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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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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天威大吵大闹,旁若无人,梁子同赶紧唤随从将他扶下来,对慕容柔笑道: “侯爷一早便喝高啦,将军勿怪。”

慕容柔乜他一眼,淡道:“看来城尹大人接待 昭信侯,也是鞠躬尽瘁了。”

梁子同进士登科,舞文弄墨的本领不逊于这位刀笔吏出身的鎭东将军,岂不知 他言外之意,射的正是“死而后已”的一个“死”字?扶正乌纱整了整蟒袍,不慌 不忙道:“下官今日出城,偶见道旁牛蹄印中竟有鲋鱼,不知将军见否?”

“牛蹄鲋鱼”四字,指的是死期将至。市井流传:琉璃佛子身怀密诏,抵达东海之日,便是鎭东将军府易主之时;届时须是将军无头,抑或十万精兵易帜,犹在未定之天。

民间耳语固不足信,但梁子同是中书大人心腹,自接管越浦以来,这天下五道 首屈一指的河港重镇,涓滴油水均未沾过慕容柔的口,直接由梁子同派人解往平望, 镇东将军只好变着花样,从五大家身上刮出资脂来。这话自梁子同口中说出,威吓 之意更加露骨,今日封山的又是中书大人的亲弟任逐流,闻者若胆魄不足,怕已是 愀然色变。

慕容柔仅只一笑,怡然道:“东海何处不见鳞介?我倒没特别留意。城尹大人 善修佛法,想必已上奏朝廷,欲决央土三江大堤,引水来救鲋鱼了?”

梁子同听出 他话里“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意思,想起这位鎭东将军手段雷厉,常情难度,悻悻 闭口,一径冷笑。

与会的达官显要一 一向中央主台行大礼之后,次第入座,忽听一声长长的号角 呜鸣,杂以镯钹经声,饶富异国风情。

山门之外,礼宾官大声诵唱:“鎭南将军^到!南陵僧团^到!”

远远抬来一乘通体饰银、珠光一一气的软轿,缀满玛瑙翡翠的嬅锦逢盖之下,似是踞了个小小人儿。及至近处,众人才发现轿上之人一点也不小,生得身躯奇胖,腰围足有三两名成年男子之阔,肤色乌黄,布巾缠头靴尖弯翘,服饰充满南陵风味,连好用香料的习惯也是;软轿之至,迎风送来一股浓烈的焦檀熏香。

他之所以看起来小,盖因软轿大得惊人,足足要十六人合抬,竟比一辆双驾马 车还要大。软轿在莲塞前停落,轿上的肥胖男子带着一名六、七岁的男童滚落地面, 伏首叩拜:“臣一镇南将军蒲宝,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台之上,左金吾卫中郎将任逐流身着正三品紫袍,佩金鱼袋,足蹬官靴、腰 跨飞凤剑,似是倾耳听罢纱帐里皇后娘娘的旨意,朗声道:“承旨:镇南将军蒲宝 远道而来,跋涉辛苦,平身!”

他内功深湛,声音远远送出,纵是场上千人熙攘, 仍是清晰可辨。

“谢娘娘!”

蒲宝携了男童, 一路气喘吁吁地爬上螅āD饺萑岽鬼黄常洹『叩溃骸叭ツ狭昕词劓涔荩钩闪宿幽Q!

身畔沈素云好奇心起,低声问:“那便是鎭南将军蒲宝么?那位……是他的孩子?”

慕容柔眉心微蹙,片刻摇头。“他不是会随身带儿女的那种人。”

片刻,蒲宝终于爬上五层台顶,身后随从一批一批涌上,将露台挤得水泄不通, 随手一数竟有百余人,排场不可谓之不大。

独孤天威哇哇大叫:“不是说世袭王侯、宗室封爵,可携随从三十人,区区一 名镇南将军,怎让他带了个戏班子上来?”

蒲宝得意洋洋,鼓槌般粗短的手指卷着 唇上两撇翘胡,呵呵笑道:“本将军此番带了南陵十五国的僧团、使节前来,光是 封国宗室便有十来个,我让他们一人分我十五名随从。没法子,胖子怕热又容易喘, 人手不够,连轿子都扛不上山。”

独孤天威不禁失笑。“他奶奶的!原来是买人头充场面。忒也丢人的事,你干 了便干了 ,居然还有脸说。”

蒲宝好不容易坐定,隔着独孤天威投来一瞥,遥遥笑道:“慕容将军!许久不 见啦,听说你最近给流民搞得挺头痛啊!念在你我份属同僚,若须本将军援尹,不 妨直言。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将百姓驱人死地,恐伤朝廷教化,大是不美。”

慕容柔从容笑道:“皇上圣明,天下大治,将军一 口一个一流民,恕本鎭听不明白,还请将军指点 一二。”

蒲赍嘿嘿笑道:“我不知道哇,我也是到了东海才听人说起。原来没有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独孤天威听他二人隔空驳火,唾沫星子都掉自己头上了,心中不是滋味,干咳 两声,找了个空子插口:“蒲胖子,你在南陵忒多年,就只搞出这么个儿子?长得 和你又不像,带出来现什么眼?”

他在旁人眼里是胖子,坐到蒲宝身边突然一点也 不显得胖,赶紧一 口一个“蒲胖子”丝毫不肯浪费。

沈素云听他言谈粗鄙,又拿孩子来说笑,大为反感;仔细一瞧,才发现他说得 没错,当眞是半点也不像。

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甚是清秀,虽不过六七岁年纪,神色却颇为老成, 见现场忒多达官显贵、声势浩大,未露一丝惊怯;紧皱的眉心正中央有道鲜红印痕, 宛若剑迹,却是天然生就,十分特别。

男童身上衣履清洁,头发也梳得齐整,衣料却非绫罗绸缎等昂贵织品,若是鎭 南将军之子,断不致如此。蒲宝嘻嘻一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发顶,怡然道:“君侯有所不知,去年这孩子在镇南将军府之前拦轿喊冤,说他阿爹教人给杀了,让本将 军替他报仇。”

众人尽皆称奇。

独孤天威诧然道:“看不出啊,蒲胖子。你什么时候变得忒有天良,也替人昭 雪沉冤了?你要没补最后一句,他爹十之八九是你杀的。故事里总要有个反派不 是?”

蒲寳也不生气,笑玻Р'地摇手。“这回还眞不是我啊!我问这孩子:‘是哪个 杀了你爹呀?’他报了那人的名号,吓得本将军差点尿裤子,原来是个惹不起的大 麻烦。”

须知南陵一道封国林立,形势复杂,千年以来自行其是,未受过央土皇权的实 质统治。自金貔朝在青丘国大败,落得六军崩溃、帝王身死收场,历朝历代对土地 无比广衾、风俗大异外地的南陵全境,就只剩下成为“名义上的宗主国”的兴趣。 到了太宗时,颇有混一东洲的壮阔雄心,励精图治,对内拔镇撤藩,频频对西山韩 阀施压,对外亦向北关、南陵两道用兵。

可惜太宗朝的武功乏善可陈,北关最后还是仰仗了染苍群所筑的奖城,免蹈碧蟾王朝的覆辙:南陵诸国彼此倾轧,斗争不休,对抗外敌倒是口径一致,白马王朝陈兵交界,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小仗,太宗皇帝终于认清南陵不是可以征服的土地,匆匆接受诸国输诚,带着兵疲马困的大军败兴而归。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一切才突然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他的名字叫段思宗。 这位本是南方小县焜阳县丞出身、日后享有“策士将军”美名的南陵节镇,充 分利用他过人的才智,凭借着一枝健笔,成功介入了复杂的诸封国情势,并发挥足 够的影响力:借兵平叛、调解纷争、扶植国主、分化旧盟……自此,白马王朝的宗 主权深入南陵,而不再只是一纸虚文。在段思宗被召回平望,形同软禁失意而死之 后,鎭南将军府依旧维持他留下的传统,无有兵权;说是开府建牙,其实更像使馆。 虽说如此,鎭南将军到底是封疆大吏,官居一品,光名号就能把现任将军吓得 屁滚尿流,不知是何许人?

蒲宝话一出口,连慕容柔都不禁侧目,暗自留神。一身珠光宝气的鎭南将军面 不改色,气定神闲道:“那人的本领大得很,身分又高,在南陵可比国主王侯,我 是打也打不过,又不能揪几个国主发兵围死他,只恨话说得太满,眞个自打嘴巴。”

“你打的主意还眞够卑鄙的。”

独孤天威探头冷笑。

“这算哪门子卑鄙?还有更卑鄙的!”

蒲宝啧啧摇头。“他爹同那人决斗之前, 居然签下无遗仇生死状,若是不幸落败,还托那人照顾他儿子。他妈的!这下可好, 板上钉钉,想栽他个‘滥杀无辜’还不成,没戏!”

“……你是说他卑鄙,还是你卑鄙?”

独孤天威听得都没谱了, 一下搞不清楚 主从。蒲齐正要说到得意处,全不理他的挖苦,嘿嘿笑道:“所幸老天有眼,竟让 本将军想到一个法子,三两下便解决了这个难题。”

“什么法子?”

“我让这孩子检了块石头扔我。”

独孤天威不禁失笑。“我虽然很想说‘扔得好’,不过恕本侯驽钝,实在看不 出扔你¨fēng yè wén xué ¨一石块算什么好主意,拿这个一一孩子未免不厚道。”

“拿石子扔镇南将军就是行刺,行刺镇南将军是死罪!”

蒲宝大笑: “刑审定瓛,毋须等候秋决,立时便能斩首弃市,绝不容赦!那人既然签了无遗仇生死状,岂能放这托孤的责任不管?只得请我高抬贵手,放了这孩子一马,说什么‘只消不违侠义道,什么事都肯做’,“我对孩子说:‘要杀他呢,我是办不到的,估计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办到,不过,世上比死还难过的事情可不少,咱们教他生不如死,也算为你爹报仇啦。’”伸手去抚男童的发顶。男童侧首避过,小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正转着什么心思。

他说得洋洋得意,现场却是一片静默。片刻独孤天威才摇头嗤笑:“教你想出 这么阴损的法子,这天眞是没眼了。”

蒲宝乐不可支,显是把这话当成赞美。忽听 一把清脆的喉音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

却是沈素云。

众人被她动听的语声吸引,纷纷转头。蒲宝性好渔色,早听说鎭东将军夫人容 颜倾世、丽冠群芳,人称“三川第一美人”丝毫不觉唐突,乐得与她隔空攀谈:“他 姓虔,至于名字嘛……喂,你叫什么名儿?本将军日理万机,记不了细琐小事。”

男童嘴角紧抿,面色阴沈,竟来个相应不理。

沈素云怜他年幼失怙,不幸撞在蒲宝手里,被当作挟制他人的工具;换作旁人, 或可利用丈夫的权势,将孩子抢救过来,但蒲宝与慕容柔同属天下四鎭,官衔无分 轩轾,此法恐不可行。她对官场纵无涉猎,也看出蒲宝不与相公相善,只得打消念头,褪下腕上的金丝镯子,交给身畔的红衣少妇:“耿夫人,我想送给那孩子一点小玩意儿,权作见面礼。有劳妳啦。”

“是。”

少妇袅娜而起,众人双目一亮,随即扼腕:这么个雪肤花颜的绝色丽人,方才 居然全没留意!鎭东将军夫人固然高雅俏丽,然身子纤细,不及少妇玲珑浮凸,腴 润可人。这可是天生的尤物啊!

少妇莲步轻挪,径朝镇南将军的位子走去,所经处众人无不自动分开,让出道 路来,个个摒息訾目,呼吸声渐转粗浓,不时传出“骨碌”的呑涎声响,明明场面 甚是滑稽,却无人发笑。

她来到男童身前,拢裙侧蹲下来,丰润的雪股曲线绷紧了滑亮的缎裙,将金丝 镯子套在他小小的腕间,柔声笑道:“这是将军夫人送你的见面礼,你好好收着。”

男童嗅着她温温香香的吐息,小脸红得像软熟的柿子一样,扭捏道:“我不要。这 是姑娘家戴的,我又不是姑娘。”

少妇笑起来,将金丝掐小了些,以防从他腕上脱落。“这是将军夫人的好意,拒绝别人的好意,人家会难过的。你也不想将军夫人难过,是不?”

男童瞥了沈素云一眼,见她美貌温柔,关怀之意溢于言表,胸中涌现一股莫名酸楚,咬牙忍住, 沉默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你便收下,好生保管。”

少妇替他整了整衣襟束带,理顺鬌丝, 笑道:“你好乖啊。叫什么名儿,告诉姊姊可好?我替你向夫人说去,夫人必定欢 喜得紧。”

“我叫无咎。”

这名艳丽婀娜的红衣少妇,自然是符赤锦了。沈素云爱她陪伴,三乘论法这么 重要的场合亦不忘携她同行,慕容柔不忍拂逆妻子,便即应允。符赤锦可不是独个 儿来的,弦子照例换上男装,扮成穿云直卫士,混在二十名随从中一并上山,贴身 保护将军,自也是耿照的安排。

符赤锦抚着男童白嫩的面颊,玻а坌Φ溃骸拔蘧瘫w是乖孩子。是了 ,你那个仇 人叫什么名字?”

无咎尙未回答,一旁始终色玻Р'地盯着她胸口的蒲宝面色微沉,嘿两声:“这也是将军夫人要问的么?”

状似言笑,眸中殊无笑意。

符赤锦一凛,忙垂首起身道:“小女子不懂规矩,一时好奇才随口问的。将军 勿恼。”

慕容柔扬声道:“耿夫人请回。南陵道的闲事,与东海道无关,莫犯在本 鎭手里,是谁都无所谓。”

蒲宝干笑两声,遂不再言语。

蓦地山门外一阵騒动,礼宾官高颂:“南陵孤竹国伏象公主…到!”

一群身 披金缕、腰挂金刀的精壮汉子拥着一名高挑女郎进场。南陵富产金银,风俗却尙以 白银为饰,黄金多轮往北方,换取绸缎、瓷器等奢侈品;蒲宝鎭守南陵,连软轿都 以银箔贴饰,以融入当地民情。

这支以黄金妆点的队伍走在南陵使节团的前缘,分外惹眼,然而衬与女郎特殊 的发色,谁都不得不承认:唯有耀眼的眞金,方能与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匹配;对比 之下,白银的色泽太过柔和,完全无法抵挡那头炫目的炽烈红发!

“这位是……”

沈素云没见过那样的发色,忍不住睁大美眸。她生于巨富之门, 见识较常女广泛,西山毛族的商人她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几回,他们的须发都带有一 种泛黑的铜红色泽,即使在阳光之下,都不是这种如火焰般张牙舞爪的金红色。这决计不是毛族的特征。

“孤竹国主早逝,国中由大臣摄政。这位伏象公主是先国主的独生女儿,据说 她精于骑射,颇为知书,甚得百姓爱戴,由她即位登基、重掌大统的呼声很高。”

慕容柔随口解释。

那伏象公主果不负其名,雪肌比最上等的乳脂象牙还要白皙,沈素云平生从未 见过,甚至想都没想过会有那样酥白耀眼的肌色,加上她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身 量丝毫不逊于随行的金缕卫士 ,当眞是美貌、英武兼而有之,不禁心折,满怀憧憬 道:“南陵之人眞是特别,居然能有女主。我若生为孤竹国的子民,也想要有这样 的女王!”

“没这么容易。”

慕容柔淡然道:“释阳、孤竹两国历来通婚,已有数代,两 家血脉相近,王位正统的问题已逐渐浮现。伏象公主可能是孤竹国主,也可能是绎 阳王后,端看谁先找到那样信物。”

沈素云愕然道:“信物?”

“嗯,若绎阳先行寻获,便可要求孤竹国履行婚约,将伏象公主嫁往释阳;如此孤竹余脉未必亲过释阳国主与公主的子息,日后孤竹一国,岂非晖阳国主的囊中 物?反之,信物若扣在孤竹国手里,伏象公主非但不用嫁,还能顺利登基,不管招 谁为王夫,子息的血脉都较蟫阳浓厚,则国土、宗庙无虞矣。”

沈素云心思机敏,略微一想,登时明白其中关窍,叹道:“娶妻嫁郎,也有这 么多算计么?”

触动心弦,眼角不敢多看夫婿神情;勉强一笑,赶紧转移话题。“眞 希望那信物最后是落在公主手里,要不永远找不着也好。”

“失于战乱,已不好找了。伏象公主便是以此为由,迄今仍拒蟫阳催婚。”

“那是什么样的信物?”

“是把宝刀。”

慕容柔道:“刀名唤作‘神术’。”

符赤锦闻言一震,耿照对她说过的那些事突然自己兜串了起来,爱郎口中那位 红发女郎与眼前红发雪肤、金缕玉带的伏象公主形象一霎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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