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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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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黎明时发现罗马的市长被人杀死在床上。可能他想举起手来进行自卫,但这只手却被人齐腕部砍断,掉在身边。此外还发现他的喉咙被人割断,两个额角也被人用钝器打青。破案的结果表明,谋杀者正是他的仆人。法庭定于今早对谋杀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意大利处决犯人一般不很残酷。但人们认为这次谋杀应得到严厉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报复。
市民们把罪犯带到被他杀害的市长的住宅,捆在墙上达半小时之久,让他先尝尝法律报复的滋味,然后把他的左手斩断,作为对受害者左手的赔偿。有人还把一只刚杀的鸡剖开捆在这血淋淋的残肢上。我的确也搞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何在。看来是某位可爱的医生胡想出来吓人的玩意。谋杀犯被砍掉手裹上布以后,便被匆忙地推上断头台。一位年轻的修士把十字架持在眼睛跟前,正在十分认真而慈祥地和他一起做祷告,并为他做祷告。
这时,那刽子手把修士不客气地拉向一边,迅即抡起一个重铁锤把罪犯打翻在地,然后把他的脖子整个割了下来。
人群中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年轻的修士昏了过去。
只见一位高大的修士迈步走向前来,把他像个小孩似的抱了出去。
克莱门特师弟垂头丧气地走回修道院。他带着表示歉意的眼泪向院长忏悔。
“鼓起你的勇气吧,克莱门特,”院长说道,“多明我修土不是一天可以修成的。我们还会给你另一次考验。我不许你斋戒时跑去经受这场考验。”克莱门特向院长鞠躬表示服从。他没有等待多久就迎接了另一次考验。这次是一个强盗被送上断头台。这强盗简直是个残忍的恶魔。他抢了人之后,还任意把他们杀掉。克莱门特在牢房里和他一起度过他的最后一夜,第二天又陪他上断头台。他是那么诚恳地和他一起祷告,并为他祷告,以至那残酷的杀人魔王也不禁淌下眼泪,拥抱这位年轻的修士。克莱门特也拥抱了这临刑的强盗,尽管他由于憎恶而感到全身肌肉跳动。他虔诚地把十字架握在他面前。这强盗是被活活勒死的。克莱门特忘记了人群的存在,大声而诚恳地做着祷告,直到那黑暗的灵魂离开人世为止。那强盗刚被勒死,绞刑吏便举起斧子,当场把尸体砍成四块。人们的心情是多么微妙啊!他们看见强盗被活活绞死的时候,可以无动于衷,甚至还感到一些满足,但一看到斧子对准毫无知觉的尸体劈下去的时候,每劈一下都要发出一声怜悯的叫声。克莱门特固然在发抖,但他站得稳如磐石,稳如一块可能被震动但不可能被震倒的磬石。这时,他忽然听到杰罗姆说话的声音:
“克莱门特师弟,你爬上那辆马车向众人布道吧。要快!要趁人们的灵魂还可以得救的时候,尽你的力趁热打铁。”
克莱门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感到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听从指示,脚步不稳地登上了马车。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着这么多的人群。他开始进行他的第一次布道。啊哟,好一片人山人海!他的喉咙发干发热,心在怦怦地跳,声音在发抖。
看到这样伟大的场面,见到这么多仰头静听的急切的面孔,面色苍白的神父在满腔热情的鼓舞下,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向他们讲述了那强盗昨晚在牢房里向他讲的他一生的经历,并通过这一案例向听众说明,一个人是怎样逐步走上愚蠢和犯罪道路的。他严肃地警告人们切莫站上那可怕的楼梯的第一级。他时而猛烈地攻击杀人越货之徒,时而又使听众感动得流露出怜悯和善心。这时他不再感到颤栗,而是觉得自己像一只张紧了的诗琴,生而具有毋庸置疑的力量。他控制着他的听众,能感觉到他们的脉搏,井像他能在索特里琴上弹奏出圣乐一样也能在人们的心灵上弹奏出神圣的乐曲。听众中迸发出的哭声和呻吟声证明,他对这场悲剧所激励的人群具有多么感人的力量。杰罗姆瞪着眼睛望着,仿佛他本想点燃一支香,却点燃了一门冲天炮。过了一阵。克莱门特才看到他惊奇的表情。他注意到这一表情并没有包含赞许的成分。他忽然停下布道,走到他跟前。
“这是我的第一次尝试。”他抱歉地说道,“您的指令雷电般地传到我的心上。我是不是——?我干得是不是——啊,纠正我吧,用您的经验帮助我吧,杰罗姆师兄。”
“哼!”杰罗姆疑虑地说道。经过较长的思考之后,他有点不快地补充道:“把光荣归于上帝吧,克莱门特师弟。我的看法是,你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
他半勉强地把这个看法报告了上级,因为他这人尽管为人生硬,但毕竟是个诚实的修士。
有个名叫朱利阿·安东内尼的人被控以破坏圣物罪。有三个证人发誓说他们看见他从烛台被盗的教堂走了出来,而且出来的时间正好和教堂被盗的时间吻合。另一些证人则同样肯定地证明他当时并不在场。两种证词都不能推翻。鉴于他有嫌疑,法庭准许安东内尼接受一次热水裁判或冷水裁判。热水裁判是命令他把一只赤裸裸的胳膊伸进十四英寸深的沸水,取出一块卵石。冷水裁判是命令他把身体沉进八英尺深的水里。那些认为他无辜的神父建议他接受热水裁判,因为这种裁判若用于他们有所偏颇的人,实际上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但这倒霉鬼却没有这个胆量,选择了冷水裁判。这事给杰罗姆提供了另一个锻炼克莱门特的机会。安东内尼领了圣餐之后,被带到台伯河边,脱光衣服,捆住手脚,以免在投进水里之后由于手在水面上挣扎而使身体下沉。
人们把他轻轻地放进河里。他的身体在水上漂了一会,只看见头发露出水面。两岸的人群便同时发出吼声,宣布他有罪。但捆他的绳子碰巧是根新的,很快被打湿,从而使他沉到了水底。一阵新的吼声又宣布他无罪。人们让他在河底呆够指定的半分多钟之后,把他拉上来。只见他一边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一边喘着气,尖叫着求饶。在做完了指定的祷告之后,他总算获得了无罪释放。
在整个考验嫌疑犯的过程中,克莱门特都在岸上虔诚地做祷告。考验完毕之后,他用略微颤抖的响亮声音向上帝表示感谢。
过了些时候,他问杰罗姆这人是否应当得到赔偿。
“为了什么?”
“为了他所受到的痛苦、恐惧和窒息。真造孽。他是个活人,却尝够了死亡的滋味。”
“洗清了他的罪名就算是得到足够的报偿了。”
“他没有犯那个罪,却饱尝了死亡的滋味(尽管没一尝到底)。而比他更有罪的告发者倒反而没尝到任何苦头。”
杰罗姆有点严峻地回答道:
“克莱门特师弟,你要知道,人们并不是今生已经真正得到惩罚。有罪而没有受罚的人并不见得幸运,相反,只有遭受到人世所能施加的各种痛苦的人们才算幸运,因为他们归天以后,所有这些都将算在他们的账上,而且要加上百倍的利息。”
克莱门特温顺地低着头。
“杰罗姆师兄,但愿您的话不会白费,而将在我心里生根。”
然而,克莱门特在杰罗姆手上受到的一次最严峻的考验,事先并没有经过策划。事情是这样的。杰罗姆想使他轻松一下,便领着他到科隆纳修士家里去。一本刚誊写的漂漂亮亮的《波里菲罗之梦》正摆在他家的桌子上。这可怜的作者,由于内心的自豪感,指出了其中的一些妙笔。
“许多年代以来,”他说道,“蠢人一直把充满诗意的赞美和充满爱情的恭维毫不吝惜地献给几俗女子,而她们只不过是些泥做的人,可以明显地嗅到她们原来的泥土味。有一些是站在窗前勾引男人的妖妇。特别是我们罗马的女人,通过一生的专门研究学会了一个乖巧的门道,那就是站在百叶窗前显示她们长得好看的五官中的某一个,哪怕是一只耳朵或一行眼睫毛,而把其余的部分掩藏起来。另一些则是站在门边的饶舌妇,‘花园中的母山羊,大街上的天使,教堂里的圣徒,家中的魔鬼’。我搜遍了行吟诗人歌唱爱情的诗句,也没忘记寻找彼特拉克浪费在那位最狡猾的法国薄情女郎萝拉身上的诗篇。现在,我把几个惟一值得爱慕的妇女脚下摆着的整束香花奉献给你们。这几位妇女就是九位缨斯。”
“通过这么一招,”一直在翻着这本书的杰罗姆说道,“你,一个圣多明我修士,竟写出一本淫秽的书。”说着他把《波里菲罗》猛地扔在桌上。
“淫秽?瞧你这无礼的修士!”书的作者绕过桌子,一把夺走《波里菲罗》,把它锁了起来,他气得发抖地说道,“我的杰勒德,我说错了!我的这位某某师弟,可并不曾感觉《波里菲罗》淫秽。心地纯洁者看待一切都是纯洁的。那些读过《波里菲罗》的人——上帝保佑,但愿他们为数不多!——对他的看法将会和我一致。”
可怜的科隆纳忍气吞声地咽下了这颗苦药丸。要不是在自己家里接待客人,同时自己又是个出身高贵的绅士和学者,他很可能会像俗人一样和对方吵起来。事情既然如此,他只好尽最大的努力换换话题,谈谈巴萨里翁红衣主教借给他的一颗金黄宝石。他趁克莱门特抚摸这颗珠宝,开始对珠宝的精神价值大发一通议论。他从一个珠宝崇拜者的角度概括地谈了他那个时代的整个情况。但杰罗姆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他不相信一颗没有生命的石头能给某位佩带者带来勇敢,给另一位佩带者带来贞操,给第三位带来防备毒药的安全感,而给第四位则可能带来节制。
“若干世纪以来的经验证明,它的确如此。”科隆纳说道,“至于您提到的那最后一个性能,这儿正坐着一个活的见证。这位杰勒德——请原谅,应该说某某师弟——是北方人。在北方,人们像鱼喝水那样喜欢喝酒。但他从来都很节制。为什么呢?因为他戴有一个紫石英戒指。这是我只看见贵族手指上才戴的最晶莹、色彩最绚丽的紫石英戒指。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紫石英戒指到哪儿去了?把它拿给这位不相信的人看看吧!”
“难道是紫石英戒指使得这位年轻人有节制吗?”杰罗姆讥讽地问道。
“当然是这样。喂,你晓得紫石英的词源和含义吗?α表示否定,μεθγα表示爱喝酒。要知道,名称不过是事物的符号。并不仅仅是因为好玩,或滥用语言,人们才把某种宝石叫做αμεθγστοs长达两千年之久。”
接着,他逐个谈到了那些重要的宝石,并通过严肃的历史学家编写的轶事来说明它们精神上的性能,特别是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和蛋白石。
“这些都是老妈妈吹牛了,”杰罗姆轻蔑地说道,“谁会像你这样轻信呢?”
说到轻信,应该承认,这是怀疑论者不幸经常受到的一种指责。尽管如此,一听到轻信二字他们还是感到很生气。
相信宝石精神价值的科隆纳感到这一指责很难忍受,便不再就这个题目谈下去。但杰罗姆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沉默,进而劝他前进一步,从今天起放弃他那种无益的异教徒的学识,改读圣徒传记:“师弟呀,基督教已把异教徒的迷信从地球上清除掉了,你也把它们从你的心灵中清除掉吧。”
他就用这个口吻继续说了下去,同时不谨慎地附和了某些盛行的不严格的神学见解。这时,那感到被刺痛的波里菲罗开始通过科隆纳进行报复。他冲了出来,把一大堆杂七杂八、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学识倾泻在杰罗姆身上。一则由于时间不够,一则也由于学识肤浅,我只能把其中若干片断复述出来。
“把异教徒清除出去吗?你要知道,他们占着五分之四的人类。要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这些基督徒又发明了些什么呢?油画?雕刻?要知道,这些都是异教徒的艺术。和他们比起来我们不过是些矮子。现代人有谁的心灵能构思、刻画出那种神一般的人像,比得上雅典的主要雕刻家,利比亚的利卡斯,马其顿的代诺克拉底斯。斯科巴斯、提摩西阿斯、利俄卡利斯、布里阿克斯、开利兹、来西巴斯以及用一大块石头雕刻出拉阿孔的罗得岛三巨匠呢?有哪个王公贵族曾像在阿托斯进行设计,而以巴几斯坦进行塑造的那些艺术大师,具有把山变成塑像的天才呢?哪个城市有气魄把一个铜铸的巨人立在海面上,让最高大的船舶在他两条腿中间行来行去呢?再说,建筑艺术也是我们发明的吗?可惜在这方面我们同样十分幼稚。试问,在设计方面我们的建筑能比得上单式双式陶立克柱廊林构成的巴台农神殿吗?(我的确非常欣赏大型的陶立克柱廊式的建筑风格)而在雄伟和优雅方面我们又比得上希腊、罗马的剧院以及埃及大得出奇的神殿吗?要知道,人们得带着敬畏的心情,走过一英里长的排列着各有威尼斯宫殿那么大的狮身人面像的马路才能走到神殿的大门。而构筑这些巨大神殿用的斑岩都琢磨得像水晶一样,而不像我们这些小建筑物使用的是劈削粗糙的石块。那些考究而光洁的柱廊和斜壁,尽管已经破裂倒塌,覆满了莨苕叶和桃金娘,但仍然闪闪发亮,仿佛对现代工匠马虎的技艺表示轻蔑和嘲讽。难道我们又发明了下水道工程、渠道桥和高架桥吗?
“要知道,我们已经丢掉了筑路技术——而且是在眼底下存在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筑路范例的情况下丢失的。难道我们修了些死人坟墓值得自豪?嘿,我想没有哪个基督教国家造的坟墓不叫学者们看起来哈哈大笑。我们只消想想那毛索拉斯陵墓、金字塔以及印度河与恒河的庞大坟墓,就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大笑了。这些陵墓外面是山,而里面简直是宝石矿。杰罗姆,可惜你没见过东方是个什么样子,要不你就不会低毁异教徒了。”
杰罗姆说这些都是物质的东西,而真正的伟大在于灵魂。
“好吧,”科隆纳回答道,“在精神世界里,我们又发现了什么呢?几何学吗?逻辑学吗?没有。我们都是欧几里德和亚里士多德的学生。难道我们发明了几乎说得上神圣的文字吗?我们并不比卡德摩斯更有权利说我们是文字的发明者。难道我们发明了诗歌吗?我们的人从来没有哪个能和荷马、维吉尔、贺拉斯相比。难道我们发明了悲剧或喜剧吗?哼,我们一碰,诗人、演员、剧院便都化为尘土。难道我们使它们得到了复兴吗?你知道,我们的神秘剧、道德剧,都是些缺乏感情又不正规的拉丁文。难道你愿意把这些渺小而可怜的戏剧和希腊戏剧的富丽(光是布景就花了十万克郎)相比吗?你知道,希腊的戏剧都是在大理石造的奇迹般的剧场里上演的。观众就像一座坐着的活城市,而诗歌朗诵者则配得上索福克勒斯!
“那么,我们到底发明了什么呢?是发明了一神教吗?要知道,希腊和罗马人当中有学问懂哲学的人早就主张一神教了。甚至他们那些较为开明的诗人也已无形中信仰一神教了。希腊人说:‘宇宙是天,宇宙是地,宇宙就是一切。’琉康附和他说:‘朱庇特是你所见的一切,是你所接触的一切。’他们的普通老百姓信多神教。而我们的普通老百姓呢?我们并没有发明‘祈求圣徒’。我们的圣徒相当于他们的蒂莫尼斯和代弗斯。异教徒经常求他们的代弗斯或神化的凡人替他们向更高的神灵求情。但他们当中较粗鄙的一些人由于搞不清其中微妙的差别,竟崇拜起他们只该请来向上帝求情的小神。我们当代的基督教徒群众继承了异教徒群众的一贯传统,正效法他们的榜样。事实上,《圣经》中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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