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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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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以上四条,现在吕不韦又在自己的相国履历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吕氏春秋》。可以说,能否千古流芳,吕不韦很大程度上就指着这本书了。
《吕氏春秋》虽然由吕不韦以相国之身份出面主编,却并不像后世的《永乐大典》、《四库全书》那样,有着明显的官修痕迹。《吕氏春秋》深具民间色彩,里面充斥着那些编书者——不得志的士人的牢骚和郁闷,不歌功颂德,不隐讳曲折,新鲜活泼,非常原生态。而在每章每节的末尾,也并不来个臣不韦曰:如何如何,赠格楞格。
7、李斯眼中的吕不韦
《吕氏春秋》的编撰完成,让李斯对吕不韦刮目相看。原来,吕不韦虽然是商人出身,心中也并非总是计较着利益得失的。他是真心想编一部旷古未有的大书。姑且不论书的质量如何,至少其起点高远,衷心赤诚。
单就成本和产出来看,《吕氏春秋》投入巨万,发行量却不会超过十册,而且这十册也不可能投入市场销售,只能免费赠送,核算下来,是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然而,这笔买卖吕不韦还是做了,而且做得心甘情愿。就算像吕不韦这样精明的商人,也懂得不是什么行业都可以产业化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应该有比经济利润更严肃更高尚的目的。退一万步来说,在商言商,吕不韦以巨万的投资亏损,却买来了千秋万世之名,还能有比这高明的生意经吗?
作为一个非凡的政治家,其社会责任感和时空远见,决非建立在金钱的衡量之上。在李斯看来,吕不韦的所谓四大功绩,无足可道。只有《吕氏春秋》,才体现出了吕不韦的个人特色,以百世之利先一时之务,也是他异于乃至高于秦国历任相国的地方。夫为官者,往往着力于当下之政绩,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求多求快,不顾其余。如果没有头痛脚痛,那就先创造出个头痛脚痛来,总之,一定要作出些人人都能用肉眼看见的政绩来。
曾读苏轼先生所撰《潮州韩文公庙碑》。韩愈谪守潮州,治理潮州不到一年,便被调离他任。然而,就这短短不到一年的任期,却使得潮州人对韩愈感恩戴德,“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韩愈为官的魔力何在?他到底干出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政绩来?说起来其实却简单得很,“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读着《吕氏春秋》,李斯不禁忽然想念韩非起来,不知道韩非的书作得如何了,他在韩国过得可还如意否?韩非,你我正当壮年,这世界必将属于你我。吕不韦已经老了,《吕氏春秋》将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最后一件大事。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大事发生,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事业,比《吕氏春秋》还要伟大千万倍的事业,那就是歼灭六国,统一天下,但这样的伟大事业,不会再轮到吕不韦的头上了,而是注定要完成在嬴政和我的手里。
一个人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也无法选择他所处的时代。数算五千年长河,留下的史书典籍,对后人来说,已是多得用一生都无法通览一遍。尽管如此,在中国的土地上,历朝历代都有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和感情,一样的五谷杂粮,一样的男欢女爱,一样的悲喜情仇,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经历,却不曾在史书上占得只言片语,史官们也不曾慷慨地为他们记上哪怕随便一笔。人和人是多么的不同,既有“宁为盛世狗,不作乱世人”的无奈,也有“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激烈。对李斯而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所恐惧的,便是活在一个注定平庸而无名的时代。感谢上天,让他生得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刚刚好赶上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将《吕氏春秋》向朝廷百官炫耀过一番之后,吕不韦又来向天下炫耀。他将《吕氏春秋》布于咸阳市门,上悬千金,无论诸侯游士宾客,凡能增损一字者,当场以千金作为奖励。很难讲,仕途失意的吕不韦,是否有借此抒发内心的愤怒失落和挑衅嫪毐及太后一党的嫌疑。
当年,商鞅变法,为了树立权威,取信于民,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宣称能将木头搬到北门者,奖励十金。老百姓都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没人敢动。于是提高赏格到五十金,终于有胆大者,将木头搬到北门。商鞅当场兑现了五十金的奖励,以明不欺。
吕不韦一向出手阔气,千金的赏格,比商鞅当年大方了数十倍。可赏越重,反而越是无人敢出手。过了一个月,还是无人响应,吕不韦这才得意地将《吕氏春秋》收回。还好,达利没有生在那个时代,像他那样的疯子,打着艺术的幌子,举火将《吕氏春秋》烧个干净,说这样改动才算最好,于是,一字千金,二十万字就是二万万金,秦国多少年的GDP,恐怕都得全给搭进去。
8、嫪毐的烦恼
尽管吕不韦对《吕氏春秋》又是造势,又是炒作,功夫下足,但当他将书进呈给嬴政之时,却依然受到嬴政的冷遇。吕不韦原以为可以凭借《吕氏春秋》,打一场漂亮的仕途翻身仗。只要能够将《吕氏春秋》定为国策国纲,奉为秦国的治国理论和思想,那他吕不韦就成了秦国的教皇,即便从此不作相国,谁又敢动他分毫?
然而,嬴政对《吕氏春秋》却并不感冒。嬴政现在急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成为秦国名副其实、惟我独尊的王,而不是从《吕氏春秋》中学习怎样治理国家。换而言之,嬴政想要知道的是该如何对付吕不韦这样的权臣,而在《吕氏春秋》里,是不可能找到这样的答案的,吕不韦也不会那么傻,在《吕氏春秋》里为自己自掘坟墓。
虽然嬴政对《吕氏春秋》表示冷淡,但以吕不韦的权力,他也完全可以采取迂回战略,先在政府和军队中推行《吕氏春秋》,造成即成事实,一旦吕氏学说在下面得到普遍尊崇,也不怕嬴政不追加承认。然而,《吕氏春秋》在下面的推广也是阻力重重,很快便无疾而终。这其中,嫪毐的阻挠自然功不可没,嫪毐自己虽编不出《吕氏春秋》,但作梗搅黄的能力还是有的。嫪毐也知道,一旦让《吕氏春秋》推广开来,吕不韦成了秦国思想界和理论界权威,成了布道者和解释者,对他现有权位的伤害将是巨大和无法愈合的。
虽说嫪毐在和吕不韦的明争暗斗中让吕不韦再度受挫,但是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成就感,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吕不韦身上,在他看来,吕不韦已经不再是他最可怕的敌人。他最可怕的敌人,已经变成了那个日渐威严和冷酷的秦王嬴政。
外人只看见嫪毐那易享的福,又有几人读到嫪毐那难念的经?依照惯例,明年,也就是嬴政九年,嬴政年满二十二岁,将举行冠礼,可以正式佩剑。而这也就意味着,嬴政将正式亲政,掌握秦国的最高权力,任谁也不能阻挡。眼下,朝廷大小事宜都还是由他嫪毐来决断,风光无限,但这样的好日子已经持续不了太久。嬴政亲政之后,他手中的这些权力不可避免地要被收回。他可以顺从地交出权力,仗着太后赵姬的庇护,他或许可以暂时苟全富贵,但依靠赵姬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赵姬能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太后年纪比他大将近二十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先他而死。太后一死,他又能依靠谁去呢?况且,他和赵姬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他们继承了父母的美貌,都生得聪明俊俏,招人疼爱,让他忍不住幻想,将有怎样美妙的未来在为他这两个儿子而等待。然而,这两个儿子却又是不定时的炸弹,他们虽说是爱情的结晶,却也是通奸的罪证。一旦让嬴政发现他和太后居然生下了两个孽种,别说他的小命了,恐怕太后也将自身难保。
而在家庭问题上,嫪毐也是烦恼不已。他和赵姬的同居关系,已经持续了七年,形同夫妻,只是少一张结婚证而已。七年了,时间不能算短,七年之痒也该发作了。男女之间,即便曾经如胶似漆,然而时间长了,胶也会脱,漆也会掉。朝夕相对,举案齐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长而久之,从精神到肉体,难免要生发倦意。再炽热的爱情,也终究会有冷却的一天。如果男女双方地位平等,冷却也就冷却了,大不了另起炉灶,再生上一堆火而已。可是像嫪毐这样吃软饭的却不能如此洒脱,虽然他对赵姬也存在着审美疲劳,可他却不得不和从前一样,小心伺候着赵姬,不敢表示出丝毫的厌倦。他很清楚,一旦赵姬对他恩宠不再,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力、财富、领地、车骑,都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好在,他让赵姬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在那个妻妾成群的年代,素有母因子贵的说法,而落到嫪毐头上,却变成父因子贵了。
以往,嫪毐要取悦赵姬,有一招必杀技,那就是和赵姬行房事。每次行完房事,赵姬都满心欢喜,一脸痴迷,将他视为天使,视为上帝。可最近这法子的威力大大减弱。赵姬随着年龄增长,欲望衰退,对房事也不如从前那么热衷,她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在房事战场上,赵姬曾让吕不韦求饶,但这回轮到她向嫪毐求饶,她开始吃不消了。因此,嫪毐求欢,十有五六会遭到赵姬拒绝。说起来,陪太后上床也算得上是为国捐躯了,嫪毐想捐躯来着,可国家现在已经不太需要。
毐还只有二十七岁,恰生猛小伙,色心正烈,欲火长烧。赵姬已不能满足他,令得他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好在赵姬还算开通,大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圣贤胸襟,特意恩准他和别的女人房事,却又提醒他,要注意分寸。有这份心理压力在,嫪毐难免束手束脚,不敢妄动。
嫪毐生性多疑,他常常会想,赵姬到底是爱他这个人还是只爱他的身体?是爱他的全部还是他的局部?在赵姬眼中,他应该算她的男人还是只不过为她泄欲的工具?如果全世界都抛弃了他,赵姬会不会是最后那个守护在他身边的人?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厮守,赵姬是否愿意牺牲她拥有的一切?对此他深表怀疑。随着他阅历的增长,权势的扩大,他越发觉得爱情之不可信,爱情之不足凭。
如果让赵姬在他和嬴政之间作出选择,赵姬会选择谁?他不知道。他需要找到答案。他需要看清他枕边之人的底线,而不仅仅是底裤。于是,他也曾趁太后房事完毕、心情大好之际,开玩笑地说道:“万一今王薨,以你我之子为后,可乎?”赵姬通常只是笑笑,不说同意,却也没有反对。嫪毐问得急了,赵姬也会敷衍地点头说好,然而那态度却分明并不认真。
嫪毐知道,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就必须要做些什么,他必须为自己而战,为赵姬而战,为两个儿子而战。因为,嬴政亲政的日子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第十九章嫪毐之叛1、嫪毐将反的预言。
日历翻到了嬴政九年。新的一年,有人大了一岁,有人则是老了一岁。刚庆祝完新年,秦国政坛上下的眼球,乃至整个国际社会的眼球,都开始盯在即将于四月份举行的嬴政的加冠大典之上。
飞机在起飞和降落时最为危险,而政局在权力交接时最为危险。如果新的掌权者根基未稳,而旧的掌权者又不甘退隐,则一场权力动荡在所难免。眼下秦国的政坛,这两个因素全都具备。嬴政的加冠大典能否顺利举行,王权能否安然地交到嬴政手里,所有的人都各怀心思地期待着……有的是期待着嬴政,有的却是在期待着吕不韦或者嫪毐。
李斯对吕不韦和嫪毐都知之甚深。面对嬴政的即将亲政,习惯大权在握的吕不韦自然会有抗拒心理,但另一方面,他对此却又颇感欣慰。他将嬴政父子先后扶上秦王之位;如果他是艺术家,嬴政便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嬴政亲政,便宣告了这件作品的最终完成,他只会乐观其成,不会从中作梗,而且,吕不韦当年全盛时期都没敢造反,如今年华老去,暮气深重,更无造反的道理。
嫪毐则和吕不韦不同。嫪毐时年二十八岁,离我们现在的法定退休年纪都还早得很,更何况那时也没有退休一说。他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他不会甘心就这么拱手让出最高权力;他和太后的奸情,更注定了他和嬴政是不可两存之势。李斯认定:嫪毐不会引颈待诛。嫪毐必反,只在早晚而已。
李斯和嫪毐熟归熟,但在嬴政和嫪毐之间,他无疑站在嬴政这一边。他必须警告嬴政,要小心提防嫪毐。但当时的情形是,嫪毐和太后亲密得就像连体婴儿,告嫪毐的状,无疑就等于是在告太后的状。如何处人骨肉之间,历来是皇权制度之下大臣们的一大难题。作过家族企业高管的人,应该对此深有同感。因此,李斯要告太后的状,不得不谨慎从事。他需要找一个代言人,既能帮忙把话递到,又不至于犯下忌讳。
说起来,李斯的面子就是大,他请来的代言人,不是球星,也不是影星歌星,居然是老天爷!这一年的二月早春,又有彗星出没在天空。彗星,俗称扫帚星。这次的彗星,比两年前的彗星更加诡异,其扫帚尾巴,长度竟天,把天空划开成两半。如此异常天相,引得百姓恐慌,嬴政也大为不安,于是召太史问吉凶。太史占之曰:“国中当有兵变。”
嬴政又问李斯。李斯道:“天道玄远,人不能知,是以化为天相,示人吉凶,不可不慎。太史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国上下,有兵变能力的,就只有吕不韦和嫪毐二人。在嬴政看来,吕不韦兵变的概率甚至比嫪毐还要更大些。嬴政沉吟道:“兵变?吕氏乎?嫪氏乎?”
李斯道:“以臣之见,相国并无二心,不足为虑。”
嬴政瞥了一眼李斯,道:“客卿曾为相国舍人,但也不可因此而顾念私情,为相国开脱。”
李斯道:“臣不敢。相国于吾王有拥戴之功,昔日吾王年幼,不能视事,秦国朝政,操于相国一人之手,相国如有心取秦而代之,此其时也。然相国多年尽忠秦室,不改为臣之道,内佐吾王,外制六国,其无反心明也。”
嬴政道:“以客卿之见,欲行兵变者,莫非嫪毐?”
李斯道:“是。”
嬴政大笑,道:“嫪毐,阉宦也,不能有后,纵行兵变,取寡人代之,也只能及一身而止,不能传于子孙,所为何来?况自古以来,天下绝无奉阉宦为主之理。嫪毐之行为举止,皆受太后制约,太后无心图我,嫪毐何能为哉!嫪毐将为兵变,寡人不能信也。”
有些话,当时不说,以后便会越来越难以启齿。李斯明明知道嫪毐这个阉宦是假冒伪劣产品,却也不敢以实相告嬴政。李斯于是说道:“虽如此,然嫪毐权势太重,朝中百官多依附于其门下,结为党羽,同一进退。吾王宜早加削除,以免尾大不掉,遗祸后来。”
嬴政正色道:“客卿所言,寡人非不知也。寡人欲废嫪毐久也,只是碍于太后,未便轻发。待寡人加冠佩剑,执政社稷,图之未晚。”
李斯急道:“迟恐生变,愿吾王早图之。”
嬴政笑道:“阉宦嫪毐,太后身边所养之犬也,不足为患。寡人欲除之,易如反掌,只需召其入宫觐见,因而擒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客卿何忧之有!”
李斯无语告退。
2、嫪毐将反的告密
且说李斯劝嬴政不成,暗暗忧心,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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