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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与聋子 作者:鬼手书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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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苗先生迟疑地问,“不对你的胃口吗?”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别人吃他的东西时露出这种表情呢。

小张一听,赶紧争辩说,“不不,特别好吃,只是我胃口小……”他停了停,见苗先生没回答,又有些后悔了。咬咬牙,说,“那……我还想吃半碗,可以吗?”

“唔。”
苗先生回答得很高兴。

7

苗先生把小张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小张觉得,自从离家出来打工以后,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室友去盥洗室洗漱了,小张独自坐在宿舍床上。直到九点他都觉得肚子撑,手边还放着苗先生给他现烤的蛋黄酥。他很久没有这样,光坐着穷开心,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想起和苗先生下棋的场景,他就忍不住笑出来了。心想,苗先生都三十几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呢。明明是要输了,居然把猫丢在棋盘上,说这盘不算。小张的耳朵可好使着,这点小把戏一点也瞒不过他。

小张的眼睛没有完全失明的时候,曾和人学过下象棋。后来,因为娱乐活动少,渐渐就练着下盲棋,别说,还挺有两下子的。所以,他也毫不吝啬地展示了自己下盲棋的本领——他无视苗先生“算啦,算啦!”的求饶,摸索着摸索着,把棋盘给复原了。最后把苗先生给将了军。苗先生哭笑不得,揉揉他的头说,“你这小奶娃哦,看在蛋黄酥,的份上,也……不让让我!”

小张笑着揉揉脸,起身摸到洗手间冲了一把脸。他在洗手间和宿舍之间走来走去,决定消化消化。

那之后,渐渐入秋了。
苗先生还是保持自己的规律,每两周来做个腰椎推拿。小张总是多送他一个肩颈推拿,要是遇上苗先生有些感冒,就给他拔个火罐。有时小张不用上晚班,他就去苗先生家坐一坐,蹭一碗饭吃。他一点也不怕苗先生嫌他麻烦——连门口踢毽子的毛孩子也常常被他招待呢。

不过,要说小张喜欢苗先生做的饭,他还是更喜欢苗先生这个人。苗先生虽然说话很困难,但他会用很大的耐心来告诉他,天空是什么样的,猫咪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门口的河里有怎样的鱼。苗先生用他特有的,缓慢的语调细细地诉说自己曾去过的地方。小张觉得自己在分享他的视力,连带着,分享了他的回忆。
啊……苗先生真是个温暖的人。小张有时会这么想。

入冬后的一天,小张坐在苗先生家的沙发上。他伸手探了探,摸到苗先生的手臂。他想了想,第一次问道,“苗先生,我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他闭眼倾听,听到沙发微动的声音,还有轻细的衣物摩擦。他感到苗先生向前倾身,把脸凑到了他面前。
“唔。”苗先生答应了。
小张又脸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讷讷地抬手,摸到苗先生的脸,仔细用指尖描摩他的五官。他感到苗先生的呼吸离他很近。

他摸到宽宽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骨,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副“虽然挺爷们儿,但也很和善”的,说不清楚的长相。

“苗先生,嫂子在哪儿?”小张冷不丁问。
苗先生无奈地低笑了一声,说,“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了。”
小张挺理解的,想了想,说,“那,以后有我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咱也能过更好的生活。”
“嗳,”苗先生笑着答道,“要小奶娃帮……的地方,很多。”

苗先生干燥厚实的手摸摸小张的脑袋。小张又脸红了。

8
冬天对小张来说,最大的苦恼是睡觉特别冷。员工宿舍很简陋,别说空调,连取暖器也没一个。晚上钻进冰冰的被子得打个哆嗦,睡进去好久才暖过来,早上又会早早被冻醒。

去年小张冻得不行,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压在被子上,还得充个热水袋才能睡着。结果到现在腿上还有被热水袋不知不觉烫出来的泡,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疤。

今年,小张自己工作终于攒了点小钱。买被子是舍不得,想让苗先生陪他去商店买一条电热毯。想靠那个凑合一个冬天。

周末的时候,苗先生抽了个空,牵着小张去了商店。小张兜里揣了五十块钱,逛来逛去,问到一个款式很旧的电热毯,没有温控,材质又硬又粗糙,价格倒是在小张的预算以内。

小张权衡了一下,决定说,“那,我就要这条。喵先生,帮我看看可以吗?”说着就摸出兜里的钱塞到苗先生手里。
苗先生又把钱给他塞了回去,说,“这种东西,别买,温度不能控制……不安全的。冬天……干燥,易燃。”
小张犹豫了,可是转念一想,别的舍不得买呀。
苗先生,“而且,电热毯开过夜……不安全。不开……还是,冷。”

小张被这些话戳到,愈发难过了,“那怎么办,我冷啊。”
苗先生拉着小张离开那个店铺。两人转而去逛了一圈冬被,听到那些价格,小张愈发郁闷了。

两人空手而归,小张的兜里还揣着那张完整的五十块钱。他在心里心疼地计算,是不是要给他的冬天保暖计划多拨几个款。

走到喵先生西饼屋门口的时候,苗先生说,“小张,来我这儿住。我一个人,晚上开着空调,也很浪费的。”
小张一呆,脑袋里转啊转,想,苗先生是认真的吗?嘴上先说,“这太不好意思了……哪儿能这么麻烦你,我还是去……”咬牙,“买条毯子压在被子上。”

苗先生摇头,“很方便,你上班。”
小张哭笑不得,心说哪里是上班方便的问题。依照他对苗先生的了解,苗先生这个人,对别人一向很大方。要是住在他家里,那一日三餐他肯定都收拾了。自己眼睛看不见,帮不上忙,这不纯粹的白吃白住嘛?

小张含含糊糊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如实说,“我就怕麻烦你。”
苗先生摇头,“来吧”笑,“你也好教我,唱唱歌。我当了你那么久的眼睛,你也,当我的耳朵。”
小张听了这话,用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天晚上,苗先生就去小张的宿舍,帮他搬了些东西回家。要说小张的东西,真的不太多,几件穿旧的衣服,倒是洗得很干净,牙刷都用得翘毛了,苗先生直接给丢了。再剩下,就是很少的几本盲文小说,一只小闹钟,一副木制象棋,还有一个很旧的收音机。看得出来,一只收音机伴随了他很多个夜晚,上面的字都给摸掉了。

苗先生两手捧着东西,小张拽着他的衣角,两人回到了家里。

现在,这里也是小张的家了。

9

小张对苗先生的家已经很熟悉了,但真正地住进来,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为了适应新鲜的二人生活,苗先生的生活习惯随之做了些改变。他把家里的布局小变动了一下,把堆在房门口的储物箱搬走,把搁在转角的扫帚拖把丢到洗手间的角落,还买了几个硅胶套安在家具角上,防止小张撞上。

开食品店是个需要早起的活。以往,苗先生只管白天工作,八点歇业后就回家歇着,看看报纸啦,闲书啦,然后九点不到就睡了。但是和小张住一块儿之后,不仅天天中午给他送饭,晚上还要去接他下班。会所夜班要到晚上十一点,那段时间,苗先生就一边打呵欠,一边头一点一点地算帐。等小张下班,就手牵着手回家。

小张知道苗先生家里曾住过一个嫂子,所以苗先生虽然独居,却睡一个双人床。现在,他分去了一半卧室,分去了一半的床,还分去了一半的被子——早知道就把宿舍的被子带过来了,他无不遗憾地想。两个大男人——小张觉得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大男人了——同挤一条被子,苗先生还老是喜欢把手臂圈在他肚子上,像是大人和小孩子一样。小张懂事早,连妈妈都没像苗先生那样待他呢。

现在,小张正趴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肩上有只手给他捏啊捏。

因为一起生活的缘故,苗先生也头一回知道,天天给人按摩的小张也有自己肩膀疼的时候。
“干我们这一行,年纪大了以后,肩膀都不行了,”小张趴在床上说,“职业病啦,没办法。嗳……喵先生你真厉害!”
苗先生学着小张的手法给他按摩,虽然穴位按得不太准,诚意倒是百分百。小张得意兮兮地趴着,享受地弯起嘴角——这可是第一次别人为他服务呀。

这会儿,小张又想起白天的时候,他的同事开玩笑。苗先生一来,就说你男朋友给你送饭来了。小张不禁噗嗤笑出来——男人也能有男朋友吗,那群傻子。

“笑,什么?”苗先生一边捏着小张的手臂一边问。
小张说,“我笑他们说你像我男朋友,哈。”
苗先生的手一停,“……你,觉得呢?”
小张,“我觉得?”
苗先生,“我,像你的什么?”
小张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怪不好意思的笑容,实话实说道,“我……我觉得你像我爸爸。”总不见得像男朋友吧?

“……”
“喵先生?”
“……”
“喵……先生?”
“……我有点困,先睡了。”
“哦……”

10

小张第一次看见苗先生发火,是在第二年元旦的时候。那真的有点恐怖,小张想,千万不能惹到他的。

事情要从刚放假的时候说起。元旦佳节,连小张都分到三天假期。苗先生与小张的工作都在服务行业,没有真正的假期。好容易得了闲,苗先生决定在店门口挂上歇业告示牌,抽两天时间陪小张出去逛逛。

苗先生请人修了一下自己的旧面包车,带上一应装备,一大早就出发往邻镇去了。轰隆轰隆,那老车颠了两个小时,载着小张来到邻镇。那里有一座凤阳山,高也就几百米,但环境好的很。去的时候有好几对新人在山脚下拍婚纱照。

小张晕车晕得厉害,下车后有些七荤八素。苗先生剥了一粒话梅塞在他嘴里,帮他把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提上一个大包,就牵起他往山里走。

走上一阵,冷风一吹,小张才缓过来,抬头闻了闻,高兴地说,“有很多树。”
苗先生答应说,“嗳,山里头,有,月老祠,是景点。”扶着小张的肩膀转了个向,“你右边,林子里头,有人在拍婚纱照,大冷天的。”

小张问,“婚纱很冷吗?”
苗先生在他的胸口比了比,“省布料。”
小张一脸向往地对着那个方向站着,又问,“新娘子漂亮吗?”
苗先生摸摸小张的脑袋,口齿不清地说,“怎么,小奶娃,想媳妇了?”
小张青涩地说,“没有,就问问,漂亮我也看不见呀。再说,怎么会有女孩儿看上我呢。”
苗先生再次牵起他的手,引着他往山里走,说,“你还小。”

他们买了门票,进到了山里。小张问,“喵先生,门票多少钱,我回去还你。”
苗先生笑着说,“差不多,是一次推拿的钱。”
小张噗地笑出来,说,“好吧,我明白了。”
苗先生,“全身推拿。”
小张,“……”

之所以带小张来爬山,苗先生很有一番考虑。小张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别的地方灵敏着。带他来山里走走,他全身心都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闻到的,听到的,摸到的,有时候不拿眼睛去看,反而能感受到更多东西。这对小张来说才有意义。

他们拾级而上,缓慢行进。苗先生为了安全起见,干脆用手臂圈住小张的后背,两眼紧盯他的脚步,生怕他绊着。又怕小张的手冻着——那可是他挣钱吃饭的工具——就将他靠着自己的一只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另一只手则被他握着。

因为不断被提醒小心,并被指引着绕过一个个障碍,小张很明白苗先生一路都没放松过。小张心中有股异样的,痒痒的感觉。毕竟父亲死得早,他没怎么感受过父爱。但广播里有时候提起来,会说父爱严厉,母爱温柔……小张懵懂地想,怎么苗先生也这么温柔呢……

他们花了比别人久得多的时间到达半山腰的月老祠。大冬天来爬山的人不多,景点有些冷清。苗先生领着小张走到祠堂前面,玩笑道,“小奶娃,求个签吗?”
坐在门口的算命先生热情地问,“二位是求子还是求姻缘?”
小张,“……”

小张尴尬地把蒙了半张脸的围巾拉下来,给别人看看他是个男的。
算命先生,“……”
小张不满地说,“走啦,喵先生。这也看走眼,不准的。”
苗先生古怪地笑了笑,牵着小张走了。转身前摸出一张小钱丢在算命的盘子里。

两人走出月老祠的时候,外面刚好下起了雪。祠堂外面山石堆砌,怪松林立,漫天飞雪衬着祠堂古朴的建筑,还真当得美不胜收四个字。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苗先生想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小张的手,摘掉了他的手套。小张莫名地呆呆站着,摊开的手被苗先生捧着。但只一会儿,他就惊叹了一声,“啊……掉在我手里了。”
细小的雪花落在温暖的手心,很快化成一小粒水珠。紧接着,又有一片冒失的雪花落下。小张笑了,苗先生帮他重新带上手套,说,“下雪了。”
小张抬起头,嗅了嗅空气里下雪的味道。

小张坚持爬到了山顶,站在顶上吹了会儿呼啦呼啦的寒风。而后,两人坐接驳车回到了山下。他们住的旅馆旁边有温泉。小张怕费钱,起先坚持不肯去。经不住苗先生在他脖子上捏啊捏——那是他最怕痒的地方——只好答应去看看。

苗先生笑着说,“小奶娃,要是媳妇,一定很贤惠。”
小张心想什么话,我挣钱多不容易呀。

他们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在地上积起了湿淋淋的一层薄雪。露天的温泉在雪地里冒着热气,带着一股天然温泉的硫磺味。小张和苗先生脱到只剩一条泳裤,裹着浴袍来到室外。苗先生替小张脱掉袍子,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别动。转身找衣帽钩挂袍子。

苗先生把助听器留在了房间里,没有了助听器,他便没有办法说话。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沉寂,更没有听到他们刚来的时候,温泉池子里就有小孩子在说,“嘿嘿嘿!你看那个人,他是不是个瞎子?”

小张有些局促地站着。他倒不是介意别人说他是瞎子,而是他听到那几个小孩在打赌他是不是,还有人说,有办法能验证一下。我是看不见,可我听得到呀……他默默地想。

但是马上他就知道麻烦来了。苗先生刚走,那几个小孩子就凑过来,围着他哇地大喊一声。看到小张吓一跳,孩子们似乎觉得有趣,一边对着他喊一边围着他乱跑,还有人说,“你看你看他真的是瞎子!”
小张有些生气,说,“我是瞎子,你们……快停下!”眼睛看不见的人最怕周围乱糟糟全是声音。小张吓得找不到方向,不由倒退了两步。突然脚下一空,直接摔进了水池里。

11。

温泉池子很浅,小张摔了个四仰八叉,呛了一口水。他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觉得天地颠倒,手忙脚乱地挣扎了几下。混乱间他又听到噗通一声,有人跳进水里。紧接着,一条手臂把他捞起来,另一只手紧张地拍他的后背。小张半个身体探出水面,才找着了方向,下意识靠到那个人身上。他狼狈地吐掉水,咳了好几声。
他听到对方紧张的呼吸声,哪怕半分的疑惑都没有。他知道那一定是苗先生。

他擦了一把脸,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知道苗先生在看着他,就做口型道,“我没事。”
那只手还在不知所措地拍他的后背,好像想把呛进肚子里的水拍出来。小张心想,他没看到我的口型吗,就又说了一遍,“放心,我没事的。”说完,他发现苗先生的呼吸转了个方向。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在看是谁作弄他。小张侧耳一听,才发现刚才那一摔把招惹他的小孩子都吓坏了,把小孩儿家长也急坏了,这会儿都在问他有事没。

小张心想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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