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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 全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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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场上设置同第二幕。】

【郝大手与秦河在各自案前捏着娃娃。】

【一个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灰色西装、脖子上扎着一条红领带、口袋里插着钢笔、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的中年人悄悄上场。】

郝大手:(并不抬头地)蝌蚪;你怎么又来了?!

蝌蚪:(恭维地)郝大叔真是神人;仅凭耳朵就知道是我。

郝大手:我不是用耳朵;我是用鼻子。

秦河:狗的嗅觉比人的嗅觉灵敏一万倍。

郝大手:你敢骂我?!

秦河:我骂你了吗?我只是说;狗的嗅觉比人的嗅觉灵敏一万倍!

郝大手:你还骂?!(用手中的泥巴;迅速地捏出秦河的脸部形象;举起来让蝌蚪和秦河看后;猛地摔在地上)我摔扁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秦河:(毫不示弱地捏出了郝大手模样;举给蝌蚪看后;猛地摔在地上)我摔扁你这条老狗!

蝌蚪:郝大叔息怒;秦二叔息怒;二位大师息怒;你们方才捏出的;都堪称艺术精品;摔扁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郝大手:你少多嘴;当心我捏个你然后摔扁你!

蝌蚪:我求您捏个我;但别摔扁我。我的剧本出书后;我用它做封面照片。

郝大手:我早对你说过;你姑姑宁愿去看蚂蚁上树;也不会看你的破剧本。

秦河:你不好好种地;写什么剧本?如果你能写出剧本;我就把这团泥巴吃了。

蝌蚪:(谦卑地)郝大叔;秦二叔;姑姑上了年纪;眼力不好;不敢让她老人家亲自看;我朗读给姑姑听;同时也朗读给你们听。你们一定知道禺先生;老舍先生;他们都要到剧院去;给演员和导演们朗读剧本。

郝大手:可你不是禺;你也不是老舍。

秦河:我们也不是演员;更不是导演。

蝌蚪:但你们是我剧本中的角色啊!我用了很多笔墨来美化你们;你们如果不听;那就亏大了。如果听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还可以修改;如果不听;将来搬上舞台;出了书;那你们后悔就来不及了。(突然悲壮地)为了写这个剧本;我耗费了十年经历;花光了所有家财;连房顶上那几根木头椽子;都被我抽下来卖了。(捂着胸口;痛苦地咳嗽几声)为了写这剧本;我抽着苦辣的旱烟叶子——没有烟叶子就抽槐树叶子——熬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损害了健康;透支了生命;我为了什么?为了名吗?为了利吗?(尖利地)都不是!是为了对姑姑的爱;是为了为我们高密东北乡的圣母树碑立传!今天;你们如果不听我朗诵;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郝大手:吓唬谁呢?你想怎么死?是上吊还是喝毒药?

秦河:听起来颇为感人;我倒有点儿想听啦。

郝大手:你要朗读可以;但不能在我家里朗读。

蝌蚪:这里首先是姑姑的家;然后才有可能是你的家。

【姑姑从洞口爬出来。】

姑姑:(懒洋洋地)谁在说我呢?

蝌蚪:姑姑;是我。

姑姑:我知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蝌蚪:(急忙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叠稿子;匆匆念道)姑姑;是我;我是两县屯的蝌蚪(秦河与郝大手纳闷地交流着目光)余培生是我的爹;孙伏霞是我的娘。我是那批“地瓜小孩”中的一个;也是您这辈子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妻子谭鱼儿;也是您接生的孩子;她的爹是谭进海;她的娘是黄月玲……

姑姑:别念了!当了剧作家就连姓也改了?出生年龄也改了?爹娘也改了?村庄也改了?老婆也改了?(姑姑在舞台上悬挂着的那十几个孩子之间穿行着。她时而低头沉思;时而顿足捶胸;后来;她在一个婴孩的屁股上猛击了一掌;那婴孩哭啼起来。姑姑轮番击打着那些婴孩的屁股;所有的婴孩都哭起来。在婴儿哭声中;姑姑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婴儿哭声渐弱)你们这些“地瓜小孩”;好生给我听着;是我亲手把你们掏出来的!小子们;你们哪一个也没让我省力气。姑姑干这行干了五十多年;直到现在也没闲着。五十年来;姑姑没吃过几顿热乎饭;没睡过几个囫囵觉;两手血;一头汗;半身屎;半身尿;你们以为当个乡村妇科医生容易吗?高密东北乡十八处村庄;五千多户人家;谁家的门槛我没踩过?你们的娘、你们的老婆那些灰肚皮;哪个我没见过?你们那些混蛋爹;都是我给他们结的扎!你们现在有的当官了;有的发财了;你们可以在县长面前撒野;在市长面前犯狂;但你们在我面前;都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想当年;依着姑姑的想法;也该把你们这拨小公狗统统地劁了;省了你们的老婆受罪。你们不要嬉皮笑脸;严肃点!计划生育关系到国计民生;是头等大事。龇牙咧嘴;呲牙咧嘴也没用;该流就得流;该劁就得劁。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话是谁说的?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尽管不是好东西;但离开你们也不行。开天辟地时上帝就是这样安排的;老虎野兔;鹞鹰麻雀;苍蝇蚊子……少一种不成世界。听说非洲原始森林中有一个部落;人都生活在大树上。大树上垒了许多窝;女人在窝里下蛋。下了蛋;女人蹲在树杈上吃野果子;男人披着大树叶子;趴在窝里孵蛋;孵七七四十九天;那些小孩子就顶破蛋壳;跳出来;一出来就会爬树。你们信不信;你们不信;我信!姑姑我亲手接生过的一个蛋;像足球那么大;放在炕头上孵了半个月;蹦出来一个胖娃娃;又白又胖;名叫蛋生。可惜这孩子生脑炎死了;要是活着;也有40岁了。蛋生活着;肯定是个大文学家;他抓周时;第一把就将一只毛笔捞在手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蛋生死了;才轮得到你舞文弄墨……

蝌蚪:(无限钦佩地)姑姑;您真是出口成章;您不但是杰出的妇科专家;您还是一个杰出的剧作家!您这些随口而出的话;都是精彩的台词!

姑姑:什么叫‘随口而出的话’?姑姑嘴里的话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指着蝌蚪手中那摞稿纸)这就是你写的剧本?

蝌蚪:(谦恭地)是。

姑姑:叫什么题目来着?

蝌蚪:《蛙》。

姑姑:是娃娃的“娃”;还是青蛙的“蛙”?

蝌蚪:暂名青蛙的“蛙”;当然也可以改成娃娃的“娃”;当然还可以改成女娲的“娲”;女娲造人;蛙是多子的象征;蛙是咱们高密东北乡的图腾;我们的泥塑、年画里;都有蛙崇拜的实例。

姑姑:你难道不知道姑姑害怕青蛙吗?

蝌蚪:我这部剧本;就是要分析姑姑害怕青蛙的原因。姑姑读完我的剧本;心里的情结解开;也许就再也不怕青蛙了。

姑姑:(伸出手)那么;就把你那剧本拿过来吧。

【蝌蚪恭敬地将剧本递给姑姑。】

姑姑:(对秦河和郝大手)你们两个;谁去把这些胡言乱语烧掉?

蝌蚪:姑姑;这是我十年的心血啊!

姑姑:(扬手一甩;稿纸散落满台)我根本不用看;用鼻子嗅一嗅;就知道你放了些什么屁!就凭你这点学问;还想分析出姑姑害怕青蛙的原因?

【蝌蚪、秦河、郝大手三人满台争抢稿纸。】

姑姑:(痴迷地追忆往事)你出生的那天上午;姑姑在河边洗手;看到成群结队的蝌蚪;在水中拥挤着。那年大旱;蝌蚪比水还多。这景象让姑姑联想到;这么多蝌蚪;最终能成为青蛙的;不过万分之一;大部分蝌蚪将成为淤泥。这与男人的精子多么相似;成群结队的精子;能与卵子结合成为婴儿的;恐怕只有千万分之一。当时姑姑就想到;蝌蚪与人类的生育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当你娘让我给你起名字时;我脱口而出:蝌蚪!你娘说:好名字;好名字!蝌蚪;贱名的孩子好养活。蝌蚪;你的名字主贵!

【蝌蚪、秦河、郝大手每人捏着几张稿纸静听着。】

蝌蚪:谢谢姑姑!

姑姑:后来;人民日报介绍了“蝌蚪避孕法”;让排卵期女人;在房事前;喝十四只活蝌蚪;即可避孕。但结果没有避孕;那些女人;都生出了青蛙!

郝大手:别说了;再说又要犯病了。

姑姑:你说谁犯病?我没病;有病的是他们;那些吃过青蛙的人。他们让一群女人;在河边;用剪刀;剪下青蛙的头;然后;像脱裤子一样;把它们的皮褪下来。它们的大腿;跟女人的大腿一样。我就是从那时才开始害怕青蛙的。它们的大腿……像女人的大腿一样……

秦河:那些吃青蛙的人;最后都得了报应;青蛙体内有一种寄生虫;钻到他们脑子里;使他们成了白痴;最后;脸上的表情都与青蛙一样。

蝌蚪:这是个重要的情节;那些吃过青蛙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青蛙。而姑姑;是保护青蛙的英雄。

姑姑:(痛苦地)不;姑姑手上;沾过青蛙的鲜血。姑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们蒙骗;吃过青蛙肉剁成的丸子;就像你大爷爷跟我讲过的;周文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自己的儿子的肉剁成的丸子。后来周文王逃出朝歌;一低头;吐出了几个丸子;那些丸子落地后就变成了兔子;兔子就是“吐子”啊!姑姑那天回来;感到肚子里上下翻腾;似乎还有嘎嘎咕咕的声音;那个难受;那个恶心;到了河边;姑姑一低头;呕出了一些绿色的小东西;那些东西一落到水里就变成了青蛙……

【那个身穿绿兜肚的小孩子;率领着那群残疾青蛙从那山洞里爬出来。小孩子高喊着:讨债!讨债!青蛙们发出“嘎嘎咕咕”的愤怒叫声。】

【姑姑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郝大手揽住姑姑;掐她的“人中”。】

【秦河驱赶着小孩子和他率领的青蛙队伍。】

【蝌蚪将稿纸一张张捡起来。】

蝌蚪:(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请帖)姑姑;其实;我知道您害怕青蛙的根本原因。我还知道;这些年来;您用多种方式来弥补您自认为的‘罪过’;其实;您并没有错;那些破碎的青蛙;其实是您心造的幻影。姑姑;在您的帮助下;我的儿子降生了。为此我摆了盛大的宴席;请姑姑;(转向郝、秦)也请二位大驾光临!

——幕落

第五部5

第五幕

【夜晚;灯光斜照;满台金辉。】

【娘娘庙一脚;粗大廊柱下;蜷缩着陈鼻和他的狗。狗可以由人扮演。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铁碗;铁碗里有几张钞票和几枚硬币。两支木拐放在身侧。】

【陈眉身着黑袍;面蒙黑纱;幽灵般上场。】

【两个身穿黑衣、面蒙黑纱的男人尾随她上场。】

陈眉:(哀嚎着)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里……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两个黑衣人向陈眉逼近。】

陈眉: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也穿着黑衣;蒙着面孔?哦;我明白了;你们也是那场火灾的受害者……

黑衣人甲:对;我们也是受害者。(文*冇*人-冇…书-屋-W-R-S-H-U)

陈眉:(清醒地)不对;那次火灾受害者都是女工;可你们分明是男的。

黑衣人乙:我们是另一场火灾的受害者。

陈眉:那你们很可怜……

黑衣人甲:是的;我们很可怜。

陈眉:你们很痛苦……

黑衣人乙:是的;我们很痛苦……

陈眉:你们植过皮吗?

黑衣人甲:(不解地)植什么皮?

陈眉:就是从你的屁股上;大腿上;从你没被烧伤的地方;把好皮剥下来;贴到被烧伤的地方;你们难道没植过?

黑衣人乙:植过;植过;我们屁股上的皮;都被医生剥下来贴到了脸上……

陈眉:他们给你们植过眉毛吗?

黑衣人甲:植过;植过。

陈眉:他们用的是你们的头发还是你们的荫毛?

黑衣人乙:什么呀?荫毛也能变成眉毛?

陈眉:如果头皮全部烧坏了;那就只有用荫毛;荫毛也比没毛好啊;如果连荫毛也没有了;那就只好光溜溜;像青蛙一样了。

黑衣人甲:对对对;我们什么毛都没有了;我们光溜溜的像青蛙一样。

陈眉:你们照过镜子吗?

黑衣人乙:我们从来不照镜子。

陈眉:我们烧伤病人最怕的就是镜子;最恨的也是镜子。

黑衣人甲:对;我们见镜子就砸。

陈眉:那没有用的;砸了镜子;但你砸不了商店的橱窗;砸不了大理石的地面;砸不了能照出人影的水;更砸不了那些看我们的眼睛;他们看到我们就会惊叫;就会逃跑;小孩子甚至会被吓哭;他们骂我们是鬼;是妖;他们的眼睛都是我们的镜子;因此;镜子是砸不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黑衣人乙:对对对;所以我们用黑纱把脸蒙起来。

陈眉:你们想过自杀吗?

黑衣人乙:我们……

陈眉:据我所知;我们那些受伤的姐妹们;已经有五个人自杀了。照过镜子后自杀了……

黑衣人甲:都是镜子害的!

黑衣人乙:所以我们见镜子就砸。

陈眉:我原本想自杀;但后来我不想了……

黑衣人甲:活着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陈眉:自从我怀孕之后;自从我感觉到那个小生命在我肚子里跳动之后我就不想死了。我感到自己是一个丑陋的茧;有一个美丽的生命在里边孕育;等他破茧而出;我就成了空壳。

黑衣人乙:说得真好。

陈眉: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后;我并没有成为一张空壳自己死去;我发现我活得更欢实了;我不但没干巴;没抽抽;反而更水灵了;我脸上紧绷的皮似乎滋润了;我的乳防里全是奶……生育给了我新的生命……可是;他们把我的孩子抢走了……

黑衣人甲:你跟我们走吧;我们知道你的孩子在哪里。

陈眉:你们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黑衣人乙:我们来找你就是帮你去见你的孩子的。

陈眉:(兴奋地)谢天谢地;你们快带我走;快带我去见我的孩子……

【黑衣人架着陈眉欲下。】

【陈鼻身边的狗如离弦之箭扑上去;咬住了黑衣人甲的左腿。】

【陈鼻也跳起来;驾着双拐;蹦上前来;用单拐支撑着身体;用另一支拐;捣向黑衣人乙。】

【黑衣人摆脱了狗和陈鼻;退到舞台一侧;手中亮出匕首之类的凶器。陈鼻和狗站在一起。陈眉站在前台;与他们形成一个三角。】

陈鼻:(咆哮着)放开我的女儿!

黑衣人甲:你这老不死的;老酒鬼;老无赖;老叫花子;竟敢来冒认女儿。

黑衣人乙: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你叫她一声;看她答应不?

陈鼻:眉子……我可怜的女儿……

陈眉:(冷冷地)你认错人了吧?你一定认错人啦。

陈鼻:(沉痛地)眉子;我知道你恨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们的娘;爹害了你们;爹是罪人;爹是废人;爹是一半死了一半活着的死活人……

黑衣人甲:这就叫忏悔吧?附近有没有教堂?

黑衣人乙:沿河往东走二十里;有一座刚刚修复的天主教堂。

陈鼻:眉子;爹知道你上了他们的当;骗你的人是爹的老朋友;爹要帮你讨回公道!

黑衣人甲:老东西;到一边待着去。

黑衣人乙:姑娘;跟我们走吧;我们保证让你见到你的孩子。

【陈眉向黑衣人走去;陈鼻与狗上前阻拦。】

陈眉:(愤怒地)你是谁?你凭什么拦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再不喂他就要饿死了你知不知道?

陈鼻:眉子;你恨我;我理解;你不认我;我同意。但你不能跟他们走;他们把你的孩子卖了;你如果跟他们走;他们就会把你推到河里淹死;然后伪造一个你跳河自杀的现场;这样的事;他们干过不止一次了……

黑衣人甲:老东西;我看你真是活够了;有这样污人清白的吗?

黑衣人乙:你胡说什么?我们这样的社会里;哪有你说的这些凶杀、暗杀的丑恶现象?

黑衣人甲:一定是去路边店里看录像看多了。

黑衣人乙: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黑衣人甲:把社会主义当成了资本主义。

黑衣人乙:把好人当成了坏人。

黑衣人甲: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陈鼻:你们本来就是驴肝肺;牛杂碎;是猫、狗吣出来的脏东西;是社会渣滓下三滥……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黑衣人乙:他竟然还骂我们是社会渣滓下三滥?你这头从垃圾堆里找食吃的猪;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陈鼻: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不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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