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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阑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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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周霆琛放下怀中抱着的佟佳毓婉,傻傻伫立在佟家老宅面前。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宅子。申城常有许多洋人留下的小庭院,但多数是没有园林的,孤零零一座小堡矗在院子里,四周再用白色铁皮的栏杆围起来,并不见得让人惊艳。
反是佟苑前后以欧式门廊围绕任春意漫出墙外,花枝摇曳空中散了诱惑的香气。内里两层院落,后院是高高洋楼,前院是中式书房,结合一起并不觉得突兀,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周霆琛尴尬的蹭了蹭布鞋底的粗泥块,不敢再往前踏上一步,佟佳毓婉拽拽他的衣襟,指指佟家宅子:“这就是我家。”霆琛木然的点点头,由衷感叹:“确实漂亮,恐怕我这辈子也住不上这样房子。”
就在此时,佟苑大门哐当由内打开,佟佳鸿仕和那拉氏两人冲出来,身后更是带着众多仆人。周霆琛被眼前盛大仗势吓得一愣,他甚至以为是佟家设计了圈套引绑匪上钩,再生擒绑匪。他立即拔腿就逃,可一想到佟佳鸿仕许诺过的赎金;原本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尴尬的又在地面蹭了蹭。
“毓婉,快给额涅看看,你去哪了,额涅都要急死了。”说罢,那拉氏想起毓婉这些日子所受痛苦,又要哭起来,素兮连忙将帕子递过去,那拉氏擦了擦眼角抽泣了几声才止住心中难过。
佟佳毓婉被额涅抱着,朝周霆琛呲牙一笑:“这是我额涅。”
周霆琛安稳下心向那拉氏行礼一笑:“佟夫人好。”
那拉氏惯是不见外人的,见他若此,只是敷衍的颌首,抱起毓婉准备回佟苑,毓婉把住门边执拗着不肯进门,她拉着那拉氏的手指给额涅看:“不去,婉儿不去。”
佟佳鸿仕走上前,上下打量一下眼前的少年,见周霆琛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破烂的衣服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略有些破旧的鞋子四周绽开了缝,鞋帮上还沾了许多黄泥块不曾蹭去,他喟然一笑:“这位小英雄,你能救出爱女送她归来,鸿仕定当按规矩酬谢。”
周霆琛木讷而又飞快的点了下头,也不解释,也不道谢。他遥遥偷瞥了一眼小毓婉,朝她咧了咧嘴,毓婉见他笑了,也报以欢快微笑。见周霆琛如此不懂礼节,知这个乡野小子碰了大运救下女儿并无什么惊人能耐,佟佳鸿仕又恢复平日里人前高傲的神情,转身吩咐佟福拿来银票,一只手轻飘飘交给周霆琛:“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可以拿去置办几亩薄田,再买个宅子。”
周霆琛见到银票便忘记手上的伤,带着血淋淋的衣服去接佟佳鸿仕手中接银票,动作牵动手指伤口立即疼痛难忍,狠狠吸了口冷气。
佟佳毓婉见状挣脱额娘的怀抱,把周霆琛挡在身后,“哥哥对婉儿很好,阿玛不要罚他。”
佟佳鸿仕挑挑眉毛,神色狐疑:“毓婉,阿玛何时罚他了?是他自己想要银票。”周霆琛面容顿时涨红,连忙换一只手去接银票:“是,是我想要银票,谢佟老爷。”
察觉不不对劲的佟佳鸿仕一把掀开周霆琛遮挡伤口的衣服,赫然看见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倒吸凉气:“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不如让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吧?”
周霆琛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忧虑,不知爹有没有回家,还是被那些赌场的打手伤了?更不知那些借贷的人是不是又为难了娘,他深深瞥了眼那张银票,表情略有些焦急。“不用了,多谢佟老爷,我拿了银票立即就走。”
佟佳鸿仕倒因伤势对眼前的少年另眼相看,凭借他瘦弱的身体能挺住这般钻心剧痛实属不易,他沉吟:“只怕你那伤……”
周霆琛连连摇头摆手:“不碍事,谢谢佟老爷。”他必须尽快拿钱回去解掉娘的危急。
佟佳鸿仕想想,还是把银票递给他:“还没问你叫什么?家住何处?”
周霆琛极其宝贝的将银票,看过上面的面额立即露出笑容,叠了叠放在贴心口的位置,仿佛手指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我叫周霆琛。”
佟佳鸿仕颌首,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哦,好名字。”
佟佳毓婉想想,又把自己偷偷在腰间藏了很久的手帕摘下递给周霆琛:“哥哥,你拿着这个包伤口吧。”
周霆琛看着眼前的粉色手帕摇了摇头,扫了一眼佟佳鸿仕蔑视的神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必了,多谢佟小姐。”
佟佳毓婉有些不高兴,硬将手帕塞到他的怀中:“我让你包你就包嘛!”平日里毓婉的脾气虽然还算柔顺,但也是那拉氏娇生惯养宠爱着,被人当众拒绝好意,小孩子自然有些任性。
周霆琛又看了看佟佳鸿仕背后随行的那些仆人,更加低声回答:“我不配用这个,小姐自己留着吧。我救小姐是为了钱,小姐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周霆琛说罢,转身离开。原本搭在他臂弯里的手帕在夕阳下飘飘扬扬落下,一方真丝笼边玉兰手帕正落在佟佳毓婉面前。
佟佳毓婉气得扭了身子:“你一辈子没见到银票么!穷死你算了!”
周霆琛清瘦的背影定住脚步,他昂起身子,没有回头,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抬腿匆匆离去。
佟佳鸿仕对毓婉出言不逊心存不满,他点女儿脑门教训道:“阿玛素日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对恩人口出恶言?这样猖狂行径早晚要败坏佟佳氏的名声。”
那拉氏溺爱女儿,将毓婉拉起身子,搂在怀里:“谁让那人不识好歹的,婉儿也只是想帮他包扎伤口,如何算得猖狂?”
佟佳鸿仕怒气大发:“那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孩子口出恶言......”话尾被那拉氏立即截止:“行了,老爷,毓婉好不容易回来的,怕是在外面都吓坏了。婉儿,跟额涅走,额涅让厨房给你蒸点栗子桂花糕吃,这些天在外面吃苦头了吧?”
佟佳毓婉被额涅硬生生拉走,她留恋不舍的望着周霆琛萧索的背影,频频回头张望。
佟佳鸿仕见那拉氏又不许自己教训毓婉,重重叹息拂袖:“慈母多败儿,看来日她祸害了全家如何是好!”
那拉氏头也不回直接说道:“且不必老爷着急,实在不行,那拉氏还有我娘家兄弟呢。”
佟佳鸿仕似乎被堵住了嘴,恨恨的也扭头去了书房。
唯独佟佳毓婉望着夕阳西下的方向,在巷子尽头,似乎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回过头来,往她方向静静的凝望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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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我第一次在病房里采访百岁老人佟毓婉时,她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医用管子,脸上还挂着呼吸机,伴随呼啦呼啦的机器运转声,我听见她极其艰难的回忆那些过往。
佟家老宅的见证人终于被找到,却已濒死。从她苍老的眉眼间,隐约能看出当年的容貌,却与我手中收集到的资料很难关联。
清末皇裔,上海名媛,闯关东的开荒人,似乎她每走一步都是命运跌宕起伏的改变。
佟老太太说,从那一刻,她深深的记住了他,记住了他的背影,也记住了,他救她的理由,似乎她们的缘起是从这里开始,可我却觉得,也许,这段算不上缘的缘分也造就了她此生的流离失所,因为,她注定要用百年时光来回忆那个只属于她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不留言打分不人道!
不是不能人道。。。是不人道!

、绮梦繁华 上
1919年上海 周公馆
“周家这个老混蛋到底有多少钱,妈的,整日声色犬马办舞会,简直就是小人乍富,只懂得孔雀开屏炫耀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周老头起于黑道,底子并不干净,他又是个混不吝,衣着光鲜家资丰厚却毫不避讳自己当初落魄时修来的匪气,还妄图与杜家、黎家攀上关系,纵观整个十里洋场的商界,唯他家出身最为微妙,恐怕也是其他几家最不愿与之齐头并进的人咯。”
“他的家业也都是周大少爷一手赚来的。当年没周家少爷帮他收拾帮派,没准现在还在赌场求爷爷告奶奶四处躲债过日子呢。”
“听说,那时候为了躲债,把娘们的钱都拿出来赌。”
“后来呢,没看见过周家有太太出现?”
“早被气死了,所以周大少爷一年也不回来几次呢,八成还恨着周老头呢!”
“嘘,别说了,人来了。”
几名富商打扮的宾客见大家簇拥着今日东道主走过来各自作鸟兽散,周鸣昌手挽着高挑的青萍沿织锦长毯走入人群,端起高脚杯与熟友生客们碰撞嬉笑。两人走到大厅中央舞池,金碧辉煌的水晶灯照耀在周鸣昌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当年落魄时的模样,如今的他已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企业家,表面上专做码头进出货品的生意,暗地里也兼职鸦片买卖,与洋人做了好搭档。
此刻,周家别院华灯美景,宾客络绎不绝,上至达官政要,下至商家友人,约有七八十人都在围绕他举杯共饮。周鸣昌虽然名声有瑕,却耐不住总有人需求其放条生路不惜昧心恭维,先前一干厌恶嘴脸因见了他霸气的神态也自然而然变得谄媚软弱许多,满腹的非议也只能顺着嘴嚼了吞下去。
“你们说,今天她漂亮不漂亮?”周鸣昌将身穿裹身真丝红旗袍的青萍拉过来,在众人面前风情的转上一圈,众人对周鸣昌的举动颇感诧异面面相觑,岂会有人喜欢让其他男人来评价自己外房颜色如何?只是此事放在粗鄙的周鸣昌身上简直再正常不过,其他人自然恭敬笑着追捧:“青萍小姐的容貌自然是天上有,人间无的。”
周鸣昌放声朗笑,将青萍紧紧搂在怀里:“我就爱她这副没骨头的媚样子。”
青萍羞涩的躲了两躲,继而投在周鸣昌怀中:“老爷不许再说了,再说,青萍可是要生气了。”
见她如此羞媚,周鸣昌更是心花怒放,拉着她咂嘴:“看看,看看,真他妈的酥到骨头里,也不枉费老子用了两万块大洋跟梅太太买过来,真值了。”
一句话,众人心中顿时嗤笑,面上并不说什么,心中也大约知晓了青萍出身。那梅太太本是上海滩为有钱人豢养金丝雀的风月老手,专门喜欢四处寻了漂亮的女孩子j□j成贵妇模样送到军政要人,门阀世家之中,因此人脉四通八达而名噪一时,常听人说,任意一家显要身边若无梅太太j□j出的金丝雀,便是身份也要跌上几分。
此话固然有些夸张,但也可知青萍能从梅太太手中转送周鸣昌,必是有极大不为人知的床上本事。众人心中溢满遐思,嘴上还做正人君子模样:“周老爷果然是好眼光,青萍小姐绝对是万花魁首了。”
话语未落,佟鸿仕与夫人一同前来,佣人看过名帖立即为两人带路,周鸣昌回头,见来人神色,立即向左右围观的人哈哈一笑:“哎呦,咱们的皇亲国戚来了,赶紧麻利点儿跟我去觐见。”
说罢周鸣昌率先迎上,还故作满清行礼的姿态半蹲下:“佟大人吉祥!”
一句话完毕,众人哈哈大笑,目光里皆是嘲讽。
佟鸿仕对周鸣昌的出身向来鄙夷,今日来此也是有事需求,见状他勉强露了露笑容:“周兄说笑了,佟某愧不敢当。”
周鸣昌直起腰挽了挽袖子一摆手,“佟兄何时变得如此客气了?对了,不是说令嫒也跟着回上海了,怎么不见人呢?”
那氏在后面冷冷回答:“毓婉不适这样的场合,已经先行回佟苑休息去了。“
周鸣昌一皱眉,咂咂嘴:“我还想见见令嫒呢,说起令嫒,和犬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当年他们俩那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谁能想到呢……”
一句暧昧露骨的话,惹得那氏脸色苍白,毓婉闺阁名誉就悬在周鸣昌嘴唇之间。今日所来之人都是上海滩有名的显贵,若被周鸣昌如此落实,怕是毓婉坐在家中,与人私通的放荡罪名传遍十里洋场了。见周围人皆强压着笑容,那氏更是心中焦急,周鸣昌意图甚是明显,今日他与佟家必须拴绑在一起,取他最缺少的家族根基。
按耐不住的那氏立即愤愤道:“周老爷果然是贵人忘事,当日若非令公子搭救,小女自然无法生还,只是那年毓婉不过八岁,说不得其他。我家老爷已经以银票酬谢令公子义举了。”
此话噎住周鸣昌惹人遐思的言语,其他人立即顿悟内里缘由,窃窃发笑。能以银票酬谢之,必然是周鸣昌最为落魄时,那氏分明点示周鸣昌最好守些规矩,否则闹将起来,谁都难免丢脸。
周鸣昌脸色铁青,脸颊肌肉抽动几下才又咧开嘴笑:“佟夫人,就算当年他们年少无知,今天也都长大了些,不如,咱们顺水推舟做亲家如何?”
佟鸿仕对此事有些百般不愿。
今日前来他确实有求周鸣昌。短短十年间宣统退位,共和失败,在旗世家无不改姓换名只求安稳。五月初,京师闹了一次学生游行抗议签约日本议和,满清世家更是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敦儒贝勒偕同全家已难自保,佟鸿仕只得灰头土脸带着家眷重归申城。奈何今日上海滩已不是当年的天下,佟家老宅子被损毁的严重,初来乍到没有人乘荫庇佑佟鸿仕想养活一家人更是艰难,探听到青龙堂昔日堂主周鸣昌,当今企业家周鸣昌便是当年断指少年的亲生父亲,佟鸿仕就知此行绝非简单交际手段能够敷衍的,他连忙在归家第一日就前来拜望,实指望能得个另眼相看。岂料,正事未谈,反先涉及了儿女亲事……他回头无奈的张望那氏,那氏眉头拧在一起气哼哼别开脸,见她如此定是不同意的。
佟鸿仕沉吟半晌才笑了笑:“如今是新民主,新天地,儿女亲事也由他们自己做主才是,弟此次携妻儿从京城来,那里学生都是进步自主的,小女心事,咱们做父母的也不甚清楚。”
“周堂主,既然有好媳妇人选,倒不妨也让咱们开开眼界,如何?”
佟鸿仕随声音看去,进来一位眉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此人略为眼熟,身着长袍马褂却配以大不列颠的马蹄怀表挂在衣襟上,中年男子朝佟鸿仕微微一笑:“若是真有好媳妇,我也想为我们家允唐抢一个。”
自然无人将此话当真,佟鸿仕感谢此人打圆场,连忙向前抱拳,对方立即阻拦他施礼:“佟大人,久违了,杜某当初还拜访过佟苑呢。”
佟鸿仕立即想起面前究竟是谁,立即羞愧摆手摇头:“当日杜老爷来佟苑询问出关贸易问题,佟某因为琐事并未帮上什么忙,实在心存愧疚。”
“倒也不怪佟大人,佟大人那时贵人事忙。”杜瑞源微微一笑将两人尴尬放过,并没有顺势对周鸣昌说上半语一言。
见杜瑞源如此豁达,佟鸿仕越发脸皮青紫。当年杜家建立申城第一家纺织工厂,所产洋布需远销南洋。杜瑞源为拓开出口限制请示佟鸿仕,佟鸿仕因他生意小,流量少并不以为意。派人将不肯纳钱的杜瑞源请了出去,整整一个月不曾与他会商。如今风水轮流转,反倒变成他低三下四需杜瑞源帮忙解脱。佟鸿仕腰又弯了些,心中难堪异常。
周鸣昌见两人相识脸色也略微难看,此刻乐队奏响音乐,灯光黯淡下来,他扯了青萍先到一边落座,众人见状倒也各自归位,佟鸿仕与杜瑞源相靠而坐时而窃窃。乐池响起舒缓音乐,周鸣昌与青萍两人起身走到舞池当中领舞,其他夫妇也有随之入内,唯独佟鸿仕与杜瑞源只是交谈,并没有带夫人前去跳舞。
对此,那氏并不介意。因为她知,此次与丈夫来周公馆求助,必然需靠上一棵大树,不是周家,那么杜家也好。
忽然,门口又有几人徐步而入,见内里舞会已经开始,为首之人在舞池外拍掌示意周鸣昌回头,周鸣昌见到来人立即推开青萍走过去,几人身后手下跟随而上,周鸣昌与来人互相鞠躬施礼后,两人一同沿回转楼梯迅速上楼进入密室。
佟鸿仕望着周鸣昌背影,心中有些忐忑,似乎刚刚那个人背影也甚熟悉。杜瑞源明白他心中所想:“那是黎广德,专事海业,最近海防放松,他家生意突飞猛进,若是佟兄想恢复佟家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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