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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门第-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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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顾在椅子上动了动,有些犹豫,最后说:“您先讲给我听,我再告诉您。”

严仁宽一笑,并没追问,开口说道:“我是很喜欢教书育人不错,只是这并不是我一开始就有的抱负,而是迫于现实的无奈逃避之选而已。古往今来的读书人,最大的抱负莫不过修齐治平四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我辈读书人皆有的想往,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第一次会试落榜之后,我深受打击,有些心灰意懒,家父就给我安排了出门游学。”

他简略的说了说游学期间所遇的不平事,“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的事根本不是圣贤书中所说那样,这些读过圣贤书、并据此踏上仕途的人,也并没听从圣人的教诲,修齐治平四字,竟无一做到。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为何千百年来有如此之多的隐士,不愿同流合污,自然只能独处幽居、洁身自好了。于是我一意孤行要回到平江来,传道授业教书育人,现况我无力改变,只有寄希望于后辈。”

“那您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常顾问的一本正经,好像他真的都听懂了一样。

严仁宽抬起头来看着侧面的窗子,眼睛追逐那一线阳光,答道:“因为我忽然明白,与其把希望寄托于人,不如自己奋起,做力所能及的事。迎难而上,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说到这他转回头来看着常顾,“这一句话,我希望你也能记住,还没有开始做的事,永远别跟自己说不可能做成。”

窗外透进的光线折射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常顾觉得,自己似乎在严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束光辉。年少的他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可若干年以后的某一天,他忽然回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却终于明白,那是信仰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光芒。

严仁宽看常顾呆呆的,似乎并没明白他说什么,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跟一个九岁的孩子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这些,似乎确实太过呆气了。他就转开话题问:“现在能告诉我,为了什么问的吗?”

“唔,啊,这个啊,”常顾回过神来,吞吞吐吐的,最后还是说了:“学生以前常听人说,读书人最是狡猾,说一套做一套……”

严仁宽笑道:“所以,你以为我原来说教书育人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转头就要去参加会试当官去了是不是?”

常顾嘿嘿笑了两声:“其实学生原本还以为,您说参加会试,只是不想收我这个学生呢!”

“你这个孩子心眼就是多,且不说我有没有收徒的资历,只说如今你还不是一样跟着我读书了吗?”严仁宽说着站起身,“这回可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家去吧。”

常顾跟着起身,向严仁宽正正经经行了一礼:“多谢严先生,学生今日受教了。”然后等严仁宽先行,自己才跟着出去,到院子里叫上跟着他出门的家人一同回家去了。

严仁宽过了角门回了自家院子,先去见刘氏,刘氏说严景安叫他一回来就去前院,那个昆水的孩子来了,他也就没在正屋逗留,直接去了前院。他到的时候,严景安正和一个穿灰色布衣的少年说话:“……你这样勤奋刻苦的读书,将来都想做什么?”

那少年生的高高瘦瘦、长手长脚的,一张脸是常被日头晒过的赭红色,眼睛不太大却炯炯有神。只见他略沉吟了一下,然后微抬双眼看向严景安:“学生想有朝一日能春闱高中、光宗耀祖,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严景安微笑点头:“好孩子,难为你这么孝顺。”又问了那少年几句话,然后就叫他先回去,“王教谕被我关起来做题呢,你先回去,好好读书,千万别辜负了你母亲的一片苦心。”那个少年也没有多话,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严仁宽亲自把他送到门口,然后才回返去见严景安。

“你觉得这个姓孟的孩子如何?”严景安问。

严仁宽摇头:“这孩子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渴望。”对功名利禄的渴望。

严景安微笑问:“你觉得这样不好?”

“没有少年的淳朴,只有浓浓的功利心,这样的人就算入仕,也终究不过是个贪官污吏罢了。”

严景安敛了笑,叹气:“我倒觉得,他只是不想在我们面前掩饰而已。”

“父亲想收下他?”严仁宽问。

“他基础不扎实,现在还不够格入书院。”严景安摇头,“以他的年纪去我们家塾也不合适,我打算跟你姐夫说,回去再叫这孩子好好读两年书再说。”说完孟广福的事,严景安又轻叹了一下,“我反倒想说说你,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道理你应该懂的。”

严仁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父亲先前叹气是因为自己对孟广福的批评,他垂手答道:“儿子明白,儿子知错了。”

严景安少不得又就此事给儿子分析了一番,想把儿子那过于方正的判定准则改的稍圆滑一些,父子俩谈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有小厮来回话,说大姑爷答完题了。严景安和严仁宽就一道去书房看王进文,拿了他做的文评判了好一会儿,直到刘氏差人来催吃饭才罢。

等到晚上吃完饭送走了严清华一家,只剩刘氏和严景安两个了,刘氏才问:“如何?姑爷考得还行么?”

“普普通通。”严景安答道,“这一科就别勉强他去考了,反正他年岁也不大,我再慢慢教他吧。”

刘氏虽然惋惜,却也并没再说什么,若真是没什么希望,就没必要让他往燕京折腾一趟,若是考不中,既让他大受打击,还会让那个不着四六的亲家母说出许多怪话来,不如等一等。

送走了王进文,严家众人心里就只剩一件事,那就是乡试放榜。严仁达刚考完的时候是觉得松快了不少,不用再三更灯火五更鸡了,也能带着孩子们玩了。可是眼看着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到放榜前两天,甚至到了晚上睡不着觉的地步。

李氏被丈夫翻身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丈夫的手:“怎么又睡不着?”

严仁达回握住妻子的手:“嗯,吵醒你了么?要不我去外间榻上?”

李氏靠过去抱住丈夫的胳膊:“没有,你去外间做什么,莫不是相中了哪个丫头?”故意调侃他。

“嗯,相中了好几个,就怕你不给!”严仁达侧身把妻子揽进怀里,“若是这一次还考不中,我就不考了,去替大哥管书院,你说好不好?”

李氏点头:“好,你做什么都好,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严仁达应了一声:“嗯,睡吧。”低头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下,心里有句话却没问出来:若是我考不中,你愿意这样毫无怨言的一直陪着我住在平江么?

不过这样的时间也并不多,再辗转反侧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三天而已,九月十二,就是江苏乡试放榜的日子。等到了放榜那天早上,严仁达反而平静了:“今年考不中,三年后再来就是!”吃过饭就带着丰姐儿和严谊在院子里踢毽球。

严仁宽失笑摇头:“不想着中,只想着不中,你呀!”说完也就在廊下坐下来给严诚和黄悫看功课。

父子三人里,反而是严景安最不淡定。今日给孩子们放了假,他哪也没去,自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后觉得实在心浮气躁,就铺纸研墨,想要写几个字宁定一下心神。直到临完一幅兰亭序,他才觉得心里安定些了,然后又换了斗笔想写大字。

刚在纸上写了个“非”字,忽然听见大门外有一片锣响传来,接着就有小厮在书房门外传报:“老爷,三爷高中,报喜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这章丰姐儿没什么戏份呀

唔剧透一下后面时间会推进的快一些了喽

P个S:下一章50章了耶,都没人发长评庆贺一下嘛(脸皮厚的作者……

51心急

这报喜的一到,严家阖家上下喜笑颜开,打发走了报录人,不一时就有亲朋旧友来贺,一家人少不得要招呼接待,忙忙乱乱的一天就过去了。第二日学堂里依旧开课,因严景安留在家里应酬客人,严仁达还要再去江宁参加鹿鸣宴,上课的人就只能换成严仁宽了。

这天李俊繁请了假并没来上课,他长兄李俊亭这一次终于中了举,李家也有许多贺客上门,他被留在家里一同招呼客人。

严家学堂里自然也是一派喜气洋洋,这次不仅严仁达中了举,竹林书院还另有三名学子齐齐高中,众顽童都觉得与有荣焉,休息的时候都在谈论这件事。

“等到明年春闱,咱们平江府有这么多人一同应考,若是再能一同高中,那可真是举国闻名了。”一群孩子围着严诚在嘁嘁喳喳的说,一边的常顾摇摇头:“你当进士是你们家后院的草啊,说种就能种!”

被围在中间的严诚忍不住笑了出来:“常顾说的对,这进士哪有那么好考的?再说这都是大人的事,不与咱们相干,咱们还是安心读咱们的书罢。”几个孩子见他这样说,只能无趣的散了。

严仁达自江宁回来之后,严家躲不过,还是正经的宴了一次客,将亲朋好友都请来热闹了一回。接着又去李家恭贺,严景安又要带着书院里那三个中举的学子去应酬城中官绅,直忙了大半个月才渐渐闲下来。这期间家塾的课一直都是严仁宽暂代,小顽童常顾慢慢喜欢上了这位小严先生。

与老严先生相比,小严先生虽然言语没那么诙谐,可对待学生们却都是真心实意、一视同仁的关怀教导。并不是说老严先生不是真心实意,不关怀教导他们,只是先生么,难免对学生会有或深或浅的偏爱。比如,老严先生就特别关注李俊繁、严诚和黄悫三人,李俊繁年纪大、课业繁重,严诚是老严先生的嫡亲孙子,黄悫也是早就在老严先生身边读书的,他多关注一些也属寻常。

而对于像常顾这样的学生,老严先生的态度是顺其自然,这一段认真了学得快,下一段就多加一点课业;若是他躲懒了,学得慢一些,老严先生也不多说,下一次自然就会减一些,并不会在课业上责难他,当着他爹常怀安的面,也只是夸奖他的好处。

小严先生则不同,检查课业的时候,若是发现了什么,都会仔细的问每个人,怎么今日怠惰了?可是哪里没弄懂?还是家里有什么事耽搁了?和声细语的对每一个人,既不会拿戒尺打人,也不像老严先生那样放手不管。过了一开始的不习惯,常顾渐渐觉得有点羡慕严诚,要是小严先生是自己的父亲就好了。

这自然是常顾自己心里的一点傻念头,自己的爹虽然喜欢用拳头讲道理,可也再没什么旁的不好的了,所以他更想拜小严先生为师。他自己在心里琢磨了很久,正想找个机会去求一求小严先生的时候,老严先生回归了。

虽然中了举是喜事,要庆贺要应酬,可这也只是往仕途迈进的重要一步罢了,说到底,众人心中的目标还是明年的春闱。应酬暂歇,严景安跟两个儿子关起门来叮嘱了许多,就打发他们和书院的三个学子以及李俊亭一同上京应考。

会试的考期是二月初九第一场,严仁宽还要参加考前复试,所以严景安就让他们年前早早上京,到了京城可以一边备考,一边结交士子,在京里也能早些得到各种消息,对他们备考是有好处的。

送走了两个儿子,严景安却并没觉得轻松。竹林书院在这一次乡试后广为扬名,又有许多人托了关系人情,想把孩子送到书院去。他一面要忙着应酬这些人,一面还要兼着家塾的课,于是课外活动又一次被停止了。

天越来越冷,孩子们每日里下了学回来,就只能在屋子里说话玩耍,然后做自己的功课。刘氏也不让他们出去,怕天冷了他们玩闹时出汗,再招了风寒。于是整个严家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就连下人们往来做事说话也都是轻手轻脚、细声细语的。

这种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年下,年根底下,各家亲戚往来送礼络绎不绝,严家终于又渐渐热闹了起来。这一天范氏娘家的年礼送到,孩子们都聚在刘氏屋子里看热闹,刘氏手里拎着一件小袄往丰姐儿身上比:“瞧瞧这小袄做的,真是精细!这是亲家太太亲手做的?”

范氏含笑点头:“是,我娘就爱做这些,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我早说了不叫她做,可她照样到了时候还是做得了送来。”

刘氏就跟丰姐儿说:“听见了没有?这可是你外祖母亲自做给你的,长大了可要记着孝顺她。”

丰姐儿频频点头:“孙女记着呐,要孝顺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还要孝顺爹爹和娘亲,一个都没有忘。”刘氏听了高兴的抱着丰姐儿亲了一下:“真是我的乖孙女!”

除了范家有年礼和书信送来,其他姻亲也都有东西和信件送来。严仁宽兄弟俩十一月初就到了京城,写了信回来报平安,京里严仁正夫妻的年礼也就随着书信早早的一同送了回来。家里又是收礼又是送礼,忙忙活活的准备过年。

孩子们都放了假,每日聚在一处玩耍说笑,严景安也终于躲了清闲,在家里摆开阵势要教丰姐儿画画。在丰姐儿能把一只花猫画得像病老虎的时候,弘文二十二年的春天终于来了。

自从进了二月严景安就有些不安,没事的时候常常手里握着一本书发呆,刘氏就笑话他:“当年你自己应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在意。何况咱们家阿宽阿正都是考过的,你这几日做什么这么魂不守舍的?”

严景安也摇头失笑:“得失心太重,自然就失了平和。我一怕阿宽考不中又再灰心,二怕两个孩子都没考中,又要再辛苦三年,三怕自己年纪大了,离开官场日久,照拂不到他们……,唉!”

刘氏听他这样说也敛了笑意,走过去他身边坐下,说:“尽人事,听天命,这是姑丈最常说的话。还有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怎么你到了知天命之年,却反而看不开了?再说了,好好的干嘛说中不了?也不知道讨个好彩头!”

“你说的是,是我太过强求了。”严景安听见妻子说起恩师方先生,想起恩师的教导,终于略略放开了一些,“看来抽空我该去见见曲老道,去一去心中执念了。”

刘氏微笑:“或者去见见李立仁也好,你们两个难兄难弟,互相诉一诉心中的焦急,再互相开解一下正好。前日我见了弟妹,也跟我抱怨说那一位常在家转圈磨地呢!”

严景安听了哈哈一笑:“正是!估摸着他比我还焦急一些,我这就写帖子去,你叫厨房备一桌好菜,明日我请他来喝酒。”

于是第二日师兄弟两个喝了个酩酊大醉,次日醒来都忘了前日说过什么,倒是彼此心里都轻快了不少,能淡定的等候春闱开考了。

二月初九这一天,学堂里的孩子们都发现严老先生心不在焉,叫他们自己默背良久,也没有理他们。等严老先生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天将近午了。严景安也发现自己今日实在不适合上课,干脆就把下午的课也停了,让孩子们都回去,明日再上。他自己吃完了午饭就跑去了观音山,找曲老道下棋静心去了。

丰姐儿一边儿写字一边儿跟刘氏说话:“祖父是担心爹爹和三叔么?”

“可能是吧。”刘氏手里拿着给丰姐儿做的鞋子,朝着光亮处看针线有没有歪,“也不知他急的什么,都入了考场了,他急又有什么用。”

丰姐儿就问:“祖母您不担心么?”

“我担心能如何?也不能去替他们考,只能在心里多念几句佛祖保佑吧!”

“那祖父考试的时候,您也不担心么?”丰姐儿又问。

刘氏看着丰姐儿笑的温软:“那就更不担心了,你祖父那时可是打了保票的,说他一考必中!”

丰姐儿听了嘻嘻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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