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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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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若春花的脸顿时一红,更添了一份惊艳,初颜背靠着窗,忍不住又拿起《绿珠传》,却一眼看到“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陡恁景狼藉?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心头便是乌云陡翻,转眼间阴雨淅沥。
楼底二人还在窃窃低语,“你不进去?”“我今早已‘请过安’了,一日之中闻浊臭之物次数过多,会折寿的。”
顾长安点点头,“好吧,厄,对了,这里戒备如此森严,那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阴谋?”
谢云栈推着他的身子道,“等你出来我再告诉你,有句话叫‘若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快进去,把这出戏给我唱稳妥了。”
第二十一章(上)战非罪
海面上白浪激涌,数百艘战艘呈阵列排开,气势滔天,船身染成红色的战舰拟作敌船,正浩浩荡荡地从东南方向逼近。
离船阵较远处停着一艘高达百尺的楼船,淡月和洪于飞并一位身形旱魃的中年汉子站在甲板,海风激得三人长发飞扬,那汉子广额明目,正是晏海帮的五使之一的金使。
金使捻着下颔的短髯,朗声道,“迎击时宜用鱼贯阵,但在战途中不可拘泥,应顺势而动,但不可妄自掉阵离队,各船将领须得随时保持通讯畅通。”
洪于飞发问,“这要如何做到?”
“船上立一人,手擎红旗,传达密语。总统领一人,主导阵法战略,其他人为其马首是瞻。”
洪于飞先前便注意到船头颇似弄潮儿的红旗手,心道原来如此,他想了想道,“骆先生为我们制造可以传讯的木鸟,各船将领若临时有事汇报,可凭此传信。”
金使赞许点头,“嗯,甚好。若是有将领在战中有妙思巧计,可以借竹鸟和统领商议。”
洪于飞虽不大懂兵法,却也读过三国,想到曹孟德在赤壁之战中被诸葛孔明设计火烧竹椑,以致败走华容,不由询道,“若是敌军用火攻该当如何?”
“这个我们早有预防,可在船身涂抹隔热的海泥。何况火攻更适合一方在水,一方在陆,而今敌我双方都在海中央,火攻不算上策。”
碧波中的“敌军”突然变阵,前锋战艘呈箭头形分开,兵力于中锋集固,整个阵形约呈锋矢状。
我方红旗手立即摇动红旗,船队呈弧形散开,犹如弯月,月牙内凹处正对着对方“箭芒”。
金使眼中精光大盛,一手拍在洪于飞的肩头,一手指向前方,道,“你看,我军变为偃月阵,阵心陷凹处火力强猛,可折损对方前锋兵力,侧翼的战船可实施包抄合击之术,攻击对方薄弱的近尾部。”
这厢两人看得兴起,高声纵谈,一边的淡月却觉得有些胸闷,她瞥了瞥洪于飞,心道,“这两人倒是这方面的能人,可我终只是个女儿家,这些兵法纵横之道不是我的本分,我也没甚兴趣。厄,该怎么跟他说我想先回去呢?”
前方我军和敌军两艘战船在外围相碰头,我军攀爬到对方的甲板上厮杀,虽然只是演习,但拼的是真功夫,淡月见我方一位小兵拳脚不及敌人灵便,被推搡到木桅撞破了头,鲜血顿时流了他满头满脸,不由低低惊呼。
金使和洪于飞二人正在评估兵士的武艺,冷不防听三小姐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不忍,“船上可有医者?”
金使也见到有兵士受伤,但在他看来,那些不过是皮肉之损,真到了战场,伤筋动骨都算轻的,当下淡淡道,“这个自然有,但军中有令,轻伤者息战后再医治,临阵退缩者死;重者则立即送往舱中。”
淡月舒口气,道,“那。。。还好,人命关天,叫他们多备些药物罢。”
金使皱皱眉,觉得这个娇怯怯的大小姐并没弄懂自己的意思,“行动不便的伤者留在甲板上,只会危及他人,当然要立刻转移。”
淡月一愣,迟疑道,“那。。。死者呢?”
“死者?自然是抛入大海。”
淡月想到那些兵士战死后尸体只能喂鱼,连回到岛上火化的机会都没有,脑中一阵昏眩,她想起自己和大哥说过“就是要我亲身上阵也不怕。。。”顿时觉得自己当初愚妄无知。
第二十一章(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洪于飞自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全部注意力就放到她了身上,这会子和声道,“三小姐,帮主交代过我,不能让你在海风中吹太久,我知道你关心兵士的训练情况,可我向帮主保证过不让你身体受恙,你看?”
淡月庆幸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怯意,她毕竟不希望别人觉得晏海帮的三小姐胆气太弱,便顺势颔首,“恩,送我回去吧。”
洪于飞将淡月送到海岸自己便随船掉头,淡月见天色尚早,在沙滩上徘徊了一回,决定去找骆清愁。
谢云栈为骆大神工特意辟了一件静室,门上还挂了只匾,书着“公输室”三个朱红大字。
“公输”是工匠祖师鲁班的姓氏,这只匾自然指骆清愁如同鲁班一样神乎其技;这可害得骆清愁红了大半天脸,才别别扭扭地进去了。
淡月走到公输室的石阶下,周围很是安静,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在黑色石阶上画下一只只小太阳,女孩儿举起手刚要敲门,就听得“梆……”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门板。
淡月想到传说中的木流牛马,不饮不食,自动行走,生怕自己一推门便撞上机关怪物,忙缩了手,扬声叫着,“骆公子。”
“恩,来了。”清若溪涧的男声应着,拉开了门扉。
什么都没有,淡月四顾之下,轻松又失望地叹口气。
“厄,小心脚下。”骆清愁说着蹲下身捡起一只木鸟,鸟的翅翼已经折了一只,他眉间却是喜意,自语道,“不过添了几只弹簧,没想到冲力变这么猛,应该能应付一定强风了。。。”
淡月调皮地拱拱手,“恭喜。”
她见前方木架上放了一只蜻蜓样式的机括,便好奇走过去,拿起来端详,机括全身由乌金打造,“蜻蜓”的眼睛是青蓝的晶是镶嵌而成,双翼还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竟颇似女子的头饰,“这是什么?是发饰吗?”
骆清愁闻声回头,脸色可疑地红起来,忙抢回来攥在手里,“恩,是的。”
淡月追问,“只是发饰?”
骆清愁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嗯,是的,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也给你做一个。”
淡月不相信地斜觑他,“若别人说这话,我不疑有他,但你可是‘天怨神工’哎,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机关对不对?是不是用来防身的暗器?”她又抓住一只小辫子,“你说也给我做,那这个是送谁的?”
骆清愁抬起清澈的眸子,神色淡淡地道,“是送给谢帮主的,算是。。。迟到的见面礼。”
他的淡然并不是情绪的空白,就像是清浅见底的溪涧,一眼望去单纯无物,其实里面蕴含了云心鱼影,天光草色。
淡月本想说“二姐不会在意见面礼什么的啦。。。”,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只是笑了笑。
骆清愁道,“这真不是暗器之类的,我想谢二姑娘武艺高强,应该不需要这些。”
它的确不是什么暗器,如果这世上没有另一件物事,它就是一只普通不过的发簪。
顾长安走出朱漆大门,摊开掌心看了看,方才谢昂泫然欲泣地说起爹爹的死时,他拼命捏紧拳头才没冲上去撕破那张伪善的脸。
忽有笛声如天破雨漏,从天空飘飘扬扬地洒落,那乐音哀婉凄恻,像穹庐下的草野吹过无尽的悲风。。。
顾长安一边走一边辨听曲子,猛抬头见不远处谢云栈正依着乔木等他,忙加快了脚步。
云栈望着高脚楼的方向,眉间微蹙,突然道,“这是《明君曲》。”
顾长安恍然地“哈了地一声,道,“我听着有些耳熟,一时没想起来。这吹笛人技法不错,韵味上却似乎隔了一层。”
谢云栈道,“吹笛者是谢昂的小妾初颜,她哪里懂得什么故国之思,不过是吹来取悦谢昂罢了。”
她扬了扬眉羽,讥讽道,“世人如此抬奉王嫱的节气,不过她写过一首《王嫱报汉元帝书》,哭哭啼啼地说什么‘臣妾幸得备身禁脔,谓身依日月,死有余芳。而失意丹青,远窜异域。。。。’,便认为她不忘旧主,甚有妇德;其实那汉元帝好色无度,昭君既然是主动提出和亲,又怎会真心想服侍元帝?旧主无道,为何不能弃之转求其他良人?”
顾长安不知为何一首曲子竟引得她大发感慨,他摸摸下巴,还是决定附和一下,“恩,你说的有道理。”
那笛声音色突变,于悲凉伤恻中乍现婉媚旖旎,但只有一刹那的功夫,不懂声乐的人或许听不出来。
谢云栈抿唇一笑,“你注意到没有?刚刚掺杂进去的曲子是《考槃》,”她低声念起诗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那位翩翩君子,像打磨过的象牙一般温润,雕琢过的美玉一样融和,我只一见便难以忘怀。。。
美丽的诗句从她口中娓娓念出,似婉曲的溪水流进顾长安的心里,顾长安不竟神动魂摇,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咳咳”两声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察觉谢昂阴谋的?”
第二十二章(上)九连环
只要是人,会说话会思想,就有可能背叛自己,这是谢昂一贯的论调,但人皆有趋利之心,只要让他看到足够多的利益,他就能为己所用。
谢昂善于网罗人心,也算知人善任,但他不会把自己的前途性命押在他人的忠诚上。
对于和东风堡通信这等机密之事,他用的不是人,而是海里的鱼,天上的鸟。
诗中云“鱼传尺素,雁寄鸿书,”但无知无识的鸟兽怎么解得人的相思,愿成为人们传情的使者?
这世上有种美丽而奇异的虫子,叫青蚨,这种虫子的母子之间有非常强的感应,《淮南子。万毕术》曾记有“青蚨还钱”的典故:将母子青蚨的血分别涂在铜钱上,在市集花掉涂有子虫血的钱,而留有母虫血的,那些花掉的钱便会神秘地飞回来。
谢昂将裹有信笺的蜡丸喂进大鱼的肚子里,松开了手,海鱼甫一入水,便像被什么不可抗的威力催促着,闪电一般游走了。
谢三爷腆着发福的肚子得意地笑了,谢云栈啊谢云栈,你还能打捞尽海里所有的鱼不成?
就算你瞎猫碰到死老鼠,捞到一只,你又怎能证明信是我写的?自从前朝毕升发明活字印刷后,我还会傻傻地泄露自己的笔迹吗?信写完后,再拆下胶泥活字,谁知道我曾写过什么?何况那信笺被特殊的药水刷过,没有另一种相应的药水,根本不会显示字迹。
“你是说,初颜偷看过他的密信?”顾长安抱臂道,“她为什么要帮你们?”
谢云栈一挑长眉,“原因我刚刚不是说过吗?”
此时二人已回到谢云栈的闺室中,顾长安心神激荡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云栈却冷静得多。
“只是谢昂狡诈得很,每一封信他都会亲自销毁,初颜不可能偷出来,就算偷出来了,谢昂也可以说他是被人诬陷的。”
顾长安暗道一声“老狐狸”,又想起刚刚的笛音,突然有些明了。
谢云栈道,“为了把初颜变成我们的人,我和表姐可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如果你见过她就知道,世上没几个男子不会被她的美貌迷住。。。”
顾长安忙剖心挖肺,“世上男子也不都是见色心起,我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好了好了,‘酒色器’公子,现在别废话行吗?”谢云栈很不给面子地瞪他一眼,道。
顾长安心道,唉,她居然给取了这么个诨号,看来还是有些恼我,算了,嘴上说的再好听都是空的,日后她见我表现,自然会明白;现在还是谢昂的事要紧。
谢云栈脑中浮现谢昂膘肥矮短的身材,白花花的一坨像鱼鳔似的脸盘,忍不住撇一撇嘴,道,“谢昂得了这么个美人,估计也怕自己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便从行动乃至思想上约束她,初颜喜欢看书,谢昂也只挑那些贞女烈妇的传记给她读,像什么《采姑连环记》《绿珠传》之类,都是教女子一生一世为只一个男人守节的故事。”
顾长安多年行走江湖,见过不少异族的热放风俗,对女子名节没那么看重,他曾读过《采姑连环记》,当时便觉得有些骇然,他睁大眼,道,“就是那个十五岁嫁到夫家,三年后死了夫婿,凭靠解九九八十一连环熬过下半辈子的采姑?”
谢云栈摇头叹道,“正是,据说采姑夜夜拆解九连环,整整拆了三十年,到最后铜环都磨成细丝;她是自己把自己葬在半生痛苦里。”
顾长安按着眉头,道,“这也怨不得采姑,这世上人人都告诉她守寡是荣,改嫁是耻,她又能如何?嗯啊,既然谢昂也对初颜这般严防堵截,初颜又怎会生出其他心思?”
第二十二章(下)思无邪
女子的闺房一派雍容华贵,紫檀木的拔步床,围栏上用圆熟的刀法雕刻凤凰牡丹和卷叶;地上铺的是从海外波斯运来的地毯,初颜见谢三爷的厚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吐一吐丁香小舌,悄悄将绣鞋蹬了,她赤着雪白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向谢雨归笑道,“雨归,你喜欢焚什么香?蘅芜香可好?”
谢雨归瞟了一眼她玲珑的赤足,微笑道,“好啊。”
初颜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屋里有些闷热。”
“嗯,你也觉得这里闷?”谢雨归说着也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晃悠悠地撒着一双天足。
大伯故去四五年,二妹接任帮主之位,似乎一切都有条不紊,但爹爹还是觉出帮派里的暗流涌动。
虽云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日日碰头的亲弟兄,怎么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出对方的变化?或许,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出现端倪,只是他们都被亲情蒙住了双眼。
“今日有什么故事吗?”初颜拨着铜鎏金四足炉里的香灰,春水般的眸子染上一丝丝期待。
谢雨归笑道,“你读过《诗经》吗?”
“没有,”初颜咬了咬唇,“我读的书不多,和我讲话会不会很无趣啊?”
“怎么会,”谢雨归温和地道,“恩,那我就和你说说诗经吧。”
古老的诗句和着蘅芜香清甜的气息在屋子里缭绕盘旋,初颜的魂魄仿佛跌进了久远的时空里,那里有雎鸠的关关清鸣,有卷耳在春日里肆意生长,有桑田十亩与子泄泄同还。。。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初颜重复了一遍诗句,疑且惊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雨归不紧不慢地啜着春茶,“扶苏是繁茂秀拔的大树,如同人间君子,荷华是出污泥不染的花,好比深陷权贵泥沼的佳人,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本想遇见风度高华的君子,却碰到痴妄的俗人。。。我说的如此畅晓明白,姑娘应该听懂了吧?”
初颜按住了心口,这几句诗像是惊蛰乍起,引得胸腔内春雷滚滚,她勉强笑道,“喔,还真是有趣的诗啊。”
“有趣吗?”谢雨归说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一扇春色,“我倒觉得很可悲呢,这位佳人明明该配年轻英俊的君子,却被命运推到粗蠢的人身边,难道不可怜可叹?”
“厄,是的。”初颜捻着衣角道,“可你也说了,这是命啊,又有什么法子呢?”
谢雨归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不,这不算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这位佳人居然向命运屈膝认输,她明明可以从狂且身边逃开,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初颜惊骇道,“可。。。这。。。这是不对的。”
“谁告诉你这是不对的?”谢雨归慢慢走近她,“你为什么没读过《诗经》?一是他不让你读的对不对?”
初颜娇小的身子往圈椅里缩着,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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