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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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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量如何脱身,却又听得外头一阵骚乱,一个熟悉的尖细声音划过耳膜:“升平公主、驸马郭暧接旨——”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圣旨?

郭家有多少年没接过圣旨了?

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一瞬间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木叶懵懵懂懂地随着人群跪下,听那身材微胖的中年太监以特有的声音念着那五色彩帛上的文字,辞藻晦涩深奥,约莫是在赞颂公主贤淑敏慧、驸马品质魁奇,抚育的子女德才兼备等,又夸东宫膝下养育得好少年,舒王如何如何的文成武德等等,听得木叶如堕云雾。

听得最后几句,众人都叩头谢恩,口称皇上圣明,木叶才恍然惊觉,这圣旨拐弯抹角地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实际上却是在说她们姊妹根正苗红、德容出众,广陵郡王和舒王文武双全,十分门当户对,原来是给她姊妹二人指婚的旨意!

方才行了入牒的礼,这就来赐婚了,皇家办事何时也这般急吼吼的了?

郭晞也深觉有异,这边厢亲自拿了装着财物的荷包给那太监,一面就同他寒暄上了:“刘公公辛苦了,且到厢房里坐一坐罢。”

那刘公公接了荷包,顺势用手指捻一捻,知是分量不轻的一包金豆子,笑呵呵地拢入袖中。横竖他今儿只得这一件差使,便跟着郭晞走过去,一面道:“两位小娘子都许了好亲事,还是圣上赐的婚,国公有福气了。”

郭晞也陪着笑作揖,“哪里哪里,都是托圣上的福……”

郭晞不曾带伺候茶水的丫鬟,木叶忙朝茴香使个眼色,茴香是个伶俐的,忙跟了过去伺候,一面凝神细听这二人的话。

二人坐定,寒暄了几句,郭晞便道:“宫里怎的手脚这般快,两个丫头的嫁妆都还不曾准备得……”

刘公公笑道:“国公怕什么,便有圣旨也不急着马上就过礼,还不是两边商量着办么。再说了,既有赐婚,要急也该是礼部的大人们急了。”

历来下圣旨赐婚的都是由礼部筹备婚礼事宜,宫中出一份嫁妆,至于娘家那边,只看自家的意愿罢了,便是没有也无妨的。

喝一口茶,又压低声音道:“便是蓬莱殿那位的主意了。咱家也是听说,舒王去求了蓬莱殿,说就这一个了,越快订下越好……”

自高宗皇帝以来,圣上起居都在大明宫。蓬莱殿虽非后宫之首,却是大明宫极重要的一处宫殿,离圣上日常起居理政的紫宸殿极近,如今正是韦贤妃所居。

那韦贤妃服侍圣上的时间最长,是后宫里资历最老的妃子,昭德皇后薨逝以后,后位虚悬未立,韦贤妃便一直摄后宫事。

然而这韦贤妃并无所出,因此收了李谊为养子。偏生这李谊又是个命运多舛的,早年征战落了残疾不说,大婚后也一直无所出。在皇家,无嗣可是大忌,特别是对有意争储的皇子来说,是极大的不利。

三年前舒王妃殁了以后,韦贤妃其实没少为这个养子操心,可李谊却挑剔得很,好不容易又说定了一位尚书府的千金,不料还未及过礼便夭亡了,自此也淡了娶继妃的心,不大肯再说亲事。

如今李谊这般主动求娶郭家的女儿,韦贤妃自然乐见其成并且全力以赴,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变故。

有这层缘故,倒也不难理解。

外头李淳已早早找借口告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今儿才找了那小姑娘一个不自在,怎的这么快就尘埃落定,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难道竟是舒王和韦贤妃在宫里做了手脚,先下手为强了不成?

那姑娘回来得突然,之前几乎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升平公主还有一个女儿寄养在外头,而那姑娘回到公主府的这些日子来,似乎也并不那么受升平公主待见。

一回来却是石破天惊,素来抗拒娶亲的舒王竟主动向公主府提亲。他这边觉得那姑娘颇有趣,刚出手逗弄,那边舒王府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求赐婚了。

舒王若真的只是想同升平公主府联姻,就应该更看重受宠的长女才对,而不是刚回来连规矩都不懂的次女。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李谊曾在江南待过不短的时间,现如今还任着扬州大都督的职。而那姑娘从小便寄养在江南,难道竟是旧相识不成?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将她从江南接回来,原本就是李谊亲自策划的一出戏?

又或者说,李谊这几年来无心娶妻,根本就是在等她长大?

这想法太诡异,毕竟李谊比她大了十多岁,若说十**岁的李谊在江南看上了一个几岁的黄毛小丫头,还处心积虑的要非卿不娶,未免有些不可思议。可无论如何,他确实隐隐觉得李谊仿佛是非她不可。

舒王和太子之争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却是各有千秋,圣上始终偏爱着舒王,却也不曾真正动摇过太子的地位,双方僵持不下。

东宫要的本来就只是郭家的女儿罢了,若这姑娘真是舒王的心头宝,他倒不介意把姊妹二人换过来。

他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慢慢地浮现出那姑娘的笑容。她是叫木叶吧,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是一个优美而苍凉的名字。

第七章 马车

靠在榻上翻看《三国志》的木叶掩卷连打了三个喷嚏,接过茴香递来的帕子拭一拭鼻子,笑嘻嘻地说道:“幼时曾听人说,‘一想二骂三叨念’,你说,是不是有人叨念我了?”

茴香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指不定是有三个人同时在想咱们温柔美丽的十二娘。”

木叶笑道:“何以见得便不是一个人在骂我,又有另一个人在想我?”

主仆二人便笑做了一团。

这时听得外头一个年长的丫鬟走进来:“宫里送来帖子,叫十二娘同公主殿下去赴宴。”

木叶认得那是母亲身边的剪秋,问道:“姊姊也去么?”

剪秋道:“十一娘原也是得了帖子的,只是今儿一早跌伤了脚,侍医嘱咐五日内不得随意走动。”

木叶疑窦顿生:“帖子拿来我瞧瞧,是去赴的什么宴?”

剪秋将帖子呈上,原来是韦贤妃办了个赏桂花的宴会,邀请他们明日到麟德殿赴宴。

既然是韦贤妃设的宴,她是李谊的母亲,想来没动机做什么手脚,可姊姊又是为什么忽然伤了脚?

待剪秋一走,木叶便悄悄叫了茴香去打探,郭念云到底是怎么跌伤的脚。她同这个姊姊虽然算不上熟络,可也看得出她并不是一个行事低调的,这样的社交场合她应该跃跃欲试才对,怎会这样不小心?

不多时茴香回来,一脸的幸灾乐祸:“那边正闹着呢,十一娘似乎为那赏花宴准备了许久,这会子已在屋里摔了几件好瓷器了……”

这赏花宴既然是韦贤妃主办的,应当不至于有人要在宴会上害郭家的女儿。难道姊姊跌伤真的只是意外么?

木叶微微蹙眉:“姊姊是怎么跌伤的,当时可有人看见么?”

茴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儿不是休沐日么,听说广陵郡王一早便来寻十一娘说话,两个在后花园不知说了些什么,也不叫人跟着,没多会便听见说跌了脚,郡王送她回去的……”

又是李淳。而且姊姊这一跌跌得有些蹊跷,连个下人都没有在旁边。

到次日一早,剪秋便过来叫她:“十二娘起了么?今儿要进宫赴宴,还请早些儿妆扮,用了饭再去。”

木叶听见剪秋说要用了饭去赴宴,有些诧异,问道:“不是进宫赴宴么,怎么还要先在家里用饭?”

剪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问题来,顿了顿才笑道:“十二娘不知道,虽说是赴宴,在宫里哪能吃到什么东西,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若是只顾着吃,人家还不要笑话死咱们啊,以为升平府里饿着咱们小娘子呢!”

木叶心里暗叹,原来赴个宴还有这些讲究,以后倘若是嫁入皇家,还不知道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呢。

还有李淳,又不知道要给她使些什么绊子。想到这一桩,她向剪秋道:“我可以不去么?”

剪秋微微一愣,很快笑道:“十二娘胡说什么呢,这帖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咱们家有一个告病不能去的已经是失礼了,都不去算什么?”

如此,就算是明知道是鸿门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赴宴了。

剪秋帮着给木叶收拾妥当,已有一辆黑油篷的马车等在门口了。剪秋却似乎有些诧异,四下张望了一番方问车夫:“公主殿下的车驾怎么不见?”

车夫道:“适才东宫那边来人,说是良娣娘娘有事找公主殿下,便先行了。”

木叶心里暗道不好,连母亲都被支走,想来这变故应该不在宫里,而是在进宫的路上了。

她便一捂肚子,哼哼唧唧道:“剪秋姑姑,我忽然肚子痛,想是昨儿吃坏了什么东西……”

剪秋有些着急:“我的小姑奶奶,可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木叶咬着嘴唇做不适状,又道:“应当无大碍,回去更衣便是。要不姑姑先去,我随后叫三哥哥骑马送我去……”

若有郭鏦在,应当能护她周全。

剪秋道:“还是快些儿吧,奴婢陪十二娘回去更衣。三公子今儿一早便去了舒王府,此刻不在府上呢!”

木叶一惊,看来今儿只能兵来将挡了。

待上了马车,许久却不见马车动,木叶又有些着急,撩起车帘问车夫道:“为何不走了?”

车夫却不在驾车,而是在车后鼓捣什么,头上汗都冒出来了,战战兢兢道:“车辙……车辙不知什么缘故,断了……”

“可有办法修么?”

“这……这一辆本来就是备用的马车,要修只怕不是一时半刻能修好的……”

木叶正愁没借口呢,车子坏得可真是时候。剪秋却十分着急,吩咐两个丫鬟分头去外头寻马车,又命一个小厮骑马去追升平公主的车子告知。

茴香正要扶她先进去歇着,却见一辆马车驶来。

剪秋心中一喜,笑道:“小丫头办事倒是利落。”便上去招呼,不料车帘一掀,当先跳下一个华服少年来,径直走到木叶身旁,深深一揖:“郭十二娘安好?”

这般做足了礼数,十足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是李淳。

木叶避之不及,敷衍道:“托郡王的福。郡王今儿怎的有空来此?”

便是要问他可有正事,有事赶紧去办事,别在此久留了。

李淳微微一笑,“便是去赴今儿的赏花宴了,正路过亲仁坊,想着你们也是要去的,便顺路来接郭十一娘。”

木叶如蒙大赦,道:“我姊姊正扭伤了脚,今儿只怕是去不得,郡王且进去瞧瞧她罢。”

李淳却不动,只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笑道:“在下又不是御医,怕也瞧不出什么来,没地误了时辰。既然十一娘去不得,不如在下做个顺水人情,接十二娘同行如何?”

木叶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实在是不愿同他一起走,只好微微行了个一礼:“多谢郡王好意,只是奴家这车子一时行不得,还需耽搁些时候,郡王还是先走吧!”

李淳看一眼那车辙,却又笑起来:“这一时半会只怕也找不到合用的车子,在下这车子宽敞得很,不如就让给十二娘坐,我自骑马便是了!”

他自带着两个骑马的侍从,侍从闻言便走过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他向木叶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得句句都在理,即使此刻丫鬟们租来了马车,那外头不知什么人家的又脏又小的马车实在也不太合适。

甚至于把车子让与她一个人坐,也并无不合礼数,她再要推脱反倒显得小器了。况且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在他车上出什么事,李淳自然难辞其咎,想必他还不至于特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木叶便谢过李淳,上了他的马车。

第八章 诉衷情

一路上木叶心里仍是不免紧张,不时地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一路并无异样。

李淳已经察觉,在马上含笑望向她:“怎么,你是怕我图谋不轨么?”

木叶反被他逗笑:“那么,你可会图谋不轨?”

李淳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大家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对你图谋不轨呢,叫人猜中了,岂非无趣。”

木叶不同他兜圈子:“你费这么大力气叫我姊姊扭了脚,明知道她出不了门,却又装模作样来接,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为什么,难道是特地来找我聊天不成?”

李淳不否认,却驭马靠到车窗边上来,无限柔情,俯身轻轻道:“你说得对——见你一面不易。”

木叶被他惊吓,不愿意听见他下一句是“我费尽心思只为见你一面”,忙岔开话题道:“往后姊姊嫁去了东宫,再要赴宴也就不必走这么远了。”

李淳的笑容一僵,沉默了片刻方闷声道:“你真的愿意嫁给舒王么?”

木叶微微抬眸,“赐婚的圣旨已下,为什么不?”

李淳微微愣神,马车已向前驶去,落下他四五步。他一提缰绳赶上去,仍旧与她的车子并行,忽而叹道:“木叶,你比你姊姊好,你聪慧,率真,宠辱不惊。”

木叶毫不犹豫地回道:“郭念云骄傲,高贵,礼数周全,一向都是长安名媛中的宠儿。”

她同郭念云虽然互相不喜,交往甚少,可是的确各有千秋,偏生这班男子喜欢得陇望蜀,得了那最会周全的便嫌不够真性情,得了个性子直来直去的又嫌不通礼数,得了才华横溢面面俱到的偏又该挑剔人家样貌不够倾国倾城了。

李淳苦笑:“木叶,我只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木叶仍旧不领情地顶回去:“是未来的姊夫同小姨子说话,还是侄儿同未来的婶婶说话?”

李谊是二皇子,李淳是太子殿下的长子,论理他确实该管舒王妃叫二婶。

亲仁坊离大明宫本就不远,这时已到宫门口。茴香和剪秋两个丫鬟过来扶木叶下马车,一主二仆礼数周全地再次道谢。

李淳一口气郁结在心里,这女子太通透,话也说得不留余地,着实可恨。可此时他又觉得不甘,好不容易争得一次机会同她相处,却是这样失败告终。

宫门如一只巨兽蹲踞在面前,时刻准备着吞噬一切。往前一步,便是韦贤妃的地盘了,他便不得不将这女子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那男人跛脚、妨妻,比他整整大了十岁,简直快要生出皱纹来,可是偏生得她青睐,她愿意嫁他。

李淳闷闷地点一点头算是回礼,目送她坐着事先准备好的肩舆先行离去,自己走另一条路往麟德殿里去了。

宫中处处奇花异草,格局亦别具匠心,却莫名的又透出一种巍峨气象来。木叶不敢东张西望,只规规矩矩地坐着肩舆,由望仙门进去,又过一座汉白玉雕的小拱桥,才入了内廷,这方是后宫的地方,寻常卫兵便不可入内了。

又走了数百步,眼前是一片碧蓝的湖水,湖心还有一个小岛,立着一个八角亭。水面上散布着莲叶,数支残梗,有几分秋意。湖边还有一块巨石,木叶方才知道这便是太液池。

进得大殿,有宫人迎上来,笑道:“郭十二娘可来了,贤妃娘娘和四公主都在郁仪楼呢!”

木叶知道她说的“四公主”便是指母亲了,升平公主未嫁时在宫中排行第四,与宫中妃嫔都是相熟的。

上得郁仪楼,果然见母亲同一个中年贵妇在说着什么,也许因为后宫里常年缺少阳光,她的皮肤似乎缺少一点应有的血色,呈现了一种半透明的苍白。她梳着高耸的堆云髻,在华美绸缎和精细刺绣的堆叠下,身躯略显单薄。

木叶上前见礼:“臣女郭木叶,见过贤妃娘娘。”

韦贤妃微笑着,“四公主教养出来的女公子,很是端庄。”又拉起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指着楼下花丛中一群姹紫嫣红的女孩子道:“小姑娘家怕是同咱们这起专说些家长里短的老太太聊不来,出去同她们玩罢!”

木叶行礼告退,又有一个宫女上来领路:“郭十二娘请随奴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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