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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缘-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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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灵机械地应道。

于是又绕去床后面。

在窗台下面,有一行清晰的小脚印延伸进来。

虽然是泥印,看去却是那么秀气小巧。

前面深些。后面浅些,可以想见当时那小女娃惦着脚、猫着腰轻轻走进来的模样,很灵巧,连大少爷都没察觉呢。

红灵心儿猛缩,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几乎要窒息。

她恐惧万分,爬在地上猛擦。

手帕子擦脏了,就回头找别的东西。

这儿是她们姊妹洗澡的地方,墙边悬着竹竿,竿上搭着好几条白色的布巾,她胡乱扯下一条,跪在地上死命地擦……

从屋里出来后,红灵宛如行尸走肉。木呆呆的。

方火凤以为她被哥哥骂了,轻声宽慰了她几句。

红灵不敢看她,匆匆奔向厨房。“我去煮饭。”

方火凤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而昝虚妄只淡淡地跟妹妹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东厢。

刚进堂间,就听隔壁书房传来黄元的声音,“……昨天下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和爹去山上找找。我这里走不开,娘精神不好。怕随时要生;还有杜鹃的事,我得在家应对……”

有个少年声音道:“嗳。你别担心。黄鹂那是最机灵的。她没回来,是不是碰见……”

说着声音就低不可闻。

昝虚妄咳嗽一声,不请自入。

他冷声道:“找什么?不是你们说的,丢一个人在山里,撒几万人也找不出来吗?现在怎么让他去找?”

说完往椅上一坐,望着黄家兄弟。

黄元淡淡道:“找不找得到,那要看天意。只是我兄妹情深,不去找实在不放心。昝指挥不会不让我们出去吧?”

昝虚妄看了他一会,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他才道:“我跟手下招呼一声,在山上留心些,发现黄姑娘就带她回来。”

黄元听了面色和缓,微微躬身道:“多谢大人。”

然心里却想,黄鹂要是看见官兵只怕跑得更快,靠他们终究是不成的。想罢便对黄小宝使了个眼色,黄小宝便出去了。

他走后,书房里就剩下黄元和昝虚妄两个人了。

黄元认真注视着昝虚妄,轻声问道:“昝大哥,若是你们抓不到杜鹃,会怎么办?”

昝虚妄听他改了称呼,却不为所动。

“一直搜!抓到为止!”

他说得斩钉截铁。

黄元脸色就涨红了,目光很愤怒。

昝虚妄犀利地盯着他道:“怎么,你怪我?”

黄元不语。

昝虚妄道:“就算你怪我也没用。职责所在,我不能徇私。还有一句提醒你:就算我拼着被惩罚放手,也还会派别的人来,那时必定更雷厉风行,只怕泉水村、黄家、林家都要受牵累!你信不信?”

黄元当然信,由不得他不信!

呆了会,他忽然愤怒喊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不待昝虚妄回答,他接着质问:“不管当年情形如何,杜鹃那时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被我娘捡回来,在这深山里长了十几年,与外界毫无瓜葛,为什么还要来抓她?为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了结,须得她一个无辜弱女子来承担?真是可笑之至!”

他声音颤抖,透出强烈的愤恨。

明知问了无果,忍不住还是要问。

不是问昝虚妄,是怒问苍天!

这一刻。他对曾经向往和憧憬,并怀着勃勃雄心要闯入的官场产生了极度厌恶和失望,还有痛恨;更升起强烈的征服欲,想要站到那高处,把那些人狠狠踩在脚下!

昝虚妄望着狂怒的少年。目光闪亮。

“你这样愤怒,到底是因为正义为黄杜鹃鸣不平,还是因为舍不得她?”他轻声问。

黄元依然喘息不定,没回答他。

昝虚妄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很肯定地代他答道:“你舍不得她!”

黄元无畏地看着他,还是抿嘴不出声。

在这点上,他问心无愧!

他亏欠杜鹃,却并不亏欠方火凤!

方火凤私奔他,又不是他勾*引来的。

昝虚妄轻声道:“为什么要抓黄杜鹃我不清楚。想必是……她的亲人妨碍了别人。别说她与外界毫无瓜葛,她若真是孤女就不会活得这样风光了。血脉牵系、荣辱共存,那是抹不去的,否则,任三禾也不会守了她十四年!”

说到这,他眼光骤然犀利,直射进黄元眼底,声音也冷了下来:“水烟也是一样。她所作所为。我昝家怎么惩罚她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你没有资格!她放下泼天的富贵来投奔你。你竟敢为了一个捡来的孤女让她做妾!你敢让我昝家最出色的女儿做妾,你哪来的胆子?”

他最珍爱的妹妹竟然走了这条路,怎不令他疼心!

这个少年还这样不珍惜她,更是罪该万死!

他胸中积攒的怒火骤然喷发,一把揪住黄元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别说她艳冠群芳、才名远扬,便是我昝家不入流的庶女私奔来。你也没有资格小觑、轻视她!”

黄元蓦然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昝虚妄。

可是。那不是惧怕的神情,而是极度震惊。

渐渐的,这极度震惊就转为极度愤怒,化为两团火焰,射向昝虚妄,然后席卷他全身。

他单手扣住昝虚妄的手腕,想要令他松手。

昝虚妄不松手,他也不求饶,跟他凛然对峙。

就在他面色涨红,呼吸困难的时候,外面传来“哐啷”一声盘子和杯子落地的声音,却很整,没有碎裂的杂音,那粗瓷杯很耐摔。

听见声音,昝虚妄手略松了松。

方火凤跌跌撞撞跑进来,悲切道:“哥哥……”

只叫得这一声,就再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看见了黄元的目光,就怔住了。

那目光很痛心、很失落,还有刻骨的仇恨。她看见某种东西急速流失,仿佛自己身体里的血正在往外流。每流一滴,就带走一分生命力,她整个人就像干旱的花朵般迅速枯萎。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绝望无助。

就在刚才,听了昝虚妄的话,黄元脑中轰然炸开,电光石火般闪过许多场景,其中,杜鹃的控诉如闷雷滚过:

“……你昂然走了自己的路,把别人都逼入死局,无路可走了……”

呵呵,可不就是无路可走么!

只是他当时并未真正理解这话的意思。

杜鹃离家时,他质问她“你可曾为我想过?”

她当时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伤心、失望,还有……不忍,很不忍,然后她回道“没想过!”

想到这,他的灵魂都颤栗了——

她早知道这结局,她不但为他想了,还想得很深:昝家,绝不会任由女儿给人做妾的,便是一个“死了”的女儿也不行!便是昝家一个死鬼,也不是黄家能抗衡的!

从昝水烟私奔来那一刻开始,他和杜鹃都无路可走了!

可笑他还以为此事只牵扯他们三人的感情,还想两全。

哦,他也想过的,要为了杜鹃承受昝巡抚的怒火。

可惜这怒火不是冲他来的,冲着杜鹃去了。

杜鹃的来历,杜鹃的身份,别人不会在意,唯有昝家,只要他们详细查核,凭他们的实力手段,再加上熟知朝中大事,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第384章春水东逝(二更)

昝家,要除了杜鹃!

不但要除了她,还要将她踩入泥中践踏!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她从他心中连根拔去;只有这样,才能让黄家亲友和泉水村的人嘲笑侮辱杜鹃,以洗刷昝水烟私奔的污点,彰显她重情重义和不畏贫寒的坚贞!

黄元越想恐惧,就越哆嗦不止。

方火凤看着他,心中绝望凝成坚冰,再难融化。

昝家伤害杜鹃,触了他的逆鳞!

她该怎么办?

见妹妹来了,昝虚妄终于松开黄元。

他冷哼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然屁股刚沾上椅面,就听见黄元说了一番话,又“蹭”一声跳了起来——

黄元道:“在下可没福气娶昝家姑娘!方姑娘对在下情深意切,在下十分感动;然她来的时候,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且经长辈亲许定下妻室,情难推却,只好委屈方姑娘为妾。方姑娘无不应允。在下不明白,昝指挥这番怒气因何而来?”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被昝虚妄弄乱的长衫,十分淡然。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昝虚妄逼近他,厉声道。

“在下辜负了杜鹃,将永不再娶妻!”

黄元没有重复,却换了一种更简洁的方式回答。

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回转余地。

昝虚妄暴怒,“锵”抽出长剑,指向他咽喉。

黄元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嘲弄地看着他笑。

昝虚妄恨不得一剑刺死他,一边心里疑惑。不知他为何突然间变得这样强硬无情。对,就是无情!面对妹妹也很无情地说出了这番话。之前他听红灵可不是这样说的,是要娶妹妹为妻的。

黄元低头看看下颌的长剑,又抬头对昝虚妄道:“你最好决断些,把在下杀死。然后再把黄家全族都杀光,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凡留下一个,我黄家绝不会甘休!”

说着话,脖子微微侧向卧室方向。

卧室里,小顺先前受黄元指点,正在桌边写字。外面吵起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停下笔,悄悄隐到床后;听了黄元这话,又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并朝床底看了看。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却没漏听外面争吵。

昝虚妄被黄元激得怒火升腾,道:“你真当我不敢?”

黄元也冷笑道:“那就动手吧!要杀就杀干净了,千万别留下祸患;否则,他日就换我黄家灭昝家了。”

昝虚妄持剑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变幻不定。

忽然他问道:“你这样有恃无恐,到底是在给自己壮胆呢,还是想以此激怒本官?”

黄元依然冷笑。并不回答。

但是,昝虚妄看出他并非虚张声势。

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让他在气势俯视自己。

他眯着眼看了黄元一会。忽然撤了剑。

“本官也不怕你相激,放你一条性命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我昝家百多年望族,你一个小小的寒门要如何灭了它!本官等着你!”

黄元并没有顺着他搭的台阶下来,幽幽道:“在下好歹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圣贤的精义尚未完全领会,但史书却读懂了。向来史书记载的都是百年、几百年望族被灭。王侯将相湮灭在岁月河流中的更不知凡几;然崛起的可都是寒微之人。本朝太祖皇帝就是打铁出身;当朝白虎、朱雀和玄武三王都崛起于乡野。他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捞鱼、在山上爬树的时候,你们这些豪门少爷正被人前呼后拥、或者坐在华美的书房里用心攻读呢!昝指挥以为。你我将来会如何?”

昝虚妄刚平定的心掀起狂涛巨浪。

这一刻,他心中的杀机比任何时候都盛。

他望着黄元。一方面不得不承认:妹妹择婿的眼光的确过人,若少年此刻卑躬屈膝地求他,他只会鄙视看轻他;另一方面又彻骨痛恨他这种无所畏惧,恨不得打垮他的傲气,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这真是复杂的心理!

方火凤听着二人对话,终于醒神,也彻底崩溃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昝虚妄面前,哽咽道:“哥哥,若你怪妹妹私奔丢人,就杀了我吧;若你心中还存有一丝怜惜、还顾念一点手足之情,就放过我们,也别再为难杜鹃了。”

昝虚妄不可置信地问:“他这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方火凤道:“自来这后,他一直对我很好。只要两情相悦,妹妹对名分无所求;若是没有真情,就算再荣华富贵又如何?”

昝虚妄怒喝道:“为了他,你连自尊都不要了?”

方火凤抬起泪眼看他,凄声道:“自尊,不是靠权力手段争来的;自尊自爱的人,哪怕再贫寒低贱,别人也休想践踏他!妹妹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自尊,哪怕私奔来这,我也昂首做人,不觉比人矮一等;可是今天——”她泣不成声,哽咽难续——“今天……妹妹……才……丢光了自尊!”

她的目光绝望到极点。

大哥,曾经多么爱护她!

这时候还能为她这个妹妹撑腰,她只有感激的;可是,也正是他的撑腰,生生毁了她的未来!

她跪地膝行,又转向黄元哭道:“哥哥也是爱护我,才这样口不择言。他是在尽一个兄长的责任,就如同你爱护杜鹃和黄鹂她们一样。试想,若是雀儿姐姐在林家过得不好,你也一定会上门谴责的;你这样寝食不安,不就是因为杜鹃吗?因何不能体谅哥哥维护我的心情?”

黄元闭口不言,只深深地看着昝虚妄。

昝虚妄并非愚钝之人,立即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他一面后悔愤激之下冲动了,不该抬出昝家压迫黄元。一面又痛恨他的傲骨;想要狠狠教训他,又投鼠忌器;待要将妹妹带走,然后放手施为,还是投鼠忌器。——真要那样,妹妹只怕再不会活了。

想到为妹妹撑腰却弄巧成拙。他恼羞变成怒。

然他和妹妹一样,都有过人之处:

能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之事!

当下,他狂怒地一挥手,将茶几上物件全部扫落。

借着这一挥的发泄,他指着方火凤道:“他将黄杜鹃遇劫的过错归咎于昝家。归咎于你,对你可有半点情义?他枉读了一肚子治国经史,也不想想,眼前的事是我等身为臣下可以违命的吗?再者,官场何等复杂。当初他身陷牢狱不就是证明。这等糊涂不知道理的无情义之人,你还为他说话?你自甘堕落,我便不再管你死活,随你为妻还是为妾、为奴为婢!”

这便是变相退让了。

方火凤依然叩头道:“求昝大人放过杜鹃。”

昝虚妄好笑极了:“放过她?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他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来,往后一靠。

略定了定心神,才又道:“本官也很想卖这个人情给黄家。可惜这事不是本官能做主的,本官也只是奉命行事,到现在我连黄杜鹃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呢。哦。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不止本官来了,西南禁军还派了一位副将军来。正等着本官回禀结果呢。你们说,本官要如何放她?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好像就只有黄杜鹃的命是命,把昝家上下几百口死活都不在意。可就算本官放手,胡佛手将军能放手?”

他不能对黄元怎样,不是还有杜鹃吗!

黄元越在乎她。他越要践踏她!

他忽然盼望:最好他跪下求他,或者愤怒地发狂。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才能洗刷刚才的耻辱。

然黄元却没有如他所愿。

他既没求他。也未发怒。

不但如此,他还对方火凤道:“别求他!”

方火凤愕然回头看他。

黄元又道:“若你是昝水烟,今日就随他走吧;若你是方火凤,我便还是那句话:定不会辜负你!”

方火凤看着他,怔怔滴下泪来——

同样的话,她如今听了怎么没有当初的安心呢!

不管怎样,她没有选择了,就算死也不能够。

她便默默地爬起来,站到他身后。

昝虚妄脸色铁青,森然盯了黄元一眼,强忍住将他撕碎的冲动,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黄元转头,定定地看着方火凤。

她也看着他,突然无限怀念正月初一晚上,他陪她看把戏的情景,是那样温馨:听说她心里难受,他没有强带她去林家,而是在椅子上架小凳子,陪着她一块站在院墙角落里,互相搀扶着倚靠在墙头,偷偷地看隔壁喧哗的人群,如同偷窥欢乐的顽童。

他并不是敷衍她,而是照顾她的胆怯和畏惧心理。

不带她去林家还有一层意思:在他心里,欢乐和幸福是遮不住的,隔着院墙也一样能感受到;甚至,只要有他陪,便是不站在墙角偷窥而只是在屋里听那欢乐的声音,也一样会觉得喜悦。

因为欢乐是阻隔不住的,除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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