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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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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喜欢被猜忌或怀疑的感觉,谢云栈之所以年轻功少却能服众,就在于她给予下属足够的信任;眼下她站在众人面前,语气遗憾而严肃地道,“本帮主资历虽浅,但尚知尊贤使能,用人不疑;晏海帮能鼎立南海一方,靠的是什么?是能者上位,更是大伙齐心同力;但本帮主自问也不是全无疏怠的时候,若有做得不公不对的地方,恳请大伙指正,我虽是女儿身,却不至于这点肚量也无。。。”

她静透如水的眼光一一扫过众人,暗暗在脑中刻下每个人的反应,“本帮主向来以为,为人德重于才,处世节大于术;节亦有大小之分,譬如犯上冲撞是失小节,操戈相背却是失大节,”甲板上的众人开始窃窃议论,细语杂音像一滴滴细小的水珠,蒸腾至大伙头上方凝成闷而躁的疑云,女帮主缓缓吐出下面的话,小船上顿时电闪雷鸣,风潜雨侵,“我想某些人已经听懂我的意思,本帮主给你们一个缴枪洗面的机会,还请自己站出来!”

“帮主,船上有奸细?!”“他们是谁的人?潜进来想干什么?”性子急躁些的子弟们开始大声嚷嚷,更有脑筋简单的直接把手掌按上刀柄,横眉四顾,待看谁不对劲就要拔刀逼问。

浓眉如戟的木使正垂手立在谢云栈身侧,他切金断玉地喝了一声,“都给我安静些!”

“你们一逢变故就这般吵闹无序,岂不是自乱阵脚?”木使两道浓眉一竖,“先听帮主的指令!”

谢云栈锁眉沉重道,“本帮的掌门金印前几日不翼而飞,接到的消息是帮中出了奸细,而偷金印的人正在这艘船上!方才检查大家的行李,其实不是为搜检违禁危险之物,而是为这方金印!“她缓缓摇了摇头,“只可惜并无所获。”

木使向她欠了欠身道,“帮主?会不会藏在身上了?虽然现下所穿的衣物并不繁厚,但未必没可能。”

“是啊,是啊,金印想必不会太大,完全可能藏匿在衣襟里。”下面的子弟也附和道。

谢云栈面现难色,迟疑道,“这个……”

木使面向着众人长长一叹,“唉……帮主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咱们江湖人挨刀子是不得已的事,但几时轻易叫人袒体搜身了?她不愿折辱了大伙,才犹豫至今啊。”

众人一闻之下,纷纷叫道,“帮主,丢了金印是大事,不就搜个身嘛,若是真坦荡,不在乎这些虚礼!”“是啊,帮主,您下令吧,您从来尊重下属,咱们心里是知道的。”

谢云栈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地点点头。

人群前排的中年人是四大香主之一的隋香主,他转过身提起嗓子道,“这里都是些糙汉子,咱们就这么搜了啊,大伙儿相互监督,看看谁临阵潜逃!”

“好!”“敢脱就是真汉子!”

“别说扒了这身衣服,就是剥了这副皮囊,里面也就一颗对帮主的忠心!”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人中气十足地说着,大步走到众人面前,“哧……”地一声将整件上衣掀了开来,双手握拳放在身体两侧,脚下就这么悠悠地转着圈,青年的骨架十分匀称,纹路平滑的肌理兼于古铜色和蜜色之间,不夸张但又极惹眼的漂亮,虽则气氛紧张,其他人也不免面有羡色地嘀咕,“啧啧,这小子,身材倒不错!”“靠,他这是搜身呢还是显摆呢?”

再看那小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的女帮主,大伙都“明白”了点什么,“哦~~”地哄然起来。

谢云栈虽不是一般女子,也红了双颊,对那青年道,“好,好,你。。。我知道你不。。。”

“哦~~好~~”大伙儿更起劲了。

站在一边的顾大公子沉不住气了,大踏步走到青年面前,笑眯眯地拍上他的肩头,“行啊,兄弟!是咱们晏海帮的好子弟!”他说话时手一直没有拿下去,那年轻人的脸慢慢憋红了,额头也冒出汗来,顾长安一松手,他赶忙胡乱套好衣服,钻回人群中。

顾大公子悄悄朝谢云栈扬扬眉,女帮主无语望天。

众人依次走至木使跟前,张开双臂,木使上下梭巡一遍,除了随身的刀剑,银钱,有的怀里收个香囊,没什么特别物事。

倒是年轻男子们耐不住血气旺盛,见到身材太瘦,肚子太大的,个头太矮的都要调侃两句。

“别跑!”人群突地响起一声暴喝,就见一道黑影电一般窜了出去。

谢云栈面色一变,提脚就追。

剩下的子弟们有的跟着追过去,有的边张望边叫骂,甲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有年长的叫道,“大家都稳下来,别让人偷了空子啊。”可惜声音在一片噪杂中,穿透力甚弱。
第三十四章(上)人体火弹

窄小的舱房里光线幽暗,一胖一瘦两个人影背抵着门,调整着肺中乱窜的气息,待呼吸平稳时,瘦些的人影无息地从腰畔拔出长刀,稳稳地举起来,向那胖些的低声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那胖者从鼻腔中发出一丝细细的哼声,似是紧张,又似是心灰认命,他牵了牵嘴角,脸上的横肉不自然向两边扯拉,这个笑容杂糅了殉道者的祥和和小丑的滑稽,显得极为诡异,“咄!我已是躺在砧板上的鱼,就算今日不受这一刀,也挨不过几日。”

他拍拍自己肚皮,听着它发出闷雷一样的响声,嘴里“嚯嚯”笑着,“我这一死,虽然免不了样子难看些,也算值了;你呢?你这么年轻,又没犯下什么脱不了身的罪孽,何苦来哉?”

雪亮的刀光映亮瘦高青年的眉眼,他的眉毛杂而浓,眼睛大却无神;整个人看上去有着杂草般的坚韧和犟气,而他的身命也的确不必野草金贵多少,面对对方的发问,他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一点凄凉的甜蜜和带腥的苦笑漫上脸庞,“有些人生来就是良材佳木,而有些人不过是胡柴野草;我就是后者,不能用粗壮的枝干去荫蔽喜欢的人,只配烧火成灰,可只要那人能感觉到一星点的光和热,我也就值了。”

“好,既然我们死得都值,那你来吧!”胖者头一昂,大声道,竟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慨然气概。

青年再不迟疑,低喝一声,挥刀横劈。

他的手宰半空中被另一只手箍了,那胖者张开眼,发现自己肚子没破,凝在额头的冷汗这才滴了下来,他不知是喜是怕地颤声叫道,“顾少爷?”

截住青年的正是顾长安,他冷冷地“哈”了声,出手如电,点住二人的穴道,手下再一用力,青年的手腕应声折断;他飞起一脚,欲要踢在胖者肚子上,半途中又改道踹在腿关节处,对方庞大的身躯顿时软软跪倒。

顾长安森然道,“这一点痛是给你们的教训!整艘船的人的性命,岂是你们两条烂命就能换的?!”

胖子的脸色灰败下去,口中喃喃道,“天意,天意。。。”

“天你妈的意!”顾长安暴躁地打断他,“要不是云栈早有防范,死老狐狸今日就得逞了,你们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他冰冷的眼光刀子般刮过二人,“你们帮主千嘱咐万嘱咐,叫我不可伤你二人性命,你们给我记着,这次活命的机会,是你们帮主给的,换做我,早一剑一个,打死完事!”

那青年骨头断裂的地方虽痛,却比不上心中的愧痛难耐,他哽咽着道,“我也不想背叛帮主的,可我没有法子,我没有法子!”

顾长安甩手给他一个耳光,“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自比蓬蒿野草,好没出息!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为何不先试着相信自己,相信云栈?”

他的眼神落到对于那胖者鼓得离奇的肚子上,脸上闪过一丝恶心和不忍,“怪不得云栈说谢昂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他居然想到以人体做火弹,如果我猜得没错,火药和引子都藏在你肚子里吧?只要这么一刀下去,就。。。就。。。”顾长安想象那种肠子横飞,血肉分离的场面,实在说不下去了。

青年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低声道,“您猜得没错,不过这一刀劈开的力度和位置都有讲究,所以一个人做不了,须得旁人来。”

顾长安几乎打了个冷战,他隔着衣服摩挲胳膊上的肌肤,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麽说那火弹是取得出来的?”

那胖子本想着交代了一切,就求帮主给自己一痛快的死法,毕竟火弹含有剧毒,被生生缝到腹中,本就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何况不需日久毒性就会渗透,到时他也活不了;这番闻得顾长安的话,求生之志不由大起,瞪眼道,“可是。。。到哪里去寻这般巧手的大夫?”

顾长安冷然一哼,“算你捡了条命,王家的船上,就有妙手回春的大夫。”
第三十四章(下)浪潮子

这番大张旗鼓的搜身行动自然只是烟雾弹,金印并没有丢,临阵“逃走”的人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当下的情势就算严防堵截,阻源断流,敌方虽不敢妄动,自己也在桎梏之中,不若以动制静,自浑了这一潭水。

其实这很好判断,在混乱中没有留在原地,也没有追击嫌犯的人,便很有可能是另怀目的内鬼;在局势静若死水之际,他们没有动手的机会,但水一浑,他们自然会抓住这“天赐良机”。

这招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计并不算严丝密合,对方若是谨慎心细些,也许不会中计,但谢云栈了解谢昂的为人,谢昂办事向来狠绝,对手下人也是威逼利诱无不用其极,人人都有七寸之处,抓住了七寸,对方只得俯首帖耳,舍身搏命,但这样也有弊端,一个人若被逼太甚,往往会失去冷静思考的余地。

这厢顾长安截下欲要引燃火药的二人,那边谢云栈和木使也逮住了潜海的“浪潮子”。

“浪潮子”是谢昂这次行动中的信使的外号,他是水中的蛟龙,一旦入了水,别人休想阻住他。

谢云栈虽早有准备,“浪潮子”也非浪得虚名,她只来得及看见水面的漩涡,

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木使半个身子探出栏杆,一掌击在木椽上,恨声道,“来人,给我跳下去追!”

谢云栈秀眉一挑,“不必了!”素手一翻,又快又狠地甩出几枚水雷,那水雷是她出发前央骆清愁做的,利用水下欲往深处压力越大的原理设计而成,拔了水雷的信子,抛入水下一定深度,水压触动机关,便会爆炸。

鱼雷的威力有大有小,小的不过炸晕几条小鱼,大的能震死一头巨鲸,谢云栈手下留了轻重,毕竟这浪潮子活着比死了有用的多。

只听得“轰轰……”地数声,水面激起数尺高的浪花,几条被震昏的海鱼翻着肚子飘上来,几缕浊血在碧浪中若隐若现,“扔绳索!”女帮主清声道。

随即几名健朗的好手闻令而至,在不同方位抛下几根长长的绳索,谢云栈揣测着浪潮子这会子应该被炸得头昏眼花,人在溺水之际的求生本能定会让忘记一切,只知拼了命抓住救生的绳子,果不其然,很快就有汉子急声禀报,“帮主,绳索那端有东西!”

谢云栈点点头,“拉上来!”

浪潮子被拽上甲板时口鼻都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意识也迷离不清,但小命还在,谢云栈吩咐左右,“给他止血,扎上几针救过来,再用龙筋索绑紧了。”

远在小岛的谢昂并不知道,他精心布下的杀局已被尽数化解,现下,是谢云栈真正反击的开始。

顾长安听闻舱外动静,知道云栈已得手,放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但他也知道,接下来的才是更为艰难的任务。

那胖瘦二者一者姓金,外号金胖子,一者姓宋,名庸;此时面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舱的门扉被“吱呀……”推开,顾长安注意到宋庸的双眼迅速蒙上羞愧恐惧之色,金胖子则是十分复杂,紧张,怀疑,幸喜,皆而有之。

出乎宋庸的意料,来的人只有帮主和木使两位,他深深害怕的众弟兄的白眼和唾弃,此时并没有出现。帮主柔和的声音落进他的耳中,“宋庸,血弥勒,我相信你二人是出于一时迷惑,只有你们愿意改过,还是我晏海帮的好子弟。”

宋庸一个七尺男儿,顿时泪如雨下,嚎啕道,“多谢帮主,多谢帮主,我再也不会背叛您了,再也不会了。。。”

那胖子听到“血弥勒”三字时,蚕眉高挑,环目圆睁,“你,你知道我是谁了?”待听到最后一句“好子弟”时,双眼也迸出泪花来,抖着唇道,“您,您不嫌弃我?我。。。我可曾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血弥勒。。。”
第三十五章(上)血弥勒

谢云栈淡然道,“本帮主原不知晓,今日却猜出来了。”她对木使微微颔首,木使会意地上前解开二人穴道,又走到外面唤人召医者过来。

不多时,便有个寡言的中年大夫挎着药箱进屋,他显然对跌打损伤很是拿手,动作爽利地替宋金二人正骨包扎,事毕也不多说一个字,便退了下去。

谢云栈推开舱房的窗子,流动的波光映上她的素面,愈发显得眉眼清朗肃落;沁凉的海风鼓荡着帘幔,将满屋的沉重气息吹得稀薄不少。

金胖子弯腰摸摸腿上的绷带,“嘶……”地吸了口气。

顾长安不客气地在他膝盖骨上重重一敲,“我下的手我知道,没伤着骨头,养两天就好了,”他看着金胖子一脸忧怕无奈的神情,撇唇笑道,“我倒是奇怪了,你这么怕疼,当年是如何混成‘血弥勒’的?据说你砍人用的是柴刀,一刀下去自己和他人都是一身的血,还真是不入流啊。”

血弥勒虽不是什么好人,倒也戆直,他抓了抓脑袋道,“你说得对,我既不算高手之流,也不算大奸大恶之流,但想不通的是,人人见了我都喊追喊打,可真遇到那些极恶之徒,反倒不敢出气了。”

谢云栈心道,就是因为你武艺不算顶尖,犯下的恶行不算最大,杀人的手段也没有一剑封喉的利落,淋漓不堪得紧,江湖人才视你如过街老鼠,老鼠人人皆可喊杀,却有几人敢自称能降虎缚狮?

木使拧着两道浓黑的眉,望着犹在冥思的金胖子,道,“你且先说说,你为何甘心为谢昂卖命?”

金胖子迷惑的脸上出现一种叹服敬畏的神色,他垂下眉眼,双掌合并,竟显出几分弥勒的样子,“阎罗云业报,诚不欺我。”

顾长安不耐地一掌拍在他腿上,“有话快说,打什么机锋,真当自己是弥勒佛啊。”

金胖子小幅度地抽搐两下,道,“我的确当过和尚,师傅瞧着我面相圆满,说我有佛相呐。”他用手理了理衣角,“我是家里穷得养不起才落的发,找个寺庙混饭吃;平时师傅讲经,我大多听不进去,却也记得大宝积经里说的业报循环。。。”

血弥勒当和尚时,每日要上山砍柴卖钱,耗的体力大,耐不住素食清寒,便满山头逮兔子打野鸡,渐渐的只要是活物,就躲不过他手里的一把柴刀。

入了江湖,使的兵器也不是名剑宝刀,就是锋刃磨得利些的柴刀,干的勾当是拦道打劫,进屋偷窃;反正肚子是管饱了,有点钱就喝喝酒,逛逛勾栏院;后来被人伤了肝肺,一动武内息就走岔,只得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我想自己一个人,报应到头也不过烂命一条,不想那小翠仙却给我留了个儿子,”金胖子用粗糙的手指将衣服上的褶皱一道道抚平,“嘿嘿,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不是吹,我那儿子可聪明了,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唉。。。我不怕业报的时候,它不来,怕的要死时,偏偏来了。那日谢三爷找到我。。。”

后来事他不说众人也猜到了,金胖子只是晏海帮最普通的一名帮徒,血弥勒却名声狼藉,若是被踢破了真实身份,他儿子的前途虽不能说毁了,也要艰阻许多。

再毒的蛇也有七寸之处,金胖子的爱子之心,便足以让谢昂扼其要害,令其卖命。

一时间船舱陷入死寂,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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