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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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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天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蒙着眼睛。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因为他在一口箱子里。就像是一件行李,他被运走了。

八枚长钉将箱盖钉得死死的,箱子没有留透气孔。要问这是箱子还是棺材,只有钻进去躺着的人才晓得。

一路行去,抬箱子的人竟倒了九拨之多。

有吴敬启在第四拨,王不破在第七拨。能来抬箱子的都是在镇中深得重用的人,每一次接应都多一个黑衣人。第一个黑衣人一直领行,直到凑足八个黑衣人,他们才一起抬着箱子进入镇中心地下入口。

地底才是真正的蚁窝,领路黑衣人乃是一只黑蚂蚁,是蚁王的绝对亲信。

陆无归不在抬箱子的人中,他绕道而行。

即将见到蚁王,高行天心情异常平静。

黑暗的箱子里,过往的一次次惊险刺杀都在脑海里浮现,那时他独来独往,神行无迹。

一个人一把刀能在江湖上做到什么地步,高行天认为已经达到极致了。

他每杀死一人都几乎导致一方地域势力的重组,譬如风不免之与天下水路风烟会,譬如厉啸兰之于无双门。

树大招风,盛极而衰。江湖浪涛汹涌,他必须找一个支点。

原先的时代过去了,不能贪恋神杀手的荣光,他想要超越过去。

如果能在蚂蚁窝立住脚,有了一个坚硬的壳,高行天暗想,又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有没有杀掉司马穷途的可能,终结这个小镇存在的意义?

一阵光刺进箱子里,打断了高行天的思绪。

在黑暗中呆久了,粗糙的火光让他的眼睛略微不适。

到了。

“高兄出来吧。”听来竟是陆无归的声音。

棺材一样的长箱挪开了盖子。空气不再稀薄憋闷,头顶是一片岩石代替了天空,耳畔传来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清脆又带着回响。水声仿佛化身一个甜蜜的梦,在幽静的空间里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

身处一间石室。

这里是地下吗?

高行天攀着箱子两沿坐起来,然后他便看见了一个人。室内还有其他人等,这个人也不在高行天目光的正前方,但是高行天出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

有一种人永远鹤立鸡群,木秀于林。高行天望到的这个人就是。

这位趺坐石台,浑身缠着绷带,就连面上也不例外。身体唯一露出的部位只有嘴唇和两只眼睛。即使这样包扎,几处伤口的血水还在向外渗染,数处长条白布已经泛着微红。

吸引高行天的并不是这个人伤得如何的惨,吸引他的只有一点。

这是个绝对的高手。

即使伤成这样,此人依旧深不可测。伤者的眼睛深邃而幽暗,只要多看这眼睛一眼,就会觉得天地都化成了一团漆黑。

不用介绍人点醒,高行天便知道此人是谁。

蚂蚁窝之主,蚁王屈洒。

这个名字对于高行天来说如雷贯耳,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仰慕这个人,视他为传奇。

因为江湖一直盛传屈洒是逼得司马穷途亲自出手的三名刺客之一。

刺杀司马的杀手如过江之鲫,但让司马穷途亲自出手相拒的只有三个人。而这三个人的状况是一个丧了,一个降了,一个重伤逃了。

屈洒就是那个重伤逃走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屈洒开口了,蚁王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十分悦耳的。

十分受伤的身体,百倍好听的声音。

屋内只有四个人。

屈洒、高行天、陆无归,再加上后面桌边还坐着一个食量惊人的女人,桌子上食物堆积甚至遮挡了她的面庞。

高行天闻言不经意的耸了耸眉毛。

屈洒见状,淡淡续道:“你在想我是如何刺杀司马穷途的。”

高行天心中所思正是此事,他遥想那会是如何惨厉的一战。

“不过你错了。江湖上的传言都错了。”屈洒嘴唇勾出一丝笑意,道:“我并没有见到司马穷途,我是伤在他关门弟子孟千回剑下。”

高行天一愣、一震、一敬。

江湖虚言使他错愕,武冢的强大让他震惊,屈洒的毫不掩饰让他钦佩。他沉声道:“孟千回虽排行第三,在司马穷途的弟子中辈分最末,但传言他的武功修为、悟性却是最高,被江湖公认为司马穷途的接班人。蚁王与他对上,不异于决战年轻时期的司马穷途。”

“喔,你不失望?”

“我失望于江湖传言,但尊敬蚁王的气度。”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但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我这件私事不知怎地竟然没有泄露出去。”

高行天道:“没有人喜欢深究洒脱之人的秘密。”

屈洒道:“你认为我洒脱?”

“蚁王能在武冢杀进杀出,岂止洒脱。”

屈洒笑了,他笑起来的声音像是发出长鸣的乐器,古怪而好听,不过满身伤患不能久笑,他喘息几口,转头径向陆无归道:“小六,你说我洒脱吗?”

陆无归低首道:“窝内都传蚁王回来时,愤恨欲狂,夜夜呕血。”

“这就对了,我不洒脱。我是气量狭小之人!所谓的洒脱,那是逼不得已,强撑给外人看的。杀不到人,办不成事,我就不舒服,不痛快,可自怨自艾也有个时限。时限一过,任何人都会变得洒脱。”屈洒重重的重复一下,“任何人!没有人例外,高行天,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高行天道:“的确如此。但那是杀不到人,办不成事。可有些人未必杀不到,有些事只要坚持也未必做不到。”

屈洒道:“我们各说了一半一半。你很有意思,小六赞许你,一点没错。你雄心壮志,但并不鲁莽。”

高行天道:“陆兄弟是谬赞了,高某一无所长,只会用刀。”

屈洒略微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屈洒只是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嘴唇在缓缓噏动,一字不差的表达着。

陆无归一直低着头,恭敬侍立在屈洒身旁,是以观察不到屈洒的动作,而且屈洒无声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高行天看着屈洒的口型,却一字不差的将意思读懂,杀手要读一个人的唇语实在是太轻松了。

屈洒是说:“你认为他错了?他只是在奉承你?”

这是一句哑语,本不用回答。高行天却朗然道:“是的!”

后方的女人侧身瞟过来一眼,这双眼睛虽然美丽,但神色是空洞的。

第七章未还

屈洒柔声道:“你要加入蚂蚁窝,成为一只蚂蚁?”

“不错。”高行天语意决然。

“理由呢?虽然你的介绍人是小六,但我还是要听听你的理由。我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江湖飘摇无根的人如同荒原野狗,终日遭人逐来赶去,即使呲着牙偶露峥嵘,却不如那些摇尾乞怜的卑污者瞬息所得。这里叫做蚂蚁窝,众人皆是蚁般贱命,但是活着有归属,有寄托,有希望。窝北就是武冢,天底下再没有比这里更接近杀手荣耀的地方,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做蚂蚁比在外做野狗要好。”

高行天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漠,但这段话说来前半段哑,后半段冰。话音似块寒冰在震颤中破裂粉碎,有一种直达内心的动人真诚。

屈洒缠着纱布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幽暗的眼睛却是连眨几下。

陆无归目光下视,他虽是血蚁,但若要在这个场合发言还差点分量。

至于最后面的女人,她坐在石桌旁,一个劲的吃,像是灾荒之年的幸存者。

女人极少有这种吃相,尤其是如她这般身材曼妙的。

女人很原始的大口吞咽,偶尔还用红唇咂着手指上的油渍,尽管这女人如此饕餮,却不显得鄙俗,姿态自然流露出一种媚态,食欲烘托着柔媚,撩人魂魄,看到她的吃相,不禁就会使人联想到性欲。

高行天一番话后,女人放慢了节奏,似是吃得差不多了。石桌堆积的肉骨像一座小丘,对比她的优美身材,若不是亲见,大概没有人会知道这竟然是一个暴食者。

屈洒淡淡道:“野狗一旦有窝,它的牙齿还能保持当初的锋利吗?”

“蚂蚁的牙越来越利,野狗的齿越磨越钝。”

“你会把这里当做你的家?”

“不错。”

“你可知蚁窝的戒律?”

高行天沉声念道:“举凡蚁窝之人,须遵三章五律。窝外行事不究,窝内有法三章。三章名曰,其一违背蚁王,死罪;其二扰乱蚁窝,死罪;其三故意杀伤他人,死罪。蚂蚁应信奉五律,不自私、不相残、不背叛、不结党、不迟疑。”

屈洒起身断言:“准许高行天加入试炼,如果存活,可为兵蚁。高行天,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新的成员了。”

炼就是去掉杂质,现出真身。蚁窝试炼即是杀戮战场。一次仪式炼出一只加入的蚂蚁。

陆无归面现难色,犹疑道:“蚁王,最近三批试炼者都是八十一人亡尽,以高兄的身手也要参加试炼吗?试炼可有更改的余地?小六以为,八十一人的大试炼实在过于严苛了一点。”

屈洒无情道:“立下的规矩断无更改的余地,试炼照常开始,事不宜迟。”

陆无归道:“那金公子如何处置,难道也参加试炼吗?”

屈洒道:“金寒窗是我们的贵宾,不算入窝的试炼者。格外收容不算破例。”

水声滴答,陆无归不再进言。

屈洒走到石室南墙,用手在墙上一拍,“扎拉”的响动,石壁出现了一道石门。屈洒头也不回的道:“蹑儿,人交给你了。小六,我们走吧,还有事要你办。”

陆无归道声:“保重。”然而他欲走还留,凝重的看着高行天,叹了一口气道:“哎,叫你出门不带刀。”话语间跟着屈洒入了石门。

室内只剩下高行天和叫那名“蹑儿”的女人。

女人没有走,因为她才是今晚真正的主人。

她是“试炼”的组织者、监督者、执法者。加入“试炼”需要屈洒的首肯,但是在试炼中存活下来并取得新蚁的资格则需要她的点头。

女人又开始吃肉,抓持着骨肉的纤细手腕和恐怖食量简直不成正比。女人所穿的裙子高高叉开,露出一双修长大腿,慵懒伸展,肤色欺霜赛雪。女人十根指甲涂着紫,唇也是紫的。

倍添神秘的紫色。

女人的美丽、慵懒、神秘乃至她的原始野性都把观者引向最本能的欲望,她的存在就是一种蛊惑。女人玉指正撕下一小条肉丝,她吐出了香舌,第一次准备文雅一点的吞咽,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叫蹑儿?试炼何时开始?”

看着女人的吃相,高行天只觉腹中又饥饿起来,而且看了半天不仅仅被勾起了食欲而已,他必须清楚接下来会被安排做什么。

女人轻吁一口气,伸出玉指一勾。

高行天唯有顺着她的意愿。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三丈,高行天身形晃动,不到三步就跨了过去。

女人将手上的肉丝向前一送,道:“喏,吃了它。”她的声音很冷淡强硬,完全不似体态的妖娆,一句嗟来之食竟被她说得不能拒绝,但也叫人充满了逆向征服的欲望。

肉还带着热气,悬在女人的指尖,看上去像是一滴诱人的蜜糖。

会有毒吗?

这是高行天作为杀手的第一本能。

不过第二刻,高行天就伸出了手,准确的说他是出了手,高行天手势如刀,取肉的一探如同拔刀一斩,取下了肉丝。

女人懒散的靠在椅子上。坚硬的石椅没有让她柔软的腰肢感到不适,坐姿很舒适,仿佛无论什么样的椅子只要她坐,都是量身打造一般。

高行天把肉丝塞到嘴里,没有立刻下咽,通过舌尖味蕾的接触他已经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肉,于是问道:“八十一人选一,规则?”

“规则?没有规则,剩下一个就可以了,陆无归没有告诉你吗?”

高行天终吞下肉丝,再问:“你是谁?”

女人抿唇道:“你现在没资格问这个问题。你只需要听话,听着,大试炼的举行,需要八十一人,你很幸运,你是第八十一个。你来了,试炼也就开始了。你记好两件事情,第一,待会只能剩下一个人,第二……”

高行天此时忽觉一阵眩晕,肉内果然掺了东西,倒下前,他听着女人幽幽的道:“在空中时不能动手,因为不公平……”

女人的紫唇还在言语,只是接下来的话高行天已经听不到了。

醒来,人已吊在半空。

高行天双手被缚,一根粗绳正将他缓缓下放。环顾四周,除了环绕石壁两匝多达百盏的巨大油灯,半空中都是密麻麻的人。

众人一同降下。

吊在半空的人们有的还在沉睡,有的正惊疑不定,有的则露出了狞笑,还有的却面无表情,但是没有任何人言语,气氛静隘而肃穆。

亮如白昼的石室看不出即将进行残杀的迹象,倒是更像是大赦天下囚徒。

这就是试炼?

这些就是参加试炼的人?

高行天仰望头顶,视线被巨大的石盖遮蔽,石盖上雕着一只巨大的蚂蚁,蚂蚁腹部有着许多孔洞,八十一条绳索正从那里垂落。高行天判断这里和与屈洒会面的石室一样,也是深挖在地下的建筑,只不过这空间极为巨大,已不能称为石室,而应该叫做石头广场了。

高度持续降低,高行天望着地面,估量着这巨大大厅至少有二十丈方圆。

二十丈方圆也显得不够宽敞,一山不容二虎,一屋不留两刺客,何况垂吊下来的是八十一个亡命杀手。

“在空中之时不能动手。”

高行天明白了女人的话。一个经验十足的杀手,即使被吊在空中双手被缚也是危险之极。

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凶器那是杀手的基本功。如果允许在空中格斗,那么会有三分之一的人将在落地前丧命。

高行天看见了那个女人。

石壁上有一处甬道,恐怕高逾六丈,女子双脚悬空坐在甬道的最边沿,她是这场试炼唯一的观众。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快降到地面时,高行天闻到了一股幽暗的花香,地表上竟种植着花草。

地上是冬,地下是春。

吸了两口,高行天就感觉这香味很不一般,香气入鼻,周身血脉顿时贲张起来,浑身都涌动着杀意。

花香带毒,催人嗜血。

中南的毒沼有种奇花名曰良缘。良缘花开放时花体大如巨斗,妖艳华美,非常吸引眼球,然而此花吞鸟食人,竟是种依赖肉食的食人花。而石室种植的怪花虽不直接伤人,但仅凭气味就诱人相残。

杀人不用刀,但凭一点香。

高行天知道良缘花,然而脚下这花无疑更为可怕。

有形的怪物让人恐惧,无形的诱因却让人疯狂。

地面有刀,不光是刀。

钩叉剑戟,斧钺棍枪,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连分水刺、日月环、擂天锤、双面蛇拐、凤翅剪这种奇门兵刃都一应俱全。这些被遗弃的兵刃全带着干涸的血痕,昭示着这里曾经是何样的修罗炼狱。

几点松油从高挂的油灯边缘滴落下来,众人亦如同八十一颗火种随之降落到了墙角。绳索放得很巧,几乎让八十一人同时到底。

一触地面,高行天立即奔向有遗落武器的墙角,借用一把锋利的弃剑蹭断绑缚双手的绳索,绳索一断,便“嗖”的收了回去,没入苍穹一样的石盖。

由于花香的刺激,一众试炼杀手脚踏实地之后都是杀心澎湃,在空中强忍的杀气瞬间爆发。

高行天走位、割绳,已经有人倒下。除了高行天之外,场中人几乎全随身携带兵刃,场中央人员密集之地血光四溅。广场边缘亦有两个剑手正向高行天靠近,二人欺他没有兵刃,联手杀来。

两把剑瞬息夹攻而至。

不知施展剑术的两人是否相识,两剑配合得相当默契,甚至让高行天回忆起西北的孪生杀手,但相比朴氏兄弟这两人差的太多。他们一是速度不够,二则节奏也不紧密。高行天虽无厉啸兰那么快的连心神枪,但他俯身一滚随便抄把断刀使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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