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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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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白



第一章:小产

一碗汤药下肚,嘴巴里留下了浓重的苦涩滋味,小丫鬟碧秋接过阮云丝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又将她扶着躺下来,然后掖好被角,一边殷勤的道:“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了,可这小产不是玩笑的,好在咱们家如今不似从前那般光景,这被褥药品一应都是俱全的,老太太太太和少爷又请了城里有名的大夫来,奶奶就放心好了。”

阮云丝合上眼睛,似是懒得应答丫鬟的殷勤,只“嗯”了一声,碧秋见她的模样有些懒懒的,便拿起药碗悄悄退了出去。

却在路过上房的时候被太太刘氏叫了进去,听她沉吟着问道:“你们奶奶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都小心伺候着些,虽然咱们家不是人家那些富贵的商户和贵族,但只要尽了心,赏钱还是有的。”

碧秋连忙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然后笑道:“奴婢看着奶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两天,估摸着便能下床走动。往后可不就是没事儿了?太太就放心吧。”

刘氏就点了点头,令碧秋出去,她这里出神了半晌,方站起身进了里屋,对炕上坐着的老太太道:“娘,刚刚碧秋过来说,媳妇那里已经没有大碍了,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天,就能下床走路,你看……”她脸上似是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嘴角便露出一丝微笑道:“信儿如今已经是举人了,身旁有两个姬妾也是该当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当日咱们家从贫户到有了如今这地位,多亏了媳妇拿自己的钱周全,又助信儿考上举人。只是从她嫁进来后,咱们也没亏待了她,那时咱们家虽然穷,但信儿身上好歹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咱们肯收容她,还让信儿娶了她,这不也是恩情吗?更何况,这又不是要她下堂,只不过是要再给信儿纳两房妾罢了,她若是懂事明理的,这事情论理不该咱们提,她自己就该张罗着才是。如今我怜她小产,怕身子虚,亲自为信儿置办这件事,她合该感激,怎么会恼?都是你多心罢了。”

刘氏恭敬道:“是,媳妇身子虽窈窕,却不是个好生养的身材,她和信儿成婚三年才有了孩子,却又小产了,可见咱们张家的香火单单指望她是不行的。我只是觉着她平日里似乎颇为刚强,怕是听见这事儿,纵使面上不说,心里也要恼。如今听娘这样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你到底年轻,还是看走了眼。你以为当日我为什么做主让信儿娶了她?那时候你还反对呢,若不是信儿铁了心,单单是你,就不知要和我打多少饥荒。”一语未完,就听刘氏陪笑道:“是,那时候都是媳妇年轻不懂事,哪里有老太太经历得多?只是当时媳妇也是担心她来历不明,万一是哪个富商家的妾跑出来,就难说了。媳妇是怕连累咱们家吗?”

张老太太微笑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难道你以为我就没有这种担心?只不过是看她举止沉稳丝毫不乱,容貌秀丽倒在其次,却是举手投足间的那股贵气优雅不能忽略。我想来想去,觉着这女孩儿必定是从哪个大富大贵之家跑出来的,却并非是落难落魄之女,当日想着是让她成婚后表明身份,带挈着信儿平步青云。谁知她也能忍,竟直到如今也不肯露出身份来,我便死了心,想着她大概是和娘家那边彻底闹翻了。这倒也无妨,她总算没藏私,将自己的钱拿出来,到底帮信儿争到了这个举人。论这一点,不要说你,我心里也记着她的好。只不过事关张家开枝散叶的问题,哪里能由得她讲究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既是大家子小姐,这方面也必定开明。咱们张家几代单传,好容易到了信儿这代出息了,又不是过去那养不起孩子的穷光景,可不是要多纳几房妻妾,生些儿子女儿绕膝承欢才好?”

一番话说得刘氏笑意吟吟,心中最初那点忐忑也都尽去了,站起身道:“既如此,那媳妇明日就请城东的柳媒婆过来,她上一回还和我说,信儿这次高中举人,指不定今年秋天就能再中个进士,到那时,这样年少有为的,可不是春风得意?因此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都有意和咱们攀亲,做姨娘做妾也愿意呢。”

张老太太便笑道:“这可不是好呢?他们倒是聪明的,知道趁现在上赶着过来。真要是信儿中了进士,就是他们踏破门槛,那个时候咱们倒也看不上了。无妨,你就去安排吧,反正不过是纳两房小妾,倒也不必过于挑拣。”

刘氏于是笑着出去了。

桃树杏树的花都开了后,天气就渐渐和暖起来。

阮云丝在自家那种了桃杏树的院子里来回走动着,一边看那花瓣被微风吹落,一边就对身边的碧秋笑着道:“在屋里躺了一个多月,只把我原本清醒的脑子也躺的昏沉沉的,如今终于可以出来走走,就赶上这繁花似锦,倒是几点好景致。”

碧秋笑道:“奶奶说的是,只不过院子里这几株桃花杏花算得什么?叫奴婢说,倒不如去后园走走,那里的树多,还有凉亭。”

阮云丝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以为树多便是好。却不知那后园虽顶着名是个园子,可它哪里能和真正地园子相比?既无水,也无花,湖泊曲桥,水榭歌台一样皆无,不过是两个亭子几十株花树罢了,这也能叫园子?依我说,倒不如这院里几棵树,虽然少些,总是得天然二字之趣。”

碧秋奇道:“听奶奶这么说,竟是咱家的园子不好似的,但当初建成了,奶奶不也是着实夸奖了爷一番吗?说是园子虽小,却能看出大格局,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为。奴婢记得爷那时候可真是高兴坏了呢。”

阮云丝撇撇嘴,似乎是想嘲笑两句,不过旋即忍住了,正色道:“爷自然是心里有丘壑的,只不过他并没看过那些真正大富人家里小桥流水的园林,筹谋上自然便差了些,更何况家里银钱也有限,能弄成这样也算是难得了。”

碧秋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爷虽好,如今又是举人,但奴婢却总觉着奶奶更好,不是奴婢多嘴,奶奶若是换上那些富贵姑娘奶奶们的衣裳首饰,谁不把您当做神仙似的人物?奴婢早年也走过一些人家,那些大家闺秀和富家小姐们,还没有奶奶身上这个款段韵味儿呢。”

大家子的小姐姑娘?阮云丝的回忆瞬间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嘴角边哂出一抹冷笑:侯府千金她自然是做过的,只不过又有什么意思?碧秋只看到人家满头珠翠衣香鬓影,她哪里知道那些背地里言刀语箭阴谋算计?生在侯门,一个不谨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若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至于铁了心离家出走,闹出那样的天大风波。

“奶奶,奶奶……”碧秋的声音把阮云丝的思绪拉回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心腹丫头,轻声道:“怎么了这是?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怎么动不动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

“奶奶,方才那人……”碧秋的面色有些苍白,犹豫着看了阮云丝一眼,却又嗫嚅着不再开口,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

阮云丝皱了皱眉头,冷冷道:“有什么你就说,怕什么?别忘了,你是我的丫头。”最后一句话,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就见碧秋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好半晌方低头道:“奶奶看没看见刚刚打门前过的那个人影?奴婢瞅着,倒……倒像是前街上那个何媒婆,不过,也许是奴婢眼花了也说不定。”

“何媒婆?”阮云丝猛地站起身来,过了许久,方才又慢慢坐下,冷笑道:“穷秀才变成了举人,我如今又小产,怕是婆婆和老太太就起了别的心思吧。”

碧秋慌忙道:“奶奶别气,您这刚小产过后,禁不得气的。叫奴婢说,少爷对奶奶还是言听计从,只要少爷不许这种事情发生,奶奶也不用出面儿,免得落了一个嫉妒的名头,何苦来呢?”

阮云丝半晌没有出声,忽然看向碧秋道:“你觉得,爷能靠得住吗?”

“能靠得住,肯定能靠得住。”碧秋急急忙忙道,却听阮云丝怅然叹道:“若是从前,我也知道他靠得住。只不过这中了举人之后,他的应酬倒是渐渐多了起来,怕只怕暖风熏得游人醉,错把青楼作绣楼了。”这诗被她改了一句,青楼乃是烟花女子所在之地,绣楼却是闺中女儿的清白之所,两者自然不可混淆。

“奶奶。”碧秋有些担心的看着阮云丝,却见她站起身来,轻声道:“罢了,我有些乏了,碧秋,扶我回房吧。”

第二章:被休

转眼间,不过几天功夫,那枝头上开的繁华如锦的桃杏花尽皆飘落,满院的树上都长了绿叶子,这时候虫子也最多,所以人便多不再去树下坐着。

这一日张灵信和阮云丝夫妇两个一起去上房里请安,张老太太和刘氏留着他们夫妇说了会儿话,张灵信便对阮云丝道:“你回去把房里我去年穿的那件轻罗披风找出来熨一熨,我等一下去会友的时候穿。”

阮云丝心知丈夫是要提点婆婆和老太太,于是答应了一声,便温婉笑着退了出去。这里张灵信就正色道:“我听几个小丫头背地里嚼舌头,说是这几天咱们家来过好几拨媒婆,娘和祖母这是做什么?如今我不过刚刚中了个举人,还要专心学业,云丝虽然小产,但她还年轻,你们倒是着什么急替我纳妾?让云丝知道了,她岂不寒心?我这举人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娘和祖母还不知道?若不是云丝拿出她的私房钱要我送了重礼,以咱们这样寒门,那主考官哪只眼睛会看得上我?”

张老太太和刘氏彼此对视了一眼,张老太太便叹气道:“孙儿啊,不是祖母说你,你委实有些太听你媳妇的了。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先成家再立业。你今秋许是就要上京赶考,这又不知要蹉跎多长时间,如今你也有二十多了,寻常这样的人家,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何况你又是少年举人,家里除了你媳妇,竟然再就没有一个人,岂不让你的朋友们笑话?说你连媳妇也降拿不住?咱们张家如今也算是出了你这个举人,这往下是要书香传家的,难道你这辈子就只守着你媳妇过?这可像什么话。”

张灵信只摇头,刘氏见婆婆说不服儿子,便也忙插口道:“儿啊,委实这几个媒婆介绍来的女孩儿都不错,那位李姑娘,乃是城中大户李百万的女儿,人家都不嫌给你做妾身份低,难道咱们倒嫌弃人家的百万家财?还有卢举人家的二姑娘,虽然是庶出,但给你做妾,这身份也是相当的。是了,还有那姚老板的掌上明珠,人人都说那姑娘是最才貌双全知书识礼的。姚老板这几年都是跟着大船去海外做买卖,那家里的钱财着实厚重不说,就是那西洋的稀奇玩意儿,也是不计其数,何况他又只有一个女儿……”

刘氏说的前两个姑娘,张灵信还只是摇头不肯。待说到那姚香玉的时候,他却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艳如桃李身姿婀娜的女孩儿:那白云寺前的匆匆一瞥,美人的回头凝望。他本以为自己已将那一次的偶遇忘却,毕竟这种偶遇从他中了举人后,着实遇到不少。然而此时再次回想,却发现那个女孩儿并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淹没在众多的面孔和应酬中,反而是越发清晰起来,连那抹吟吟笑意,此时想起,都觉无比动人。

“娘说的那位姚姑娘,可是后街上姚氏商铺的那位姑娘?”因心里回忆起来,张灵信就沉吟着问了一句。

“是啊,可不就是那位姚小姐。听说此前也不知多少人去给她说亲,都被她婉拒了,那何媒婆原本没抱多大希望的,想着多少人求着娶她做正妻她都不肯,如今就算你是举人,却是给你做妾,人家怎么能答应?谁知一说之下,那姚员外当时只是敷衍的说考虑考虑,没过几天就捎信儿说,他们家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做妾,你想想,这不是人家看重你是什么?”

张灵信这时候早将昨夜妻子的软语温言忘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着那姚小姐果然是慧眼识人,对自己青眼有加。如此美人恩情,若严词拒绝,岂不是辜负了?更何况,云丝身子孱弱,如今又小产,焉知不是素日里操劳过甚所得?倒是正经应该找个人来帮她一把。想来只要把这事情说开了,妻子温柔大度,也不会不允许。

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位貌赛天仙的姚小姐的低吟浅笑,竟如同魔怔了一般,往后刘氏和张老太太再说了什么话,一概也没听清,直到听两人说隔日就把他的八字给何媒婆,同时让对方也把姚家小姐的八字送来。他这才站起身,咕哝着说了一句:“既然祖母和母亲心意坚决,儿子也实在不能不为张家考虑,云丝那里我去说,只是有一条,这位姚姑娘既是知书识礼,抬进门也就罢了,此后纳妾之事,再也休要提起。我今生能得云丝和姚姑娘两位美娇娘为妻妾,已是无憾。”说完,大概也觉着这番话有些羞臊,便摔帘子出去了。

这里刘氏和自家婆婆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都笑起来,刘氏便道:“娘不必听信儿的,从前他还说此生只要有云丝,就心满意足再无他想呢。如今既然他答应了,媳妇那里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女人的三从四德可是现摆着的,由不得她不从。只是这聘礼,咱们却还是要仔细斟酌斟酌。”

初夏的风轻轻吹送,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喜乐声,那是自己的丈夫,不,是自己曾经的丈夫迎娶新人的喧天鼓乐。

阮云丝走在路上,前方便是城门,离开这里,就意味着她要离开那个自己精心经营了三年多的家,意味着她又要重新开始。但,即便这样又要辛苦千百倍,也总比留在那个把自己伤的千疮百孔的地方要好吧?

嘴角边扯出一抹嘲弄的笑,阮云丝笑自己太傻,竟然以为寒门学子会比那些公侯贵族的男人更可靠,会和自己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哪怕不能有泼天富贵,却能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天下的男人和乌鸦是一样的,本性便是性好渔色,却偏偏用多情来粉饰自己。贫民男人专情,不是因为他们本性纯良,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个条件,恨只恨自己瞎了眼,用那么多的私房银子喂出了一条白眼狼。

休书仍在怀中,这是她自己求来的。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而张灵信又早已被那个姚家小姐迷了心智,说什么她进门就可以帮自己操持家务,不使自己太过劳累;又说什么张家三代单传,香火不能在他这一代断了。那男人苦苦哀求了数日,倒真真是一个痴情为难的嘴脸,只可惜自己并非是他们这个时代的女人,对那嘴脸下盼着享齐人之福的本质,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第三章:身世

没错,她是一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幽魂,在十六年前真正地忠信侯府三小姐阮明湘夭折后,便附着在了她的身上。这么多年,她努力地适应着这古代的严苛生活,在那大宅门中,作为一个丧母的嫡女苦苦在众多势力中周旋,只为了一个安身立命。

只是她仍旧太天真,或许也不是天真,而是这个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倾轧和迫害,仍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周旋了十二年,不求锦衣玉食,只想一生平安,却发现除了出家之外,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饶是如此,四年前,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为政治联姻下的牺牲品。

那个面目慈祥的爹爹和一向热心的哥哥,打着“为她着想为她好”的幌子,一厢情愿的将她定给了晋国公府的小公爷苏名溪为妻,并且还像是沾了多大的光似的喜不自禁奔走相告。甚至在自己大加反对的时候,从没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头的爹爹还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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