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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师-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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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我彼时是在一个母体之中。人类种族众多,可孕育婴儿的母体却是一模一样的,柔软、安静、祥和、温暖,再焦躁狂怒的心,都能平静下来。我在巨大的惊惧之后获得了安抚,沉沉地睡了一觉又一觉,如果置身于快乐天堂之内。母体,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地方,在这种温暖而闲适的背景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遭受的厄运,也忘记了自己从前那个朝歌公主的身份,只想永远地沉睡过去……”

    “其实,在断头崖与母体的环境更迭之间,我还有段黑白默片电影般的经历,周围的一切只能看到,却听不到——我身处于一望无垠的人海之中,所有人纵横交错、毫无秩序地行走着,每个人都不出声,全都直瞪前方,机械地前进。我分辨不出方向,索xìng站着,一动不动。或许正是‘不动’的原因,我才能由断头崖进入母体,并且婴儿时期的我具有了听力之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钟鼓声、诵经声……”

    在这里,关文虽然没有惊讶地出声打断宝铃,但已经下意识地连连倒吸凉气,因为按照宝铃的叙述,她由断头崖消失,二次出现在母体中——这个母体亦是在断头崖附近,才会感觉钟鼓声、诵经声是熟悉的。

    天鹫大师没有关文那么好的脾气,压抑不住焦躁,单刀直入地问:“你的意思,你是降生在断头崖附近的?”

    宝铃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慢慢回答:“大师,你是修行者中的大智者,一定明白,地球上任何一个宗教、任何一处寺庙,其诵读的经书版本、晨钟暮鼓的敲击频率甚至空气中飘浮的风声、喧哗声、鸟鸣声都不会轻易改变。某些好的习惯,会几百年、几千年地保留下来,形成该寺庙固有的传统。是这样吧?”

    天鹫大师立即回答:“那是当然,在佛教典籍中,把这些与寺庙息息相关、不能剥离的声音称之为‘天籁’。你还没有回答我,难道你消失之处与重现之处是同一地点吗?”

    宝铃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鹫大师在自己大腿上狠拍了一掌:“哎呀,快点回答我,别打哑谜了!”

    宝铃回答:“我只是说,婴儿时期的我感受到母体所处的位置,就在扎什伦布寺内。可是,我是在香港的孤儿院长大的,从降生至三岁前,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引起这种空白的,是一幅很著名的唐卡。”

    这次,连关文也忍不住:“唐卡?为什么是唐卡?”

    宝铃苦笑:“对呀,我知道这些话就算说出来,你们也不一定相信,可是……我在母体中的时候,拥有与成年人同样的听力与思维能力。有一次,我醒着,忽然听见有人说——‘镇魔图已经偷回来了,明天一早,我再把它还回去’……”

    天鹫大师骇然出声:“什么?什么镇魔图?”

    宝铃摇头:“你问我,我也回答不出。现在我只是个讲述者。而且,我的记忆在这里发生了极大的转折。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个女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是哪个名字?是从前的名字‘朝歌’?对吗?”关文自问自答。

    宝铃点头:“没错,她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妩媚妖娆。她要我到她身边去,并且在遥远的地方向我招手。我看不清她,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最先,我没有任何jǐng惕心,曾经冒然答应了一声,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手突破了空间界限,一下子伸到了我面前,尖锐的指甲像五把小刀,险些就刺中了我的心脏。我感受到了危险,心惊胆战地闭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我不敢再睡,总是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小心地分散心思,不敢再向远处看。我的记忆从这里断开,再次有了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在香港的孤儿院里,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关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故意笑笑,分散宝铃的愁思:“这故事真够离奇的,你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一轮回,没想到即使是在母体中,也会遭到诱惑追杀。不知道你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竟然导致父母双双离去?”

    这些回忆是极度痛苦的,关文听宝铃如此吃力地叙述,心中很是不忍。

    “为什么不问我抛撒碎片的原因?”宝铃率先转换话题。

    “为什么?”关文问。

    “因为我忽然想通了,毁灭唐卡的人正是绘制唐卡的人,他的真正目的是告诉后辈,‘镇魔’是完全错误的行动。如果保留真正的唐卡,就会对后辈们造成误导,以为魔女已经被永久镇压,自此可以高枕无忧。”

    宝铃的这些话,与关文的思路完全一致,使他大感欣慰。

    “那么,镇魔图呢?为什么有人千辛万苦把那东西保留下来?”天鹫大师不服。

    关文一笑:“大师,绘画艺术界有这么一条潜规则,如果有人认出了赝品,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就一定不要点破,因为那样会砸了同行的饭碗。罗布林卡遗物发掘过程中,xī ;zàng镇魔图的出现是一件轰动xī ;zàng的大事,在一大片歌功颂德的赞美声中,偶尔有人提出疑议,瞬间就会被湮没在喝彩声中。”

    天鹫大师黯然长叹:“我拥有的这些呢?费了那么多jīng力,又搭上好几个朋友的xìng命,如果到头来,它们也是假的,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满脸都是追悔不及的表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知道自己濒临死亡结局,过往今生,全都变得豁达起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死到临头,才知道后悔。当他率领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问难于扎什伦布寺时,是何等豪侠风光,何等英雄气概?只过了几天,便急转直下,做了他人的阶下囚、盘中餐。

    “我能够拼合它们。”宝铃说,“在某些段梦境段落里,我曾经亲眼看见过xī ;zàng镇魔图。大师,这些碎片当然都是真的,但是拼合的关键,并不在于碎片的边界形状,而是将其重新塑造为一种立体形状。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碎片拼成一个立体的魔女,恢复唐卡的本来模样——”

    “真的可以吗?”天鹫大师眼中又有希望之光闪闪烁烁,“你——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是叫你朝歌公主呢?还是——”

    “叫我宝铃就可以了。”宝铃的jīng神已经恢复,刚才苍白惨淡的脸也逐渐有了血sè。

    “宝铃小姐,我踏遍喜马拉雅山脉南北几十年,为的就是把唐卡的碎片复原。按照家族里历代尊长的遗嘱解释,得到完整的唐卡,就能进入大宝藏的埋藏地,找到除魔卫道、佛法永生的光明之门。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动手拼图吧?”天鹫大师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双手划拉碎片,把它们重新放回银桶里。

    关文一直都没有开口,此时忽然举手,制止天鹫大师:“大师,不必辛苦了。”

    天鹫大师诧异地拧着眉头:“怎么?”

    关文倒背着手,踏着那些弥足珍贵的碎片向前走,仿佛一名胸襟广阔的诗人行走于秋天的落叶广场之上。

    “不要乱踩,这些……这些很重要的。”天鹫大师忍不住出声提醒。

    关文摇头:“它们已经不重要了。大师,碎片的存在,只不过是给后人设立了一个醒目的jǐng示标,告诫后人一王二公主所犯下的错误。现在,它的目标已经达到,再保留它们,岂不是画蛇添足。我可以保证,完成了这里的事,我随时都能画出拼合后的xī ;zàng镇魔图,但现在——我们身陷险境,就算有所领悟,也会被别人拿走,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天鹫大师半信半疑,各握着一把碎片,怔怔地站在银桶边。

    “我们三个,都是分分钟就要送命的人,最重要的,是把握住唯一的筹码跟对方谈判。大师,先忘掉九rì魔蚕蛊和地火流光吧,我相信咱们一定有机会扭转败局。”关文坚定地说。

    投鼠忌器与杀人灭口之间,有着微妙的平衡,其实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能看清楚这场博弈的结果。巴桑、唐光要的是唐卡的秘密,一旦如愿,关文、宝铃、天鹫大师就成了三个无用的累赘。

    看穿了唐卡碎片的本质之后,关文觉得自己的头脑中突然打开了一扇豁亮的天窗,视线一下子从两年来rìrì穿堂入户的扎什伦布寺放大到整个尼sèrì山和喜马拉雅山脉南北的广阔天地。他甚至能看穿了围绕《xī ;zàng镇魔图》所发生的千年故事,体会到一王两公主当年“镇魔”的良苦用心与无奈之举。

    现在,碎片并未拼合,但他能够在脑海中凭空勾勒罗刹魔女的体态形象,以及当年镇压魔女的诸多佛寺布列。千年来,镇魔诸寺的陆续崩坏,从表象上可以解释为由风吹rì晒引起的风化,但从内里,则应该一针见效地敏锐察觉,那是地底的魔女已经开始蠢蠢yù动。

    “生死存亡,多事之秋啊——”他默默地叹息。

    “我的那些噩梦不必再一一画出来了吧?”不知何时,宝铃走了过来。

    关文在自己额角上轻轻一点:“它们都在这里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一动不动地凝视。

    “让该听的人听,让该看的人看,让该领悟的人去领悟,这就是噩梦与伏藏存在的意义。你说呢?”关文睿智而自信地笑起来。

    “那些事,存在你脑子里,我就放心了。天下之大,唯有你真正能理解那些东西。”宝铃回答。她不再悲伤,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我们一定要出去。”关文走向门口,拍打着铁门。

    “到哪里去?”宝铃紧紧跟随。

    “到噩梦开始的地方。”关文回答。
第三十九章 唯死亡方能顿悟
    很快,巴桑的脸出现在铁门顶部那个狭小的窗户外。

    他先扫了一眼室内满地的狼藉,然后才看着关文:“什么事?”

    “我想去尼sèrì山,你要的东西,都在那里。”关文温和地回答。他被巴桑劫持囚禁,但并不因此而恨对方。长期浸yín于画艺,已经将他的脾气磨砺得谦和隐忍,看淡来自外界的一切不公待遇。

    “你确定能帮我找到想要的?”巴桑狐疑地看看宝铃,再把视线挪回到关文脸上。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刻舟求剑’的典故,你知道吗?”关文笑着反问。

    巴桑一怔,摸着鼻尖,默然不语。

    “好与坏、善与恶、宝藏与永生……围绕xī ;zàng镇魔图的一切故事都发生在尼sèrì山,那里就是渡江者遗失宝剑的地方。你要找那把剑,就得由遗失之地开始,而不是把我们关在这里闭门造车。巴桑,你被过多的yù望蒙蔽了双眼,快醒醒吧,做回原来的你。”关文平静地解释。

    刻舟求剑的典故出自于《吕氏chūn秋?察今》,原文如下: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这里距离尼sèrì山不远,与其闷在地底空想,不如身临其境,做进一步的探索。关文此刻所关注的,已经超越个人生死荣辱,镇魔、除魔是全人类的大事,跨越千年时空的重担,就压在他的肩膀上。

    “巴桑,不要再犹豫了。”他说。

    “天鹫大师,天鹫大师?”巴桑叫了两声,但后者一直站在银桶前面,不出声,也不转身。

    “其实,天鹫大师、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包括扎什伦布寺内的前辈们,已经将尼sèrì山上下搜索了个遍,最终结果,一无所得。哦是了,他们在尼sèrì山后山的僻静峡谷里唯一的发现,就是一幅藏在藤葛后面的古老壁画。关文,我必须得告诉你,去尼sèrì山是你们的最后一站,没有结果的话,你们就会面临最坏的结果,明白吗?”巴桑脸上的笑,僵直而生硬。

    “你杀我?为此毁了那么多年的修行?”关文问。

    巴桑摇头:“我不杀你,但唐光、金蝉子一定会杀你。他们为找到大宝藏做了很多事,如果一切成空,暴怒之下,必定会杀人泄愤。”

    “带我们去尼sèrì山吧,要想解决这件事,必须得去那里,没有第二条路。”关文极其诚恳地说。

    “喂,别指望出了地窖就会有人来救你,不说出秘密,你们哪儿也去不了,嘿嘿嘿嘿……”唐光从暗处钻出来,yīn阳怪气地坏笑着,用手里的榔头一下一下敲打着铁门,“你用这种话骗骗巴桑可以,别忘了,这里还有我呢!”

    “唐光,我在跟关文沟通,你先退下,别来打搅。”巴桑大声叱喝。

    他与唐光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上的人,后者是纯粹的江湖杀手,把杀人越货当成了一种职业,并从中找到了极大的乐趣。而他,则是自小便投身于扎什伦布寺的修行者,有着藏传佛教修行者不可或缺的纯净灵xìng的慧根。

    “什么沟通不沟通的,听我的,一遍刑具走下来,保管他们个个开口,有什么说什么。巴桑,念经打坐我不行,刑讯逼供你不行,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唐光立刻反驳,根本不服从巴桑的命令。

    “刑讯逼供?真是太可笑了,我们要的根本不是口供,而是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你拿三份口供给金蝉子有用吗?凭着口供就能把大宝藏找到?唐光,你是汉人,根本不了解藏传佛教博大jīng深的内涵。在无边际、无古今、无上下的佛法之海中,人的生死荣辱如微尘一粒,你用刑具能做到的事,所起的作用,亦不过是微尘一粒。”巴桑说。

    唐光一时语塞,没有接上话。

    “唐光,不管你从前在别的地方做过什么,但这里是藏地,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雪域高原纯净之地,任何不敬、不慎的言语,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好好想想吧,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触犯天威,横遭天谴,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巴桑又说。

    唐光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蜀中唐门的人从来都不害怕天谴,我们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让别人活不好、活不下去!别说了,有本事就让他们吐出秘密,没本事就换我来,一个一个好好收拾他们。我就不相信,中了九rì魔蚕蛊和地火流光的人,还能跟我斗?”

    他对自己的下蛊之术相当自负,事实也是如此,江湖上的人一提到蜀中唐门,必定会联想到他们最擅长的暗器、毒药、蛊术。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独步天下的英雄豪杰死于唐门的异术之下,埋骨于荒山野岭。

    “嗯?什么味儿?哪里着火了?”巴桑猛地抽了抽鼻子。

    那种纸张被烤焦的糊味来得极快,关文转身,便看到一股青烟从天鹫大师面前那个银桶中冒出来。

    “大师,碎片着火了!”关文大叫。

    天鹫大师双臂一举,另外两只桶也一起冒烟。然后,他转过身,微笑着望定关文。火光中,他脸上那种诡异的灰sè正在缓慢褪去。

    “喂,老家伙,你干什么?找死啊?”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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