柏此刻周身萦绕着雾凇,甚是美观。
正在我出神之际,一个只穿单袍的僧人在庭下向我稽首,我熟视他良久,方想起他是石道寺里的知客僧。
“惠英禅师近来无恙乎?”我笑着问他。
“法师甚安。”那僧人敛眉。我站在殿台上正看见他头上参差长满极短的头发,元月亦不刻意剃发,石道寺清净苦修果然与众不同。
他伫立庭中,良久无语,亦不退下。忽然一丝异样袭过我心头,我望他缓缓道:“和尚将何所教我?”
“末将石度非,恭迎大小姐。”他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如箭,不容闪避地向我射来。
石道寺知客承一,或者,故大汉车骑将军石度非,与我扫雪烹茶,坐于石道寺的禅室之中,窗外雪已停,暮色转紫。这么多年,我已懂得怎样镇定如恒,哪怕胸中万马奔腾。
“大小姐和小时候大不同了。”石度非将茶置于我面前,火光照见昔日名将头上糁糁白发,“难怪起先我竟没有认出来。”
“我亦未曾认出石叔叔。”我低头喝茶,雁门关一役,都说你和我哥哥一起死了呢。
“大小姐,一别月余,”他抬眼看着我,“那‘滚滚烈焰火地狱’,如今尚在否?”
“石叔叔虔心礼佛这许多年,胸中锋镝又可曾销尽?”我将茶盏放在几间,环视他的这间窄窄禅房:四壁萧然,一几一榻一柜,寒冷无边。
昔年的汉家石长城,战功彪炳却不得封侯,只因为他舍不得幽州勾栏行院里温柔乡。
石度非哑然失笑,他将茶炉往我身前挪了一挪:“石道寺外满壁红莲,若是大司马看到,会说什么?”
“原来石叔叔冒雪前来,就是要代爹来教训我么?”我低头看他的手,指爪之上茧痕宛然,这是劈柴的结果,亦或是依然还在练剑?
“不,只不过末将要说的话可能石破天惊,大小姐若还是聘林馆那个不知忧虑的大小姐,或许不宜与闻。”
我抬起头来,视线交汇,互相揣度对方知道了多少?啊,这招还是他教我的。虽然我已逆料他此次现身,背后的秘密必然惊人,却依然忍不住笑了。
石度非亦笑了,几乎就要摸我的头,却终于又垂手置于膝上。
“大小姐,可想知道是谁让我来见你?”他终于切入正题“许北辰。”我不假思索。
“是。不过,我与他分道扬镳亦有多年。”石度非长长叹了一口气,唇边却挂着讽刺的微笑,“大小姐你可知道,你们平原王氏亦是拥有影卫的世家呢。”
“哦,”我眯了眯眼睛,“是因为神功皇后么?”
石度非颔首道:“聪明。神功皇后当日临朝称制,首相谢氏即是她最有力的拥护者。”
“但,她终究没有篡位,大汉依然是宇文氏的。”我皱眉看着他,时间宝贵,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
“或许大小姐是这么想,但是王氏的家臣与影卫,却并不这样想呢。”石度非笑得很讽刺,“大司马在时,战功固然赫赫,权势又何尝不大?”
“你是说我爹想谋朝篡位?”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大司马并无这样的想法。但,”他顿了顿,“他的势力与声望,以及神功皇后的关系,却使这样的事,变得可能。”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我噤声失语,一道裂纹从脚底绽开,我寂然看着脚下的地狱向我吐出火焰,不,千万不要告诉我,他,他们,亦是他盘中的棋子。
“大司马在时,自然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但大司马不幸战死之后,平原王氏的势力若不能够一举翻天,必然将被逐步瓦解。”石度非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权势本身即是一把利剑、一种罪孽。”
“石叔叔,那你算是我王氏的家臣么?”我直视他的眼睛,那寒潭之下深不见底,凶不可言。
“是,那日劝你哥哥造反,我是主谋。”他毫不避讳地看着我。
“还有我舅舅,当时亦是这个意思?”我忍不住伸手按住额头,现在我懂了,现在我懂了,为什么谢静山练武功课这么紧,却还是可以时不时到聘林馆来玩。谢妙殊、谢云殊、谢韵殊,终归会有一个皇后的,是不是?
“谢丞相一直支持大司马。”石度非若有所思,眼神飘摇至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夜,“是以那夜七小姐亦来营中劝进。侍泽往日最是让她,我原以为至少见了她,你哥哥不会这样震怒。谁知两人一言不合,竟动起手来……而于此时,唐括显寿忽来袭营,可夕阳下山之前,魏军离我尚有数十里的路程,焉能如此神速?又焉能于千军万马之间认出主帅,一个冷箭就令他毙命?”
“原来是陛下泄露消息,甚而遣人……杀了我哥哥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地发问。
“……我不知道,即使是,当时看不出什么破绽,事后更无证据。当然,若非侍泽之前受了我的刺激,我相信要取他的性命,并非易事。”石度非双目注视沸腾的茶炉,却不再记得与我添茶。果然遁入空门,亦无助于消他的隐恨。
“许北辰呢?他又想怎样?”如今,这个人似乎已无关紧要了,但我还是一次问个明白吧。
“他身为平原王氏的影卫,他敢怎样?”石度非望着我微微一笑,“他不过是想大小姐能够帮他一把。”
我亦微微一笑,道:“那么,我是否需要感谢他,替我侄儿打江山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阴谋、权力、爱情,本章全。
第70章 渊岭之寂(下)
傍晚大雪封路,只得在宝庆寺内将就一宿。
室内炭火偶尔哔剥作响,窗外落雪簌簌,外屋丹朱的鼾声逐渐轻微至几不闻。我慢慢睁开眼睛——不能算很意外,谢静山一袭蓑衣,神色疲倦地坐在炉边。地上有一串潮湿的水痕,就算是踏雪无痕,走多了路,靴子也还是会湿。
“这是什么眼神?侍泽从不这样看我?”她秀眉蹙起,倒似我惊了她的清梦一般。
“那是你没有给他机会。”我转过脸,再没有多看她一眼的愿望。
“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么?”她的声音不愠不火。死里逃生一回,这人的脾气倒有所好转。
“谢静山,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世上对你第二好的人。难道你不觉得?”我看着青色的帐顶,这屋子格局有几分像我的绘桐馆。曾几何时,我与她也有对床而眠的情分,曾几何时?
“你的扇子,我修好了。”谢静山走到我床边,把那把扇子放在我被子上,正如当年她把我欺负得生病了,再把橘子放在我床上一样。
我伸出手来,打开那把扇子,金蛇向我吐着信子:赐繁露王氏权宜行事。多此一举!
“你终于想通了么?”我把扇子抛在一边,手缩回被子里,一个人睡很冷,所以要习惯起来。
“想通什么?”她站在床边看着我,就算浑身湿透,累得不行,她也不敢再坐在我的床沿上了。
“‘鲤鱼脱去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我以睡棺材般的姿势躺着,眼睛看着帐子顶,平淡地道:“舅舅毁了你一辈子,你还理他作甚么?”
谢静山寂然无语,良久方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已一无所有,更何忍坐视老父孤立无援?”
“不坐视,反而更快送他归西。”我益发心平气和地道:“舅舅这些年昏招连连,也还罢了,用你震慑政敌,适足以使天下人归谤于他。如今刘存周已然是枢密使,舅舅若不多多发几回喘疾,自动求去,没下场的日子就在眼前。”
“王樨,你是不是全天下觉得就你聪明?”谢静山退回到火炉边,卸下蓑衣,连鞋子都脱了,在那里弄干她自己。
“难道不是?”否则他一直赢,岂不是会觉得没趣?
“如果你真的聪明,你可知道你死心塌地侍奉了十余年的陛下又是什么人?”谢静山伸手烤火的影子投射在帐子上,活象一只狸猫,非常可笑。
“你可是希望我说:王侍泽之死完全是宇文鸿的阴谋,所你一点责任也没有?”我在枕头上嗤笑了一声,“我猜那天你一定是太冲动,把放冷箭的人一剑杀了。回过神来,才不断怀疑,却又再没找到证据。”
帐顶,狸猫不再有动作,象死神一般瘦长、挺拔、缄默。
“……既然如此,你要怎么对付我呢?”良久,死神才说话,声音苦涩得却象十八层地狱里冤魂。
“我原谅你,”我静静仰卧,“我宽恕你,我赦免你。”
“虽然我哥认为你欺骗了他,万念俱灰到宁可立刻死……但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只是蠢,你对他不是假意。
“如果他幸运一点,卢婉英没有在出战前乱他方寸,石度非没有在那一天劝他造反,或者你晚一天出现,或者他留一口气拖几天……他都会原谅你。”
谢静山赤脚站在地上,仿佛被点了穴。
“既然如此,那我就代他原谅你。”我缓缓合上眼睛:“……作为交换,你要替我们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华岳巍峨朝日升,洞庭浩渺明月夜,这乱世无常不与你相干,你原本也没有这样的志趣。从今后,由我来下这盘残局。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看着我如何颠覆你面前的山河,但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棋盘之上。”
“因为一旦落子,就再也不能容情。”更不能够反悔。
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那就不是偶然。以礼哥哥、陛下、宇文鸿,你牺牲你的师长、你的朋友、甚至于自己的性命,你牺牲你的皇位、你的名誉,连同几万里河山,为得是什么呢?谁能够领会你的深意,谁能够在领会你的深意之后,仍然会去完成这血色的棋局。
你知道我再也无法向你讨还他们的冤债,所以,只能够使他们的牺牲变得值得。所以,“赐繁露王氏权宜行事”。
“是么?那么今后,你待拓跋锋亦不容情了么?”黑暗之中,是她在问,还是我在问自己?
我寂然不答。
尽我所能,也只能够,使他们的牺牲变得值得。
晨起,雪停了。告辞宝庆寺,车驾仪从顺道至石道寺外。我从车里下来,在朝阳之下伫足观瞻我行将背弃的盟誓。
春秋之际,诸侯大夫都相信背盟不祥,然而,只要有一次背叛没有受到惩罚,就不再有人会把自己的誓约当一回事。
惠英禅师早已遣人镌刻过我的字迹,熠熠生辉的朱砂在阳光之下,如血液一般流动,那流动字迹,亦象舞蹈中的人儿。假若我会跳舞,我也会靠着他,在大庭广众之前,翩然起舞,谁也不能阻挡,你们尽可嫉妒。
丹朱正催我上车,狭窄的石道前忽有一小队人马驱驰而来。
“让他们先过去吧。”我道,回身向石壁。侍从等立刻将车马拉至道旁,在雪地之中,车马的喧嚣格外轻柔,与我的心情迥异…
忽然我感觉有些异样,回身,拓跋锋一身是雪,已悄然走到我背后,连眉毛上都落着两片雪花,见我忽然转身,他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却露出雪白的牙。
我看着他,一时无言。
“这是什么表情?一定又搞过鬼了。”拓跋锋皱眉笑着,一边卸下满是雪的披风,丢给丹朱,俯身向我悄声道:“一会我也坐车好不好?”
“月相已经到家了么?”我道。昨天不是接她去的么?
“是。”他轻描淡写,袖手看着石壁,又顾左右而言他,“惠英禅师待我们不错啊。”
我走近他,伸手抚过他冰冷的双颊,勾下他的脖颈,轻轻一吻,就象在玉泉关一样,我落进了最甜蜜的陷阱,在眼泪不可抑制地掉落之前,我赶紧离开他的唇齿,埋首于他的怀里,即使衣服有些潮湿,他也不会感觉到——原本,那就是雪化的水。
“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小樨。”他亲吻我的头发。此刻,我头顶着火盆,脚踏着冰霜,连经过心脏的血液亦是一阵火热一阵冰冷。
无论你在等什么样的机会,海其腾君,我向你保证,很快就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你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第71章 敛光之匣(上)
明日正月十五,是元宵大节。若在幽州时,自有“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大热闹可瞧。魏国朝廷事事效仿汉俗,明日宫中亦有赐宴,只是民间不受浸润,街市冷清,想起来就觉得冰冷无味。
我晨起洗头之后,赤罗在屋子里加了炭火,又在寝衣之外给我罩了一件旧的貂毛衣服。以前宫里落下的毛病,衣冠不整肃,就不能够提笔。我坐在妆台前,百无聊赖,直到想起来要擦拭一下巨阙。
巨阙,说起来是绝世利剑,祖传之宝,可以前我却从来没有认真瞧过它一眼。
唐人诗云:“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宝剑长眠地下这许多年,锋芒依旧,只是皮鞘略有土色,经过一番擦拭,也就润泽,新涂油脂的剑身更同明月临空,清光森森,照眼欲花。
“哟,学赤脚观音编鱼篮么?”镜中人影一闪,是拓跋锋退朝回来了。我把妆台上的剑匣打开,想将巨阙收入匣中。
“今天改练剑了?小心割到手。”拓跋锋看清台上之物,不由讥笑道。
会吗?
我把剑出鞘,起手式,剑尖直指他的咽喉。他蝴蝶般的眼睫扑扇了两下,眼底笑意不减,挺身还往前走,我赶紧撤剑,只是巨阙实在沉重,中途手腕一软,噹的一声,剑尖就触了地。
好吧,你赢了,我确实不擅此道。
拓跋锋笑着帮我捡起巨阙,入鞘归匣,如行云流水。嗯,行家做事就是赏心悦目。他把自己的配剑亦解下一一归置,才横了我一眼道:“就这么点本事,便想谋杀亲夫?”
“人家胆子很小的,最怕就是见血。”我上前勾住他胳膊,蹭到他身上。
“我几乎就要相信了。”拓跋锋将我拉至胸前,端详了一回,忽然伸手刮过我的鼻子,“哦,还不是‘乱世之奸雄’,她的鼻子不白。”
“鼻子虽然不白,但是很尖。”我在他袖子上嗅了两下,一点点檀香味,最近月相为了母夫人和家里的事心烦,佛前功课更紧了。
拓跋锋顿时不响了。哎呦喂,我又不是母老虎,你至于么?
“汉公主将至,后宫命妇皆有升迁,明日主上将晋你为魏国夫人。”他摸着我的头发,说出这样一句话。
“呃,不敢当,你已经推辞了吧?”我侧首不解,没想到拓跋炎倒还惦记着我,是霉头还没有触够吗?
“你不喜欢?”他眯了眯眼睛。他竟然顺水推舟了?。
“无所谓,那么月相呢?”晋我为一品国夫人,甚至以本国为封号,固然是对执政王爷的礼遇,但如此一来,又置徒单月相于何地呢?
“唐括家那件事还没有冷,所以没有提。”
徒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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