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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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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廻片刻,抚着膝腿道:“老夫与令师也算是故人了。你死之后,老夫定会亲自送你上真鹄山,你尽可放心。”

“若有人因此很感动的,请前辈务必告诉我。晚辈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耍嘴皮归耍嘴皮,胡彦之却无一刻不动心思,暗自推想:“他跳过小耿、阿傻不问,头一个便找上了我。难道……招惹这帮人的,竟是老子?不对,牛鼻子师傅与他不算有仇,听老银蛇的口气,杀了老子似乎还挺对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点小礼物什么的……”

抬头见那艘大船缓缓靠岸,船舷处有水手抛出缆绳,四、五条大汉跃上浮桥套缆系绳,拉纤似的将船头拉近。近处细瞧,那船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初看以为是五桅沙船,其实不过是条单桅江舟,吃水平浅,但甲板设有舒适的舱房,是江上常见的客货船只。

江舟泊稳,船上的水手架好桥板,从舱里迎出一名黄衫女郎,簇拥着上了岸。那女郎约莫十八九岁,生得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蛋儿,下颌尖尖、皮肤细致,模样十分端丽秀美。

她腰如细柳,个头虽不甚高,身段却颇为窈窕出挑,一身明黄单衫柳黄裙,里外包得严实,犹如书香门第的闺秀;领上围了圈雪纱细丝领巾,竟连交襟处的一小片肌肤锁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鹅颈似的半截雪项,细直挺秀,骨肉匀停,行走间约束裙腰的系带长长曳地,当真是坐牵织草、行归落花,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女郎踏上桥板,过着雪履罗袜的小小脚儿差堪盈握,其时不兴缠足,尤其行走江湖的女子多为天足,女郎的足形修长织美,尺寸却小得可爱,望之惹人遐思。

她身边始终有七、八条锦衣大汉环绕,装束虽不尽相同,但身上都有一色的暗金绫绸,或束腕或围腰,或结巾作带,个个生得精壮结实,显然都是练家子。

众人来到草棚边,似是碍于薛百螣的威仪,无一敢近。一名蓄有燕髭、神情精悍的中年汉子抱拳附身,恭恭敬敬道:“‘铁线蛇’杜平川,见过老神君。”

薛百螣冷哼一声。“你们说要打头阵,老夫让你们打;说要守西大路的浮仙镇赤水古渡,老夫也让了。现而今,老夫连这半片草棚、一条板凳,也留不住了么?”

杜平川长揖到地,语带还是一贯的平稳,神情不卑不亢。“老神君息怒。我家神君一见信息火号,便即赶来,想与老神君并肩作战,绝无他意。黄岛上下一片诚心,尚请老神君明鉴。”

胡彦之心想:“看来这年轻姑娘便是小妖妇口里的何君盼了。奇怪,黄帝神君何蔓荆算算年纪,也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妪了,怎能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儿?况且女儿尚能随母姓,但何君盼无论是内外孙女,却都不能姓何。”

却听一把温柔洞庭的细腻嗓音道:“薛……薛公公,是我不好,见得火号一起,便让杜平川他们起锚,思虑不周,请您莫要生气。”

她口气怯生生的,倒也非惊慌失措,只是略微拘谨,似不惯当着众人之面说话。

杜平川低声轻道:“在人前须称呼‘老神君’。”

何君盼弯睫一颤,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但薛百螣听到那一声“薛公公”乖张嚣戾的模样微微一敛,眉目间温和许多,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随口道:“忒多人拥着她跑上跑下,还当你们神君是三岁孩儿么?不知所谓!”

杜平川躬身应道:“老神君教训得是。”

渡口前一声马嘶,一骑跳蹄而止,鞍上翻落一抹婀娜裳影,气势汹汹,正是符赤锦。“三岛神君都齐啦,胡彦之,你好大的面子!”

她一撩粗布长裙,连露出内里的半截红缎下裳也不在意,荑尖一指,冷笑道:“这厮弄死了我一具‘如意身’,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谁都不许争抢!”

薛百螣目中精光暴绽,转过头来,森然道:“娃儿,你好大的口气啊!”

符赤锦正在气头上,冷笑还口:“老神君,奴家是娃儿没错,可也是红岛的神君!”

薛百螣重重一哼,嗤笑:“赤帝神君很了得么?在五里铺失了手,来这儿逞什么威风!”

黄岛众人一片哄笑,何君盼蹙起蛾眉,嗔怪似的瞥了一眼,杜平川立刻出声斥喝,众人才闭了嘴。

符赤锦俏脸涨红,咬牙道:“老神君教训得好!我符赤锦在那儿跌跤,便要从哪儿站起来!”

织足一点,挥掌拍向胡彦之!

腾地长空鸟影飞啸,迳朝她脑门抓落,总算符赤锦没气得理智全失,及时从袖中翻出一对明晃晃的分水峨嵋刺,铿地一声接住鸟影,却是一只铁链飞挝。铁链的一端握在薛百螣手里,他冷冷道:“符赤锦!你这是目中无人,定要和老夫过不去了?”

符赤锦咯咯娇笑:“哪儿能呀!奴只是……”

霍地转身一刺,利尖迳取老胡。

胡彦之低头避过,薛百螣勃然大怒:“冥顽不灵!”

也不见起身探手,身后一杆丈八蛇矛“呼!”

直刺符赤锦面门,二人竟隔着两丈之遥斗了起来。

老胡权衡情势,决定从最弱的一环突破缺口,低声道:“我动手制住穿黄衫子的姑娘,你教程快力气大,先带阿傻上船,拦阻的通通扫落水底!听到了没?”

耿照皱眉:“那谁来开船?”

“老子会!”

胡彦之眨眨眼:“这种船我一人就能驶。我没跟你说过我上过船当过水手么?”

耿照忍不住叹息道:“你的人生也未免太精彩了……”

语声未落老胡已振臂跃出,直扑码头上的何君盼!

谁也料不到他重伤之余,还有这等惊人的行动力,只闻叠声呼喝,何君盼身边的护卫已倒成一片,不是被老胡掌劈要害、足踹头脸,便是反抗时被他运劲震倒,竟无一人能沾到衣角。

那“铁线蛇”杜平川稍好一些,与老胡换过几招,章法、招式颇为不俗,掌上劲力却大大不如,被老胡使了个虚招,一脚踢飞出去。“此人……怎地如此不济?”

胡彦之没料到这条临时想出的三脚猫计策竟轻易得手,大喜过望,欺身上前,一掌扣住了何君盼的肩头!

这娟秀的妙龄神君娇怯怯地弱不禁风,老胡不敢制她死穴,只抓住左肩窝处,顿觉掌重的肩头浑圆细小,柔若无骨,小瞧得令人生怜;便是隔着层层外氅、罗衫,仍能感觉她的肌肤无比滑腻,直如敷粉,提问还比他的掌心更高了些许,仿佛握着一团热乎乎的腻软温绵。

何君盼似是不通武艺,身体姿态完全不是一名武人该有的架势,便如寻常闺阁女子,通体无一处不是破绽,毫无应变之能,浑身簌簌颤抖。

胡彦之强抑着开口安慰她的冲动,正想回臂入怀,胁迫众人就范,何君盼忽然抬头,低声道:“放开我!”

小脸煞白,秀目里却蕴有怒意。老胡心道:“原来是个烈性女子。”

益发觉得可爱,不加理会,转头大叫:“小耿!快过来!”

何君盼怒道:“大……大胆狂徒,竟……竟敢这般无理!”

她连生气都是细声细气的,拼命挪开身体不与他碰触。老胡心中一怔,不由失笑:“原来你的气不是被人挟持,而是给男人碰了身子。”

笑道:“姑娘见谅,我不是有意得罪。”

何君盼蹙眉道:“你不放开,便是有意!再这样,我要打你啦!”

胡彦之哈哈大笑,眼看耿照已掠近船头,黄岛众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拦阻。

何君盼将右手拢在袖中,隔着袖布格开老胡右掌,老胡“咦”的一声抖腕欲擒,居然抓之不及。她提起左掌,照定他的胸口虚劈了一记,胡彦之猛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鲜血溅满前襟!

何君盼脱出禁制,另一厢薛、符两人早已罢斗,薛百螣飞挝一出,利爪深深刺入耿照左肩,被铁链一路拖下船来,疼得他失声惨叫,双手死死抓着链头,几乎痛晕过去。阿傻拔出明月环刀,被黄岛众人逼至船头一角,被擒也是时间早晚而已。

老胡差点被打晕过去,所幸何君盼无甚经验,出手拿捏不定,并未将胸骨打折,但她根基之深、掌劲之强,远在冷北海等人之上;光以内功之精纯,甚至还胜过了精擅“血牵机”的符赤锦。胡彦之今生所遇女子中,竟数不出一个内力比她更高的。

薛百螣收拢铁链,提起一具置枪的盘顶石磨,将耿照压在底下,压得他口角溢出鲜血沫子,一边冷笑:“若无几把刷子,怎能做得黄帝神君?年轻人,她这一手‘过山刀’的无形刃,滋味可好受罢?”

胡彦之苦笑,勉力收聚丹田里的余劲,缓缓撑地站起。

背后,符赤锦咯咯笑道:“老神君,这厮狡猾得紧,先将他料理了,奴家再向老神君好生赔礼,恭恭敬敬聆听您的教训。”

忽然素手覆额,举目远眺,喃喃自语道:“咦,怎地又有船来?何君盼,你们黄岛是开烟花铺的么?放个不休,要是引来了不该看、不该听、不相干的人等,岂非自找麻烦?”

何君盼轻蹙柳眉,似是恼她无礼,又嫌她神态轻佻,索性闭口不答。杜平川拍去身上灰尘,平静接口:“符姑娘,若无火号指引,我等也找不到此间。是了,本岛派冷北海等与姑娘一道,于五里铺埋伏,火号既出,怎地只有姑娘一人追来?”

符赤锦冷笑:“一死两重伤,俱是这厮干的好事。”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笑道:“老神君,这是您的场子,便交由您来发落。再有旁人来打扰前,赶紧逮了这三人,打发交差。黄岛的也没意见罢?”

眼看河上那艘船越来越近,何君盼点了点头。杜平川拱手道:“都按老神君的意思。”

薛百螣冷睨着胡彦之。“年轻人,老夫于令师也算是江湖故旧,便看这桩,你死前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胡彦之抹去嘴角血渍,咧嘴笑道:“晚辈要的不多,想与前辈借艘船渡江,顺便请您让一让。”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起来,隐带着一丝恨意,似还记着如意身之仇。

薛百螣上下大量着他,胡彦之夷然无惧,掸了掸染血衣襟,一脸满不在乎。

“好。”

良久,薛百螣嘿的一声,放落踞腿,大马金刀地跨凳直视,目光如刃:“只消你从老夫手底下走过一百卅七合,平了令师当年之数,老夫,便放你过江去!”

第三十折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色变。

符赤锦俏脸一沉,怒道“老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平川为防两人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赶紧缓颊:“老神君,万一有什么闪失,断难向那人交待,况观海天门自诩正道,当年剿灭妖刀后,便领着头与七玄翻脸,率先消灭了狐异门,栽赃嫁祸,卑鄙下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为了这厮与自家人过不去?”

薛百胜疏眉一挑,怪笑道:“自家人?谁是自家人?能向老夫发号施令的只有五帝窟的宗主。那人是什么东西?他的事,关老夫屁事!”

符赤锦寒着脸哼笑道:“好啊,老神君英雄了得,尽早与那人分个高低,也好替大伙省事。还是今年的九霄辟神丹,老神君便不要服了?”

薛百胜面无表情,眯眼只瞅着她,片刻才慢慢吞吞道:“世上只有你符家之人没有资格说这话”符赤锦如遭重击,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阴沉,不再言语,白皙饱满的酥胸剧烈起伏,几乎将姣好的樱唇咬出血来。

胡彦之听得蹊跷:“看来,这回五帝窟的高手倾巢而出,却是受了一名外人的指使,老银蛇满面不豫,心不甘情不愿的,看来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那九霄辟神丹不知是什么玩艺?”

眼前唯一的生机便是与薛百胜打平一百卅七合,比起浴血冲出重围,老胡已心满意足了,哈哈一笑:“晚辈想与前辈讨一条板凳,歇歇腿儿。”

草棚中只有一凳,杜平川见机极快唤人从舟上取了一条来。

薛百胜冷眼看着,哼笑道:“怎么,死前还想舒坦些个?”

胡彦之振袍坐下,笑道:“前辈坐在凳上,晚辈也不好多占便宜,咱们坐着打好了,谁要是离了凳,便算是输。”

其实以他受伤之沉,若无板凳支撑身体,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下。

薛百胜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他取巧?冷笑:“趴着打都行。老夫要离了一寸半分便算是输。”

凳腿让你折了,也算我输!这样,你还有没有话说?“胡彦之笑道:“要是前辈再借晚辈一对长剑,那就更好了!晚辈是使双剑的,空手向前辈讨教,未免太过无礼。”

忽听“扑哧”一声轻笑,犹如风过银铃,无比动听。众人吃惊回头,发笑的竟是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也知道这一笑甚不得体,连忙伸手掩口,玉靥飞红。轻咳了两声,视线转向别处,弯睫眨巴眨巴地扇云排风,一双清澈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的,反而更显心虚。

众人不忍令她难堪,一愕之后都装着若无其事,连薛百胜也无不悦。

她自己却过意不去,犹豫一瞬,又低声道:“薛公公,真是对不住。这人真……真赖皮。”

说完,忍不住面露微笑。身旁诸人都笑起来,只杜平川还是一贯的沉稳。低声道:“在老神君面前,需称' 老神君‘才是。”

何君盼也不辩解,垂眸轻道:“我知道啦。”

胡彦之得美人一笑,精神百倍,接过薛百胜递来的两柄青钢剑,奇道:“咦,好薄的剑柄!”

轻轻一交击,轻笑道:“晚辈练有一路出责无回的剑法,威力之大,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少时若抵挡不住‘蛇虬百足’,逼不得已而用之,尚请前辈海涵。”

薛百胜微微一怔,不觉失笑。

“啧!老夫竟有些喜欢你了。来,废话少说!死生有命,刀剑无眼,你留心自己就好,不比替老夫担心。”

双手微伸向后,骨瘦嶙峋的十根手指张开,宛若龙爪,眯眼诡笑道:“来吧!”

胡彦之道:“好!”

剑尖交剪,径取薛百胜头颈要害!

薛百胜身后成排兵器突然“动”了起来——火叉、大斧、九曲戟、竹节钢鞭、劈水亮银錾,各式长短兵器如波浪般接连倒落,纷至沓来,只见薛百胜双臂挪移,脚踢肩滚,胡彦之不得不易攻为守,舞剑左格右档,硬是将此起彼伏的器械反击回去,似被围在数人、乃至十数人间混战,竟无一息之裕。

(这……便是“蛇虬百足”须知胡彦之讨凳非是赖皮,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策略。

两人坐着交手,约定先起者为败,双凳相距不过四、五尺,能容刀剑一类短兵相接,枪、戟、钢鞭等重长械便无用武之地。

以他受伤之重,光以钢鞭自身的重量挥击,他便绝难招架;要闪避飞挝,镖刀,小流星等飞索暗器,腰腿恐怕也有所不逮。利用板凳将战圈锁死在五尺之内,应是他最为有利的情况。

谁知薛百胜仿佛浑身都长了手眼,脚跟往后一踢杆尾铁鐏,长一丈四的红缨铁枪便由上而下倒落,枪杆的中心贴在他肩背上挪来滚去,枪尖便如凤点头般吞吐晃扫。威力丝毫不逊于双手平持。

他双手始终拢于肥大的麻布袖中,光靠肩肘弹撞,便将整排兵器操使如浪,锐不可当;胡彦之被攻了个左支右绌,双剑几乎把持不住,一咬银牙:“罢了罢了!若再藏招,恐怕连三十招都撑不过,遑论百卅七合!”

蓦地大喝:“前辈留神,晚辈得罪!”

双剑一合,形势倏地一变——雪崩似的灿烂银光忽从他两臂身侧轰然倾落,锐风呼啸,刮面生疼,旁观众人禁不住退了一小步,漫天乱舞的长短器械一撞上银光便即溃散,薛百胜双臂一振,被逼得也击出两柄薄刃长剑在手,袍袖翻飞,硬撼胡彦之的银波快剑!

两人均是以快打快,长剑交击声密如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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