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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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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是他。
这温和恭顺的少年公子,看到小姐时,眼中便有玉样光泽闪烁,即使小姐看不出来,哪能瞒过她这双见惯世情的老眼?
小姐几乎是黄妈一手带大的,身份上是主仆,心底里,黄妈却早已把沈锁锁当作自己的女儿,苦苦巴望着她能有个好归属。
黄妈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楚疏言替沈锁锁打扇,停了停,她来到门外,打算把马牵到外面去喂一喂,哪知她的手还没碰到缰绳,那匹马便嘶叫起来。黄妈暗骂这畜生不懂事。果然,楚疏言很快地出来,见到她,脸上蓦然有些发红,“黄、黄妈……”
“哟,是楚公子啊!”黄妈眉开眼笑,“这马是你的?”
她故意这样问,要是这脸皮极薄的公子哥知道自己看到他给小姐打扇,一定要把脸烧糊。
“门、门没关,所以我就……”他像是解释,又像是道歉,末了长揖到地,“请恕在下不问而入之罪。”
“哪有什么罪不罪啊?天色也不早,公子就在这里歇下吧!”
“不用、不用。”莫名地,楚疏言只觉得脸上发烧,黄妈带着笑意的眼睛总给他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上次伤重,劳烦你和沈姑娘,已经过意不去。我待会找间客栈住下便是。”
“也好。”黄妈极好说话,“这里总不如客栈舒适。”
说话间,楚疏言已经上了马,走出两步,又回来,道:“劳烦知会沈姑娘一声,就说我明日一早,前来拜会。”说完,顿了一顿,低声道,“还有、还有,希望黄妈莫要告诉她,我今晚来过。”
“老妇人遵命。”黄妈笑眯眯地说。
楚疏言忽然觉得这个笑容无比熟悉,怎么那么像沈锁锁笑起来的样子呢?
大概他真的是前些时候伤势太重,脑子只怕有些问题了——觉得洛阳的刑妈妈说话的样子像她也就罢了,怎么连黄妈也像起她来?
真是个大晴天。
六月里的太阳骄猛似火,照得客栈外的一棵榕树叶子透出玉光,看得人赏心悦目。
楚疏言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往相思筑去。
走到一半才想起应该买些礼物——不然怎叫拜访?
于是,楚公子先到银楼,买了翡翠镯子和一对镶红宝石的耳环——母亲收到这样礼物最开心,也许女人都一样吧?
然后又买了两大包彩线,以及三匹软缎——相思筑里的荷包、手帕、扇坠都要用这些的吧?
嗯,还要再买一些东西给黄妈——想到昨晚黄妈的笑脸,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发虚。
于是,到达相思筑的时候,楚疏言身后还跟着两个专门帮着捧东西的伙计。
相思筑大门洞开,月老像前的檀香袅袅升腾,这香味,令人的心里自然生出一分阴凉。
一站到门口,想到那个人就在里面,无由地,心头觉得温暖而欢畅。他没见着人,不敢造次,咳嗽了一声,“请问,主人在吗?”
正在做手工的沈锁锁听到这声音,针尖蓦地一歪,直刺到指尖上,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黄妈笑道:“来了、来了。”
“他还真敢来!”沈锁锁吮着可怜的指尖,心里充满了极复杂的情绪,走了出来。
楚疏言见到那淡青色的人影一出现,连忙低头抱拳,“沈姑娘。”
“嗯。”沈锁锁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打量他。
这个累她得罪人的楚疏言、这个累她做不成生意的楚疏言、这个累她蒙上冤屈和骂名的楚疏言、这个累她讨厌自己的楚疏言……一身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外,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清朗如玉。
这样的人,真的很难让人心生反感。
何况身后还捧着那大大小小的礼盒,何况昨天他还派人送来白花花五百两银子……
“进来吧。”沈锁锁总算说服自己把他当客人对待。
于是楚疏言便登堂入室,将礼物放到一旁,在椅子上坐下。
黄妈前来上茶。他便专心致志托起茶杯,以茶盖扣开面上的浮叶,文文气气地喝了一口。
“这不过是二十文一斤的粗茶,不用这么品。”沈锁锁又忍不住冷嘲热讽,“昨天你的人已经把银子送到,超出数目甚多,你这份心意我领了。”说着,“啪”的一声,她把他当日留下的玉佩放到了桌上,“喏,不是我私自扣下,是你的人来匆匆去匆匆,忘了拿了。”
楚疏言接过玉佩,满腔的欢喜尽化作失落。
虽然知道她对他不会有好脸色,可是真对着她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难过。看着他的脸色暗下来,黄妈连忙帮腔:“我看楚公子来,不是为这枚玉佩呢!楚公子,是不是?”
“哦,我是、我是来买红线的。”
“我的红线都是月老赐过福的,要十文钱一根。”
“嗯、嗯。”
他掏出十文钱。
沈锁锁取来一根红线。
屋子里出奇地安静。
热心的黄妈又来帮忙,“啊,楚公子,天色已经不早,吃过午饭再走吧?”
楚疏言还来不及说好,沈锁锁已道:“楚公子这样的贵客,我们哪里款待得起?楚公子若是无事的话,恕我这小店事忙,不能奉陪了。”
她说着,居然半点面子也不给,站起来就走。
黄妈“唉”了一声,无奈地送了客,随后找到沈锁锁,叹道:“小姐,容我说句公道话。一,几次救楚公子,都是小姐自愿的,楚公子并没有求你。二,五百两银子,也够我们辛辛苦苦赚三五年。就算小姐当是他报恩,不念他的情,也要想想我们得到的好处。既然有了好处,何苦又要给人看脸色?”
一席话,说得沈锁锁无语,半晌,她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讨厌他。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心烦意乱,燥热得很。唉,我跟他不过萍水相逢,干吗要为他做那么多事?而且除了五百两银子,根本没拿到什么好处。不仅没好处,你看看,生意差了多少!唉唉唉,烦死了烦死了!”
“可是小姐,银子不就是最大的好处吗?不就是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吗?除了银子,你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什么?
这句话,“咚”的一声捶进沈锁锁的心里。
是啊,她还要什么?五百两,已经超出她原本想要的数目!当时救楚疏言,不就是为了在他身上发一笔财吗?现在赚到的不知比预期的多多少倍,怎么,怎么还这么不甘不愿,还这么讨厌他呢?
她又烦又乱,针尖又不知往哪里戳,无辜的手指再一次受伤,她“啊”的一声痛呼,干脆搁下了针钱,道:“就算是我的不是吧!可他的人已经走了,玉佩也拿走了,总之再也不会来了!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要我追出去跟他赔不是吗?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我救他一命,他送我两箱银子,我跟他之间已经清清楚楚,无恩无怨。天南地北,这辈子都不会见面——拜托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说完这些话,只觉得内心如沸。宛然便似月老祠香堂中,他让她快走的那一刻,胸中仿佛有什么在澎湃翻滚,如有火舌在轻舔。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膛,好像那里,真的被火烧疼了一样。
楚疏言怅然地离开相思筑。
阳光依旧盛烈,风中依旧有草木的芳香,然而他再也不觉得阳光把绿叶照得像玉一样透明,也不再觉得风拂在脸上如春天般柔和,他微皱着眉,穿梭在安郡的街道上。四下里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然而这热闹无法进入他的内心,他只觉得丝丝的凉意笼罩着整个身心。
凄凉。
很凄凉。
也许这一趟,原本就不该来。
明明知道她已经有心上人,明明知道她对自己只有讨厌……为什么还要来,这样自取其辱?
楚疏言抚着那根红线,陷于自身的浓浓失落里,居然没听到有人叫他,待他发觉,一个淡红衣衫的女子已走到了他面前,眉眼含羞,容光却明亮,她低声道:“没想到楚公子还会来安郡!”
“啊?”楚疏言有些诧异,他好像并不认识她,“这位姑娘……”
“我、我叫程佳瑶。”女孩子满面娇羞地道,“楚公子,我知道你是真的。虽然别人都说你假冒楚记钱庄的少爷,可是,我是相信你的!你不会骗人的!沈姑娘当然也不会!虽然他们都那样说你们,可是、可是我始终都相信你是好人!”
她说完,呼吸急促得难以自制。这一番话,已经用光了一个女孩家的所有勇气和矜持。
楚疏言却从话里听出了另一个重点,“别人说什么?说沈姑娘骗人?”
“他们说你是沈姑娘请来假扮楚家少爷的,楚公子,你别听那些人的……”
程佳瑶还想多些几句,身旁的妇人已经道:“二妹,快走吧,朱大小姐的吉时快到了,你还要赶去送嫁呢!”说着狐疑地看了楚疏言一眼。很显然,她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第十章 海市,蜃楼,你2
朱大小姐与未来相公是沈锁锁保的媒,因此,在这流言四起的时刻,沈锁锁还是接到了朱小姐的邀请,出席她今日的喜宴。www。WenXueMi。
沈锁锁虽然心情不好,朱小姐的面子也不好驳。她也没什么好打扮的,重新梳了一下头发便要出门,黄妈却拿来耳环和手镯,道:“人家的喜宴,总不能太穷酸,戴上吧。”
“哪里来的?”沈锁锁问完后便后悔,肯定是楚疏言那一堆礼物里的,“我不戴。”她说着就往外走,顺便交代,“回头你把这些东西当了,换成银子。”
什么珠宝首饰,都不如银子。
到朱家的时候,宾客已然如云。朱员外与夫人正在门口迎客,见了她,连忙迎进来,安排了座位。一坐下,便发现周围有人暗暗指点,沈锁锁故意挺直了背脊,泰然自若地吃着席面上的瓜果冷盘。
这天不是正经日子,只是女方宴请四周亲戚街坊,明天的这个时候,花轿才上门来接新娘子。
这顿席面,便是安郡的风俗——送嫁席。
很快便开了席,那些人看沈锁锁的眼神极为复杂。如果是平时,沈锁锁也许要跟朱夫人和朱小姐热络一下给旁人看,以示相思筑牵线拉媒,光明正大,硕果累累。可是今天心情太糟糕,她只想化郁闷为食量,大吃一顿。
就在她吃得十分投入的工夫,忽然有人唱喏:“洛阳楚三公子恭喜朱姑娘得配佳婿,福泽绵长。”
大家都呆了一呆。今天这种家常席面,来的都是街坊邻居,彼此大多熟识,因此并没有专人在门口唱喏。
而这一声喏,唱得中气充沛,场面虽然喧闹,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也认出来,唱喏的是安郡第一酒楼的跑堂,那是出了名的金喉咙,老板费了两倍的工钱请他。
他说完这么一句,便略一低头,让身后几名捧着礼盒的人进门,一面道——
“楚公子祝朱小姐与夫婿白头偕老,送云花雪锦一幅。”
“楚公子祝朱小姐与夫婿早生贵子,送枣木雕花妆奁一具。”
“楚公子祝朱小姐与夫婿百年好合,送碧玉如意一支。”
“楚公子祝朱小姐与夫婿富贵美满,送富贵翡翠金竹一尊。”
“……”
待他唱完,礼盒已朱氏夫妇面前高高堆起,最后进来一名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向主人微微一揖,笑道:“在下洛阳楚疏言,表礼微薄,还望员外恕在下无礼叨扰之过。”
礼盒已经堆得半人高,哪里还会无礼?何况洛阳钱庄,天下知名,楚疏言一到,朱员外更觉得面上有光,连忙请楚疏言入上座,楚疏言却道:“我在安郡有位朋友,此时想和熟人同席,不知可否?”
朱员外焉有不知,连忙道:“可是沈姑娘?”
“不错,正是相思筑沈姑娘。沈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下已将婚姻大事托付,此时恳盼能够移席候教。”
沈锁锁当时正夹一只鸡翅准备往嘴里送,怔怔地看着他走进门来、怔怔地看着他说这些话、怔怔地看着一把椅子放在身边、怔怔地看着他翩然入席。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样一来,有关她欺诈钱财的流言不攻自破,而且明天,相思筑的大门,就要被挤爆。
只是、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对他全然没有半点好脸色,他为什么还要帮她的忙?
救他一次,得银五百,恩情已了啊!
“你这鸡翅到底吃不吃?”
他在她身旁坐下,第一句话却是这个。沈锁锁一愣,旋即板起了脸道:“吃。当然吃。”
“要吃就快些吃吧。”楚疏言端起酒杯,遮住唇形,轻声道,“再不吃,油就全滴到身上了。”
啊呀呀,可不是!她傻乎乎地夹了半天,鸡翅上黄澄澄的鸡油已经滴了好几滴在衣服上,她这淡青色的衫子啊,油一滴上便晕作暗青色的一团,分外醒目。
丢脸死了,那么大一个人吃东西还会吃到身上来!又是这么醒目的位置!呜,沈锁锁一边掏出手帕猛擦一边恨不得立刻消失。
“擦也擦不干净。”楚疏言不识时务地说。
沈锁锁立刻狠狠地瞪过去。
“回去换一件就是了。”他连忙补充。
“可是路上怎么办?”讨厌死了啊!
“不要紧,我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马车?”
嗯,真的是马车。好一辆华丽的马车,虽然比不上百里无忧那一辆夸张,却也够阔气的了。
沈锁锁上了马车,引得人们艳羡非常。
马车脚程不错,很快便到了相思筑。黄妈见是楚疏言送沈锁锁回来,顿时眉开眼笑,“楚公子,辛苦了!快进来喝口水!”
楚疏言忍不住看了看沈锁锁。
她忽然被他看得不自在,扔下一句:“进来吧!”
喝完茶,沈锁锁言归正传:“你说把婚姻大事交付于我,什么意思?”
“我年过弱冠,也该寻门妻室,所以,拜托姑娘。”
“你要求妻?”沈锁锁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瞪着他。
“也是时候了。”
“可是,你不是很怕被女人看吗?”
“慢慢也就习惯了。”
“可是,你不是说要父母之命吗?为什么不干脆让你父母做主?”
她这样刨根问底,他倒不知道怎么答话,咳了一声,道:“沈姑娘,生意上门,你都是这样往外推的吗?”
呃?这么大一头肥羊,她怎么一个劲地往外推?
“哦哦,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沈锁锁终于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楚公子有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尽管提。”
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看到鸡的小狐狸。
可是,偏偏他就是对这只小狐狸的笑没有抵抗力,浑然忘了答话。
“喂,楚公子……”
“哦哦,随便、随便。”
“随便?!”
“呃,也许就像姑娘当日说的,重要的是过场。”
“过场?”她忽然有些了然,“你是说……就算没有娶到,也不要紧吗?”
楚疏言点点头。
她完全会心,粲然一笑。
呵,原来他并不是真的要找呢!
她忽然高兴起来。
到了晚上,她心里仍有说不出来的快活,黄妈见她脸上一直带着盈盈的笑,忍不住问:“什么事这样高兴?”
“没什么。”沈锁锁说,说完嘴角又翘了起来。
黄妈也笑了,“小姐怎么肯让楚公子送回来?不是说讨厌他吗?”
“咦,你的衣服洗好了吗?大门关上了吗?厅上的灯火灭了没有?怎么这么有工夫在我这里磨牙?”
“是是是,我这就去。”黄妈含笑去了,片刻却又回来,脸上又是惊喜又是神秘,道,“小姐,你猜我在外面看到什么了?”
“什么?”沈锁锁一边打散头发一边闲闲地问,“不会又是那些小道士吧?让他们打去呗!反正闲着没事。”
自从跟着莫行南学了点拳脚后,那些个小道士就不安分起来。在祠里有玄深管着,晚上却偷偷跑出来过招。
“不是!”黄妈神秘兮兮地凑近她,“我看到了楚公子的马车!”
“楚疏言?他来干什么?”沈锁锁一惊,一惊之后,心头又是一喜,“你去看看他。”
“楚公子来,自然是找小姐了……”
“哎呀,去啦!”沈锁锁连推带拉地把黄妈赶了出去,自己连忙把头发重新挽好,又掏出黛笔,想描一描她稍嫌淡了些的眉,一看到镜中的人,她的手忽然顿住了。
镜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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