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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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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高翔的意料,于佳断然拒绝了他小心翼翼提出的物质补偿条件。

高翔回家转告父母,高明一百个不赞成,陈子惠却在这段时间里头一次露出笑意,“我就知道你能够取得他们的信任。看吧,你果然说服他们了,而且争取到了对我们这么有利的条件。”

这个夸赞让高翔满心不是滋味,高明更是恼火地质问妻子:“你凭什么把儿子牵扯到这件事里面。”

“你现在动不动跟我吵架算怎么回事?这孩子我要定了,小翔要是不去,我也有办法让他们妥协。我又不是让小翔去接生去带孩子,他只需要在那个村子里住半个来月,问题就解决了,有什么不好?”

高翔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只得说:“确实没别的办法了,就这样吧,我会把省城的工作安排好。”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心底充满犹疑。去一个偏僻的村子里生活半个月倒还罢了,他的任务竟是看着一个受害少女生下孩子,再把孩子从她身边抱走。无论怎么开解自己,他都没法把这一切看得顺理成章。

十一月初的一个清晨,高翔开家里的一辆切诺基,按约定时间到了左家楼下。过了五分钟,于佳和王玉姣领着左思安下来,他们刚上车,左学军突然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一把拉开右边车门,“小安,下来。”

高翔惊讶地回头,只见于佳恼怒地说:“你终于肯回家了?”

左学军不理她,重复地说:“小安,下车。”

左思安坐着没动,低声说:“爸爸,让我去吧。”

左学军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她,高翔大惊,马上下车,“左县长,你会伤到你女儿。”

王玉姣也说:“左县长,这使不得,万一摔着会流产的……”

她被左学军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说下去。

左学军将左思安拉下车,抓着她的胳膊往家里走,她被拖得踉踉跄跄,已经失去平衡。于佳赶过来拦住丈夫,一手挽住女儿,压低声音说:“你疯了吗,非要在外面闹?”

“你居然让女儿做这种交易,你根本不配当她的母亲。”

于佳气得微微发抖,“是的,我不是好母亲,我没尽到当妈妈的责任。那么你呢?你是一个好父亲吗?想想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自以为光明磊落,不跟任何人做交易,不肯多为女儿着想,不顾后果把事情闹大,才把女儿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个犀利的指责让左学军的面孔扭曲,左思安挣开于佳,尖利地叫:“妈妈,别说了。”她抱住父亲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仰头看着他,满面泪水地哀求着,“爸爸,别跟妈妈吵架,不怪妈妈,是我逼她这么做的。很快就能过去,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左学军看一眼女儿,马上将头扭开,脸色发青,胸口起伏,完全说不出来话来。这时楼上有些窗子打开,有人探头出来窥视着。左思安放开她父亲,断然转身,“妈妈,我们走吧。”

高翔发动车子驶离宿舍,车内气氛沉闷得可怕,坐在副驾座上的王玉姣搭讪地说:“小安,你还好吧。”

左思安茫然看看她,没有回答。

“要是肚子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我当年在生小超之前还怀过一胎,不小心摔倒流产,大出血,幸好大嫂在家救了我,太受罪了……”

于佳心烦意乱地打断她,“王姐,别说了。”却还是不放心地摸女儿的额头,“小安,要不然我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左思安侧头避开她的手,“我没事。”

高翔无心讲话,王玉姣除了指路,再没说什么。于佳与左思安坐在后排,都异样沉默。除了母亲问女儿要不要喝水,女儿摇一摇头外,两人全程再没有讲话。于佳满怀心事,一直呆呆出神,左思安则缩在车子左边靠窗处,扭头看着窗外,跟母亲没有任何交流亲昵。

从清岗县城出来,是一条双车道的县级公路,开了40多公里后,高翔按王玉姣的指点,从公路下来,沿着一条狭窄而坑洼不平的土路驶进刘湾,他庆幸开来的是越野车。他将车停在池塘边唯一一块平整的空地上,拎起行李,跟着她们走向刘家。沿路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走出来,确实如王玉姣所言,基本没有青壮年男人,大多是老弱妇孺,而且多半姓刘,相互之间有着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他们与王玉姣打着招呼,眼睛瞟向高翔、于佳和左思安。

王玉姣回了村子,顿时自如了很多,与他们寒暄着。

“城里几个亲戚来了。”

“我马上还回去,清岗那边有事丢不开。”

“还是得等过年才能回来。”

“小超成绩好着呢,又考了班上第一,在全年级排在第二,他还得了省里数学比赛的一等奖。”

……

高翔只见于佳神思不属,脚步迟疑地落在最后,而左思安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王玉姣,将头垂得低低的,肩微微佝着,仿佛竭力想将自己在众人的目光下隐藏起来。他再也忍不住,放慢脚步,等于佳过来轻声对她说:“于老师,请安慰一下你女儿。”

于佳如梦方醒,看向四周,失去一向的冷静,眼中突然涌出泪光:“我不该同意把女儿丢在这里,可是我还能怎么做?”

高翔无法作答,只能说:“于老师,两个月时间很快会过去。”

“然后呢?然后大家可以重新开始?”她神情惨淡,“出门之前,我拿这话对女儿讲,她一双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虚到舌头打结,连自己都哄不过。”

“我保证会照顾好她,把她送回你身边。”

梅姨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口,那个时候的她只40来岁,中等个子,短发抿在耳后,衣着简朴,与村民没什么两样,不过她请他们进去,谈吐大方,举止利落,丝毫没有一般农妇的束手束脚。她对左思安的态度更是十分自然,招呼她坐下,让她挽起衣袖,给她量了血压,嘱咐她午后温度比较高,可以脱一件外套,然后端出才做好的桂花红糖米糕请他们品尝,左思安好象略微放松了下来,小声说:“好香。”

一个小女孩从梅姨身后探出头来,“这些桂花都是我从我家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采下来的。”

“叫小安姐姐。”

梅姨含笑介绍着,“小安这是我女儿晶晶,比你小三岁。”

看到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子,左思安吃了一惊,却又似乎放下心来,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之后,梅姨安排她进右边厢房休息,她顺从地进去,甚至没有看于佳一眼。

于佳面前的糕点一口没动,眼里已经含满泪水,努力忍着才没有流出来。

“别让不相干的人过来打扰她,把她当怪物一样参观。”于佳恳求地看着梅姨,“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好奇的目光。”

“放心,村子生活很平淡,谁家有客人来都会引起一阵议论,也就是议论而已,他们没什么恶意。而且农村早婚很普遍,我给好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接过生,他们不会对早早生孩子这件事太好奇的。”

于佳的脸扭曲一下,显然没法觉得宽慰。

“就算我弟媳妇没有郑重托付我,我也是母亲,也有女儿,能够体谅你的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于佳轻声说:“谢谢你,梅姐。小安刚刚做了检查,情况还算好。我尽量每周过来看她,有什么事,请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高翔补充道,“我也会经常过来,我的手机号码写在下面,会24小时开机。”

梅姨点头答应下来。

15



晶晶的学名叫刘雨晶,是一个活泼聪颖的11岁女孩子,在镇上小学读五年级。她对于佳为左思安打包带来的那些书十分有兴趣,一边翻看,一边发问,左思安机械地做着回答。

“《海底两万里》是讲什么的?”

“是一本法国人写的科幻小说。”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呢?”

“也是这个法国人写的。”

“小安姐姐,这本《爱丽丝梦游仙境》好看吗?讲什么的?”

“我还没看完,讲的是一个叫爱丽丝的女孩子,掉进了兔子洞,碰到了很多怪事……”

她打住,茫然看看四周,突然觉得自己好象也掉进了某个兔子洞内,所经历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诞不经,而且恐怖。她一直不愿意再想起的那个下午突然跃上她的心头,她用力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止一个个混乱的画面从眼前掠过。

“……小安姐姐,小安姐姐。”

她睁开眼睛,晶晶有些惶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没事。”

要确认自己没事,对于左思安来讲,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梅姨似乎天生具备安抚恐惧,将日子整理平顺的母性。她十七岁那年还是大城市的单纯高中生,随着知青下乡大潮来到了这里,学习干各种陌生而艰苦的农活,手指与肩头很快磨出厚茧,历经多次返城希望破灭的打击,与一个老实的农民结婚,被树立成扎根农村的典型,各种荣誉并不能抵消生活的困顿,旧日同学纷纷离去,她的一儿一女相继出生,而荣誉也随着时代变迁而烟消云散,她成为一名乡村医生,赢得村民的尊重,最终融入了当地。

最初左思安对梅姨是警觉的。但是梅姨并没有做出任何尽快拉近两人距离的努力。相反,她尊重左思安的疏离自闭,既不像于佳那样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她,也不像王玉姣那样不遗余力表达同情的同时又不自觉流露好奇。她对左思安表露的关心与对待自己的女儿没什么二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

而晶晶正如刘冠超说的那样,是一个个性开朗的可爱女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左思安根本无法拒绝她的友善。

这个家庭的两个成员都没有用任何特别的态度对待左思安。每天早上,梅姨同时叫左思安与晶晶起床,安排他们吃早点,打发晶晶独自步行近五十分钟去镇上小学读书,如果没有出诊,也没有病人上门,她就去家里的菜园干点农活,天气好的话,她会带左思安一起过去,一边浇水施肥,一边与她闲聊,教她辨认农作物。

下午晶晶放学回家,会跟左思安一起做作业、聊天、听收音机。到了十点钟,他们会准时熄灯睡觉。

梅姨的家随时会有村民登门求医,左思安最初多半把自己关在东边厢房里,但渐渐她发现,村民虽然也会好奇地打量她,可是那种好奇不带任何恶意,他们似乎对细节容易惊奇,对别的事情却有一种微妙的理解与尊重,很快便适应了梅姨家里多了一个女孩子,根本不会反复揣测议论。

哪怕左思安仍旧郁郁寡欢,也在不知不觉中跟上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她对于周围的环境和别人的情绪变化有着高度的敏感,几乎不用抬头观察就能察觉出细微的不同。在这里,她的身份是一个受到尊重的客人,而不再是“从省里来的那个副县长的出了事的女儿”。意识到这一点,她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放松了许多。

高翔在隔了几天的周末准时过来,他仿佛知道左思安不愿意与人近距离接触,总是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不管是提醒她厢房内光线不够好,最好挪到天井来看书,还是问她有没有想看的书,想吃的东西,他下次可以买了带过来,她都没有什么反应。他碰了钉子,也并不恼怒,态度始终保持着平和。

晶晶倒是马上跟他混熟,央求他,“高叔叔,能不能帮我带一本这个月新出的《童话大王》,我想看上面的连载,学校订的一本不知道被谁弄丢了。”

他答应下来,隔了一周,果然带来晶晶要的《童话大王》,还要大堆其他书籍。

对左思安来讲,不管晶晶跟他如何谈笑风生,他也只是不需要她理会的陌生人而已。她对他的来访视若无睹,而母亲的探访就没那么简单了。

于佳积压了大量工作,过了一周才从省城转两道班车过来看望女儿,然而左思安看到她一个人进来,并没有任何惊喜表情,“爸爸呢?”

“他很忙,我直接从省城过来的。小安你看,我给你带来了……”

她眼神一黯,挣开于佳的手便回了房间,对那些带来的东西看也不看。她知道母亲是伤心的,可是,一方面,她无法忍受母亲看着她时那种努力想表现得开朗坚定,却无时不流露着忧愁烦恼的眼神,这个眼神比任何人的好奇都让她难过;另一方面,她更无法接受父母之间近乎决裂的现状。

于佳还要赶回去的班车,无法久留,在梅姨的劝慰下,只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听着梅姨送母亲出去,左思安的心里空落落的,呆呆望着窗外出神。她想,也许父亲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疼爱她了。这个念头潜伏在她心头已久,此时绝望地爬上来,让她只想大哭,可是她胸口沉重,眼睛酸涩,没有办法哭出来。

梅姨进来,将一碗桂花酒酿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她低着头,酒酿的热气润湿了她的眼睛,一滴泪水终于滴进了冒着热气的碗中。

“你妈妈不会怪你的。做父母的永远没法真的责怪自己的儿女,他们怪得更多的是自己。”

梅姨没有追问原因或者责备她的无礼,这样的体谅让左思安更加难受。她当然知道母亲不会怪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一切似乎都走到一个错误的轨道上,无可挽回,更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一想到这一点,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梅姨拿开她面前的碗,抱住了她,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这个怀抱温暖,隐约有着桂花甜馥的气息。她从来不是缺乏关怀的孩子,却在这半年来远离了正常的关爱。僵了片刻,她因为无声哭泣而绷紧的身体松驰下来,将头更紧地贴近了梅姨。

作者有话要说:我啥时也不敢说自己写的文轻松欢快误导读者,接下来还有更虐的情节,请自行决定要不要看下去。。。

16



到了周末,高翔再次开车从省城去刘湾。他多少担心左思安的状态,不过他想,处于这种情况下的14岁少女如果表现如常,谈笑自若,反而才是不正常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定时探访已经会让她受惊,再去表达关切,恐怕更增困扰。

这时已经入冬,第一次寒潮过后,天气难得连续晴好,太阳照得暖融融的,如同小阳春一般。院门敞开,他在外面便看到左思安坐在那棵大桂树边晒太阳,身边坐着晶晶,晶晶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摊着书和作业本,不过这小姑娘显然没专心做功课,说了句什么,咬着笔伏到左思安肩头大笑,左思安没笑,可是脸罩在阳光下,不像先前长时间待在室内那样晦暗,表情也不再木然。

高翔走过去,左思安照旧对他视而不见,晶晶跟他打着招呼,他把买的大包杂志书籍递给她,这是梅姨唯一允许她收的礼物,她高兴地说:“现在有好多同学跟我借书看,我打算看完以后送给学校图书室。”

“如果想送给学校,下次我再多买一些书过来。”

“谢谢高叔叔。”

高翔走进去,还能听到晶晶咭咭的笑声不断传来。他想,左思安有这样活泼的女孩子作伴,应该对她大有好处。他跟梅姨打招呼,梅姨刚出诊归来,正在整理药箱。

“梅姨,她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她吃得太少,恐怕营养会跟不上,另外,她的脚踝有点浮肿。”

高翔发怔,梅姨解释道,“怀孕时出现浮肿是正常的,如果浮肿突然加重,体重急增,就得注意会不会是妊娠中毒症。”

“现在需要送去医院吗?”

“不用,我给她做的菜已经减少盐份,让她控制喝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

然而梅姨摇头,“这孩子心事很重。她妈妈差不多每周过来一次,她不怎么肯跟她妈妈讲话,每次都追问她爸爸为什么不来,她妈妈说她爸爸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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