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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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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打算继续通过警卫森严的帘幕进行窥探的尝试,但常常瞟上它一眼。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有一位修士探头进来瞅他一下,使他感到不寒而栗,但很快又退出去。这一切都显得十分阴森而机械。第二天,一位穿着华丽铠甲服的绅士跳了进来,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说道。
杰勒德告诉他,他在依靠圣灵的帮助抄写普卢塔克的书。那纨绔子说他不认识他提到的这位先生。杰勒德便解释给他听,是由于哪些时间空间上的原因,使得普卢塔克先生不可能获得和他这位翩翩阔少交谈的幸运。
“啊,原来是一个被看得那么了不起的古希腊的死人。”
“是的,先生。不过,其中有一个虽然死去,却还活着。”
“年轻人,我不懂你的意思。”那贵族尽管无知,却满有尊严地说道,“那老家伙写的什么?是写的爱情故事吗?”纨绔子目光闪闪地问道,“像薄伽丘写的那样快活的艳情故事吗?”
“不。他写的尽是英雄、圣贤的传记。”
“是写的武士和教皇吗?”
“是写的武士和王公贵族。”
“哪天你给我读读行吗?”
“很愿意,先生。不过,要是我停下工作的话,雇我的人该会怎么说呢?”
“啊,用不着管他们。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雅克·波纳万图拉,教皇陛下的侄子和卫队长。我是来看看手下人的。我想一定是有人把他们请了出去,好把这房子腾给你。”波纳万图拉很快走了出去。但这性情活泼的伙计一旦养成了不时闯进这间房子的习惯,并发觉杰勒德是个好伴儿,便经常进来看他。杰勒德书写着那些不朽的传记,这纨绔子便在一旁唠叨些琐屑的见闻。
有天他进来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像变了模样,情绪显得很坏。他往椅子上一倒,喊道:“唉,真是个变心的女人!变心的女人!”杰勒德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变心的女人!变心的女人!”这就是他得到的惟一回答。看到杰勒德在继续抄写普卢塔克的著作,波纳万图拉对他说道:“我很忧伤。为了圣母的缘故,请你从普卢塔克先生的著作中选个故事读给我听,舒解舒解我的怨气吧。难道那些希腊文著作一点都没谈到被出卖的情人吗?”
杰勒德把亚历山大的传记读给他听。他感到很激动,在房里走来走去,然后搂着为他朗读的杰勒德,发誓说他将努力摆脱“寻欢作乐”这个布满了尊麻刺的陷阶,去寻求光荣的业绩。
谁能像杰勒德今天这样幸福呢?他的艺术受到尊重,并且得到惊人的报酬。一两年之内,他就将腰缠万贯地从海上返回荷兰,和他所爱的玛格丽特在布鲁日、安特卫普或可爱的奥格斯堡成家立业,在宁静、爱情、健康愉快的劳动中度过他们的一生。说实在的,他的心灵没有一刻离开过她。
在他走运的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忘记穷苦的彼埃特罗。他领着科隆纳修士去看他的画。那游行修士严格而仔细地看了那张画之后,热情地搂着画家的脖子,然后带着画去见另一位修士。最后,这位修士出了一大笔钱买了他的画。
彼埃特罗搬下二楼,过起了绅士般的生活。
杰勒德仍然住在他的阁楼里,因为增加开支无异于推迟他回到玛格丽特怀抱的日期。对于目的单纯的杰勒德来说,不利于爱情的奢侈是毫无吸引力的。
雅克·波纳万图拉把他介绍给另一些快活的年轻人。他们都喜欢他,想勾引他干坏事或乱花钱。但他谦恭地央求他们免了他,别拖他下水。他总算逃过了暂时的诱惑。但更大的诱惑却在后头。
第六十章
科隆纳修士可以自由进出教皇的图书室。有时他和杰勒德同时休息,并陪他一道逛街。逛街的时候,这位幸福的艺术家可以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可以沉浸于古罗马雄伟而壮丽的景色之中,欣赏它那无数的教堂、宫殿和古代建筑的遗迹。
科隆纳修士固然承认古建筑遗迹的价值,但对其余的建筑却大泼冷水。
“难道这就是罗马?我看它不过是强大的古罗马的坟墓。”他对杰勒德介绍说。地底下埋着的是二三十英尺高的凯旋门。现代的街道也都是修在古代宫殿和柱廊的顶上。联系到当代罗马城的狭窄范围,以及地下到处显露出来的巨大的古代遗迹,他说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让我告诉你吧,人们称之为罗马的这个村庄一般大的地方,不过像是造在倒塌了的修院屋檐上的一个燕窝。”
“那么,古罗马一定曾经非常漂亮。”杰勒德说道。
“我的孩子,你自己判断好了。你看到的那个巨大的下水道还是罗马人在其幼年时期修建的工程,但它的寿命将比维苏威火山更长久。你看到了太平神殿的残迹。要是你能看到具有二十五个殿坛的圆形会堂,你该感到多么惊奇啊。你注意看看萨维罗山吧。试问,它不也就是古代马塞卢斯剧场的废墟堆积起来的一座小山吗?至于说现代罗马最高山峰之一的特斯塔修尔山,也只不过是古代遗留下来的一个大垃圾堆。古罗马的妇女把她们打破了的瓶瓶罐罐往那儿扔,结果就成了一座山。古人说得好:
“观一足可知大力神塑像之高,
观一爪可知雄狮之大。’”
杰勒德毕恭毕敬地听着修士的介绍。但当这位圣洁的修士以类推的方法暗示说,异教的古罗马人精神道德也同样胜过现代罗马人的时候,他就反驳道:“难道世界因为基督的诞生反而变坏了吗?”但他话一说完就脸红起来,因为他感觉他是在责备他的恩人说得不对。
“圣徒不容!”那游行修士说道,“这样说就成了异端邪说了。”在作出这个直接的让步之后,他通过巧妙的迂回办法逐渐摆脱了这个问题。他们通过后面的螺旋形梯来到禁门。最后他们来到一个教堂,看到一伙人聚集在门廊上。原来教堂内正在驱鬼。每当人们把芝诺或伊壁鲁都不会相信的事说成是事实的时候,科隆纳修士便会习以为常地发出一种奇特的轻声呻吟。对于经常听到这种呻吟的人们说来,它不但表达一种强烈的反感,而且表达他对人们的轻信、无知和谬误所感到的怜悯。特别是当人们的这些缺点使他们看不见异教文明的功绩时,情况更是如此。
科隆纳修士呻吟了一声说道:“让我们走吧。”
“别,神父,求您,求您等一等!我从来没见过驱鬼是怎么回事。”
科隆纳修士陪杰勒德走进教堂。但他一进来先狠狠地耸了耸肩膀。他们看见有个着了邪的人被强迫跪在祭坛前面,脖子上围着一条肩巾。主持驱邪的神父则像握着系狗的铁链那样握着他的肩巾。
在场看热闹的人并不很多,因为有个谣传,说是上次教堂里被驱走的鬼魂没走多远,就附到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就像兔子从一个洞被赶出来之后,马上钻进另一个洞一样”。
当杰勒德和科隆纳修士走上来的时候,神父似乎觉得旁观的人已经够多了,便宣布驱鬼仪式开始。
他手拿祈祷书面向着他将对付的这个中邪的人,并首先问明他的姓名。
“出来,阿斯塔罗斯。啊哟,这么说,不是你在捣鬼。出来,比利尔。出来,塔兹。出来,尔扎。不对,他身子不发抖。出来,阿细莫斯。出来,弗里安德。出来,弗列卓。出来,阿斯蒂马。出来,莱布尔。啊哈!这下我可找着你了。就是你这个小爬虫。你又在耍你的把戏了。让我们祷告吧!
“主啊,我们求你把恶魔莱布尔从你所创造的这个可怜人身上驱赶出去:从他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牙床、牙齿、肩头、胳膊、腿、腰子、胃、肠、大腿、膝盖、小腿、脚、足踝、指甲、趾甲以及灵魂中驱赶出去。阿门。”
这时,跪着的神父站了起来,转向观众,安详而和气地说道:“贵人们,我们在这儿刚碰到了一个在夏天可能碰到的最顽固的魔鬼。”接着他对病人十分严峻地讲了一通,有时是针对人讲的,有时是针对魔鬼讲的。但二者都通过同一个嘴巴轮流回答他讲的话,时而说它们讨厌神父老念着的这些圣徒的名字,时而抱怨说它们感到身体内部十分难受。
应该说,是神父首先把受害者和有罪者混淆在一起的,因为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把抓住受害者,又是拳打脚踢,又是不停地向他脸上吐唾沫。他拿来一支蜡烛,点燃之后把它倒过来,一直烧到他的手指头才赶忙扔掉。然后他又取来圣物保藏器,把里面装的圣骨拿给他看,并像先前那样又点燃一支蜡烛,只不过动作更为小心。最后,他对那中邪的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把他打发走。到此,驱鬼便告结束,而他也博得了观众们的一致恭维。
“善良的神父,”杰勒德说道,“您把魔鬼的名字背得真熟。我们北方的神父可缺乏您这种对魔鬼的精确认识。”
“你说得很对,年轻人。我们这儿的人不但知道它们的名字,而且知道这些爬虫的习性。这个莱布尔是个相当难驱赶的魔鬼。”
他对在场的观众非常客气地谈了他的若干经验。最后他讲到他昨天的一个惊人表演。他把附在一个女人身上的庞大的魔鬼从她的口腔里赶了出来,而只留下一些钉子和一束头发。魔鬼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喊道:“不是你征服了我。你瞧瞧那窗台上的石头吧。要知道,天使加百列从天上下凡来的时候,有一回就落在那块石头上。正是那块百头叫我倒的霉。”
科隆纳呻吟了起来。“你相信他的话吗?”
“那还用说!除开不信上帝的人以外,谁能不相信这么精确的启示呢?”
“会吗,相信魔鬼这个说谎的祖师爷?你未免过分轻信,与年龄不相称了。”
“啊,说谎者也并不总是说谎。”
“要是每当他先说一通离奇的鬼话,再拿圣物给你看,好使你有力量对付众魔鬼,那么他肯定是在说谎。要晓得,魔鬼(要是有的话)也并不那么简单。你本该用古书里面的一句话来回答他:‘我害怕带来礼物的希腊人。’以前有个狠心的坏蛋就曾经在那块石头上把他老婆的头硬给割了下来。年轻人,你可以相信我说的是真事。”科隆纳修士催着杰勒德赶快走开。
“哎呀,神父,我担心你叫那善良的神父感到狼狈。”
“是的。凭波腊克斯神说,的确使他很狼狈。”那游行修士笑着说道,“我只是稍许用点‘苏格拉底问答法’就把他治住了。有哪个现代人抵挡得住古希腊罗马的武器呢?”
有天下午,当杰勒德干完了一天活计之后,一个穿得很讲究的仆役走了进来,请他到西萨里尼宫去一趟。杰勒德应邀前往。他被引进一个高雅的房间,见有个姑娘坐着织挂毡。她站起来走出房去,说要告诉女主人客人已经来了。
杰勒德在那间大房子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冷板凳,终于不耐烦起来。“这些贵人总是不把穷小子的时间放在眼里。”然而,正当他决心溜走去办别的事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一个难得的美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侍女。这美人乃是西萨里尼家族的公主。她进来的时候,边走边对侍女高傲地大声讲着话,但一看到杰勒德便放低嗓门,以一种十分温柔的女性声调说道:“先生,您就是那位书法家吗?”
“是的,小姐。”
“那好!”
她坐了下来。杰勒德和两个侍女仍然站着。
“好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叫杰勒德,小姐。”
“杰勒德?天哪!难道一个人会取这样的名字吗?”
“小姐,这是个荷兰名字。我是荷兰特尔哥人。”
“姑娘们,对于一个这么漂亮的年轻人说来,这名字可真不好听。你们说呢?”
侍女们都热烈地表示赞同。
“我是为了什么事情请他来的呢?”那贵族小姐带着高傲的懒洋洋的神情问道,“嘿,我记起来了。请坐吧,杰勒德先生,请代我写封信给我的情人厄尔科勒·奥尔西尼。至少他自己讲他是我的情人。”
杰勒德坐好以后,拿出纸和墨水,抬头望着公主,等待她口授信的内容。
她坐在一个高很多的、几乎像个宝座的椅子上,带着同样一种探索的目光低头望着他。
“怎么样,杰勒德先生?”
“我准备好了,高贵的小姐。”
“那你就写吧。”
“我正等您开口说话哩。”
“你想该谁来提供要讲的话呢?”
“除开要写这封信的您这位高贵小姐,还能是谁呢?”
“老天爷呀,难道你们这些书写家们就找不出话讲吗?找不出话讲,你们这门手艺还有什么用呢?杰勒德先生,我怀疑你是个骗子。”
“小姐,我可不是个骗子。我可以设法把您这位高贵小姐的话用语法和文字写下来。但您不说话我可没法了解您的意思。您得把心中要说的话讲出来,我才好当您的面把它在纸上表达出来。”
“我的心空空的,什么话也没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没有心灵。”
“那么,说说您思想中要说的话好了。”
“我的思想中也是一无所有。甚至我的头脑也是空空如也。”
“那么您干吗要写呢?”
“真的,干吗要写呢?杰勒德先生,这可是你和我说过的第一句有道理的话。见他的鬼,干吗他不先给我写呢?他先给我写,我就可以对这个说不行,对那个说可以,而用不着头疼了。再说,难道该由一位小姐先开口吗?”
“不,小姐,您不该先开口。”
“您说得真好,杰勒德先生。哈!哈!您该为您的聪明获得一枚金币。把钱包递给我吧。”说罢她便按照中世纪的方式马上给了他赏钱。要知道,金钱还从来没给热情泼过冷水。杰勒德如此便宜地获得了一枚金币之后,感到有责任在一个男人的聪明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尽量使她摆脱困窘。“小姐,”他说道,“这一类的话之所以困难,是因为人们要求太高,搞来搞去变成了做作而牵强的语言。其实您只消想象您所爱的先生——”
“我不爱他。”
“好,就算是您所不爱的那位先生就坐在这个桌子旁边,您现在对我口述您想对他讲什么话吧。”
“要是他坐在那儿,我会对他说:‘去你的吧!’”
杰勒德正摇动笔杆准备写,听她这么一说,只好叹口气把笔放了下来。
“要是他真走了,”弗洛瑞塔说道,“小姐又该说声‘请别走’了。”
“很可能,姑娘。现在你们都安静安静,让我想想吧。他缠着我,要我给他写信。我答应过。因此,这关系到我的信用问题。我该对杰勒德先生说些什么谎话,好让他写给这傻瓜看呢?”说罢她把头转过去,用半捏着的手托着她那高贵的下巴,开始沉思起来。
当她这么坐着,开动脑筋忙着编造谎言的时候,她的外表显得那么可爱,那么雕像般美丽,那么充满着天使般的思想灵感,以致杰勒德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他的艺术,不知不觉已经在急切地把她美丽的侧面画在纸上。
他正快画完的时候,那美丽的雕像却不客气地突然转过身来望着他。
“别动,小姐,”他有点生气地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别改变您的姿势——这姿势太好了。瞧,您的像已经快画好了。”
顿时,侍女们的眼睛都盯着这个画像;她们的舌头也都唠叨了起来。
“多像呀?况且是一小会儿工夫画好的。不过,我看小姐的下巴并不那么——”
“啊,只消一笔就可以改过来。”
“可惜不是彩色的。我只喜欢彩色的。黑白的不好!小姐的皮肤那么好看,不把皮肤的颜色画出来,她的姿色就有一半会失掉。”
“别多嘴。杰勒德先生,您能画彩色的吗?”
“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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