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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铸清华-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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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

“好!”李鸿藻点头嘉许,“我知道大阿哥最乖,最聪明,一说就懂!”

“师傅,我渴了。”

“这才对。下来,找张之亮去吧!”

听得这一声,大阿哥身子一挺,从花梨木的大靠背椅上滑了下来,张文亮迎上两步,把他抱了起来,到对过房间。那里已摆好了活腿的小膳桌,让他朝南坐下,取下帽子,先绞了热手巾替他擦脸:“喝玫瑰露,还是木樨露?”

“不管什么,快端来!”大阿哥一本正经地说,“我念书念得渴了。”

张文亮为哄他高兴,便故意骂小太监:“快端玫瑰露来!大阿哥念书念得渴了。快,快!”

小太监也就有意地装得手忙脚乱,端来调了蜜的玫瑰露,一大盘御膳房新出炉的“小八件”,四五个人围着大阿哥团团转。

“张文亮!”大阿哥低声问道:“师傅姓什么?”

“姓李嘛,木子李。”

“我想起来了,叫李鸿藻!”说了这一句,大阿哥玫瑰露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两只眼睛望着空中骨碌碌转,一个人傻嘻嘻地笑着。

一遇到这种时候,小太监就要起戒心,不知道有什么淘气的花样想出来。

大阿哥倒没有跟小太监找麻烦,伸手拉一拉张文亮的衣服,等他弯下腰来,大阿哥问道:“你怕不怕师傅?”

张文亮是把大阿哥的性情摸熟了的,若说“不怕”,可能就会指使他去跟师傅打交道。

书房不比宫内,太监除了传旨以外,不得与廷臣交结,更不准干预任何事务,而且看李师傅方正凝重,一上来就给大阿哥立规矩,可知是个难说话的人。所以一听大阿哥的话,马上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怕师傅?”

“大阿哥怕不怕?”

“怕!”

“大阿哥都怕,张文亮自然也怕。”

大阿哥不作声了,自然,怏怏之意是完全放在脸上的。

从这个表情,张文亮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但看大阿哥闷闷不乐,却又有些担心,只好想出些话来哄着,哄得高兴了,再抱着送到东间。

余下的功课是认“字号”,跟把笔写“天下太平”的意思一样,认了四个字:“正大光明”。这是入学第一天,点缀故事,颠来倒去让大阿哥认得熟了,再把那四句《大学》背一遍,一字不误,李鸿藻欣然合书放学。

于是依旧由景寿带领,送了回去。一入禁宫,张文亮把大阿哥一把抱起,前后小太监簇拥着,如献宝似地把他送到贞贵妃那里。

这可是大阿哥出世以来,最得意的一天!一路上只听见太监宫女,递相传呼:“大阿哥下学了!”“大阿哥下学了!”进入中宫,但见廊上珠围翠绕,贞贵妃和各宫的妃嫔,正含笑伫候。

张文亮一看这场面,赶紧把大阿哥放了下来,贞贵妃第一句话就问:“在书房里哭了没有?”

跪在地下的张文亮,高声答道:“没有哭,大阿哥在书房里乖得很,师傅直夸奖!”

贞贵妃的笑意越发浓了:“师傅怎么说呀?”

“师傅夸奖大阿哥懂规矩,聪明。”

“可吃了点什么没有?”

“喝了一盏玫瑰露,吃了四五块点心。”

“噢!”贞贵妃拉着大阿哥的手说,“来!告诉我,今天师傅教了你些什么?”

一面说,一面把大阿哥领了进去,丽妃坐在炕上,亲自替大阿哥摘了帽子,让他靠在身边,问他书房功课。事情太多,大阿哥有些说不上来,加以妃嫔们你一句,她一句地问,越发使他结结巴巴地弄不清楚,大阿哥又羞又臊,有些发脾气的症状,贞贵妃连忙拿了一个桂花糕给大阿哥逗他开心。云嫔把张文亮传了进来,细问明白,再听大阿哥背了那四句《大学》,知道一切顺利,大家相视一笑,对着这个皇帝唯一的子嗣,六宫唯一的男丁入学的事情儿才算放下了心。

第217章 钩弋故事(一)

贞贵妃让陈胜文把大阿哥带下去歇息一番,复又说起了皇上的身子,贞贵妃心里想起了前几日看到皇帝瘦成那样的手,总是觉得不妥,叫几个低位份的贵人、常在、答应退下,和丽妃云嫔一起说话,丽妃是唯一的妃位,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云嫔是因为他的兄弟争气,算在武云迪的妻子份上,也是皇后跟前有脸面的人,所以也被贞贵妃留下来说话儿,贞贵妃瞧着也没外人,就直接开口问了,“两位妹妹,皇上的身子骨不太爽利,该如何是好?”

丽妃不说话,云嫔瞧了瞧丽妃,想了想,以断然决然的语气答道:“非要回銮之后,才能大好!”

“这话怎么说?”

“无非是这行宫实在是太热闹了,听戏唱曲儿不说,还有许多不能静养的事物呢!”云嫔话里暗暗有所指。

丽妃接过了话头,她原本是第一宠妃,就连皇后也越不过她头上去,可到了热河行在,皇帝倒是颇为冷落她了,“哼。”丽妃微微冷笑,“太医的脉案上,不是一再写着‘清心寡欲’?在这儿,有肃六他们三个,变着方儿给皇上找乐子,‘心’还‘清’得下来吗?听说,皇上还嫌丽妃太老实,他们还替皇上在外面找了个什么曹寡妇,但凡身子硬朗一点儿,就说要去行围打猎,我看哪,鹿阿兔啊的没有打着,倒快叫狐狸精给迷住了!”

对于丽妃以尖酸的口吻,尽情讽刺皇帝,贞贵妃颇不以为然,但是,她说的话,却是深中皇帝的病根。载垣和端华,是两个毫无用处的人,唯一的本事,就是引导皇帝讲究声色,若有所谓曹寡妇,必是此两人玩出来的花样。

云嫔忍不住切齿骂道:“载垣、端华这两个,真不是东西!”

丽妃立刻接口:“没有肃六在背后出主意,他们也不敢这么大胆。”自从肃顺几次得罪丽妃,丽妃早就怀恨在心了。

“唉!”贞贵妃叹口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銮的话,眼前提都甭提!”

“可惜皇后娘娘不在。”丽妃叹了一口气,“若是娘娘在,必然不会如此的。”贞贵妃眯了下眼睛,也不说话,“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早就一扫而空了!”

……

栾太请了平安脉,在烟波致爽殿前遇到了德龄,德龄眯着眼问了几句皇帝的身子,栾太云里雾里地说了几句,德龄尚未说话,就这时,军机处派人来请栾太,说有话要问。栾太别国德龄,到了宫门口军机直庐,只见他属下的太医杨春和李德立,已先在等候。这两个人也是深知皇帝病情的,同时奉召,就可知道军机大臣要问些什么了!

于是栾太领头,上阶入厅,只见怡亲王载垣和郑亲王端华,坐在正中炕床上,其他四位军机大臣散坐两旁,依照他们的爵位官阶高下,栾太带着他的属下,一一叩头请了安,然后在下方垂手肃立,目注领班军机大臣怡亲王载垣,静候问话。

载垣慢条斯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翡翠的鼻烟壶,用小象牙匙舀了两匙放在手背上,然后用手指沾着送到鼻孔上,使劲地吸了两吸,才看着他身旁的杜翰说道:“继园,你问他吧!”

杜翰点点头,转脸对栾太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称说:“栾老爷!王爷有句话要问你,你要老实说,不必忌讳!”

“是!”栾太口里答应着,心里在嘀咕,只怕今天要出纰漏。

要问的话,只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能好不能好?倘不能好,则在世的日子还有几何?”然而就是民间小户的当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发问,何况是万乘天子?只是措词过于隐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痒处,问不出究竟。因此,这位翊戴辅佐有功,被諡为“文正”的杜受田的令子杜翰,此刻颇费沉吟。

考虑再三,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婉转堂皇,不致以辞害义的好说法,只得一面想,一面缓缓地说:“圣躬违和已久,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入春以来,京城里谣诼纷传,私底下在揣测皇上的病势如何如何!那么……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

栾太原已料到有此一问,但没有想到有“医药调养,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这句话!听口气“大事”未出,责任已定,不免反感。心里在想,太医本来最难做,祸福全靠运气,皇帝偏偏生的是缠绵难治的痨病,叫自己遇上了,就是运气太坏,再加上怡亲王和郑亲王专门逢迎皇上,娱情声色,自己的运气更是坏上加坏。

这都还罢了,但皇上不听医谏,纵欲自戕,怡、郑两王不反躬自省,倒要把调养失宜的责任,转嫁到别人头上,实在于心不甘。

栾太自己忖量了一下,反正将来“摘顶戴”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万一还要往深里追究责任,须先站稳脚步,方可保住脑袋!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把腰挺起来了。

“回杜大人的话,皇上的病,由来已非一日,本源已亏,全靠珍摄。今儿个请脉,真阴枯槁,阳气独升,大是险象……”

“慢着!”一声洪亮的天津口音,喝住了他,是被人背后称作“焦大麻子”的焦祐瀛——勇于任事的军机新进,他自觉抓住了栾太的把柄,“既如此,你今儿请脉,何以面奏:‘皇上万安’?”

栾太看他那剑拔弩张的神气,不免好笑,从容答道:“为宽圣虑,自然要这样子说。从古以来,为医者都是如此!”

焦祐瀛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下不得台,面皮紫胀,大麻子粒粒发光,气鼓鼓地又说:“栾老爷,你可不要人前一套话,人背后又是一套话!”

“请焦大人明示,栾太在人背后说了些什么话?”

眼看要起冲突,无论谁是谁非,一个四品官儿顶撞军机大臣,传出去都是失体统的笑话,因此,杜翰抢着在前面:“这些闲白,不必去说。栾老爷,你看皇上的病,该如何调理?”

“养正则邪自除。屏绝忧烦,补阴和阳,百日以后,可以大见其功。”

栾太的话,已有保留,但“养正则邪自除”这句话太刺耳,两位王爷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这时焦祐瀛又开了口:“皇上亲裁庶政,日理万机,而且外患未平,内忧未除,要请皇上‘屏绝忧烦’,这话不是白说吗?”

栾太被问住了,僵在那里,很不得劲。于是六品御医李德立,为了解他的围,向偏站了一步,越次陈述。

“焦大人见得极明。”他说:“圣恙之难着手,正就是这些地方。”

这一说,坐着的人都觉得满意,因为他启示了一个很好的说法,也留下了一方什么人都可以脱卸责任的余地,皇上的病必须静摄,而宵旰勤劳,国事忧心,以致药石无灵,实非人力所能挽回。倘或真个“不行”,则死于积劳,应为天下后世臣民所感念。推衍焦祐瀛和李德立的话,连皇帝自己都可以瞑目无愧了。

这李德立字卓轩,医道平平,但言语玲珑得体,善于揣摩贵人心理,开方子爱用人参、肉桂、鹿茸这些贵重药,来投贵人的所好。而且毫无太医架子,奔走权贵豪门,遇人总是以笑脸相迎,所以人缘极好,熟识的王公大臣都拿他当个门下清客看待,不称官名,只叫“卓轩”。

“卓轩。”怡亲王说:“听听你的!”

“院使的脉案极精。”李德立先照应了他的“堂官”,然后说他自己的心得:“幸喜皇上颇能纳食,‘药补不如食补’,虽是人人皆知的常谈,实有至理。如今时序入夏,阳气上升,于圣体略有妨碍,只要忧烦不增、胃口不倒,平平安安度过盛夏,一到秋凉,定有大大的起色。”

这番话平实易解,不比栾太口头的陈诉,亦象是在写脉案,尽弄些医书上的文字,叫人听了似懂非懂,觉得吃力。所以相视目语,一致表示嘉许!

“好!”怡亲王用他那个黑黑的、抹鼻烟的手指指着他们三个人说:“你们好好尽心吧!等秋凉回銮,我保你们换顶戴!”

“谢王爷的栽培。”栾太就手请了个安。

“王爷可还有别的话吩咐?”杜翰问道,“没有别的话,就让他们歇着去吧!”

“我没有话了。看看别的,有那位大人有话要问。”怡亲王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到郑亲王端华身上,一扬脸说:“老郑!”

郑亲王端着水烟袋,尽自把根纸煤儿搓来搓去,搓了半天,拿纸煤儿点点栾太说:“我劝你一句话:勤当差,少开口!”郑亲王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些事就不必传回京里去了!”

“对了!”焦祐瀛马上接着说:“栾老爷,你可记住了,在这儿说的话,片言只字,都有干系,一句也不能泄漏出去。”

“是!”栾太很沉着地答应一声,这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无非是要对皇帝的身子骨保密,特别是不能泄露给远在京师的皇后知晓,栾太答应了下来,对着军机大臣们一鞠躬,领着他的属下退了下去。

第218章 钩弋故事(二)

几个人默默无言,杜翰拿了一本折子起来,看了半晌,却是什么字都没看进去,抬头看着军机的几个人,也是发呆的居多,“肃中堂去了那里?”

“估摸着去递牌子了。”郑亲王眯着眼睛,“有着要紧话儿和皇上说呢。”

……

皇帝终于把所有的奏折看完了。

丢下惠亲王领衔所奏,“恭办圣训告竣,请旨遵行”的那道折子,他顺势伏在紫檀书案上喘气。左右的小太监都无动作,只紧张地注视着,怕“万岁爷”会昏厥。皇帝虚弱得太厉害,这时还不能去碰他,须等他喘息稍定,才宜于上前服侍。

三十一岁的皇帝,头上涔涔冷汗,胸前隐隐发痛,最难受的是,双颊潮热,烧出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但是,他的思绪仍然是清晰敏锐的,最后所看那道奏折的内容,还能清清楚楚地默记得起。什么“圣训”?想到他自己告诫臣子的那些话,“朕”如何如何?“尔等”如何如何?越觉双颊如火,烧得耳朵都发热了。

每一念及自己的责任,他总不免归于困惑,困惑于列祖列宗,何来如许精力,得以轻易应付日理万机的繁剧?而尤其使他不解的是,他的高祖世宗宪皇帝,古往今来如何竟有以处理政事为至乐,每天手批章折,动辄数千言,而毫不觉得厌倦的天子?甚至如皇后,都不觉批折子是一件苦差事。

喘息渐渐平定了,他慢慢抬起身子,早有准备的小太监,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首先是一块软白的热手巾递到他手里,然后进参汤和燕窝,最后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小太监如意,捧进一个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跪在御座旁边,盒盖揭开,里面是金丝枣、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香瓜,五样蜜饯水果。皇帝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梨,放在嘴里,靠在御座上慢慢嚼着,觉得舒服得多了。

双喜又进了东暖阁,“万岁爷,肃顺求见。”

咸丰点点头,双喜就出门去宣召了,肃顺进来叩首,皇帝淡然开口,“起来吧。”这会子皇帝也懒得费神说些响亮点的话,现如今这耳朵里头还阵阵耳鸣,“什么事儿?”

肃顺说了几件琐碎的事儿,无非是为了万寿节的操办事宜,虽然离着皇帝的圣寿还有两个来月,可肃顺知道皇帝的心意,总要弄的妥帖些,花团锦簇才好,皇帝果然来的兴致,提起精神指点了几句,肃顺又说了几个人事任免的话,皇帝也一一答应了,肃顺瞧着皇帝精神好,又看了看左右并没有太监伺候着,向外望了一下,肃顺看清了小太监都在远远的廊下,才趴在地下,免冠碰了个头,以极其虔诚忠爱的姿态说道:“奴才有句话,斗胆要启奏皇上。这句话出于奴才之口,只怕要有杀身之祸,求皇上天恩,与奴才作主。”

肃顺是皇帝言听计从的亲昵近臣,早已脱略了君臣的礼节,这时看他如此诚惶诚恐,大为诧异,而且也稍有滑稽之感,便用惯常所用的排行称呼说道:“肃六!有话起来说。”

肃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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