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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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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后,他将手上两尾鱼就地摔晕,用刀剔干净鱼肚,然后用修剪两根树枝将早早捉到的鱼一起串联起来。高行天洗涮了赤脚,提着两串鱼就往火光的地方走。

陆无归将篝火生了起来,备好了柴枝,两人分工有序,晚餐就是烤鱼。

陆无归拨弄着篝火,道:“那小子还没有踪影,他要不跟来怎么办?”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逗留了整天,金寒窗依旧不见踪影。

高行天把鱼架上,在火旁烘着身体,无所谓道:“不跟来,就是被狼吃了。他连火石都没带,怎么饮食?我不信他那把鬼伞连火也能弄出来。”

陆无归笑道:“不是没有可能,金家的东西让人说不清。大不了这小子钻木取火,与炉火相伴的人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吧。”

高行天蹲在火旁,分析道:“官府缉拿他,窝里不收容他,金家虽摆明了态度,但料他也不敢回。说什么一个人去青州?赫赫,去拯救一个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小寡妇?进了地界,他就等着入大牢吧,你当青州的捕快、衙役都是吃素的。”

陆无归沉吟道:“不过,他还有些朋友,或许有人愿意收容他的。”

高行天不屑道:“如果有人愿意收容他,他还用躲来蚁窝?他躲在蚁窝之时,可有一个朋友来看他,恐怕就是连一封书信也是没有的。那些世家子弟心底里怕了他这个麻烦,唯恐被他牵连,避还避不及呢。”

陆无归提醒道:“别看寒窗年纪小,他出身好,交游也算广,脾气易怒但对朋友却很仗义。金家、唐门自不必说,就是四大世家他也认识不少侠少。他要是真拗着,撑过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行天闻着逐渐散发出来的鱼香,道:“能撑他也要先撑过这几天,出不了山他能找谁?”

陆无归道:“带他出来反而是个累赘,我真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用。”

高行天忽然问道:“屈洒让你做什么?”

高行天和陆无归一起的时候,很少称呼屈洒为蚁王,大多直呼其名。而陆无归正与他相反,陆无归对于屈洒从来都恭谨如一,敬称有加。

此时陆无归见高行天目光灼灼,一时有些犹豫。按理他不应将信息透露给高行天,屈洒的吩咐是二人各行其是,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高行天的眼神也闪动着秘密,陆无归并不知道对方具体去西北执行什么。

杀手需要信任,不过目前两人要建立信任就要打破蚁窝的规则,违背蚁窝的五律。

五律其一,不背叛。

不经允许私下交换信息,明显是对蚁王的背叛。

烤鱼香气四溢,两人目光隔着篝火相对,一时无言。

第十章心月

高行天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他扭头将事先脱下的衣褂套上,干燥衣裳磨着肌肤,有股生涩的滋味。

陆无归拨弄着烤好的鲜鱼,眼神却看着旁处,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这时旷野远处的荒草一阵拨响,几只野鸟惊叫的飞走,似是草中来了一只猛兽。响动迅疾,一会就传到岸边,那只猛兽也已现身。

猛兽从荒草中扑出两只脏手,探出冠带歪斜的脑袋,野兽的腰上还插着一把黑伞,他似乎想笑笑,不过将篝火上的烤鱼看个真切,脸部就僵了,咽了一口唾液。

这只野兽就是金寒窗。

他饿得双眼放光,作为一名武者,两天不吃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修了辟谷之术,更是可以旬月不吃正餐,只靠一点水就能保持体力。不过金寒窗一道左冲右突。近似迷路的折腾,猛烈运动加剧了肠胃消化,他一个世家公子哥什么时候受过忍饥训练,早饿的五迷三道。

之所以能找到夕照溪来,金寒窗要感谢他灵敏的嗅觉。

高行天看着金寒窗,仿佛在看一只野鸭。收了目光,高行天立刻抄起一串烤鱼大嚼起来。陆无归淡淡望了金寒窗一眼,就别了头。

金寒窗只得讪讪上前。

靠得愈近,香气欲浓,金寒窗逐渐忘了两人给他的脸色,进入到了无我境界。

近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无限放大的烤鱼。

金寒窗懦弱探手,鱼未到手,刀已先至。

寒光四射的折腰刀架上他的脖子,使刀的人还在吟哦:“鱼,我所欲也。小芙亦我所欲也。舍鱼而取小芙乎?舍小芙而取鱼乎?”

金寒窗在青州的事迹不光是捅了天,他还赎过一名唤作“小芙”的妓女。

小芙的丈夫因兵役而死,家境败落,举债缠身而堕入青楼,金寒窗逢见,感其一家忠良,重金替她赎身。当然重金是陆无归出的,那时他已经一时冲动,失手杀了青州府郡守栾祥光。如此下来他借陆无归的钱便没法还上,只好用“清明时节”抵押。

金寒窗杀郡守,赎名妓两件事情在蚁窝传的都很开。

在外界最为轰动的当然是一州之长的暴亡,但蚁窝对于刺杀却看的很淡,即使死的是郡守,杀手们也只当死了一个常人。

小镇津津乐道的是金寒窗千金赎妓,这事代表的是风流,格杀郡守后还有心情逛窑子,可谓落难公子亦风流,真不愧是名家子弟。

当然还有其他的嘈言碎语,乃至污言秽语,风流之事越传越香艳,而一旦香艳起来就无法阻止下流淫靡的揣测。

金寒窗不喜旁人议论这两件事情,更是厌烦有人将他和小芙放在一起胡乱联想。

他心中的小芙那么纯真美丽,忠贞善良,是人都会救她的。

而传言不断,添油加醋的,花样百出。

金寒窗每次听到脸上都火辣辣的,他感到的不是光荣,心底泛上来的感情胃酸一般具有腐蚀力,这是一种近于耻辱的感情。

这些议论总让金寒窗有种错觉,他不是做对了,反而是做错了。

现在高行天拿这事来调侃。金寒窗心底泛上来的感情尤其强烈,他生硬道:“你觉得我有用,就给口饭吃。”

高行天道:“你不去青州了?”

金寒窗道:“我迟早去青州!”

高行天心想这小子还没饿够,竟还拗得很。

金寒窗心中却在咬牙切齿的喊着,这厮!这厮!自小到大,还无人这样和他拿大。

在蚁窝之时,即使蚁王屈洒也对他有礼相待,如今竟被人一碗饭给压着。

高行天一挑眉毛,轻蔑道:“你有何用?”

“蚁王说我有用,我虽曾不亲手铸刃,但在蚁窝教会了不少铁匠手艺,就连淬火、回火等几样金家不许外传的独门技巧,我也触类旁通的稍有指点,你别小瞧我!”

“傻小子,你以为屈洒是看重你打铁制器的本事?他收留你,只因为你是金家二当家金月游的三子,唐门八琼之首唐棠的独子!留你在窝里,金家自不必说,就连唐门也要欠他几分的情面!”

金月游在金家的地位仅次于宗主造物主金一般。近年来金一般逐渐退居幕后,金家日常事务均是金月游在打理,名义上金月游尚未继承掌门之位,但实际上他已经是金家的主事人。金月游膝下三子,前两子皆有所成,独第三子金寒窗生性叛逆,不听家中摆布,一反金家严谨家风,四处交游,行事放荡不羁。

金寒窗不愿靠着家里名声,背着世家纨绔子弟的负累,他想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即使一时失手,闯了大祸,也无怨无悔。

人生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过来的,只要心甘情愿又有什么悔恨?

高行天话语嘲讽,刺在他矛盾的点上,饥饿退居了次席,金寒窗驳道:“我已和家里闹翻,我爹的脾气江湖中人都知道,没人会冲着他的颜面收容我。我娘是疼我,但她也左右不了我爹的想法。杀郡守之前,他是他,我是我,杀郡守之后,更是如此。我跟金家没有什么牵连,跟唐家亦是如此。”

高行天收了刀,大口咬着鱼肉,一指陆无归,道:“你问小六,看他怎样答你。”

陆无归立即把手上的烤鱼递给金寒窗,脸上带着笑容。

金寒窗眼眶一红,感动得几乎落泪。他暗忖什么人好什么人坏,现在就太明了了,尽管都是杀手,小六还是强过这个冷血的家伙百倍,不,是千倍万倍!

镇里人都称呼陆无归“小六”,因为陆无归说他在家里排行第六。

金寒窗闻着鱼香简直陶醉,张大了嘴。此时陆无归一句话袭来,把他欢欣鼓舞的牙齿都冻上了。

“蚁王的意思其实和高兄说的一样。我的话并不能起多大作用,能影响蚁王的只有蚁后桑玉蹑。”看着愣愣的金寒窗,陆无归似乎觉得打击效果还不够,又加一句:“他之所以收留你,就是要金唐两家欠他人情,事情就是如此,你难道不知道吗?”

小六竟然也是如此想的。

金寒窗将烤鱼抛回给陆无归,从腰中抽出锦瑟伞。

高行天瞥陆无归一眼,陆无归则摇摇烤鱼。

“哐”的一声,金寒窗仰面倒在地上,锦瑟伞盛开,乌黑的伞盖遮蔽了满天星星,伞内是一个没有光的黑暗天幕。

高行天和陆无归面面相觑一阵。

某人先道:“我从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某人接道:“我们话说得太过了吧,高兄。”

“也是,我们虽然杀人,但只伤人形体,不伤人心。”

“可是他的心已经伤了。”

“小六,你说什么样的人最容易伤心呢?”

“呃,女人?”

高行天一拍手,笑道:“对,女人,婊子既伤别人的心,也容易被别人伤心。”

陆无归颇为苦恼,“可他明明是男人,不是女人。”

高行天严肃道:“你错了,他是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女人,人不可以貌相,你又没摸过他的裤裆,安能辨雌雄?”

两人说到笑点,同时爆发,大笑不止。

“砰”的一下,“锦瑟伞”被弃到一旁,金寒窗掠起快如狸猫,他劈手夺了高行天的鱼,掠回时又拐带了陆无归的一份。

失鱼者仍笑得前仰后合,得鱼者则狼吞虎咽。

高行天双手向后撑着,道:“你看他是饿了还是在发泄?总说有人生气就吃东西,此前我是不信的。”

陆无归笑道:“现在你才信?你看他,刚才躲在伞下好像哭了呢。”

金寒窗一阵工夫就吃光了一串,他吐出烤糊了的鱼头,连“呸”几声,甩手将树枝掷向陆无归,嘴里骂道:“两个无耻的!”

陆无归随便一拨,笑声未歇,道:“嗨,给我留点,高兄可是一直按三个人的份量捉的。你总不来,都给我吃撑着了,嗳,给我留点。”

这一带荒无人烟,溪水中鱼虾繁多,草鱼更是肥大而美。高行天今夜捉了十一条上来,独吃了两尾,还剩下九尾。

金寒窗含恨出嘴,极为凶恶,转眼连扫八尾,他对着最后的一尾,也是最小的一尾,收敛了杀气,叫道:“水。”

他不光饿更是渴。

陆无归用水换鱼。

金寒窗箍住竹筒痛饮起来。口张再大,也有兜不住的水泻了下。他根本不是在喝,而是一心猛灌。金寒窗喝干水筒,随手抹了把脸,解渴又解恨,借酒浇愁,原来喝水也是一样的。

陆无归慢条斯理的吃鱼,他吃的很精细,一根刺一根刺的剔去才下口。有刺其实也烤酥了,他就当成眼力的练习,陆无归不忘道:“喝完不够,溪水也可以饮,很干净。”

“我知道。”金寒窗把竹筒砸在陆无归身边,走到溪水边洗脸去了。

喝光陆无归的水,只是他小小的报复。

一个可爱的报复再加上摔砸水筒,金寒窗的气基本已经消了。

对他来讲,什么东西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脾气如此,情绪如此,行事亦如此。

就连他心中的愤恨也是。他恨高行天看不起他,但陆无归说高行天一直都是留三个人的饭食,他心中又有些感动。

感激?哼,感激他作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只是想利用我罢了。

金寒窗伏在溪边,心里想着,手上不停,几把抹完了脸。

天上繁星点点,月灿如轮。如果比照晴天的话,今夜就是晴夜。夕照溪宛似一湾绕来绕去的轻愁,浮着静隘的薄薄亮色。金寒窗掬水月在手,对月黯锁眉。他面对手中之月,更是对着水中的自己,这是一弯心月。

每当看见月亮就想起了家。

躲在蚂蚁窝的夜晚,他时不时抬头就撞上经天明月,那时他心里就在想,大哥,二哥,娘亲!我还好,你们好吗?

没有人回应他。

金寒窗的心十分空荡。

他也想父亲,但是闯了祸,连江湖龙首武陵山庄也发出号令要拿他。

金家从来就没听命于任何一派,从没向谁低过头。即使父亲原谅了他,他也不能回去。

让人难做的事他不干,让金家难做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可是又能去那呢?跟着两个杀手走江湖?看着他们杀人?

不行。

投靠别的朋友?

也不行,不能连累了他人。

一时间,金寒窗不知道是在看月亮还是在看自己。有些事情永远都纠缠不清,他把一捧水泼了,心里茫茫然的。除了茫然,一股自怨自艾的恨意也涌了上来。

连救一个弱女子都难以做到,又折回到这里,让两个杀手嘲笑,他真是丧气极了。

金寒窗在溪边惆怅。

陆无归和高行天也在讨论。他们要选一条合适的出境道路,金寒窗到了他们就要立刻出发。

“王不破一向消息灵通,他说不少门派聚集在官道的驿站,封了出境的隘口,扬言要捉拿高兄。他打探说数目怕有近百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多。”

“都是些鼠辈,真正找我报仇的没有几个,大部分是听人怂恿来刺探虚实的。不过王不破的灵通只针对两样,一为财,二为色,他不是惦记着谁家的宝贝,就是围着桑玉蹑的裙角转,怎么有功夫打探这些事情?”

“蚁王加派守边的人手,巡边的任务跑不了他的一份,他就自然多留了心,辰组上周已经格杀了四个擅自闯入的散客。”陆无归又道:“蚁窝加强守备,王不破逢人便说是沾了你的光,说现在你的出手要价只怕比蚁王还要高,来的人都是奔着你的赏金来的。”

高行天冷道:“他是不是还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只杀武林人士,恐怕早已登上杀手通缉令的榜首,我之所以不接庙堂之单,是因为我怕官?”

“他说这话被蚁王重责,今后不敢再说了。”陆无归语带笑意,道:“他的全部家当都因为试炼的押注而输光,对你看法不好也是正常。”

“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高行天浓眉微锁,眉心立起一条深长的皱纹。

愤怒如刀的深纹。

陆无归看在眼里,忙道:“高兄切莫动气,杀他事小,坏了窝内规矩为大。”

“杀他,只怕污了我的刀,我连借刀杀他都不屑。”高行天想了想,道:“你说杀手如果再雇佣杀手,那又如何,我们杀人就罢了,如果还做着中间人的营生,那又算什么?”

陆无归冷笑道:“也不是没有。我们蚁窝就有这种人,遇到难杀的人就雇人行凶,简单的才自己动手。”

高行天诧异道:“这样的人也能入窝?”

陆无归道:“他实力也不弱,并且家财万贯。自然能打通进来,所谓财气杀人嘛。”

“财气杀人寇寿题?”高行天道:“我知道这个人,不过据说寇寿题跟屈洒不和,几日前出窝了。”

“他和蚁王不和已久。”陆无归沉声道:“你可知他因何事出走?”

高行天摇头。

陆无归的表情很凝重,缓缓道:“因为他拒绝接手一个任务。”

“公然抗命?”

陆无归点头。

高行天道:“我刚回窝中,对此事确是不知。”

“高兄,我不能推测蚁王的任务内容,但是任务一般是按次序排的。一个任务不发出,下一个任务就不能下达。镇里每人每年都要接受窝内公派的任务。”

陆无归说话时眼神很亮。

高行天略一思量,道:“你的意思是说……”

“根据时间的安排来看,寇寿题没接手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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