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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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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甫一商定,秋姜快马回宫。过宫门时还被拦下,她出示令箭方得意入内。皇帝在宣政殿接见内朝使臣,见她闯入,神色不豫:“不是病了,在家休养?朕见你倒是中气十足,不露一点病态。”

秋姜跪地,散呼万岁。

“起来吧。”

她才敢抬头:“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说。”

“侯官急报,泾州有庶民谋反,已纠集数万之众。”

“岂有此理!”皇帝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几上,惊得殿下使臣尽皆跪地。皇帝犹不解恨,怒而下阶,走到她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秋姜微垂着眉眼快速禀道:“本是高平镇和赵兴郡的流民,想必是因为泾州富庶,近年来产粮较高的缘故,所以交汇到泾州。”

“有何办法镇压?”皇帝目光扫过几个缄默的大臣,冷笑道,“怎么,都哑巴了?方才不是还滔滔不绝吗?一到紧要关头,全成了酒囊饭袋?郑钧,你说。”

骤然被点名,郑钧额头顿时冷汗大冒,磕磕绊绊道:“回陛下,可……可派骠骑将军李琼杲前往镇压。李将军骁勇善战,定能镇压这帮流民。”

皇帝微微点头,对秋姜道:“起草诏命。”

冷不防秋姜道:“陛下,微臣以为不妥。”

皇帝道:“有何不妥?”

秋姜道:“泾州位于西南,泾水上游,水路贯通,陆路不兴,是以历代征战都以水战为主。李将军虽然骁勇,却是土生土长的平州人,想必不善水战。”

皇帝沉默下来,眉目紧锁,半晌,扫视众大臣:“朝中可有善水战的将领?”

众人皆唯唯诺诺,齐齐摇头。

皇帝又气又怒。

时机成熟了,秋姜拱手道:“陛下,微臣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说。”

“此人正是卫将军宇文策。”

“宇文策?”皇帝狐疑地咀嚼了两次。

秋姜笑着点头:“不错。卫将军是关陇人,祖籍更在陇东,毗邻泾州,恰在泾水下游,同是水乡。他未入京之前,便随同宇文大中正南征北战,坐镇陇东,想必非常熟悉水战。派他出战,必能事半功倍,扫平叛党。”

皇帝仍有疑虑:“可是……”

秋姜如何不知皇帝顾虑:“陛下可委任他为主将,派遣李大将军监军,想必出不了什么乱子。况且,殿中尚书尚在洛阳,卫将军爱弟,不会轻举妄动。”

皇帝这才展颜,就此拍板:“传朕旨意,宣卫将军宇文策上殿。”

仆从疾走,一声声传出,一声高过一声。

第072章 从别君后

072从别君后

卫将军一走,这上京的局势陡然变了,昨日还是魏蜀吴三分天下,今日就成了楚汉相争,多少来不及站队的人茫然起来,心思活络的马上又动了别的脑筋。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何等的汹涌波涛?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样紧张地近乎窒息的氛围中,倒还有件喜事来缓和。

光禄卿林瑜之与公主元嘉的婚事。

“听闻你与林瑜之是挚交,我当恭喜一二。”这日午后,尔朱劲与她同游半山湖,行至一半,忽然驻足回首。

她乍然听闻这个名字,默了会儿,弯弯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尔朱劲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没有。”她重新抬起头,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提步朝远处走去,“这是我的私事,六汗还是不必过问了。”

“作为一个朋友的关心,你也不领情?”

“你我是合作关系,不过各取所需。”

“真是绝情。”

“六汗身份贵重,三娘不敢高攀。”

尔朱劲微笑:“谢使君,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秋姜神色笃定,目不斜视:“六汗何必强人所难?”

——真是油盐不进。

尔朱劲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威逼不行,利诱作罢,就是示好也打动不了她分毫。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凡事只凭她的好恶和观感,这样执拗、这样倔强、这样刚强、这样自主。这世上真的有男子可以打动她吗?

“容姬,你可曾许了人家?”他忽然道。

秋姜抬头望向他,停下了步子。

尔朱劲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直言道:“我很欣赏你。”

“多谢六汗。”她拱手执谢礼。

尔朱劲却忽然捉了她的手,逼近一步:“不要说谢,这样客套,显得生疏敷衍。如果我告诉你,我愿意纳你为侧妃呢?你可愿意嫁我?”

“侧妃?”秋姜没有抬头,只是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咀嚼品味,但笑不语,唇角略扬,多有轻蔑。

尔朱劲以为她不满侧妃之位,温言道:“虽是侧妃,但在我秀荣部,侧室并不逊色于正夫人。我厌恶宇文氏,你若愿意委身,日后我定当倾心相待。以你的智谋和我兵力,必能东荡西除、所向披靡。”

秋姜沉身下拜:“多谢六汗厚爱,三娘何德何能?”

“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秋姜道:“只是我有一个疑问,也想请教六汗。”

“你说。”

她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缓声道:“我若能为他人正室,何必自甘下贱去做人侧室?六汗莫不是以为,我谢三娘的脑子有问题吧?我堂堂二品大员,难道要以后给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小胡女参拜见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且宇文氏品行低劣,要我日日都见她,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干脆。”

尔朱劲虽知她不会轻易应承,却也想不到她如此干脆地拒绝,且话音之外对他的提议颇为不屑。他悠然负手,笑道:“我知道你自视甚高,怎肯轻易为妾?但你也不想想,令尊不过一个毫无实权的大司马,俨然朝上一个摆设,他能庇护得了你几时?而我尔朱劲,却是塞北六镇的霸主、契胡族秀荣部的领民酋长。塞北的草原就是我的天下,你在这里如此辛苦,得到了什么?你若是和我回到塞北,你便是那片草原的女主人!我答应你,若我有朝一日扫平关陇,击败宇文氏,必定立你为正妃。”

“说的多好听啊。”秋姜施施然一笑,看向他,“那又如何?”

“你……”他的怒意在触及她眼底的微笑时,忽然如冰雪遇到暖阳,顷刻间情不自禁地散去。他微微点头,笑了:“好,谢三娘,我果然没有错看你。”他竖起手掌,“你我击掌为盟,共同灭除宇文氏。”

秋姜抬手和他对了。

心里却道:你也是我的敌人。

第一世,虽然她没有见过他。但是,就是这个人间接害得她身殒。她怎么可能帮他?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尔朱劲走了,秋姜拢了拢狐皮大氅,仍停步在湖畔。青鸾规劝道:“娘子,天色晚了,早些回去吧。”

秋姜道:“冷?不,不算冷。”这算什么冷?她解了大氅丢给她,一个人抱着胳膊望着那澄亮如镜的湖面发呆。身边安静极了,不过秋日,鸟雀也失了踪迹。过了会儿,她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走近,将大氅拢到她的肩上,轻轻压了压她的肩头。

“都让你走了,青鸾,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她蓦然回首,脸上的薄怒就这么僵住,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她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有眼眶渐渐湿润,却徐徐而伫定地笑起来,微微抬了抬下巴。

“士别多日,君侯一切安好?”

“三娘为我担忧,晔也时刻挂念三娘,怎能安好?”周遭是如此安静,李元晔的微笑也在秋日的凉风中沁人心脾,瞬间打开了她的心扉。

谢秋姜抹了一下眼泪,猛地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李元晔像安慰一个孩子般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笑道:“过了今年,三娘就二八了,怎么还如小娘子一般?”

秋姜放开他:“我如今是当朝女侍中,所有奏章报表都经由我手,权倾朝野,你不知晓吗?”

元晔讶然。

秋姜乐了:“我喜欢你这表情。”伸出食指轻点他的鼻尖,缓缓下移,顺着他的鼻翼绕过他的唇线。微微起伏而恰到好处的曲线——这是如此优美、秀丽,是她心目中最美的山峦,最性感的男人。

元晔捉了她的手:“不要闹了。”

秋姜仰头道:“凭什么?”

元晔道:“怎么你总是这样乖戾嚣张呢?谢三娘,日后我不娶你,谁会要你啊?”

“大言不惭!”谢秋姜鼻中哼出一声,“方才就有人向我求亲呢。”

“何人?”他神色如此,只是语气冰冷。

秋姜得意地扬起头:“塞北六镇的霸主、秀荣部第一领民的酋长——尔朱六汗。论样貌、论身份,他一点也不输给你。”

元晔点点头:“是个不错的对手。”

“怎么样?心悦诚服了?”

元晔嗤地一笑:“容姬姿容出众,风华绝代,自然有数不清的儿郎喜爱。只是,这尔朱六汗年过三十,都可以当你阿耶了。你下次能否找个年轻点的?”

“你这是嫉妒!”

“他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秋姜听他语气不善,反而笑起来:“好大一股酸味啊,谁的醋坛打翻了?啧啧啧啧……啊——”猝不及防下失声,一个趔趄撞进他的怀里——原是他绕过她的腰间推搡了她一把。

秋姜有点儿恼羞成怒:“干什么?”

“抱美人啊。”他戏谑道。

这一声笑,瞬间让这日益威严的女侍中红了脸。她板着脸,本想端个架子,触及他眼底温暖的笑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仰头嗔道:“好好好,你越发会拿捏我了。”轻轻一推他,提了挽臂纱转身逃了,在远处蓦然回头,猛地对他摆手,“人人都说你骁勇善战、雷厉风行,不过个把月就平定了豫州的叛乱。李四郎,你追得上我吗?”

“不急,让你先跑段路。”他在对面扬声道,“谢三娘,尽管跑,左右是逃不了的。”

她狠狠啐了声,对他“呸”了一声:“大言不惭!”

李元晔却道:“赶紧跑,大灰狼来了!”

二人追逐着相笑远去,尔朱劲方从林子后缓缓走出,眼神淡漠,一言不发。斛律金从旁偷看他的神色,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秋姜与李元晔回府,青鸾一见她便奔出门过来:“女郎可回来了!”

秋姜甚少见她神色这样匆忙惶急,沉了沉声:“什么事?你慢慢说。”

青鸾拧眉正色:“杜娘子找你。”

“杜掌珠?”秋姜微露疑惑,一个青色的身影夺门而出,扑入她怀里,“秋娘子救救川渝!还有沈使君!”

“沈三娘怎么了?”

杜掌珠抽泣着断续说来:“不知晓,一大早就叫都官曹的人带走了,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同来拿人的还有侯官曹的侯官,一个个凶神恶煞。我方才正要去找川渝,就撞上了。”

北魏初期曾仿照汉制设立过御史台,也就是兰台,司监察百官,后太武帝废之,代之侯官曹,相当于后世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侯官人数众多,到本朝已多达数千人。皇帝忌惮士族门阀势力,多委任寒门子弟和胡人任主职。这帮人文化水平低,良莠不齐,为了立功,监察苛刻,甚至无中生有,诬陷朝廷命官,却恨得皇帝宠幸,故无人敢得罪,朝中上下敢怒不敢言。侯官长杨威更是众人心中的恶鬼煞神,无人敢惹。

不过,谢秋姜例外。

“下官见过谢使君。”杨威抱着拳拱了拱,笑得像个弥勒佛,虽挑不出礼仪上的错漏,这不阴不阳的姿态也让秋姜极其反感。

“谏议大夫犯了什么事,这样直接就抓了沈氏全家?”

杨威提起袖子甩了甩,好整以暇地扬了扬头,叹了口气,道:“本官也是依法办事,至于这犯的什么事?实在抱歉,这是曹内机密,虽然谢使君位高权重,本官也不能徇私啊,还望谢使君谅解。”

“好!”谢秋姜认命地点点头,甩袖便返身离去。

第073章 背信弃义

073背信弃义

“好!”谢秋姜认命地点点头,甩袖便返身离去。

摆明了的套子,蓄谋已久,多说无益。只是这杨威和沈子城什么过节?从没听过。回去后,她便命人彻查此事。

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不刻就回禀了她。

秋姜浏览着手里的奏表,猛地掷到地下。

“使君息怒。”下面汇报的人跪地,“依下官看,尔朱六汗不像是背信弃义之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和误解?使君可前往谒见,问明缘由。”

“事已至此,还能有别的办法?他倒是手眼通天,不知贿赂了杨威多少钱帛?”

秋姜到尔朱劲府上拜谒,回报的人却说他在午睡,请她稍等片刻。

秋姜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他有意为难自己,心中恼怒,但此时有求于人,只能按捺。但是,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下面人连酒水瓜果都没上一点。

简直欺人太甚!

她霍然站起。

但是,对方好像拿捏住了她的秉性一样,就在她暴走的边缘,侍女过来传话了:“大王请女士前往一见。”

秋姜跨过两重院落,跨进门槛,便听得内堂有人奏琴,似呜咽之声,不像平常的弦乐清越嘹亮,琴声喑哑,绕梁三尺,带着北地特有的苍茫而辽阔。她不由驻足,在五色垂帘外安静地听完这一曲《敕勒川》。

曲毕,里面人将这乌木琴横放在膝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既然来了,何必在外面干等?进来啊。”

秋姜扬手揭开帘子。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仿佛玉碎珠落,帘子不断碰撞。

“好大的火气啊,谁惹我们谢使君生气了?”尔朱劲并未抬头,只是用一方白帕子信手擦拭着琴弦。

“为什么要害沈使君?”秋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打哪听来的谣言?”

“我的探子不会出错。”

这样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尔朱劲轻嗤一声,凉凉地挑起眼帘:“有求于人,也是你这样的态度?三娘,你是来救人呢,还是和人家有仇?”

秋姜只得放缓了语气:“六汗是否有所误解?三娘一直视你为朋友。”

“朋友?不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秋姜无言以对。

尔朱劲将胡琴搁置一旁,拍了拍身旁的矮榻:“过来坐。”

秋姜迟疑了会儿,过去跪坐下来。她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尔朱劲看着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这样拘谨?”

秋姜仿佛触及一般,微微颤了颤,不着痕迹地避开,垂目道:“沈使君虽然迂腐,却是个好官,六汗恐怕误会了。”

真是司马昭之心,句句不离旁人,意图昭然若揭,连敷衍他一下也不屑。尔朱劲盯着她,不觉心里就怒意翻涌,思及白日见到的那一幕,又更意气难平。本以为她冷心冷面,倨傲跋扈又目空一切,转眼却对别人巧笑倩兮。他真是不明白,怎么她在旁的男子面前就可以笑得如此开怀,如此雀跃呢?

“谢三娘,你便这样戒备我吗?”

秋姜不敢松懈:“六汗德高望重,三娘敬重钦佩。”

“好个敬重钦佩!”他掀了茶盏,霍然挺身,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秋姜猝不及防,后退中倾倒在地,只能双肘支着矮榻,勉力抬头望向他。这样近在咫尺,他的五官更是浓稠绝艳,因愤怒而染上几分戾气,让她的心跳都漏了两拍——真是尊煞神。怪不得北地的人都叫他“玉面修罗”,六镇之地的庶民还用他来恫吓夜间啼哭的小儿。

他伸手捏了她的下颌:“你喜欢李元晔?”

北地有四美,尔朱劲自然识得这与自己齐名却比自己年少近一轮的少年。不过与他的声名狼藉不同,李元晔所得大多都是褒誉。

他真不明白,那小子清汤寡水的有什么好看?身有胡族血统,却一股文绉绉的酸腐汉民气,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现在的女郎都眼瞎了,净喜欢这样的?

秋姜猛地推开他,起身退到一旁:“六汗自重。”

尔朱劲道:“我问你呢。”

秋姜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一忍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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