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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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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所谓慢性子的人,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之辈。

大老爷见状,完全放下心来,挂着笑容离开府邸去吏部。

昨日,予茼离开府邸时,他对上儿子那般怨恨的眼神,心酸不已。

他需要一再告诉自己:长子是咎由自取,根本就不是顶门立户光宗耀祖的材料,他若不下狠心,便会成为毁掉江家的罪魁祸首。

随后又想:自己的儿子该心疼,二弟的女儿就该被漠视么?尤其有错在先的是予茼,吃尽苦头的是炤宁。已经因着是亲生儿子之故容忍甚至包庇予茼太久,可他还是不成器,有什么法子?说句不好听的,予茼第二次害人都还是全无章法,哪里要得?

这样纠结了一整日,到晚间歇下之后,忍不住与妻子细说了说这件事,有意无意的,抱怨了炤宁两句。

妻子沉吟片刻,婉言道:“予茼和云起真是太糊涂了,也是一点儿远见都没有,这分明是认为燕王要倒台才敢做这种事。再说了,炤宁与你说的,跟她经历的又有不同——我瞧着她可不是愿意诉委屈告状的性子。那孩子要不是被气急了,怎么会到这时候才要你惩戒予茼呢?早先她便是亲自下手,我们又能怎样?我看她是忍无可忍了。平日多好的一个孩子,自从知道我有喜之后,大事小情都为我着想。她要是真有一点儿不想让你安生的心思,何苦待我百般好?先拿我开刀给你添堵不就是上策?”

他听完这一席话,心结已经打开了一大半,再想到妻子怀着的孩子出生、长大之后,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需要炤宁的照拂——她做燕王妃已是板上钉钉,江府烈火烹油的声势已无可避免。

不,这样想也不对。他膝下的儿女,现在、来日都需要炤宁与予莫帮衬、照拂。为一个予茼扰得几个孩子都不得安生的话,那就是自己不明智、不尽责。

就这样,于公于私地考量斟酌到了现在,他终于能够释怀。权当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予茼那边,他命管事每个月多给寺庙送去一笔香火钱就是了。

大老爷离开府邸之后,太子妃过来找炤宁说话。

这次,炤宁将人请到了自己住的玲珑阁。

太子妃到了今日,已经掂量出炤宁的分量,心知这人身边出不了隔墙有耳的事,完全可以放心说话。她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落座,啜了口茶后道:“我已证实昨日的猜测。”

炤宁道:“那我算是幸不辱命。”

太子妃目光诚挚地望着她,“如果你是我,打算怎么报复?”

炤宁垂眸思忖片刻,末了却是摇了摇头,“可我不是你。不知你多恨她们,甚至无从想象。”她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无助、痛苦,知道失去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护卫是怎样的难过、愤懑,但并不知道失去胎儿的感受。不曾经历,便无资格置喙。最要紧的是,在这回事上,她有资格说话也要保持沉默——掺和这种事,不是疯了么?她和太子妃又不是关系多好的人。

太子妃并不失望,“我知道,这种事你不会愿意介入。我来,是想你给我一点儿忠告,点拨我不要犯怎样的错。”

炤宁想了想,“只要出手,便要考虑后果,别把自己搭进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儿,不如不做。”

“这是自然。不然……”不然她昨夜便将睡梦中的太子活生生掐断喉咙了。太子妃沉默下去,小口小口地品茶,随后又歉意地笑,“我总是不请自来,你别怪我不识相才好。我也只有在你这儿,或者在路上,才能冷静地想想日后的事。在东宫或是在娘家……我受不了,整个人像是随时能烧起来炸起来一样,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斟酌。”

“我了解。”炤宁笑了笑,将炕几上一册花样子图本、一册棋谱推给太子妃,“闷了就看看,别让手里空着。我做些针线,你别怪我失礼才好。”

“你还会做针线?”太子妃不自主地被转移了心绪,讶然地询问。

“是啊,我还会做针线呢。我都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炤宁笑盈盈的,转身拿过藤萝里一条小猫滚绣球图案的帕子。

“像你这样才好,不管做什么,总是个消遣。”太子妃落寞地笑了笑,“我便是想学着你喝酒、豪赌都不行,没那个豪情,并且觉着酒太苦,银子输给人太亏。”

炤宁失笑,慢吞吞地引针走线,语气和缓地应道:“学我可就太傻了,我那是没法子,遇事哭不出、说不出。”她能发泄情绪的方式,实在是太少。当初只要有一点儿更可取的选择,徐岩都不会纵着她醉生梦死或是豪赌。

“如今想来,唉……”太子妃对她有着一份歉疚,偶尔是有些无地自容的——因为妒恨人家便迁怒,到头来,帮她的正是以前妒恨、迁怒的人。那个心情有多复杂,只她了解。

炤宁又笑,“不提那些。”

女子,都是苦命人——太子妃黯然地想着,这世道下的女子,都是苦命人。偏生很多女子终生乐于自相残杀,不去追究带给自己不甘、怨恨的男子的过错。在以往,她是那种女子的表率。

红蓠上前来,借着给二人续茶的机会,递给炤宁一张字条。

炤宁打开来看了看,是师庭逸的字迹:听闻太子妃寻你叙谈,我午后再登门求见。

她将字条收入袖中,心里甜甜的。

毋庸置疑,她亦是想见他的。这两日的心情,仿似回到了十五岁的夏日,心里充盈着璀璨的阳光,脑海里尽是他俊朗无双的容颜,愿意他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子妃自是没有炤宁的好心情,随手拿过棋谱,半晌也不翻一页,心念转动间,关乎的都是如何报复佟三夫人、佟念柔,还有太子。

有了主意之后,她便如炤宁提醒的那般,开始设想种种后果,并且斟酌自己能否应付。

炤宁说的对,她不能吃亏。从此之后,只能是那三个人在她手里吃亏,否则又是所为何来?

跟自己有仇么?

炤宁所在的居室,布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陈设都是初看寻常,细究才知是矜贵的物件儿;氛围都是简洁清雅,香气都是源于花几花瓶里的香花。香炉袅袅这回事,在炤宁周围找不到。

太子妃发现自己是喜欢这种氛围的,最重要是可以凝神思虑诸事。

过了巳时,太子妃在心里打算好诸事,再度开口:“待得太子侧妃进门之日,你可有兴趣前去?”

“不去。”

太子妃笑道:“有好戏可看,你也不去?”

炤宁转头看住说话的人,再次委婉拒绝:“到时再说吧。你也知道,我这头疼症不知何时便要发作。”

她无法确定太子妃到底会做什么,更无从预测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其中,所以不能去凑热闹,人到何时,都得有自知之明。若身份更高一些,她自是不会拒绝这类事。

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佟三夫人和佟念柔开罪的不是她,她没必要去亲眼见证什么事。

“好,随你便是。”太子妃也不勉强她,笑着下地,“不论你去不去,我都会给你和江府下帖子。”

“荣幸之至。”

太子妃环顾室内,“你这里布置得氛围很好,我特别喜欢,不介意我照猫画虎吧?”她想回去之后重新布置一番,兴许心境能变得好一些,再差也比对着旧时物件儿想起太子要好。

炤宁笑起来,“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妃终于现出了一抹有着真实喜悦的笑,“你千万别跟我谦虚客套,说实在的,我不习惯。”

此刻的太子,全无太子妃和炤宁的好心情。

上午,他循例到了御书房外求见。

这一次,皇帝没再找借口推辞,唤他进去说话。书房内只留了崔鑫服侍在侧。

皇帝语声沉冷:“为何事见朕?”

太子只听了这一句便已心惊,要知道,皇帝在他和师庭逸面前,是从不曾摆过帝王架子的,那一声“朕”,已将父子情分拉远至君臣之分。

他虽是心惊肉跳,却是面不改色,“儿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父皇责罚。”

皇帝问道:“何罪之有?”

太子恭声道:“儿臣仗着父皇宠爱的缘故,平日言行不当,甚至于行事跋扈,竟使得一干重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主持公道,只一心求儿臣地位不保,甚至于反口污蔑四弟,儿臣……实在是惭愧歉疚之至,今日特为此再度前来请罪。求父皇从重发落,以儆效尤!”

这些话,是荣国公与他斟酌好的。

他起初根本不愿意这般表态,存着搏一搏的心思——倒要看看皇帝到底是选择他还是选择师庭逸。父皇绝对不会废了他,废掉储君,会使得人心大乱,甚至于会导致边关再出战事——这是父皇绝对不敢赌的事。

可是荣国公规劝他良久,说你赌赢了也会输掉皇上的信任,赌输了便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为何不低头认错?

荣国公的话,他当然明白。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输在江炤宁手里这一事实罢了。

哪个男人能接受并且面对这种事实?

想清楚之后,知道终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自己赌气的话,笑得最欢的就是江炤宁。

不管如何,他得先把这一关渡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轻敌是大忌,他偏就犯了这个要命的错,如今只能低头向皇帝认错。

末了,荣国公匪夷所思地瞧着他,说真不知道你这是所为何来,终归是太反常。

他想了想,索性告诉荣国公,这局面是韩越霖和江炤宁促成的,自己是为此不甘心。

荣国公半信半疑。

他只好将暗杀江炤宁的事和盘托出,给出的原因是早就发现江式序把所有人脉都留给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又是要嫁燕王的,他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便想将她除掉。

荣国公听了这原由,再看看眼前局势,没办法不相信。

由此,翁婿二人重头斟酌,想出了应对之策。

只是无法确定,能否奏效。

“言行不当,行事跋扈?”皇帝冷笑起来,霍然起身,将案上折子抄起来,一股脑砸向太子。

太子只能受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别人跋扈是在明面上,你却给朕在私底下颐指气使?”皇帝走到他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到此刻,你对朕还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太子不敢仓促应声,斟酌着。

皇帝忽然暴怒,“你为何屡次要置江炤宁于死地!?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父皇……”饶是太子早有心理准备,被皇帝这样问到明面上,还是惊诧不已。

皇帝却是语气更重:“说!”

太子低下头去,故意踌躇片刻才迟疑地道:“儿臣……儿臣三年多以前,遇到过一位高僧,他说本朝会有两位太子妃。儿臣与念娆青梅竹马长大,那时的情分绝不输四弟对江炤宁的情意,绝不肯辜负、委屈念娆。可到底是半信半疑,又请过一位高僧、一位道人测算儿臣与念娆的八字、运道,他们都说念娆命里注定有煞星。儿臣念及念娆小产一事,再想想江炤宁自幼聪慧至极,江式序兴许给她留下了庞大的势力……这些是儿臣不敢不多思多虑的,故此,才对她起了杀心。”

“……”皇帝不说话,神色慢慢趋于平静。

太子再加一把柴,“父皇,您仔细想想,自从江炤宁回京之后,东宫的事情出的还少么?此事还请父皇做主!”

崔鑫好一番惊恐,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这时候的皇帝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太子,神色难辨喜怒。

要是皇帝继续暴怒的状态,这事情的结果还好说,不过是太子挨一通骂滚回东宫,被晾一段日子而已。可症结是,皇帝不急着发火的时候才最要命,谁都无从预料下一刻遭殃的是他面前的人,还是被他迁怒的人。

第048章

第048章

皇帝盯着太子看了半晌,转过身形,缓慢踱步。

太子心里紧张的很,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瞄着皇帝看。

“庆国公一案,你挑起来的,便要由你结案。”皇帝缓声道,“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离京较近的两位封疆大吏的折子送来了,都是为老四辩驳,看起来很是光火。”

这是不是在用师庭逸手里的兵权在压他?

太子心头一阵恐惧。

“朝臣心齐,架不住有兵权的人起反心。”皇帝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你将庆国公发落了吧,将你和老四从这件事里择出来。别的先不说了。退下。”

太子跪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那些话白说了?还是皇帝日后才会着手查证?

皇帝扔下太子,自顾自走出门去。

兵权。太子琢磨着这两个字。

他就是输在军中无人脉,没人死心塌地地拥戴。

要是太平盛世,朝臣说了算数。

而在战事刚过的年景下,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的谏言举足轻重。

可不管前世今生,皇帝都无心让他带兵打仗。

这一点是他没法子的,率兵征战需得在军事上有天分,不是有一腔豪情便能出入沙场。

他只是没想到,到最终,皇帝竟要他亲手处置庆国公。

在外人眼里,那终究是他的亲舅舅。

不仁的名声,是怎么都要背到身上了。

**

下午,师庭逸到了江府,亲手拿着几幅字画,随行的常洛则拎着个小小的包袱。

三老爷急急迎上前来,打心底的高兴,亲自陪着师庭逸到了二门外的暖阁,陪着说了会儿话,估摸着炤宁快到了,这才道辞回了前院。

炤宁独自进到暖阁。

常洛将包袱交给师庭逸,笑着退下。

炤宁没顾上留意别的,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庭逸将她搂在怀里,“怎么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了?”

“比捡到金元宝还要高兴。”炤宁笑着亲了亲他的脸,“正盼着你来,你就来了。”

说的他心里暖烘烘的。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不知道多好。

他无限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随后道:“带了样礼物给你。闭上眼。”

炤宁不肯,摇头,“不。你吓我怎么办?”

“听话。”师庭逸捧住她的脸,揉了揉,“保证不吓你。”

“……好吧。”炤宁勉为其难地闭上眼,“你要是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庭逸笑着转身,把那个小小的包袱打开,有点儿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轻轻地放到椅子上,又把炤宁带过去,“看看。”

炤宁睁开眼睛,看到包袱里的小东西,由衷地笑了。

是一只正在酣睡的小狗。

她先是俯身观望,随后蹲下去,喜滋滋地看着它。

肥嘟嘟的,虎头虎脑,宽宽的嘴巴,毛色应该是黄色的,但是背部一些毛的尾端是黑色的。

师庭逸不自觉地放轻放缓声音,解释道:“现在还小,等长大一些,便是一身金黄色的毛,很漂亮。”

“嗯!”炤宁笑着点头,“长大后是不是威风凛凛的?”

“自然。长大后足足半人高。”他知道她从小喜欢猫猫狗狗,尤其喜欢淘气的猫,体型庞大的狗,但是一直没下决心养,担心自己照顾不好。

“哪里来的?”炤宁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狗的头。

“还记得张放么?”

“张叔父?”炤宁点头,“自然记得。小时候他进京来,总来找爹爹喝酒说话,那时待我特别好,总赏我好多金豆子、宝石珠子,笑起来特别豪爽,总喜欢抱着我逛园子。”说着,她欣喜地笑着站起身来,“是张叔父送你的,还是他进京来了?”

师庭逸解释道:“他要等明年开春儿进京。近来听说了我们的情形,懒得通过你大伯父跟你通信,给我来过两次信。他有亲信在青海一带,那边这种大狗很多,我托他帮你寻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命人送来了。”

“嗳,真是。”炤宁拍着心口,很是感动。

师庭逸笑道,“他如今不那么嫌弃我了,委婉地叮嘱我,不可再委屈你。”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炤宁笑起来,“等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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