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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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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下,届时不妨走一趟花石津,亲眼见证。」

袍袖一拂,东郭御柳闷哼瘫倒,面露痛苦之色,左边身子微微抽搐。

耿照想起邵咸尊的成名绝技,脱口道:「这是……「归理截气手」!」

握住东郭左腕一运气,果然整条手臂经脉尽塞,再无法导行真气,于练武之人形同残废。

这路手法乃邵咸尊自创,依「气凝聚处,理在其中」的原理逆转行功,于一拂间截断气脉,与「道器离合剑」并称邵咸尊两大创制,近二十年来名动天下,甚且盖过了青锋照原本的武学。「文舞钧天」因此得享宗师大名,卓然立于东海七大派顶峰。

耿照初听「闭门思过十年」,并不觉如何严重,殊不知在青锋照的戒律规条内,「不得执锤持剑」即是废去武功的意思,仅次于处死的「不赦」之罪,乃一等一的重责。

东郭御柳浑身颤抖,想推开他也没力气,勉强仆跌在地,叩首道:「多谢……多谢师尊,弟……弟子恭领责罚。」

邵咸尊叹了口气,转头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没别的事情,我先带他下去服药了。「归理截气手」毕竟过于霸道,是我年轻时的鲁莽灭裂之作,若未妥善调理,恐于寿元有碍。芊芊,你与典卫大人坐会儿,戌时送客,不可过亥。」

也不多看耿照一眼,搀着东郭胁腋低道:「走罢。当是教训,下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

东郭冷汗直流,面有愧色:「弟子……知错了。」

随师父踉跄而去。行进间回头一瞥,见小师妹满面关怀,不觉露出一丝惨澹笑容;望向耿照的眼神则十分复杂,怨愤有之,懊悔不甘亦有之。

芊芊见耿照沈默不语,以为他为东郭断臂一事过意不去,温言抚慰:「我爹无论律人律己,都是一般的严,东郭师兄既做错了事,本就该受罚的,这也不是因为你。唉,我难得见爹这般生气,但他肯为师兄施药调理,心里该是原谅了他。」

耿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这「归理截气手」造成的伤害,难道真的无法治疗痊癒,尽复如初?」

芊芊摇头道:「爹爹说指剑奇宫有无解之招,咱们青锋照也有。他年轻时心高气傲,颇有与「不堪闻剑」一较高下的雄心,才苦心创制出这路手法,教师兄们等闲不许用,以免铸下大错,无可挽回。」

耿照心想:「芊芊天真纯良,必不欺我。除非邵咸尊连女儿都骗,否则没有与徒弟合演一出戏来虚应故事的道理。」

他适才试探东郭的左臂,连绵密的碧火真气也渡不进一丝半点,的是中了「归理截气手」无疑。况且邵咸尊创制这套武功时,无法预知十数年后将以之欺人,故意制造「此招无解」的烟幕。将军曾谆谆告诫他,不得妄作猜臆,以免影响判断,反致目亡目。

「你是不是觉得,邵家主的惩罚重了些?」

耿照为转移思路,随口问她。

芊芊先是摇摇头,片刻才道:「我爹为人处事很公平的,他既如此裁断,定然有他的道理。要我说,至多是打打板子罢?也不是偏袒我师兄,纵使教他抵命,那些枉死的人也活不转来啦!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为活着的人多多造福,岂不甚好?」

说着叹了口气,起身笑道:「说到造福,我要去忙啦。这些粮食棉衣若不连夜发完,明儿肯定走不了,典卫大人可要跳脚啦。」

耿照笑道:「其实典卫大人脾气也不是那么坏,不常跳脚的。」

芊芊噗哧一声,掩口道:「是么?我瞧他挺急躁,冲到车里拿人,还不给人家穿衣裳。」

红着脸咯咯轻笑,似有些害羞,又觉得那画面实在有趣。

耿照忍不住促狭:「我那儿是下了封口令,不怕有人瞎说。你同你东郭师兄提了么?他要卖了你怎办?」

「不会。东郭师兄一向疼我,我说了不想嫁人,请他别跟爹爹说。师兄肯定帮我的。」

轻叹一声,茫然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他能造这样好的剑,技艺在诸位师兄里也是有数的,干嘛去私铸那种伤人的暗器?本门之中也没有使暗青子的武功啊。」

耿照本想说「兵如其人」,兵器恰反映了铸造者的心思,但芊芊与她师兄感情甚笃,只怕听得刺耳,笑道:「也不一定。我以前在铸炼房时,也常打些无关紧要的物事,有时是想试试自己的工夫,有时只是为了好玩。」

芊芊一拍小脑袋瓜子,吐舌道:「我都忘啦,你是白日流影城出身的,自也会打铁。」

耿照抚臂笑道:「我本来就是铁匠,工夫可不含糊。改天有空给你打个小玩意儿。你喜欢刀还是剑?箭镞或马蹬也行的。」

「我要马蹬做甚?不如打个马嚼子,送给典卫大人衔着。」

乌亮的圆瞳滴溜溜一转,抿嘴道:「这样。我要一面小镜子,一照我的脸蛋,便能瞧见不胖的模样。我梦想这一天都快十年啦。」

她越是爱开自己的玩笑,耿照越觉心疼:分明是个美丽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怎不多爱自己一些?料想迂腐的安慰她也听烦了,索性一拍胸脯:「客倌这件托付,委实太有眼光。小店除了马蹬马嚼子以外,就属小镜子最出名啦,谁来都要买一件,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芊芊笑得直打跌,频频拭泪:「哎呀惨了,你在流影城肯定不是待铸炼房的,我瞧着像掌柜。」

两人躲在一旁弯腰捧腹笑够了,才敢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

邵咸尊既说了「戌时送客」,耿照也不敢久待。

离去时,芊芊正在前头忙着,虽贵为家主明珠,她却拿丝带缚紧了袖口,亲持量米用的斗斛、一杓一杓舀入布袋,秤与流民;只有往棉布口袋里添米的,没见她从里头舀出来过。领了口袋的难民无不欢天喜地,满布脏污阴霾的面上终于绽露初阳,人人笑得开怀。

芊芊不嫌他们污秽难闻,流民们分得出是真心相待或虚情假意,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只是她的体质极是易汗,被篝火与人群一闷,额颈间沁出汗来,连噘起的唇上都布满细密的汗珠,雪白酥盈的胸脯上晶亮一片,肩臂处敷乳般的肌色贴着水渍透出薄衫,湿濡的发丝黏着面颊口唇,宛若出水芙蓉。

邵芊芊生得细致腴润,模样算是极标致的了,但远不是耿照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尽管号称「虚岁十五」的芊芊发育得异常早熟,身子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了,那双傲人的圆硕乳瓜即为铁证,但脸蛋怎么看都还是小女孩,只比「女童」略好些,与她丰熟的胴体形成极大的反差。

耿照却觉为流民发放米粮的少女极为耀眼,美丽得令人摒息。

虽然容貌体态全无相似处,芊芊总让他想起家乡的姊姊耿萦,她们都有着一副体贴善良的好心肠,总是将身边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沐春风。要是姊姊在这里,也一定喜欢芊芊吧?他心里想。

回到营帐里,罗烨兀自盯着那张纸头,姿势与他离去之时一模一样,耿照不觉失笑:「罗头儿,你该不会一坐两个时辰吧?」

罗烨回过神来,起身行礼,神情似有一丝迷惘:「大人……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突然省觉,约莫也觉荒谬,绷紧青瘦的腮帮子生生咬住一抹笑意,以免失态,紧皱的两道粗浓刀眉略见纡解,神情倒是友善许多。

耿照笑道:「别看我的大头文章啦。我没念过几天书,合着是误人子弟。」

拉着他连说带比划,将白拂手卸劲推移、刚柔转折的心得与他分享,罗烨恍然而觉,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两人边说——其实都是耿照说罗烨听——边打,起先还斯斯文文作势比划,末了发劲点落,真的动起手来。

最后一场,帐里的胡床、矮桌、火盆盔架通通被罗烨扫倒,自己却被打出帐外,撞倒巡戍卫兵。

贺新抱着头盔从邻帐钻出,大声道:「头儿!这是……典卫大人?」

附近几名老兵跟着按刀而起,却见典卫大人随后走出,拍拍手掌灰尘,颊上有一小块乌青拳印,罗头儿更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不由发愣。

「没事、没事!」

耿照用手背摁了摁颧上的破皮,怡然笑道:「我正同你们罗头儿聊天哩。诸位休息,诸位休息,都别醒着。」

罗烨低头啐了口血唾,扔去手里沾着血迹的头盔,目恶如饥鹰。谁都看得出典卫大人脸上那块印子是哪里来的,想起白日里与东郭的那场蹄间恶斗,果然罗头儿有随手抄起兜鍪打人的习惯。

「再来!」

他连说话间连鼻端都不住呼出血沫子,痰声浊哑,仿佛肺里开了洞。

「……明日再来。」

耿照动了动牙床,确定没有脱臼。罗烨发起狂来狠揍了他几拳,碧火真气尽卸致命的内家拳劲,却不能教几百斤蛮力凭空消失,自莲觉寺遭遇聂冥途后,他很久没让人揍成这样了。

「你现在该做的,是呼吸吐纳,调匀真气。明儿胜算大些。」

「……好!」

罗烨吐去满口残红,狠狠点头,拾起头盔踉跄入帐。耿照快步追了进去,口里叨絮着「我有一部调息功法很厉害的,不如我教你」之类。章成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片刻才转头对贺新道:「副头儿,你不……进去劝劝?万一再要打起来,俺瞧要出人命的。」

「你嫌命长,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贺新「哼」的一声抱盔转身,连理都不想理他。

后来这事传开,居然大大提升了罗烨在巡检营里的地位。士兵们见识过典卫大人孤身撂倒两百多人的能耐,一致认为敢单挑他的罗头儿非常带种,「居然没被打死」这点尤其令人激赏。

当然耳语流传,难免不尽不实。此事过了月余,队上最脍炙人口的版本是:大人方说「明日」二字,罗头儿一声断喝:「日你娘亲!」

挥舞头盔扑将上去,两人又血战数千余合,战至惺惺相惜,才决定歇手睡觉……

原本谣言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罗头儿化成了一头青眼大白雕,被典卫大人喷出剑光射下地来;对比耿照一出手便打倒了两百多人,这说法似乎不是太难想象,应该也是办得到的。

「罗头儿带种啊!」

一名老兵回忆起来,不由得啧啧称奇,仿佛意犹未尽:「那股狠劲儿……啧啧,差点没把典卫大人的耳朵啄下来,想着都心寒哪!」

「你那晚不是给抬回巡检营养伤了么?连咬耳朵你也知道?」

「喏,这你就明白有多激烈啦!别说巡检营,越浦城里都听得见!激烈啊——」

「去你妈的!」

这则军中逸闻最后就到这里为止,但伤害已然造成。某日慕容柔专程找了他去,皱眉道:「听说你在野地驻营时,喷剑光射下一头大雕?如无必要,以后切莫轻易显露武功,身带军职,处事须更加谨慎。」

耿照莫名其妙,只得点头:「属下知道了。」

翌日清晨,耿照特意起了个大早,帐外罗烨早已整装佩刀,正指挥手下拔营。

「籾盆岭的情形如何,有无动静?」

他见罗烨脸上瘀肿消褪大半,暗赞「明玉圆通劲」心法巧妙,嘴上故意不提,顾左右而言他。

圆通劲本是道门常见的导引心法,各地道观多有通行,不惟武林人修习,修身养气、以求延年的练气士或老百姓也练,亦有文武高下之别,各门各派都不一样,总之流传甚广。当日老胡试出阿傻身负圆通之劲,并未深究其来历,原因即在于此。然而阿傻所学的圆通劲内功,乃是明栈雪撷取《通明转化篇》精要,专为培养阿傻为鼎炉而量身打造,阿傻被修家袓孙收留之后,修玉善又曾悉心指点,补以铸月一脉的阴柔功诀,此法更臻完备。

耿照传授阿傻《通明转化篇》正文时,也从阿傻处学得此功,因源出明栈雪、修玉善二人之手,故以「明玉圆通劲」呼之。明玉圆通劲不如碧火功攻防一体、里外浑无罅隙,也没有突破心魔关后的惊人成长,但于固本培元一节,却与碧火神功一脉相承,最适合拿来调息恢复;持之以恒,对完善功体也极有帮助,质性温和,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罗烨学自翼爪无敌门的武功极为刚猛,耿照虽不知这个门派有什么独门的调剂心诀,然而至刚易折、孤阳不生,却是玄功不易的法则。他以白拂手的运劲手法,再加上明玉圆通劲的导引心诀,做为罗烨纯阳功体的辅助;量不必多,只消种下一枚阴柔涵养的种子,刚力便有了缓冲,四肢百骸与内功真力自会达成新的平衡,便如天地造化一般,毋须强求。

果然罗烨经过一夜运功调息,青白的瘦脸上似多了几分血色,瘀青消褪,破皮收口,这都是体内真气刚柔并济、阴阳调和的征兆。他左手跨刀,一指籾盆岭:「流民都走光啦。看样子是夜里零零星星启程,守夜的弟兄一不留神,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走的。」

耿照一瞧,果然昨日坡上密密麻麻的两三千人,如今俱都散得干干净净,只余村里的居民扶老携幼,肩囊担筐,如蚁列般迤逦而下。

籾盆岭诸人本有迁徙的准备,如非东郭煽动,按长老李翁之意,原本就是要迁到边境另行觅地建村,从此摆脱赤炼堂的狼贪鹰掠。如今不过是推迟了两天而已,准备理当更加充足。

谁知迁徙的队伍一路行来,怎么看都像灾民流亡,没半点几分迁村的模样。

耿照独自拍马上前,沿途经过的每个村民都沈默地抬眼看他,老妪村翁也好,垂髫稚儿也罢,每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他,仿佛要把这个逼迫他们二度背井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此生再不肯忘。

「很难受,是不是?」

邵咸尊跨马迎面而来,耿照一路失神,竟未留意,直到双骑将要交错时,邵咸尊伸手握住他的马缰为止。他回过神,低道:「……家主好。」

晨风吹拂,对面鞍上的青锋照之主五绺长须飘飘,腰畔露出乌檀剑柄,原本出尘的身姿意外地显露一丝英气。

「典卫大人,不瞒你说,我就是不想让人用这种眼光瞧我,才努力做个善人。」

邵咸尊淡淡一笑。

「施恩于人,固然是成就满满,那也是相当美人、尝过便难再忘的滋味。但,我更害怕这种眼光,害怕有朝一日,人人都用这般眼光看我。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约莫如是。」

耿照一时语塞,而身畔行人不绝,抬望而来的每道视线仿佛都在呼应邵咸尊的话语,令人遍体生寒。「你的将军非是普通人,心如铁石,杀伐决断,在他心里必有一幅更高更阔的蓝图,值得将军受如此的目光。」

耿照愕然抬头,正迎着中年书生的微笑。「为此之故,我从未放弃过劝服将军,请他拯救这些苦难的央土百姓;总有一天,我的企盼与老百姓的呼号,说不定会高过将军心目中的蓝图,苍生便有救了。

「便再往前走,这些人看你的眼神也不会改变,我想你已看够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看来我们回程是同路,典卫大人。带着你的人上路罢,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没什么好蹉跎的。」

扯着他的马辔掉头,一夹马肚,放手缓缓前行,仍是与耿照比肩相邻。

邵咸尊的坐骑是为芊芊拉车的两马之一,昨夜他施展轻功而来,并未乘驾,故解下一头当作脚力。篷车只剩一匹马拉着,那形貌丑陋的魁梧巨人阿吼下得篷车,拉着马儿徒步行走,将赶车的辕座让与芊芊。

耿照偶然回头,芊芊眯着眼冲他一笑,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如苹果一般,开朗的笑容映亮了他心头的阴霾沮丧,不觉对她微笑颔首,权作招呼。芊芊益发笑得甜美,鼻中轻哼起歌儿来,显是心情大好。

至于东郭御的身影柳始终没见,不过篷车遮帘俱都放落,芊芊又坐到了外头来,想来是把可供坐卧休息的车篷让给了师兄。毕竟「归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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