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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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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根烟抽。我可以背整幕莎士比亚剧。”董亚宁开玩笑的讨价还价。
“那归你主治医生管,他们允许我可以给你一条。”护士长说。
有人敲门,他转头看。
进来的是芳菲。
董亚宁看着芳菲一身深灰色的套装,等护士们都出去了,才说:“你还不用这么早准备素色衣服的。”
芳菲进来便坐在了他床边,装作没看到他疼的发白的脸。
“妈呢?她不过来我还惦记着了。”董亚宁问。
“跟爸在一起。”芳菲说。
董亚宁点头。 他住院;父亲没来看过他。
父亲拒绝接受这个事实,这让他始料未及。倒打电话过去,想跟父亲解释一下,电话两端父子俩开头结尾一共说了四句话,还都是他说的——“爸”“您好吗”“我没事”“再见”……芳菲说到了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其实父亲最疼的是他。他笑着说芳菲,我真不想考验咱爸对我的感情。
他不想考验任何人对他的感情。
不想知道谁最爱他……
还好除了父亲其他人的表现都很正常。起码在他面前表现的都正常极了,就好像他不过是一场重感冒,再严重一点也不过是割盲肠。
“姥爷感冒好一点了。”芳菲说。
“嗯。”
“爷爷说;你新给他买的T恤太难看了。”芳菲又说。
董亚宁嗤的一声笑出来。
芳菲揉了揉他的耳垂,仍然不看他的眼。
“她人怎么样了?”他问。芳菲看起来脸色不好。
滕美杏在同在这家医院的肿瘤科病房。他之前就知道。
“今天早上没的。”芳菲说。
滕洛尔陪在她母亲身边。滕美杏病情恶化的突然,入院时才告诉洛尔实情。那时候,洛尔也不过刚刚知道亚宁的状况。隔着电话洛尔大哭,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他们俩死……芳菲我无心的,我以前骂他都是胡说八道的……芳菲我不要他 死……
她拿着电话一滴眼泪都没掉。好像洛尔哭的是别人。
挂了电话好久才返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
但是当她站在哥哥病房门外,听他笑着逗小护士、听他被教训也还在笑,她觉得他都没放弃,她们这是在难受什么呢?管他还有一年、一个月还是一天,那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亚宁示意芳菲去关窗。
窗子开着,进来的风不知道怎么那么大,让他觉得不舒服。
“那丫头呢?”他又问。
芳菲走过去。窗子关好了,她没即刻转回身来,望着窗外,说:“……让我别把这事儿告诉你,怕你烦。也不让我去。说不方便。跟我说有事情会打电话的,在电话里说就好……还说对不起,给咱添麻烦了。”
“安排好人手帮忙。”董亚宁阴沉着脸。
“我有数。”芳菲把窗纱也拉上。
“别让……”董亚宁扬了下手。
“你觉得现在妈还顾得上理会这些?”芳菲问。
窗子关上了;她立时觉得憋闷异常。
董亚宁拍了拍床沿。
芳菲过来坐下。
“那什么,你悄悄提醒妈,别费劲给我炖那些了,太难吃了。”董亚宁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伸舌尖出来给芳菲看;“一圈儿小泡,肯定是补大发了。”
芳菲点头。
“那什么,等我手术完了之后,爱怎么给我补,就怎么给我补。我一定长成一二百斤的大胖子。回头牵出去遛遛;人一会儿说咱家伙食好。”他搭着芳菲的肩膀。
芳菲又点头。
哥哥身上有很重的药水味。
她以前从来没有真的想到,有一天哥哥会是这个味道的……从前他也生病、从前他也住院,可是她从不觉得哥哥是这个味道。
他是男人,烟酒不离手,不喜欢香料,不爱碰脂粉……他简直是个满身枪硝的悍匪。太阳光照的久一会儿,都会像二踢脚一样爆开,响亮的、干脆的。
她看着病房里的东西。
洁净、整齐、简单。
没有多余的,床头柜上曾经有一个水晶花瓶是她第一次探视的时候带来的,第二天却不见了。
哥哥说不小心碰到。
护士悄悄告诉她,是哥哥摔的。粉碎。
护士和警察都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他还笑着跟他们开玩笑,说要做啥事儿还等现在啊,不会的。永远不会。
从前他人前发脾气,如今他不。他只在忍不了的时候,跟自己过不去……他不要人看到那样的他。
芳菲咬紧了牙关,说:“哥;我下个月去北美出差哎……顺道去看看多多。”
“嗯。”董亚宁答应。
“有什么东西要带吗?”芳菲问。
“没有。”董亚宁微笑。
他看看妹妹——衣裙很合身。她最近也瘦了不少,衣服还这么合身,显然是刚刚置办的。
董亚宁笑笑,称赞:“挺好看。还有心思买衣服;真不错。”
芳菲一把捏住他扎针的地方。
“唉哟!”董亚宁夸张的叫。
“要什么生日礼物,说。”芳菲温暖的手,轻柔的给亚宁按摩着胳膊。
胳膊真凉。摸摸他鼓鼓的胸肌处,也凉。
她没敢摸哥哥的脸。
怕一抬头看见他的眼。
“妈昨天也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董亚宁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混啊,花点儿心思准备礼物能怎么样啊,还让人家自己说。”
“你这不废话吗。好意思的,哪回送你东西你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们又不是你DNA里的脱氧核糖核酸,谁摸得清你九曲十八弯的肠子。”芳菲皱眉;“那妈问你,你怎么说的?”
董亚宁嘿嘿一笑。
“怎么说的?”芳菲看了下表。探视时间有限制的,她不能总呆在这里。
董亚宁说:“能不能再生我一回?”
芳菲的手正按在他的小臂处,停在那儿,半晌不动。
忽然间放开他的手臂,转身就往外走,抓了手袋,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喂,明儿别忘了给我带四季斋的白粥……菲菲!”董亚宁叫道;“你听见没?”
门咣的一声合上。
走廊里传回来的是凌乱细碎的脚步声。
董亚宁深深的吸着气,看着自己的手臂。疼痛让他肌肉开始痉挛。
他在床上翻了下身。
身体里的水分在不断的往外渗,他把脸埋在枕头里。
汗水被干松的枕巾吸走,他动一下,又冒出来。
他听到鸟叫声,很近。
窗台上落了一只小麻雀,跳着,叫。 他闭上眼睛。
小麻雀还在叫,似乎是在呼唤同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它是叫不来同伴的了。
他躺在那里,等着镇痛剂发挥点功效,好让他睡一觉。
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恍惚间鸟叫声是消失了,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额头。
他没有去抓那只手,也许一抓,这温暖的让他觉得疼痛都在消失的抚摸,会跟那鸟叫声一样,转瞬即逝……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二)
屹湘天还没有亮就起床准备早点了。
Allen今天开学。
农场的清晨来的早,鸟鸣声、奶牛哞哞叫声、马儿欢快的嘶鸣……在某一刻忽然的蜂拥而至。
她将土司放进土司炉里,抬眼看看窗外,隔着果实累累的苹果树,能看到Allen的那匹小马在马圈里跑动。
山间凉风习习,竟然很有些秋意了。
屹湘抚了抚手臂。
“早啊,湘湘。”邱亚拉进来。
“姑姑早。”屹湘等姑姑坐下来,递给她一杯咖啡。
“我听到你起床了。心想有你在就是好,我可以睡会儿懒觉。”邱亚拉笑着。深吸一口气,咖啡香气进入鼻腔,顿时有种醒脑的功效。
“只准闻香,不准动。”屹湘提醒姑姑。
邱亚拉捧着咖啡杯,笑道:“真不能跟你一起过日子,低咖啡因的让我喝一点有那么难?”
多士炉“叮”的一下,面包片儿跳出来。
屹湘拿着夹子将面包放到盘子里,回头看一眼墙上的钟表,说:“多多怎么还不下来。”
Allen生活极有规律,每天都安排的满满的,该做什么事很少拖延。
“早着呢,等他一会儿。”邱亚拉说着,一笑,“难道你以前就那么爱上学啊?”
“哦,我的确是很爱上学的。”屹湘坐下来。天气炎热的时候,咖啡的香味有些过于浓郁,在这样清凉的早晨,却让人开始贪恋温暖。她摸了摸咖啡杯。
“是啊,那也不知道是谁,第一天上学就逃课,跑的不见影子,想回家还迷了路?”
屹湘笑。
“谁想不出来你能跑哪儿去。潇潇说湘湘身上没钱坐不了车,就她那小短腿儿,跑不了很远。学校附近派出所里一定找得到。还真是那样,你爸爸电话还没查到,已经被经常送上门了。你开始上学的经历,够写本《逃学记》的了。”邱亚拉乐不可支。
“您怎么能记的这么清楚。”屹湘笑着。
“外公从前可是很喜欢讲你的笑话。”邱亚拉摇头。
“从那时候起外公就经常问,湘湘有没有零用钱。妈妈说,外公觉得,保证我以后逃学有钱坐车回家是很必要的。”屹湘托着腮,笑。怎么开始循规蹈矩的上学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后来还被叫做“积极分母”……她瞅着咖啡杯里的泡沫。泡沫在一点点的消失。
“湘湘?”邱亚拉见屹湘出了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叫她。
“嗯?”屹湘坐直了。
“咖啡要凉了。”邱亚拉示意她。
“哦……多多还没下来。”屹湘啜口咖啡,“等下我送他上学。”
邱亚拉唔”了一声,说:“你认得路吗?以前上学都是我送,放学时候如果我没时间,Abby会去接他。”
“可以的。我想送他上学、再接他放学。”屹湘说着,看看姑姑。
“你确定?放学可以坐校车一段,不用特意去学校接。别当他小孩。他不高兴的。”邱亚拉微笑。
“明明就是小孩。”屹湘说。
住在一起才知道,姑姑说Allen难对付不是假话。
生活习惯的不同,导致她跟Allen摩擦不断。
这几天尤其严重。不知道怎么回事,Allen就会跟她闹小脾气。
“头疼。”她敲着额头。
“以为孩子是那么好带的么。慢慢来。”邱亚拉听到Allen在叫她,应了一声。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阵,穿着校服的Allen跑下来,站在厨房门外叫道:“Mummy,我鞋子呢?我今天要穿那双鞋子去上学。”
“不是给你放在床边了吗?”屹湘说。Allen脚上穿了一对粉蓝色的海豚拖鞋,看上去很可爱。可是他嘟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呢。
“不是那双。你搞错了啦。”Allen说着,指着自己的衣服,“颜色不对。”
“知道啦!你先上去,我马上来。”邱亚拉把咖啡杯放下,对Allen挥挥手。见Allen小身子一扭先走了,悄声对屹湘说:“这矫情劲儿,讲究的要命……别皱眉了,他穿衣服出错,你脸没地儿搁了。”
屹湘笑笑,跟着去Allen房间。到了门口站下,没进去。
Allen房间里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轻易不许人进来,更别提乱动了。只是他那些衣服鞋帽,会不会……太多了点。
幸亏她是专门跟衣服打交道的,不然会不会一下子被弄懵也很难说。
她看着Allen,如此细致的男孩儿……
“让我看看……”邱亚拉打开Allen的鞋柜,另找了一双鞋子出来,Allen还是说不是。
屹湘倚着门框,跟姑姑交换了个眼神。
邱亚拉抱着手臂,问:“邱多多,你是不是不想去上学,故意跟我找麻烦?”
Allen不说话。
邱亚拉将手边最近的那一双黑色的皮鞋拿出来递给Allen,说:“就这个。不要找理由。赶紧换好出来吃饭。给你五分钟!”
Allen接过去,一转身坐到沙发上,甩了拖鞋,脚一蹬就要穿。
光着脚丫。
“袜子。”屹湘提醒他。还是不爱穿袜子。尽管她看着那漂亮的小脚丫,会觉得,别说袜子,就算是他不爱穿鞋子,也该由着他去,可是规则就是规则。
Allen似乎是有些无奈的瞅着袜子。
“我讨厌校服。”他说。
邱亚拉板着脸,眼睛里却全是笑,说:“你可以快点毕业。”
Allen咕哝了一句。
“我们等你吃早饭。等下Vanessa送你上学。”邱亚拉说完推着屹湘出去,回头看看Allen正在对付他的新袜子,笑道:“第一天上学会这样啦……而且他还有点起床气。奇怪这小孩这么小年纪,就会有起床气。”
屹湘笑出来。
起床气……她点头。
回到厨房里,她见姑姑仔细的查看过Allen的餐盘,把面包给他重新加热。
她忽然就觉得心里酸痛,“姑姑……”
邱亚拉头都没抬的说:“要说谢谢就省了吧。你老老实实的对你妈妈我大嫂好好的就算孝敬我了——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最近是每天一个电话的***扰我,好烦人的。好像是我抢她女儿似的。奇怪了,她最近很闲散吗?不是事儿特别多么?以前你在外面念书工作的,也没见她是这样吧。”
“也这样的。”屹湘微笑,“每天一通电话没有的话,也是隔天一通。她没时间也会嘱咐高阿姨,通了电话让她说句话。”
其实就是三句话不离吃饭睡觉添减衣服。
那些不能给她打电话的日子,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排遣对她的牵挂的……
“她那满头的白头发就是那么折腾出来的。崇碧快点儿生孩子吧,让两个屎孩子去分散她注意力。”邱亚拉说着,才想起来,“Anna是不是说过今天下午过来?”
“嗯,说晚上要在这里一起吃饭的。”屹湘回答。姑姑手术之后,恢复的不错,可是记忆力明显的下降了。经常会转身便忘了刚刚在做的事、说的话。
“她还真是不嫌辛苦。我看她搬过来跟我们住的心思都有了。看多多的样子,像多多是起司蛋糕。”邱亚拉笑着说。
汪瓷生从纽约来波士顿,距离不近。看起来是乐此不疲。
“昨天第一次开庭,好像结果还不错。”屹湘说。官司打的顺利。虽然刚刚开始,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邱亚拉摇了下头,看着屹湘,说:“她,这些年过的,电影似的。酸甜苦辣、跌宕起伏、高·潮迭起,也到了享受下的时候了。”
屹湘看着桌子上的台布。
美式的拼花图案,很温暖的花色。
“她有没有跟你说,让你去给秦天扫墓?”邱亚拉问。
屹湘摇头。
投在台布上的阳光更亮了些。
“她倒是跟我提了下。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让我陪你走一趟。”邱亚拉目光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她伸手按了下侄女的肩膀,说:“其实她没有什么对不起秦天的。你,就是她对他的感情一生忠贞的最佳注解……至于你,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去,我就去。不过我想,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陪你,站在你亲生父亲的面前。”
邱亚拉又重重的按了按屹湘的肩膀。
屹湘点头。
此时Allen悄悄的进的餐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屹湘将他的那一盘食物摆到他面前,彼此都不动声色。
Allen只顾低头吃。
屹湘看着Allen,小脸儿鼓鼓的,喝了一大杯牛奶,奶沫糊在上唇边,看上去滑稽。
她拿了餐巾去给Allen擦嘴巴,Allen扭过脸来,朝邱亚拉嘟嘴巴。
邱亚拉笑笑,伸手胡乱的抹着Allen的小脸儿。闹够了,给他擦干净,捏着他的脸蛋儿,说:“打今儿起,又要懒驴上磨了……快去吧,开心一点儿。跟你那些什么小美女小帅哥的宝贝同学们混去吧。还有,记得问老师好。”
“啰嗦。”Allen背起书包来,接过屹湘递给他的水杯,低着头就往外走。
屹湘先开了门出去。
Allen跟着屹湘身后,上车跟屹湘往农场外面去,邱亚拉站在屋檐下看他们离开。
Allen趴在车窗上,对着邱亚拉挥手。
屹湘看他——只管趴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看着远去的房屋、Mummy、果树、他的小马……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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