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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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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段钦也皱起了眉峰,梁峰轻叹一声:“还是等伯远回来,再做定断吧。”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刘聪和刘曜跪在殿中,一个左颊留下长长刀痕,破了相,也伤了左眼;另一个则把手臂吊在肩头,身上伤痕累累。

几天之前,这两人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誓要领兵踏平上党。然而现今,损兵折将不算,还都身负重伤,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刘渊自然也想不到。他的面色凝沉似水,完全掩盖不住声音里的怒火:“两万五千人马,只回来了不到六千。那梁子熙就有如此厉害吗?!”

刘聪还没开口,刘曜就抢先答道:“若非那些降兵身着我军战甲,乔装冲阵,大营也不会被冲乱阵脚。儿臣拼死方才突围,实在愧对父王重托。”

他虽然摆明了认罪,但是降兵着甲的问题,却明晃晃指向了前军的大败。如果不是刘聪败的那么快,那么毫无还手之力,梁子熙收留的那些降兵,又如何能穿上己方战甲,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刘聪自然能听出刘曜话里话外的意思,恨的面孔都微微扭曲了起来。被表情牵动,那道刀疤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刘渊那双虎目望了过来:“前军因何会败?!我听说,他们只有数千人马。”

这次派给刘聪的兵士,可是汉国的精锐,少不了有人给他回报战情。刘聪就是想把敌军多说几倍也不可能。咬了咬牙,刘聪道:“敌军在战场上用了霹雳砲,步骑根本无从近身。儿臣以为,若不想法克制此物,以后攻打上党,恐会不利。”

刘渊也听说了霹雳砲的事情,但是精通兵事,他怎会不知这种器械的用途?

“霹雳砲乃是攻城器械,如何能用在野战?”刘渊冷声质问道。

这事情,换个人恐怕也不会相信。但是刘聪是扎扎实实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哪能不仔细琢磨清楚?

“那伙晋军把霹雳砲的石弹换成了指肚大小的铁丸,射程远了不止一倍,能穿透轻甲。砲车也非人力拉动,发射极为迅捷。在三百五十步之内,可谓所向披靡,非重甲不能挡。儿臣率领的兵士皆着轻甲,方才不敌对方利器!”

这个理由,是相当站得住脚的。战场之上,确实可能出现因一方拥有改良过的武器,而大大占优的情况。但是优势到损兵一万多人,实在超出了刘渊的承受能力。

见座上之人还想发怒,刘聪立刻道:“儿臣以为,这霹雳砲,恐怕就是梁丰弄鬼的密法。其声若雷霆,又有弹射之威。若是夜间抛掷火球入营,当能大乱惑人!”

这句话,立刻把刘渊想说的东西憋回了肚里。是啊!之前他一直不敢动上党,怕的就是那个“佛子”的说法。若是星坠落雷不过是霹雳砲搞出的动静,在心理层面上,可就破除了一个大碍。

不过怎么把霹雳砲这么大的东西,弄到大营旁边,还是个让人困惑的问题。但是这些,刘渊显然不会明白问出来。

一拍案几,他厉声道:“尔等大败而归,还想找什么借口吗?那可是两万精兵,汉国才有多少兵将?!”

这一声,让刘聪和刘曜俯首:“儿臣愿将功赎罪!再取上党!”

两人都是人中龙凤,哪能不知刘渊勃然大怒的意思。败仗人人都会有,将功赎罪,才是最好的法子。

然而一旁有大臣上前进言:“大王,如今正值冬日,再次兴兵,恐不利于国事。还要提防晋阳反扑,怕是抽不出太多兵将。”

两万五千大军没能打赢,再次出兵只会更多。但是汉国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见肘,还要围城打援,困守晋阳,哪里有那么多兵可以挥霍?

刘渊皱起眉峰。这个情况,他自然也知晓。但是大败之后不能扳回颓势,对于士气可是种严重打击,甚至不利于拉拢其他士族和反晋的山头势力。连个太守都打不过,谁还回来投奔你?又如何能占领并州全境?

刘曜趁势道:“父王,儿臣愿再领步骑,攻克涅县!”

这次他率领的都是骑兵,没法好好打攻城战。如果能多些步兵,又怎会跟贪功深入上党的刘聪一般,败得那么凄惨?

刘聪哪肯示弱,也膝行一步,大声道:“儿臣也愿领兵再试!”

两人争着领兵,一旁站着的刘和在心底冷冷一笑,迈步上前:“父王,冬日兴兵本就途耗,何况战事不利。不如等到开春之后,再攻上党。”

刘和乃是皇后呼延氏的儿子,也是刘渊的嫡长子。身高八尺,好学仪美,学识尤胜其他兄弟。刘渊并不像其他游牧蛮族,哪怕偏宠别的儿子,心中终究还是受了儒家法力的熏陶,对于这个聪慧的嫡长子总要高看一眼。又因刘和身份贵重,不会让他领兵打仗,而是把他留在王都。

这样一来,刘和就无法依靠军功立威。而不论是刘聪还是刘曜,都是善战良将,多次奉命出征。刘曜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养子,刘聪却是刘和心头大患,极为忌惮。只是面上不便表露,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如今见两人大败,他怎会让他们立刻获得机会,将功赎罪?

听到刘和如此说,刘渊微微皱起了眉峰。这次大败而归的,都是他的儿子,不好治罪,也不好就此罢休。将功赎罪是个办法,但是让新败的将领重新作战,也存有风险。再加上刘和这么一说,更是无法立刻下令。

想了想,刘渊叹道:“你二人身受重伤,还是先去养病。待到开春,再令刘钦为帅,坚攻上党!”

刘钦乃是刘渊麾下大将,同样善战。至于辅佐的副将,却没有直说。届时不论派刘聪还是刘曜,都能说得过去。

听到这个命令,众人哪能不知其中深意,各自应诺。处理这次兵败带来的后遗症,同时重新建立威信,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看着面有不甘的两人,刘渊心中不由又生出一股恨意。这梁子熙,当日让他失了叔祖刘宣,如今又大败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儿子,难不成天生就是来克他的?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败下去了!这个上党,必须要攻下才行!

第159章

把四散的匈奴溃兵驱驰出境后; 奕延方才率兵返回府城。此时; 大战已过去三日; 战场早已清扫完毕。该烧的烧,该埋的埋,降兵押送至梁府; 准备开始修建邬堡。还有战场上获得的军械、马匹、粮秣,乃至死去的马尸,都物尽其用收拢回来。可见郡城官吏的效率,着实不低。

然而当看到潞城城门之外,一字排开的太守仪仗时; 还是让所有兵士都大吃一惊。府君居然亲自来迎他们了?非但有仪仗; 还有道路两边挤挤挨挨的百姓; 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期盼之情,就像夹道相迎远征而归的英雄。

军中大多是新附流民; 其他也是没打过什么大场面的兵卒; 见到如此情景; 各个都面红耳赤; 挺胸叠肚,恨不能展现出无限神采。心中的畏惧,身上的伤痛,也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自豪。

奕延同样吃了一惊。主公以前也曾迎他得胜归来,但是从未摆出如此阵仗。然而看到旌旗之下矗立的那道身影,他还是忍不住一催胯下骏马,向着城门处疾驰而去。

主帅加快了行进速度,下面兵士自然也紧紧跟上。登时,烟尘四起,奔马如电。城中百姓如何见过此等场面,无不战战兢兢,噤若寒蝉。梁峰唇边却露出笑意,看着为首那匹花白骏马疾驰到了面前。

拉住缰绳,奕延翻身跃下马背,单膝跪在了地上:“何劳主公出迎,属下愧不敢当!”

在他身后,孙焦、王隆,以及其他将领也跪在了尘土之中。杀气腾腾的大军,顿时变作温顺羔羊,向着他们唯一的主人屈膝。

看着跪姿也挺拔无比的羯人青年,梁峰掩不住目中的赞赏。从一个只知蛮力的勇将,成长为能够娴熟利用兵法,统帅大军的将帅,是何其的不易。只是此战,就足以让奕延名声大噪。当初自己用霍去病激励他学习兵法,如今看来,他已经颇有冠军将军的才干威风了。

面上露出笑容,梁峰上前,扶住了奕延的手臂:“若无伯远此战克敌,百姓何能安居?诸君英勇,堪为我上党壁擎!”

他的声音清亮,回荡在宽阔的城门之前,亦回荡在所有人心间。

面对那双星眸中闪烁的赞赏和信任,奕延压下喉中梗意,高声道:“若无主公,何来我一众兵将?愿为主公坚守上党!”

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下面兵士也齐齐开口:“愿为府君坚守上党!”

这话,宛若清水滴入了沸油之中,引得夹道百姓,尽皆欢呼起来。他们也许不懂这样一支大军效忠的意义。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只要有府君在,只要有这支劲旅守在上党,他们就能安居此处。不必为畏惧豺狼一般的匈奴贼子,也不必躲闪虎豹一样的昏官庸吏!

在乱世之中,还有比这个更加让人振奋的事情吗?

欢声如雷,震得偌大城郭都要为之颤栗。梁峰在心底轻轻舒了口气。这一仗胜得并不轻松,因此,更改让这胜果发挥最大的效用。而想要让一支杀人如麻的军队,始终拥有清醒的意识和人性,就要给他们荣誉感和归属感,给他们需要用双手保护的东西。

就如岳家军,就如戚家军,就如后世那支深入群众,百战不殆的钢铁队伍。

扶起奕延,梁峰笑道:“伯远随我一同回衙吧。”

扶着自己的那双手,坚定有力。面前那人,也不再只有病容。冬日里难得的阳光,让那挺拔的身姿如琼山玉树,也让那苍白面颊多出几分莹润血色,单单站在面前,就能压过世间所有。

对上那毫无瑕疵的笑容,奕延垂下眼帘,低声应诺。

漂漂亮亮完成了迎接仪式,回到府衙之后,梁峰可就没有外面那样的轻松神情了。开门见山道:“伯远,你看匈奴会否再次攻打上党?”

事关一郡安危,奕延立刻收敛心情,稍一沉吟,便道:“上党就在匈奴侧腹,他们恐怕不会就此放手。”

这答案,跟梁峰想的一模一样。上党的地理位置,就意味着和匈奴不死不休。这里不但与汉国的大本营西河国接壤,还是扼守着洛阳和邺城两座大都的要塞。莫说统治天下的野心和需要,只要展露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哪怕本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心思,刘渊也不会放过上党。

长叹一声,梁峰道:“我也是如此这么想的,刘渊乃是一届枭雄,又岂会善罢甘休?若是匈奴再次攻来,之前的战术,恐怕再难起效。”

这一点,奕延也不否认:“若是敌军换了重甲,霹雳砲的效用便大打折扣。骑兵长矛更是只能攻其不备,我军亦缺乏重甲。用骑兵冲阵,终归是奢侈。”

不论是霹雳砲还是碰断长矛,说白了都是死物,这次能有如此丰硕的战果,完全取决于指挥者的战术运用。若无坚壁清野和烽火开道的心理施压,他们完全不可能锁定敌军的行军路线,并且在西漳坡摆下阵势,以逸待劳。之后的骑兵突击,更是趁敌军大败,士气不振,军心不稳,无法顺利结阵,才能一鼓而破。

如果敌人换上重甲,光是霹雳砲射出的铁丸,就没法有效杀伤,之后的弓弩连射也会大打折扣。而若敌军摆好阵势,有弓弩手和骑兵在侧翼掩护,又怎么可能容忍一队身穿皮甲的轻骑兵持矛冲阵。就是在西方中世纪,槍骑也是必须重甲着装的,否则想要跨越步兵阵营中射程丰富的远程攻击,简直是白日做梦。

而最要命的就是,匈奴比上党有钱。怎么也是可以立国的庞大势力,只要有心,刘渊就凑出足够多的重甲。但是梁峰这点家底,是万万玩不起重骑兵的。

“若是再战,必会是苦战。”梁峰开口,说出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就以上党现在的兵力和军队构成,是完全没有力量打反击战的。可是坚守的话,不论是屯兵还是梁府部曲,都要肩负耕种的任务。若是因战事耽搁了春耕,收拢大量流民,又没有足够粮食的话,上党自己就要乱起来了。

“可惜不能在战前使用火药,若是再有一个潞城大捷,恐怕才能让匈奴收敛几分。”奕延道。

火药是他们手上最大的秘密武器,用在正面战场,尤其是光天化日下使用,完全失去了它的震慑奇效。当知晓这是一种武器,而非法术之后,那种心理压制就会不攻自破。因此就算这一年里,火药的配方有了长足进展,最终还是未在迎敌时使用。

匈奴之前不碰上党,一方面是因为要和司马腾对决;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当初夜袭时的辉煌战果影响。这时代,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克复“上天庇佑”这样的心理攻势。然而现在这一仗,打是打赢了,却把“神迹”抹了个干净。以后再想压制汉国,怕是困难了。

“潞城大捷……”听到这话,梁峰心头突然一动,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起身道:“你随我来。”

不明所以,奕延跟随梁峰走向府衙后宅。如今太守府后宅,已经分成了几大块。梁峰父子只占了一个小院,其他不是分给崇文馆,就是辟给藏书阁,住了不少士子和教授。绕过一道院墙,梁峰带着奕延走进了一个小院。院中只有两三间房,别说亭台水榭,就连树都没几颗,简直寒酸到了几点。但是住着的人,却全不在乎。

推开屋门,梁峰就停下了脚步,只因屋中根本无法踏足。大小不一的纸团扔了满地,还有不少书册乱七八糟敞着。用于验算的黑板挂了五六块,每块上都涂得跟鬼画符一般,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一个发髻散乱,衣衫皱巴的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就算门开了,也没丝毫抬头的意思。

面上不由露出苦笑,梁峰开口唤道:“子乐!”

李欣似乎没有听到,伸手用持着的笔搔了搔发髻,又把头发弄得更乱了一些。

这副样子,梁峰能忍,奕延却不能。黑着脸大步走上前,他一把抓起李欣面前的书稿,冷声道:“李教授,主公来了!”

“你这……”猛然被没收了验算稿,李欣破口就想大骂。不过好在他的神经没有粗壮到面对奕延那副可怕面孔,也能旁若无人的地步,话说了一半,赶紧住口。

眼巴巴看了看被对方劫持的稿子,李欣只得起身,对梁峰行礼道:“不知府君有何贵干?我刚刚算到关键时候,能不能把稿子还我?”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梁峰一哂:“来找子乐,自然是要事。我记得之前你跟稚川似乎讨论过一些天文事宜,把他气得不轻?”

听到梁峰这么说,李欣冷哼一声,鼻孔都快戳到天上了:“那小子数理不行,还倔的要命。跟他探讨,简直浪费时间!”

梁峰可不管对方怎么挖苦葛洪,直接亮出了来意:“你们讨论的,可是日蚀一事?”

第160章

自古以来; 天文星象就为世人所重; 尤其是日月之蚀。只因它行成的规则关乎日月这两个最关键的星体; 故而有“历法之验,验在交食”之说。也就是通过日月食的推算,来验证历法的精确与否。

李欣不是个天文学家; 但是三角学本身就跟天文关系密切,历法中利用杆的不同影长确定季节和时令的方法,更是已经构成了余切表。在醉心三角函数之后,他对于历法和太阳光影的比例研究也渐渐上心,顺道也就研究了一下日食的推算。

这对他而言; 只是小小的数学问题。但是对葛洪; 却是个哲学乃至神学问题。虽然热衷大道; 但是葛洪终究还是一个儒者,而儒家理论里的天人感应; 正是自然万物和君王道德问题的交互作用。只因人君不德; 才会引起天生异象。日食正是其中一样严重表现。

一个通过验算; 推断出日食发生时间; 并且嗤笑之前历法有误的数学家;碰上一个笃信天罚理念,日食跟历法推断有关,但是会因天子德行消失或出现的哲学家。所谓的“探讨”,必然不会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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