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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献给七零年代-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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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女人冷笑,挥挥手粗鲁地说:“别他妈支支吾吾的,直截了当告诉我,还认识我吗?”
虽是骂人,但声音却是南方女人特有的软糯。别有风情的粗鲁。
王娇努力回忆,谁呀?听口音像南方人。上海?瞅女人这么时髦的装扮,大概十有□□。所以,是我的老乡了?或者,亲戚?舅妈?不对不对!舅妈现在少说也有四十多岁了,可这女人看起来顶多三十。
这么风情万种的,到底是谁?
见她真不认识自己。女人长叹一声,悠悠抽一口烟。有些悲凉地说:“原来,我都变得这么老了,老到你根本认不出我。王阿娇啊,你倒是一点没变,脸还是白白的,像隔壁弄堂里林阿婆做的甜豆花。记得吗,小时候你很能吃,总吃两碗。猪噢!”
女人眼中的凌厉瞬间被悲伤掩盖。或者,凌厉只是假象,掀掉这层盖头,露出本真的忧郁。
王娇几乎脱口而出:“瑞芳!”
是的!就是她!那张相片看七年,这双眼睛她认得!
瑞芳骂道,“你他妈还算有点良心,如果再不说出老娘的名字,老娘转身就回上海。”说完,也哽咽了,与跑过来的王娇紧紧拥抱在一起。
二月春风似剪刀。北大荒的初春还是非常寒冷。
进了王娇宿舍,瑞芳忙把被子围在身上,嬉笑地问:“盖你的被子不生气吧?”
“瞧你,有啥可生气的!”王娇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我再烧一壶水,一会儿灌一个暖水袋给你,抱着就暖和多了。”
瑞芳冻得鼻子发堵,喝一口热水,难以理解:“现在10月就这么冷,三九天时你可咋过?”而且一过就是七年,瑞芳觉得王娇是钢铁打成的。“真看不出来,你这小身板还挺能抗!”
“这有啥呀!再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呗。”
瑞芳皱眉,“侬别老说那个‘啥’子好不啦。”
“咋了?”
瑞芳眉头皱的更深:“还有这个‘咋’!听得好别扭的了。土!”
当瑞芳抱着暖暖的水袋终于缓过一点来后,才对王娇讲了自己回到上海后的生活。现在,她已经去服装厂上班了。做质检员。这次来北大荒,也给王娇带了两件新衬衫。王娇拿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瑞芳问:“好看吗?”
“嗯!”
“这衣服满上海的商场都有卖。我这头发,看见了吧?老师傅做的!”
说起头发,王娇心中不免担忧。现在运动只是刚刚结束,人们观念还处于紧绷状态。她怕瑞芳打扮这么招摇,容易惹来祸事。
瑞芳呵呵笑,指着王娇说:“你个傻子,大家都着急回城,我们云南那边,为了一个回城名额,有的人恨不得要用刀把脚砍断!你可倒好,明明可以回来,却留在这荒山野岭!这里哪儿好啊?光秃秃的一片,除了雪就是泥,人也长得土不拉几。告诉你,现在上海一天一个样,我同事打扮得比我还时髦,上班还抹口红的啦。”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支,“这个我用了一次,试试。如果喜欢,就给你了。”
口红是淡淡的粉红,最传统的那一种。王娇记得小时候,妈妈就有过这么一支,香气很浓,色泽很正。
“不赖吧。”瑞芳压低嗓音,很窃喜。
“哪儿买的?”来这里七年,王娇真是第一次看见口红这玩意。连队以前有演出,大家都不化妆,怕被扣上帽子。想着刚刚解禁,商场里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始卖吧?
瑞芳笑道:“傻瓜!走后门买的呀!这些都是运动前封存的,没来得及销毁,一直封在商场地库里。我们科长家一个亲戚正好在这商场工作,前几天大清扫,就把这些货清理出来了!虽说过期了,但却是稀罕物。你可不知道,车间里那帮小娘们都抢疯了,我是给科长爱人送了一条围巾。人家才勉强卖给我的。喜欢伐?”
“喜欢。”
“那送你了!”
“别,还是你留着吧。”听到那么复杂的购买过程,王娇真不好意思拿。但口红,她真喜欢。
瑞芳瞪她一眼:“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不都说东北人豪爽大方么。你怎么没学点?还是,你嫌我用过,脏了?”
“才不是!”王娇没洁癖到那个份上,只是觉得兵团这地方民风保守,打扮太漂亮不是好事。
瑞芳不理解一个口红能惹出什么祸端?那要是像她这样打扮,结局会怎样?
王娇扑哧一笑,恐吓道:“派四个壮汉把你抓紧起来!”
瑞芳破口大骂:“侬脑子哇特拉!”
***
晚上,两个姑娘挤在一个被窝里。就像小时候。只是上海的被子没有这里的厚,屋子潮湿阴冷的厉害。
瑞芳说:“还记得伐,你爸爸在供销科,待遇好,总是从单位拿带鱼回家。然后你家这边一炸带鱼块,我立马从家跑出来。你妈妈特好,从来不轰我走。现在想起来,蛮不好意思的。就那么几块鱼……阿娇,你在这边可以吃到带鱼伐?”
王娇想起这件事曾在信里对瑞芳说过,北大荒就是冷,交通闭塞,但饮食不差。“吃过带鱼,这里有一种叫马哈鱼的,鱼肉很鲜美,等周末学校放假,带你去县城里饭馆吃。”然后,王娇告诉瑞芳,以前在连队时,他们经常跑去河边抓鱼。然后在岸边烤鱼吃。
瑞芳“噢”一声,似乎不感兴趣。
教师宿舍一屋两人住。和王娇同屋的女孩回老家探亲了。长久的沉默后,瑞芳捅捅阿娇的腰,说:“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从上海来找你?”
这还用问吗?“我知道,你是来劝我回城的。”
“噢,原来你脑子还没有坏掉。”瑞芳忽然爬起来,披了见衣服,咒骂一句“这里真他妈冷,点炉子都像冰窖。”然后坐在床沿边,点起一根烟。她动作熟练,抽烟的样子藏着一股岁月历练出的风情。重重吸一口,转过头眯起眼睛看王娇,“你也会这个了吧?”晃晃香烟。
“嗯。”
“哎,死了男人的女人总是变化很大的。”
对于曾经的瑞芳,王娇印象模糊。但那张相片上眼神忧郁,眉眼清秀的少女却和眼前风情万种的女人完全搭不上边。人当然是会变的,但这变化似乎太过翻天覆地。仿佛重新造出一个人一样。
“瑞芳,你还会回云南去吗?”
“死也不会。”瑞芳烦躁地说。“那地方就是地狱,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能活着爬出来。”
王娇沉默一瞬,然后问:“那水寒呢?李水寒,咱们那个上海老乡。他是怎么死的?”
本以为提到这段瑞芳会很难过。可她抽口烟却笑了。那轻蔑无所谓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内而发。她问:“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伐?”
王娇摇头。
瑞芳弹弹烟灰,用一种轻巧的口吻说:“我们宿舍外有一座山,山上中满了橡胶树。山后有一个僻静的斜坡,对面有一条小河。那年他已经和村长的女儿订了婚,却在结婚前两天和另一个傣族姑娘瞎搞,就在那个山坡上,他以前的女朋友——我们队里一个北京知青,特别恨他,然后就把这事捅了出去,结果那天寨子里许多人举着火把去后山逮他。一种说法是他被吓死了。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做坏事做到一半,心脏病突发,死掉了。哎……”
“难过吗?”王娇问。
瑞芳甩甩头发,“难过嘛……是有那么一点。但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直到他死,都没和我搞过一次。你知道伐,他和公社里很多女人都搞过。还搞过一个越南女人,但就是不和我搞。即使我不要脸的去求他,他都不搞。你说,我就丑到那个份上吗?”
“你不丑。”
“哎,丑不丑的,我自己有眼睛,会照镜子看的。倒是你,李容川就那么好?”
王娇轻声说:“我留下来,不完全为了他。”
“那你为了什么?这地方有什么可值得你留恋的?狗屁呀!”吸一口烟,瑞芳激动地说,“这次回上海,我还去你家了,知道吗,你舅舅把你家租出去了!每个月房租哗啦哗啦的!喂!那是你的房子,是你爸你妈的!就算有房租,他也应该给你寄过来。不能独吞呀!”
太过震惊,王娇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
瑞芳很满意她的反应,“怎么样,傻掉了吧?现在的情况是你舅舅霸占了你的房产。现在是出租,说不定以后就是换房,到时候你的房子就变成陌生人的,你哭都找不到庙门!”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王娇忍不住爆粗口:“居委会干他妈什么吃的!难道不调查一下?”那是她的房子,凭什么给那个老混蛋?
“调查个屁!”瑞芳往地上啐一口,“你们俩家就隔了几条巷子,又是亲戚。当初你来北大荒,还是你舅舅跑到街道帮你办的销户。我怀疑那个时候他就把房子做过手脚了。再说,你一走就是七八年,谁知道你还回不回去?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这个身份回上海是外地佬,那房子就是你舅的。”
王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七十年代末,有房产证了吗?
瑞芳忍不住骂她,“你脑子是真冻坏掉了!你家是私房,肯定有房产证的呀。阿娇,你赶紧回去吧,我知道那个李容川对你好,但你也该想想你父母,那么一套房子就白白给了你舅舅,你心里不觉得亏?如果他对你好也行,总归是亲戚。可他那人坏透了,当初差点把你卖到宁波去。这样的人,你甘愿被欺负?”
从那之后的几天,王娇一直处在极度焦虑中。回还是不回?简直得了选择障碍。好几次咬牙想说跟瑞芳走,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瑞芳知道她还得纠结一段时间,毕竟走了,再想回来可不容易。火车就要坐三天。
又过了几天,回乡探亲的女老师要回来了。瑞芳不喜欢住招待所,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上海。王娇请了半天假送她去火车站。一路上两人都没啥话说。直到瑞芳上了火车,才终于忍不住抱着王娇哭道:“阿娇,你回来吧,算我求你。容川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你犯不着守活寡,如果他在天有灵,我相信他也希望你幸福。真的,你回上海去看看,就知道那里与这里的区别。你是聪明人,别做傻事。现在政策好,我们可以回家,万一明年政策又变了,不让知青回家了,你这辈子就甭想再走出这边疆了。”
瑞芳最后说:“如果你觉得待在这里过一辈子值,那我不拦你,我祝福你。大不了一年来这看你一次。如果愿意回去,就给我发电报,工作我帮你找。”
回城的路上,王娇陷入沉思。其实这一年劝她回城的人不少。黄小芬,张小可,容慧,甚至春生还给她来过一封信。春生已经大学毕业了,进入一家邮电局工作。男生说话比女生干脆一点,他在信里写道:“我了解川子,看见你现在这样,他一定很难过……”
是吗,容川。你也希望我走吗?
第112章
一年一年过得真快,转眼夏天了。
对于容慧的突然到访,王娇并不意外。这几年她们每个月都会通信。更不意外的是,去白桦林祭拜完容川后,容慧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姐,这次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完不成,我就不回北京。”
王娇问:“什么任务?”
容慧凄苦地一笑:“你那么聪明能猜不到?当然是让你回城。我妈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咋都不回?”
“没想好怎么回。”
容慧叹口气,“那行,你慢慢想,啥时候想好了给我一个准话。反正你必须回上海。为了劝你,我跟单位请了一个月假。一个月时间不够,我再请俩个月。”
鱼死网破?
王娇很无奈:“容慧,我是大人了,很多事该怎么做,我心里有谱。再说总请假,你会失业的。”
“我不怕。”容慧目光坚定。
晚上,容慧住在几里外的招待所。因为第二天是休息日,王娇陪她住在这里。现在容慧是纺织厂一名普通女工,但是正准备考大学。王娇洗漱完回来时,正见她躺在被子里看数学书。容慧说:“姐,你不考大学吗?”
“这边没有啥好大学。”
“那你还不走?”
又来了!王娇心里烦,鞋子脱下,合衣直接躺在另一张床上。
容慧把书扔到一旁,起身走到王娇床边。窗外虫鸣切切,衬托着屋子里压抑的安静。容慧终是忍不住说:“姐,谢谢你这么爱我哥。虽然他走了,你们也没结婚,但你永远是我嫂子。可是,你现在这样,让我家压力很大。你们知青回来后,有几个人的父母跟我妈在一个文工团,不知怎的,你的事就传出来了。然后大家都指责我家对你不公,凭啥让一个还没过门的女孩替你儿子守活寡。”
“他们有病!”王娇讨厌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他们懂什么?!假慈悲。
“是,他们有病,可你病的也不轻。”容慧咬牙说,“你总是这样,让我们家觉得罪孽深重。我妈说了,你没有父母,她现在就是你的母亲,是你的长辈。她命令你必须离开北大荒回到上海去。如果我劝不动你,她就亲自来。”
“容慧,你和阿姨不能这么逼我!”王娇坐起来,委屈地看着容慧。
“我也不想逼你,是你在逼我们,阿娇姐,你回上海去吧,哪怕你不想走,就当可怜我们行吗?”说完,容慧转身走出房间,站在楼道里捂脸痛哭。阿娇姐已经很苦了,她还要这么难为她,真是狠毒。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阿娇姐将永远活在回忆中。哥哥已经走了那么多年,她必须开始新的生活。
断舍离,无论哪一种,都要在心上狠狠挖一下。
半夜,王娇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天,似乎很快又亮了,她坐起来想要抽根烟,却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
个子高高的,影像单薄。
他逆光而站,身上的容光晃得王娇睁不开眼。
当看清时,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容川!”她惊得站起来,却发现双脚挪不动,“是你吗,容川!”
“阿娇。”容川站在门口,并不走过来,容光褪去,露出他俊朗的面容。他笑,淡淡的微笑,他并未苍老哪怕一分。浓浓的两道眉,如墨晕染开。“你好吗?”
“我……”王娇哽咽。想冲过去抱住容川,面前却像有一堵墙阻挡在那里。
“对不起。”他说。
她摇头,泪水夺眶而出。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出现在她梦里。曾经她想过千千万万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阿娇……”他看着她,那么淡又那么浓的目光,“走吧,回家去吧。听容慧的话。就当为了我。”
“你想让我走吗?”她问。要让他再说一次。
“想。”
“再说一次。”
“想。”
“好,我走。”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容川走过来紧紧拥抱住了她。他说:“阿娇,回到上海,好好生活。凡事勇敢一点。然后,忘了我吧……”
“容川,再说一次‘我爱你’好不好?”她抬起头,泪眼祈求地望着他。她知道,这是今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要再听一次那三个字。
容川笑了,眉目如画,那么英俊,甚至比从前更让她心动。他的大手轻轻拂过王娇额头,鼻尖,眉毛,眼睛,嘴唇……一道亮光闪过,就像水中倒影,容川的容颜慢慢消失在破碎的光线中。王娇从梦中醒来,周围黑暗一片,她用被子蒙住头,哭得泣不成声。
两周后,王娇拿到了兵团批准知青回城的证明。
那天,老齐亲自送她去火车站。王娇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老齐倒是很理解,还半开玩笑地说:“哭吧,这里又没外人。”证明办的这么快,全托老齐的福,王娇擦把眼泪说:“有时间我回来看您。”
“好。”
当火车缓缓开动,王娇看到站台上不停挥手的老齐,突然背过身去擦了一下眼睛。
火车进入平原,又进入山区。穿过隧道,经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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