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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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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不假思索,右手食指点出,依着她的喊叫一声一指,由上而下,连点了足太阴、足阳明、手少阴等三条筋脉共六处穴道。

那执役僧哼都不哼,仰头倒地抽搐,片刻便蜷了起来,动也不动。

耿照以为打死了人,赶紧蹲下观视,见他呼吸如常,才放下心来。

明栈雪越下墙头,笑道∶“打六中三,也算不错了。承泣、大包两穴落手太重,倒像打了他两拳似的;梁丘穴却太轻了些,只比搔痒好一点儿。”

“这便是点穴?”

耿照呆望着右手食指,喃喃自语。

“人身共有三十六处大穴,十二处死穴。不往这些地方招呼,便是点穴;专拣这些地方下手的,就是杀人。”

语声方落,人已无踪。抬头只见一阵林风刮过,云山寂寂,摇落遍地松针。

“做中学,最有效。别忘啦,咱们草料仓见!”

阿净院的客舍分有级别,有庑廊上并排的单间客房,开门步入廊间,便能与邻房寒暄;也有将一厢辟作客居,廊里几间房彼此相通,或以门屏槅扇相隔,方便夜里主仆分室,又能随时照应。

此外还有成排的独楝精舍,舍前均有一片小小前庭,植着几株庭树,十分雅致。最顶级的也有四进大院,那些达官巨富的妻妾来莲觉寺,都住这等别院,才能安置得了随行的众多婢仆。

明栈雪当然不会挑这么显眼的地方藏身,选在离草料仓不远的廊舍,捡了个干净房间,寺中弟子来阿净院时皆假道于此,就算耿照穿着木兰僧衣进出也不奇怪。

“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真的没问题么?”

耿照环视屋内简单雅致的摆设,午后阳光从窗格洒落一角,光线中连一丝浮尘也无,斜架着如玉柱般剔莹莹的一束。

她眨眨眼睛,带着一脸狡黠笑意。

“我乃堂堂谷城大营参军曹文秀之妻,以纹银五十两供养比丘,来寺里替亡故的公公婆婆诵经祈福,也是扎扎实实添了香油的,谁能拿我怎地?”

邻近越城浦的谷城县设有谷城大营,是镇东将军府在东海中部的重要基地。耿照皱眉道∶“曹文秀是谁?”

明栈雪一本正经地回答∶“已故的曹公之子。他过世三年啦,讳名便只一个英字。”

“这个曹英又是谁?”

耿照益发听得一头雾水。

“我也不认识。”

明栈雪耸了耸肩,一派天真斓漫∶“谷城大营驻军数万,怕没有几十、几百位参军罢?说不定便有个叫曹文秀的,死去的爹爹刚好也叫曹英。”

“谷城县的媳妇里,你算是很敢说的了,钦敬钦敬。”

原来她夜里摸进主事房,在香客簿上添了一笔,这房登时有主。反正院里人来人去,每天都有香客寄宿,管事的僧尼数人,谁知哪一条是何人所记?

明栈雪心思机敏,香油的数目、挑选的房间,连捏造的假名都不显眼,簿中相类俯拾皆是,毫不起眼。果然到了下午未、申之交,真有小尼姑来敲门添茶水,殷勤询问所需。

明栈雪戴了面纱,故意穿上一件臃肿不堪的袄子遮掩身段,叨絮一阵,不紧不慢地打发了去。

小尼姑离去时满脸无聊,往后几天多半是虚应故事,能不来就不来。耿照从藏身的壁橱中出来,由衷佩服道∶“明姑娘,你明明是个言谈有趣的人,也难为你能把话说得这么无聊。”

明栈雪笑道∶“我的看家本领还没使出来呢!怕你在柜里打起鼾来,小尼姑闹个没完。”

两人相视而笑。

她轻搭他脉门,耿照察觉她渡入的些许内息,体内的碧火功感应气机,也随之波动,与前两天相比并无异状。“怎么,时候还没到么?”

“也可能是风雨前的宁静。”

似觉说重了些,明栈雪安抚似的摇了摇头,温婉一笑∶“你在房里别乱跑,我寻个隐密处,专心为你运功。娑婆阁那儿就别去啦,我料那人明儿一样等你。”

“这里不行么?”

耿照以为她挑选这个房间,就是为了突破心魔之用。

明栈雪摇头。

“心魔障是关卡,是内力已至阶段波峰、亟欲突破,但骨骼筋络却未必能赶上变化,因而产生的瓶颈障碍。常人有三年五载,甚至十数年的光阴,让身体内息相互适应,但你却是以日、以月来计;对身体来说,这几乎是筋骨巨变。”

她犹豫了一下,续道∶“我并不想让你担心。以我的修为,助你打通首关并非难事,但决计不能被外人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无黑衣人的威胁,转经堂的中央心柱原是十分理想的所在。但凌晨一场追逐较劲,明栈雪不得不重新评估这名潜在对手的实力,决定不冒任何风险,以求全功。

而耿照心中,始终存有一丝疑问。

“搬来阿净院,便能不受那人威胁么?”

“他伤你至残,却又不得不与你合作,可见对娑婆阁的执着之深。你我对那人来说,就像眼皮子下飞舞的蝇虫,一近了身,那是不打不快、必欲除之,却不会舍下一顿饭追出几重院落,只为打一只恼人的虫子。”

明栈雪笑道∶“我们离开,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你的角色,并不是无可取代。”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呀,有什么关系?”

明栈雪坏坏一笑∶“我不想说的,自然不告诉你。你爱怎么问就怎么问。”

“那我问啦。”

话虽如此,耿照仍是小心措辞∶“当年你和岳宸风的首关心魔,是怎生突破的?”

明栈雪柳眉一挑,不怀好意的笑容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该不会在吃醋罢?”

一拍他脑袋,咯咯直笑∶“鸡肠小肚!你比曹参军家里那口子,还像谷城县的媳妇儿。”

蛇腰一拧,无声无息穿出窗格,终究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

耿照怔怔坐在床沿,心想∶“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怎是喝岳宸风的醋?”

荒谬之余,心里却不知怎地有些刺,彷佛她的话打开了一扇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的暗门,其中有些东西他并非真的不在意。

他褪下执役僧的衣裤,换上簇新的木兰僧衣一其实,明栈雪才真个是纵横寺内无人可挡的女飞贼,耿照打心里如是想一对着铜镜整理一番,除了眼窝嘴角还有些肿,看来便是一名规规矩矩的小和尚。

门还虚掩着,窗外忽响起一把斯文的女声∶“小师父,能麻烦你帮个忙么?”

耿照微凛∶“这声音好熟。”

装作打扫收拾的模样,叠声道∶“来了来了。”

一开房门,心差点从口里蹦出来。

门前立着一名苗条修长的黄衫女郎,年纪与他相彷,生得一张雪白端丽的瓜子脸蛋,细绉围领、长裙曳地,却是五帝窟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怎么会在此?冷北海、曹无断等,是不是也都来了?

耿照第一个念头就是甩上房门、破瓦而出,见何君盼睁着明眸,神情略显拘谨,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像上门拿人的模样,心念一动,恍然大悟∶“是了,她并未认出是我。”

事实上,当夜渡头的情况混乱,耿照等三人又是一身血污,何君盼唯一的印象便是老胡那讨厌至极的轻浮笑脸,没能看清耿照的长相,更遑论他经过剃头变装后,已与渡头那名亡命少年判若两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见教?”

何君盼轻道∶“我想到王舍院去,可否请小师父带路?”

耿照见过她一掌打得老胡鲜血狂喷,没把握能取胜,又不能推说不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请施主随小僧前往。”

当先走上回廊,领着她朝王舍院行去。

何君盼在背后唤道∶“小师父请稍候。”

耿照停下脚步,不敢回头,心中隐觉不祥。她似觉在公众场合放声说话甚为无礼,提着裙摆走下廊阶,向着中庭的大石轻声道∶“找到人带路啦,咱们瞧瞧薛公公去。”

一把清脆甜润的嗓音冷道∶“你事事都听漱玉节的忒无主见,方才她让你乖乖待着,怎地你偏不听?”

声音的主人耿照也很熟悉,正是在五里铺中差点要他性命的红衣少妇符赤锦!

当夜耿照、老胡分路而逃,五帝窟众人的船只被策影所毁,黑夜中难觅渡江的工具,而薛百胜又引动体内雷丹,不支倒地,渡口顿时乱成一团。

埋伏对岸的漱玉节与鬼先生道中一晤,放走了胡彦之,随后率领所部渡江,这才收拾起局面。她在听取杜平川的报告之后,派出贴身的黑衣护卫“潜行都”搜寻耿照的踪影,余人在渡口附近苦等了两天两夜,始终不见岳宸风回转,这才前来莲觉寺落脚。

听符、何二妹对话,似乎只有她二人住在阿净院里,其余人等都在王舍院。

耿照不知有帝窟宗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这号人物,自也不知她手段厉害,一出手便将老胡与策影双双撂倒。

在他看来,“奎蛇”冷北海已是十分棘手的人物,符赤锦的恐怖手段记忆犹新,薛百胜的“蛇虺百足”更是无以匹敌。眼看便要深入敌巢,胆寒之余,忽然想起了黑衣人。

“害怕……并不可耻。”

他低头凝视着颤抖的手掌,一股强烈的生存欲望油然而生。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来把握生机,而非是倚靠任何人。

“请小师父带路。”

何君盼轻声道。

“两位女施主随我来。”

他压低嗓子,逐渐恢复镇定。

三人一路周折,到了王舍院中最大最华美的一座别院,四周并无其他精舍建筑,格局独立,不受打扰,乃专门招待贵客之用。只见杜平川正匆匆步出大门,抬头一见何君盼来,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迎上前道∶“神君怎么来了?属下正要……”

瞥见她身后的符赤锦,面色一凝,恭恭敬敬行礼∶“符姑娘安好。宗主着我前往召唤,还请姑娘先行入内,莫让宗主久候。”

符赤锦冷笑∶“少拿漱玉节压我。多提点你家神君,待会儿别说错话啦。”

拧过一把束绵似的腴腰,红艳艳的光滑缎子裹着丰满的臀股,款摆而入摇曳生姿,背影分外诱人。

“小师父辛苦。”

杜平川摸出碎银,打发耿照离开。

耿照低头转过墙角,运起碧火元功,听杜平川压低嗓音∶“……少时那人若有诘问,神君万勿多口。若问急了便推说不知,一切由属下应付。”

何君盼低低“嗯”了一声,片刻才道∶“我担心薛公公。”

杜平川道∶“依属下看,刁难是少不了的,但宗主还想稳坐五岛之主的大位,绝不能坐视不理,任失一臂。神君若是贸然开口,说不定弄巧成拙,反害了老神君。”

“我明白啦。”

何君盼轻道。

“关于那名聋哑残肢的少年,宗主似不想交出去。这事咱们就当作不知道,千万别漏口风。万一让符姑娘揭了去,也好撇清干系。”

耿照闻言一惊∶“莫非是阿傻?”

何君盼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我瞧不会。小的时候她经常陪我玩,那时……也还是挺好的人。”

杜平川道∶“江湖事却不是这么看的,须做最坏打算。以她的素行,不说反倒是奇了,只怕宗主于此另有计较。”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别院,耿照矮身贴墙,掠至一扇镂花窗下,见二人方走过青砖堂涂,缓步上得中阶。

何君盼提着明黄色的月华细褶裙,腰间绶环垂下,敛目垂颈的模样一派斯文,十足的闺秀风范,粉红缎底的百花绣鞋却不经意泄漏一丝少女稚气。杜平川随侍在后,仍是不卑不亢,一贯的冷静从容。

至于大堂里的情形,窗底却无法窥见。

耿照心急如焚。若阿傻被擒,老胡呢?二哥呢?他俩若安然无恙,谁又能动得了阿傻?他摇了摇头,硬是驱散心中不祥,蜇到前段院墙,蹬着窗花攀跃而上,脚尖往墙檐一借力,窜上了院中的一株老槐树。

老树枝极茂盛,大腿粗细的分枚遥指大堂房顶,居高临下,恰能望见堂内景况。只见大堂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多数是站着,奎蛇冷北海、钩蛇曹无断等都在列中;除了居间主座,坐着的只有何君盼、符赤锦,以及另一名宫装美妇。

说是“宫装”其实也不甚贴切。

她的穿着固然十分华美,大袖长裙,云肩、披帛、大带、蔽膝等礼衣配饰一应俱全,却全都只用白绫与黑纱两种材质。一头深浓乌鬓梳成了流苏高髻,髻高而微向后倾,簪着飞鸾走凤状的金饰;髻上包覆黑纱,垂纱长长曳地,衬与白哲的雪肤,浑身上下仍是只有黑白两色。

而说是“美妇”窗外却不能见其面貌,但妇人身段苗条,绫罗里外裹得严实,侧望却仍是一把蛇腰,丝毫不显臃肿;无视于胸前的数层交襟,腰上更鼓胀胀地溢作一团,堪称凹凸有致,风韵非同一般。

她并腿斜坐,交叠的两只雪腻柔荑置于膝上。裙下一双压金凤头履,以及黑纱包髻上所簪的鸾饰,乃是全身黑白以外唯二的杂色。

主位上尚有一人,腰部以上被檐角窗花所掩,连手都瞧不见,只知是男子。

正想再看清楚些,忽听身后一人笑道∶“好啊,又一名小贼!”

喉音尖细,难辨雌雄。

耿照猛然回头,见墙头上立着两名不速之客,一是高瘦的锦衫青年,约莫二十来岁,刮净的唇颔四周留有一抹淡青,剑眉斜飞、目光炯炯,算得是英俊,但绷紧的下颚嘴角却有一股略嫌病态的执拗感。

他腰悬单刀,背上负了只斜长的绸布包,从外形、尺寸看来,也应是把刀。

另一人却只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虽着男装,但一眼便知是个女娃儿,细小的身子初初发育,臀股才开始显现女子特徵,奶脯腴面似的鼓鼓隆起两包,再加上身板正在抽高,既有少女的腴嫩,又有女子的曲线雏形,正值含苞待放之前,吐露枝头现芽尖儿的当儿。

她从头到脚都作男子装束,但细节上的突兀却更突显出她的女儿身一虽梳男式武髻,鬓边蓬松的几络柔丝却反衬出肌肤柔嫩;围腹束腰、武靴束腿,裹得细小的身子曲线毕露……若然改穿女装,说不定只觉是个乳臭未干、偷穿母姊衣裳的奶娃儿,然而一穿上男装,反倒一眼便觉是个水灵水灵的半熟少女。

少女的模样是够可爱的了,但桀骜不驯的表情一点也不可爱。

她脚踏檐脊,看似对青年说话,一双大眼却老实不客气地盯着耿照,口气张狂。

“楚啸舟!我早说过了,这儿的和尚肯定有鬼!之前几个死活不说,正愁揪不出贼头。这是头一个敢白日爬墙的,就算不是贼头儿,也是个花花贼和尚!”

耿照唯恐惊动堂里,扶树急急四望,未等少女反应过来,屈膝一蹬,便要越院飞出。他动作极快,从张望到起脚不过是瞬目间的事,谁知离树的一刹那,忽觉枝叶晃起,墙头上的青年已然不见。

(好……好快!

从来只有旁人惊叹耿照的速度,没想一日竟也轮到了自己,他下身一麻,顿失重心,身体如破布般坠向墙头!

“缺盆、神藏!”

那名唤“楚啸舟”的负刀青年低喝。

少女双手齐出,欲点他左右两处穴道,耿照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危急间缩肌挪体,碧火神功所至,两穴竟移开分许。少女细嫩的手指戳上厚实的胸膛,差点没给挫扭开来。她以为穴道已封,犹不解恨,一脚将耿照踢下院墙!

耿照跌入院里,暗叫不好,谁知头脸都还未沾地,衣领忽被一提,整个人又飞入了槐树的浓荫之间,出手的自是那名青年刀客楚啸舟。

那男装少女靴尖一点,也跟着跃上槐树。老槐树分枚结实,能容三人藏身,少女将耿照往杈间一摔,拳打脚踢了一阵才罢手,若非顾忌荫盖晃摇,暴露了行藏,绝不这么轻易便放过他。

她气呼呼的不肯罢休,反掌一扬,“啪!”

楚啸舟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红印。

“谁叫你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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