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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番外-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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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的时候他赖梁宰平,在家就一直如此,倘若梁宰平出差了不在家,父子俩一晚上要打好几通电话,像是谈对象热恋中一样。
阿姨后悔了,早知道黄昏的时候就应该让他们讲两句,小东西看着很乖,实际任性起来特别难哄,宠出来的结果。三岁以前他有个坏习惯,非得躺人肚子上才肯睡觉,一放床上就醒,醒了就要哭闹。梁宰平当真就把他搁肚子上,一晚上睡得全身酸痛不敢换姿势怕吵醒人。
早起问他累不累,他捶着腰说,看小东西跟猫仔似的在身上打转睡得香,还笑眯眯吧唧嘴,再累心里也舒坦着呢。
有这种家长,不把小孩宠成骄奢任性才怪了。
梁悦闹了起来,两条小腿使劲踢床板。起初只是要爸爸,后来看屋子里黑洞洞的,床又像个大匣子,风透过门的缝隙呜呜做响,连屋顶的瓦片都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一切都那么陌生可怕。他开始哇哇大哭,钻在阿姨怀里嚎,要爸爸,要回家。
不知道小东西肯不肯乖乖睡觉,想必是大闹天宫了吧。
想到此,梁宰平摇头笑,抬头看钟已是凌晨两点,他仍然没有睡意。有种冲动想给那边打电话,可一想又没天大的事儿,把人家三更半夜叫起来大喇叭满村叫着来听电话总是不大合适。
院子似乎又没有什么动静了。他又给自己倒热水,拎起来才发现两个热水壶都空了,起身去厨房烧开水,靠在墙边看着炉火静静舔舐壶底,想想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忍不住苦笑连连。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稳定下来发展经济。从十四五世纪开始萌生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一直到十八世纪末才开始被统治阶级掌握,显然生产关系的变革先于观念变革,这是文明自然发展的结果。
这片土地被几千年儒家思想浸润,尽管新中国成立之后到处可以看到“马克思说”“恩格斯说”,却没有人真正敢引用那些挑战本国现状体制的话。马克思说:资本主义是历史上最具生产力的社会结构。商品是一种可以让桌子用头倒立并且脑袋开花的怪物。恩格斯说:每一个社会的经济关系首先是作为利益表现出来的。
改革必然付出代价,因为它影响一部份统治力量的利益。71号文件是中央明文保护改革家的尚方宝剑,可作用呢,从八三年的“清除精神污染”到现在的“反自由化”,都能够指名道姓出来是上头哪几位神仙在翻云覆雨。
刑墨雷说得对,没钱没权,即使排位下来“清除改革狂想份子”,也不会这么快轮到自己,但如果经济改革牵涉到大神仙们的政权纠葛,那么他应该是第一批借着这个名号被清除的人。
何其有幸,自己有这样不明不白的出身。
水开了,回神才发觉自己在冷笑,他弯腰灌瓶,又忍不住开始想念他的孩子,单纯不受污染的,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宝贝,任性起来要人命的小王八蛋。
保姆阿姨的妈妈进房来看,梁悦挣扎着要下床,哭着喊着要爸爸。
老太太说:“啊呀,小孩子哪好这么依他的,甩他两记屁股看他还闹不闹。”
阿姨抱着他哄,说:“打不得的,底子薄,要哭岔气的!”
“闹成这样,别人不睡了?”老太太甩门出去了。
阿姨又心疼又着急,擦他额头的汗,哭着求他:“悦悦,好宝宝,别哭了啊,阿姨明天就带你回去找爸爸,好不好?乖啊,别哭了。”
“爸,爸爸,呜,着急!”梁悦哭得一抽一抽。
“爸爸没事的,他知道你在这里,他不会着急的,你乖啊,别吓唬阿姨。”她揉他的胸口,生怕他哭噎着了,再哄不好,她真宁愿去敲供销社的门打电话。
梁悦仍然哭,却渐渐降低了分贝,两点了,不累也哭累了。阿姨见他哭得昏沉,赶紧把奶嘴放他嘴里。
这一次,他倒是合作的衔住了。
阿弥陀佛,阿姨擦着自己的眼泪,小心翼翼拍着他的背,拉高了被子盖严实这小祖宗,心里开始担心明天,也不知道雇主一个人在那边是否平安,要是有个好歹,孩子这么小,可怎么得了,交给谁她这心都跟割肉一样啊,六年了,她早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了。
时间过了两点半,平静的夜终于被打破了,院子里有异响。梁宰平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等了一晚上,都不想再等了。
他从后腰抽出防卫工具来,十六岁生日时爷爷送这个,第一次拿着他还很兴奋,长了些年纪才庆幸自己不是冲动的人,老爷子去世之后,原以为这东西就只能压箱底做个纪念,没想到,还真有用的上的一天。
声响迫近门口,却更为激烈。真不专业,还没动手怎么就敢放出这么大动静来,让人有堤防。
梁宰平站了起来,从容去开门,刚开条小缝却被又被外面的人大力拉上了,哐的一声响。
他愣了几秒,这是什么情况?
门外似乎不止一两个人。
终于听到一声轰响,像是炸鞭。梁宰平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手放在司必灵锁把上,突然的紧张让他手心潮湿。
但外面很快安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没得到应门声,外面的人像是知道他就在门口,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梁院长,让您受惊了。”
梁宰平没有动。
“老爷子挂念您,特意让我们俩过来看看,任务完成了,我们也就回去了。您过个好年吧。”
这之后再没了声响,只有寂寂风声。
梁宰平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喝太多了,他想上厕所。
刑墨雷五点多就出门往梁家跑,天还是黑的,他跑得很快,在街角转弯的地方撞到一辆自行车。
佟西言高三了,学习很紧张。他本来就起得早,今天骑着父母刚攒钱给买的新自行车去跟同学补习,本来应该痛快飙一路,可雪天路滑,他心疼车子,于是小心翼翼骑得很慢。
没想到即使是这样,还是被撞到了,他哎哎叫,哐镗一下连人带车摔在雪地里。
刑墨雷及时刹了车,连忙去拉人:“没事吧?”
佟西言不在意被弄脏的棉袄,也没理会那人伸过来的手,一骨碌爬起来察看自己的车,笼头歪了,他气呼呼说:“你把我车弄坏了!”
原来还是个小孩子。刑墨雷说:“我看看。”
佟西言一掌拍开:“我自己会弄!你……下次走路不要这么快。”
刑墨雷想想好玩了,看不清楚五官但模糊看得到轮廓,圆头圆脑的,皱着眉头的模样想必很有趣。他问:“哪儿摔着没有?”
“笼头歪了。”
“我是问你。”
“我知道啊,就我们俩你当然是在问我。”
“……我是问你人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看医生。”天呐,这孩子摔傻了吗。
佟西言愣了一下,活动了一下手脚,说:“没有。你走吧,下次小心点。”
要是有空刑墨雷一定好好逗逗这小孩,可他心里担心梁宰平挂了,有事不能久留,便从兜里抽了一张十块钱出来塞他领口,说了句:“去看医生。”
佟西言从衣领里把钱掏出来想说不用,可人早就跑远了。
梁宰平刚关上大门转身就见远远跑过来的刑墨雷。
“正好!”他说:“我正要去找你!”
刑墨雷一看人好好的,说:“哟,命挺大嘛。”
梁宰平捶了一记他的肩窝,说:“我请三天假,初二回来,你跟孙副说一声,医院里的事儿多担待着。”
“躲难去?”
梁宰平笑着说:“事儿过了。”
刑墨雷哦了一声,说:“抱儿子去是吧?出息,就你有儿子。”
梁宰平也不辩解,上了车,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额头,写了个纸条递出车窗:“有事打这个电话,是个公用电话,就说是医院里的事儿,找柯玉兰。”这是保姆阿姨的闺名。
刑墨雷没好气的接了过去。
梁宰平看着他,说:“愣着干嘛,上来,先送你回家。”
清晨五点半,保姆阿姨被母亲叫起来给菩萨供香,把刚睡了两三小时的梁悦惊醒了,他睡得不安稳,除了有些认床,更大的原因是心里不踏实。
阿姨吓得不行,怕他睁开眼睛就要哭,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挺安静,精神不是很好,耷拉着小脑袋。摸摸额头不像是发烧,才敢给他一层层穿衣服,又把奶嘴放他嘴里,裹得像个球一样才放地上。
勤恳的农人们起得早,五六点钟就有炊烟升起。昏黄的厨房里,灶头在冒着热气,一大锅红枣瘦肉粥足够全家人分享。
阿姨盛了一小碗给他暖手,抱着他去阁楼。自家布置的小佛堂里供了一尊佛龛,案上摆了些水果。老太太敬了香,默念了几句,才示意阿姨过来接替。
阿姨跪在蒲团上小声祈求,无非也是些顺利啊平安啊什么的,看见一旁双手捧着碗的梁悦,便把他拉了过来一同跪下,对菩萨说:“保佑我们宝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保佑梁先生身体健康万事顺心。”
说罢,磕了三个响头。
梁悦像个小木偶,也不作声,奶嘴含在嘴里,要掉了才吮一口。
阿姨喂他吃早点,吃了一勺就塞不进去了,只好又给他泡阿华田,让他抱着奶瓶坐在灶膛用火取暖。
大人小孩陆陆续续起床,屋子里热闹起来,昨天跟梁悦玩得很开心的小朋友又来拉他,但梁悦只是看看人家,抱着奶瓶又低了头。
阿姨轻声问他:“怎么了呀宝宝?”
梁悦肿着眼皮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阿姨想着大概是没睡好又哭累了,便抱着他轻轻哼歌,想哄他再睡一觉。
这回唱的是轻扬的民歌:“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唱了一曲不见他瞌睡,又换了一首:“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合着风箱有节奏的鼓风声,她自己都快被催眠了,梁悦却依然木木的没睡意。
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大人们捉鸡捉鸭忙活。阿姨一想既然睡不着就带他看热闹吧,于是抱了出去。院子里放了个瓦缸,一根圆头木棍,几个人进进出出把锅里烧沸的热水一桶一桶的往里倒。
屋檐下面阿姨的兄长正抓着鸡的翅膀跟脑袋,几下揪掉鸡脖子上的一圈毛,兹拉就是一刀,鲜血一下喷了出来。
梁悦猛地一颤,惊恐的看着这一幕,阿姨连忙捂住他的眼睛抱回了灶口,要死了,还不如不出去,让他受惊吓。
这一吓不要紧,没到中午呢,梁悦就开始发烧了。
阿姨急坏了,跑去供销社打电话,梁家没有人。她只好到赤脚医生那里买了些退烧药,又不敢随便给他吃,雇主说过不要让他乱吃药,是药三分毒。
厨房里有人在小声议论:“她是克子的,让她带小孩怎么行呢……”
她坐在床边看着梁悦费力的喘气,朦朦胧胧半开着眼睛,叫他宝宝也不答应,她心疼的只能掉眼泪。
隔了一会儿,还是跑去供销社打电话,仍然没人接。她一点办法没有了,拖着步子往回走。到了门口,就见沿路过来一辆小轿车。这一片儿没有人开得起小轿车的,她仔细一看,像是雇主的车。
梁宰平也看到了她,停车下来叫她:“阿姨!”
可怜的阿姨,见了他,一下子瘫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梁宰平见了床上躺着的儿子,悔得只想抽自己俩耳光。本来是可以早两个小时到的,可空着手又觉得失礼,他知道保姆阿姨在她娘家没什么地位,就胡乱买了些年货,又打电话托关系,好歹用侨汇券换了台黑白电视机来,想着可以给她撑面子。其实到头还是为了她能把梁悦当自己孩子疼。
他坐在床沿俯身吻儿子的额头和眼睑,轻声呼唤:“宝宝,是爸爸,宝宝。”
阿姨把配来的退烧药递给他:“您看这个能吃吗?”
梁宰平接过看,挑了两种:“各掰一半,用老办法。”老办法就是把药片碾碎了和在牛奶或阿华田里让他喝。
阿姨利索去弄了来,梁宰平试了试冷热,把梁悦抱在臂弯里,自己含了一口,覆着小嘴一点一点往里送。好大一会儿才把小半罐药喂完了,亲了又亲,才安放回被窝里。
阿姨给绞了把热毛巾:“您先擦擦脸。”几个小时车程呢。
梁宰平接了过去,忍不住责问:“怎么回事?”
“昨晚上哭了一夜,一定要找您……早上起来就没精神了,又见了血光……”阿姨抹着眼泪说:“都是我不好,没给您照顾好他。”
梁宰平皱着的眉头松不开,想着也不是她的错,自家孩子这身板这脾气,神仙都伺候不好他。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没说话。静了一会儿,保姆哽咽着说:“梁先生,过了年我,我就不带悦悦了吧。”
“为什么?”
“我是个灾星,克子……”话没说完,泪如雨下。
梁宰平摇头:“怎么说这种话作践自己,我都不信,你信这个?小东西是难弄,这回发烧也不能全怪你,别胡思乱想。对了,我带了些东西过来给你,车没锁,你自己去拿吧。”
阿姨捂着嘴鞠了又鞠,怕失态,跑出去了。
梁宰平摸着儿子的脸,心啊肝啊都揪到一块儿去了,干脆脱了鞋子上床抱着他睡,这样他才安心些。
一台电视足以使一家人沸腾,大人小孩全都围着看,阿姨不敢动,进来问,梁宰平抱着儿子压低了声说,是给你的,看看有没有人会装天线,要不晚点儿我来。
阿姨含着热泪出去了。家里的男人们连忙开工,架天线搜信号,折腾了两三小时才把频道搜出来,一下子院子里爆发出了欢笑声。
梁宰平在厢房里都被吵得不安生,把儿子的小脑袋压在怀里,又拉高了被子遮住他半个小脸,怕把他吵醒了。
阿姨的母亲知道这是贵客,谨慎的问阿姨,孩子有没有醒。
阿姨说吃了药了,还没有醒呢。
老太太说,别是魂儿吓走了吧。叫个魂儿看看。
阿姨又进房说,梁宰平闭目养神呢,一会儿才说,那就有劳了。
于是把梁悦连同被子一起抱到灶口坐着,老太太拿了个大口杯,一张黄表纸盖在杯口,净手上了香,用手指掬起清水,滴在黄表纸上,使得纸的背面出现水滴晃动的影子。她一遍一遍的做,口中念着:小悦儿,回来哟,回来哟。
整个仪式很简单,耗时也不久,只是这杯水递到梁宰平手里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喂儿子喝,趁老太太一转身,全数泼在草灰堆里了。
开玩笑,这是洗了手的水,别发烧没好又闹起肚子来了。
梁悦额头盖着那张黄表纸,一直到黄昏才醒过来,眼睛一睁开看到父亲关切的脸,两只小手立即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毛衣,生怕他跑了似的,浑身哆嗦叫不出来一声爸爸。
梁宰平紧紧抱着,宽慰似的拍他的背,用力亲他的额头:“不怕不怕,爸爸在呢。”
很快梁悦就能坐着看阿童木了,保姆阿姨一家都为他的清醒松了口气。晚饭时间梁宰平抱着他一同入席,他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坐在父亲大腿上心满意足的吮奶嘴。
男人们先上桌吃饭,梁宰平给几位扔了烟,自己也难得陪着抽一根,可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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