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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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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秀就站在她家的屋门前,朝秀儿勾了勾手。
秀儿欣喜地跑过去,曹娥秀牵起她的手一起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你家什么时候搬来的?我今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家终于搬进人了,原来一直空着的,只有一个看房的老头。我怎么也没想到搬来的竟然是熟人!”
听曹娥秀的口气,似乎跟熟人做邻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秀儿不明所以,只能照实答道:“就前几天搬来的。我们事先并不知道曹娥秀姐姐也住在这里的。”意思就是,我们可没有故意跟踪你哦。
曹娥秀也听出了秀儿的话外之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秀儿忍不住问:“曹娥秀姐姐,你现在不唱戏了?”
曹娥秀一愣:“没有啊,我这几天在唱堂会,吃住都在别人家里。那家老太太八十大寿,点名要我去唱。连着唱了三天三夜,把我累的,手脚都唱软了。”
秀儿想给她倒茶,见水壶空空如也,就站起来说:“那姐姐先歇一下,我去给你烧水。唱戏的人,嗓子是命根子,家里怎么能没水喝。”
曹娥秀忙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烧就是了。”
秀儿按住她道:“你别动,我家里现在反正也没事,烧个水有什么?我可没有连唱几天几夜戏,手脚也没软。”
曹娥秀也就由着秀儿去了,自己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
烧好了水,秀儿给曹娥秀沏上一杯,又凉了一会儿,这才扶她起来说:“茶好了,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你肚子饿不饿?饿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曹娥秀感激地说:“饿倒不饿,吃的东西多的是。走的时候,因为我提起那府里的点心好吃,老太太还特地叫人给装了一大包呢,我哪吃得了那么多?等下你回去的时候拿一些回去吧,我看你家孩子多。”
秀儿也不推辞,只是欠身致谢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不谢,本来也是别人给我的。秀儿,你家到底有几个孩子啊,从大门望进去,好像好几个小姑娘。”
“我有四个妹妹,还有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爹娘总是说家里有“九仙女”,可惜现在只剩下八个了。
曹娥秀感叹道:“真好,我什么都没有。”
秀儿随口问:“姐姐是独生女?”
曹娥秀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忧伤和落寞:“我是师傅收养的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连曹这个姓,都是取艺名的时候随便取的,我根本就没姓的。”
“姐姐”,秀儿难过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曹娥秀一拍床沿说:“你坐下来啊,老站着干什么。还有,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好吗?其实真的没什么,没亲人,也就没牵挂,一人吃饱全家饱,还落了个清闲自在。”
秀儿安慰她道:“姐姐现在就不是一个人了啊,姐姐有相公了,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只是,不除乐籍也能嫁人,也能生孩子吗?
曹娥秀好笑地看着她:“谁告诉你我有相公的?”
秀儿结巴起来:“刚……刚……刚车上的那个人,不就是姐姐的相公吗?”
如果不是,那就是野男人了,天那!
“憨宝,如果他是我名正言顺的相公,我还会怕见熟人吗?那又干嘛要装作不认识你?”说到这里她自嘲地一笑:“其实,不是我怕见人,我怕个鸟啊,老娘反正就一戏子,是他怕见人。”
“姐姐的意思是,他是有家室的?”
让秀儿惊讶的不只是这个消息本身,还有曹娥秀说话的方式。原来那么优雅的曹娥秀,背地里也会爆粗口,还自称“老娘”。
曹娥秀点了点头:“所以他怕人知道,我不怕!我还想会会他家那母老虎呢。”
“千万不要”,秀儿急得拉住曹娥秀的手摇晃着说:“蒙古女人凶得很。她们的家奴又随身带着刀,一时气恼了,可以拔出刀来当场就杀了你,官府也不会管的。姐姐,你千万不要去招惹那样的人,我家已经有一个姐姐死在蒙古女人手里了。”
秀儿之所以会这么急,是因为今天跟曹娥秀一起出现的男人,也是个蒙古人。
曹娥秀忙问详情,秀儿就把蕴华姐姐的死以及家里搬到这里来的原委都说了一遍。
曹娥秀听了冷笑道:“一个都总管府的小小推官家里就这样无法无天起来了,真是好笑。他们是没见过真龙,小小的虾兵蟹将就想翻天了。秀儿,别难过,你家既然搬到这里跟我做邻居,我又和你这样投缘,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第一折 (第十七场)秘闻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16 本章字数:2565
“忍之一字岂非常,一生忍过却清凉。常将忍字思量到,忍是长生不老方。”
“你在念什么经?”曹娥秀好笑地看着秀儿。
“《布袋和尚忍字记》,这一出戏,姐姐没唱过吧。”
“没”,曹娥秀大摇其头:“你姐姐我别的都能演,就是这癞头和尚没办法,最起码的一条,我不能为了演个和尚,就把自己剃成光头吧。”
秀儿笑了,但很快又敛容低眉道:“刚才姐姐说要替我家出头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出戏。”
其实并没有刻意要想,而是这出戏的戏文自动出现在脑海里。
乍一听到曹娥秀说要给她家报仇的时候,秀儿是振奋激昂的,因为姐姐真的死得很冤,很不值,而姐夫勃勃家又欺人太甚,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再往深里一想,秀儿就陷入了矛盾中。
因为,真要追究起来,蕴华姐姐是受不了婆家的气自杀身亡的,并非他杀。即使告到官府去,也没有要对方偿命的道理。更何况,不鲁花家还是蒙古贵族,如今可是蒙古人的天下。
想明白了这点,秀儿就对曹娥秀说:“多谢姐姐仗义,报仇的事还是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杀了那鞑子一家,我大姐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怕就怕,到时候不仅曹娥秀引火烧身,就连自己的父母妹妹都跑不掉。
“你害怕人家反噬?”曹娥秀问。
“是的,我害怕”,秀儿坦然地承认:“我爹娘都是单纯善良的人,以前家里比较富裕,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没受过什么苦。妹妹们年纪都还小,花骨朵一样,更经不起折腾。我不想他们有事。”
再不平,再不甘,也不能让活人为死人陪葬。
曹娥秀拍了拍秀儿的手说:“放心,我说的报仇,不是要杀人见血。杀人不见血才是高手。比如,让那家人失去权势,失去财富,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像你姐姐的婆婆那样的人,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一旦沦落成穷婆子,别说家奴,就连饭都没得吃了,她还狠得起来吗?不管她是什么族,丧家之犬照样是贱民,比汉人还贱。汉人里面也有很体面很得势的,比蒙古人还得势,如已故的刘太傅刘大人,就号称“帝师”,连大元的建制都是他老人家一手制定的。”
“姐姐说的,可是那个写《藏春散人集》的刘秉忠刘大人?”
“就是他。你家里有他的集子?”
“有,我还记得他填的一首小令呢。”
“是不是那首‘干荷叶’?”
“正是。”
于是两个人坐在床头,齐声念诵起来:“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
念完,曹娥秀开玩笑说:“秀儿,你若是到行院落籍,我们这些人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姐姐何出此言?”
“你扮相好,又读书识字,若肯落籍,绝对会红透半边天的。”
秀儿不以为然地说:“若论读书识字,难道你不会?唱戏的人都会吧,不会怎么看戏文。”
曹娥秀摇了摇头,告诉秀儿道:“行院的姐妹都是苦出身,一般刚来的时候都是大字不识的,进了戏班才开始读书识字。但师傅不可能供着她们读书吃白饭吧,所以,她们只好一边学,一边上台演。看戏文也是认一半,猜一半,实在不行就请识字的人念,自己再一句一句地死记硬背。”
“死记硬背?那么长的戏文,那得多久才背得下来。”秀儿感慨地说。
“是啊”,曹娥秀的语气中有着不忍和恻然:“一出新戏下来,她们就日日夜夜地背。师傅限令每天必须背多少,背不出来是没饭吃的,不仅没饭吃,有时候还要罚跪、挨打。”
原来对戏班的人来说,连识字都是一项巨大的优势。秀儿对自己心中的打算越发有了信心。
曹娥秀接着说:“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串那么多戏,一会儿演男人一会儿演女人的主要原因。我是很小就跟着师傅的,到能上台时,已经基本上会自己看戏本了。不像那些进戏班比较晚的师妹,要念熟一段戏文都得大半天。可是戏不等人,书会的人每写出一部新戏,几个戏班抢着要,抢到了的就得赶快上。因为戏迷们都知道你在排新戏,一个个脖子拉得跟长颈鹿似的,天天催着等着看呢。越早上,越能招徕观众,不然,别的戏班也许排出别的新戏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观众都往他家跑吧。”
秀儿好奇地问:“你们唱的戏,都是书会的才人们写的吗?”
“大部分都是吧,也有其他人写的。”
“京城里现在哪个书会最有名呢?”
曹娥秀横了她一眼:“明知故问,当然是你爹他们的‘玉京书会’了,然后就是‘元贞书会’,大都就这两个书会最有名了。”
再给曹娥秀斟上一杯茶,秀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姐姐,做你们这一行的,挣钱多不多?”
“多,当然多。你到戏园子里看过戏吧?”
秀儿点头道:“看过,看过好多回呢。我爷爷在的时候,那时候家里还住在仁寿坊的大宅子里,爷爷老了,不爱走动,总把戏班子请到家里来唱。爷爷过世后,爹娘请人回来少了,出去看戏多了,凡新戏上演,不管票子多贵,一定去看首场的。家里孩子多,不可能都带上,就抓阄,每次带两个去。我运气好,十有八次是我抓到。”
“你去过,就应该知道,只要是有名的戏班子,再遇到好一点的戏本子,基本上都是爆满的。尤其是首场,你也说票价贵,可见是很赚钱的了。”
秀儿正想说什么,曹娥秀突然话锋一转:“但这些钱都被老板赚去了,唱戏的人是落不到几个钱的。”
“啊?”因为有点意外,有点失望,秀儿惊讶地叫出了声。
曹娥秀轻轻一笑道:“你要是想通过唱戏赚到很多钱,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钱都被戏园子老板和班头赚去了,最后分到唱戏的人手里的,也就一个零头而已。”
秀儿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说:“那这房子,不是姐姐的?”
“是我的。”回答得很干脆。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你没钱的嘛。
“这房子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男人送给我的。”
秀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些**的交易,她再早熟,也只是似懂非懂,不敢轻易开口评价。
“所以”,曹娥秀最后总结道:“唱戏的名角可能有很多钱,有房有地,有大把的金银珠宝,但这些决不是通过唱戏得来的,而是通过其他乱七八糟的渠道得来的。其中稍微干净一点的,可能就是戏迷送的礼金、礼物等。其余的,像我这样的长期包养,短期姘居,偶尔苟合,都是肮脏钱。”
秀儿瞠目结舌,彻底变成了哑巴。
第一折 (第十八场)暴露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16 本章字数:3051
越跟曹娥秀交往,秀儿就越觉得那天在关府见到了娴静优雅的曹娥秀只是个假象,真实的她可能与她刻意在人前包装出来的形象完全相反。
比如这番揭露行业黑幕的话,对一个未曾及笄的女孩说,是不是就太那个了一点?
曹娥秀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伶人与大佬们之间的肮脏勾当,秀儿终于忍不住略带抗议地叫了一声:“姐姐”。
曹娥秀住了嘴,然后望着秀儿问:“听到这些,你还想进入这个圈子吗?”
秀儿楞住了,连她自己都还没厘清的心事,曹娥秀就一眼看穿了?
有些事,她只是循着自己本能去做,并没有认真细想过到底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比如,刻意接近曹娥秀。
但曹娥秀这么一点破,秀儿也不得不羞愧地承认,她这么盼着曹娥秀回家,这么嘘寒问暖曲意巴结,除了对名伶的仰慕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心中那份隐隐的期待:也许,可以通过曹娥秀进入那个圈子,或上台唱戏,或台下打杂。若曹娥秀看她勤谨,肯留她在屋里做个洒扫的丫头,也行。
她家就要山穷水尽了。爹连着好几天,天天出去找事,可回来后从没听他提起过有什么进展。一个落魄的富家公子,又年纪一大把了,估计一般的人都不敢招揽吧。
如果没进项,肯省着一点花,也许还可以撑一段日子,可是家里还是有那么多零食,饭桌上也依然丰盛。若不是那天偶然听到了爹娘的对话,秀儿绝不会想到家里已经亏空到这种地步了。
依着爹娘的性子,不到娘的首饰典当殆尽,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他们是不知道发愁的。
想到这些,秀儿鼓起勇气对曹娥秀说:“我还是想去。如果姐姐肯收我为徒的话,秀儿感激不尽。”
口里这样说的时候,眼睛注意看着曹娥秀的表情,见她没有明显反对,当即跪了下去。
曹娥秀一把拉住道:“你我年纪相差不大,拜师礼就不敢当了。如果你真的想进行院,入乐籍,我可以带你进去。”
秀儿踌躇了,嗫嚅道:“姐姐,可不可以不入乐籍,就像上次在关府那样,以票友的身份上台串戏?”
曹娥秀沉吟着:“这个嘛,也有人这样做过,只是人家这样一般只为好玩,不靠这个挣钱的。而且既然是票友串戏,也就是偶尔串串,哪有天天串的?”
“是这样的”,秀儿解释道:“我想先求姐姐带我串几出戏,如果反响好,我再落籍。不然,白白落了籍,最后又不能靠这个吃饭,岂不冤枉?”
曹娥秀说:“你唱戏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能当好票友的,不见得能当好伶人。因为,票友只是好玩串串,唱完就走,没人敢歪缠。就是歪缠也可以不理,反正又不靠这个赚钱吃饭。如果你要靠这个赚钱,就得忍。”
“我忍。”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曹娥秀摇头叹息道:“我就是因为不能忍,有一次差点送掉小命,要不是遇到现在的这个男人,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就因为感念他的活命之恩,我才委屈自己跟了他,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连小星都算不上,小星还是过了明路,正式登堂入室的妾呢,我什么都不是。”
看她如此伤感,秀儿除了再给她倒上一杯水,也不知道能怎样安慰了。这种事,旁人也根本无法安慰。
曹娥秀喝了几口水,不好意思地对秀儿说:“让你见笑了,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爱钻牛角尖。其实,就算他想娶我,我也不见得会答应。戏班里的姐妹除籍嫁人的,我就没听到过谁有什么好结果。在台上唱戏的时候人家拿她当角捧着,真娶回家去,几天就腻味了。”
又发了半天感慨后,才对秀儿说:“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跟师傅说说吧,我师傅就是芙蓉班的班主。”
“那就多谢姐姐了。”
从曹娥秀屋里出来,秀儿边走边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她忧郁的眼神,满腹的辛酸。世人眼中的名角,多少男人倾心爱慕,可是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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