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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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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下手这个当儿,奇巧不巧,恰恰章秋谷同着贡春树也到苏州。陆仲文应酬秋谷,不免也耽误了两天工夫,却被王云生的党羽打听着了,便邀了宋子英一同商议,要想报上海的冤仇。大家斟酌了一回,斟酌不出个道理。他们晓得章秋谷世代簪缨,出身贵介,苏州地面自然总有相识的亲朋,要和他打起官司来,是万万打他不过的。这个念头也不用去转他。只有聚起一班光棍邀他个狭路相逢,或是把他羞辱一场,打他一顿,也算报了这个冤仇。等到他明天送官究治,一则并无证据,二则不识姓名,料想他一定无从查访。但是又有一件难处:章秋谷自幼投师习武,技勇过人,等闲十个八个人儿近身不得。何况苏州这班流氓都是风吹得倒的烟鬼,那里禁得起秋谷的尊拳,谁敢轻身尝试?所以王云生和宋子英想了几天,终是奈何他不得。后来还是宋子英出了一个主意,说:“陆仲文既是与他认得,我们何不想个法儿,把他们两个打在一起,狠狠的翻他一场,只叫姓章的大大的输掉一注银钱,我们也算报了仇了。”
  众人听了,都说宋子英的主意不差。
  当下宋子英和一班同党的人细细商议了一番,把诸事安排停妥,却故意写条子去请陆仲文吃酒,叫仲文代请几位客人。
  果然章秋谷被陆仲文拉着同来。他又拿出好巴结陆仲文的工夫来巴结秋谷,果然章秋谷着了他的圈套,把他当作好人。又假说个姓邹的亲戚要买房子,托仲文、秋谷二人代他留心寻觅。
  章秋谷并不疑心,和贡春树说了,同进城去看过房屋,就问价银。宋子英却故意一口允许,又说只要等姓萧的帐房一到就好先付定钱。这个道儿,凭你是个神仙化身的人也是参他不透,免不得要着了道儿,何况是一个目空一世的章秋谷,一个纨袴出身的陆仲文。为什么呢?你想大凡世上的骗局,总是骗着别人拿出钱来,那有做骗子的人倒反拿出钱来,买所住房之理?
  况且房屋这件东西是生根的产业,和那金珠宝贝不同,不是可以骗了人家的房子就好逃走的,有这几层道理,所以就是章秋谷那般利害,这样机灵,一时也被他们糊涂住了,想不出他们的鬼计来。
  如今闲话休提,书归正传。且说宋子英见章秋谷已经上当,把他当作个老实商人,却绝口不提起“赌钱”两字。到了付定钱的时候,故意的把萧静园一挤,不知不觉的把萧静园赌输的一桩公案挤了出来,却慢慢的从萧静园设法借钱,再落到汪慕苏身上,好叫章秋谷在旁看着绝不疑心。这样的调度安排,真算得是韩信奇兵,陈平妙计,果然一毫马脚也没有露出来。不料,章秋谷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虽然一时瞒过了他,那里防备得许多破绽?听他们说到“赌钱”两字,不觉起了一番疑心。
  又为他们要翻姓汪的钱,与自己并无干涉,又不要自己出钱,倚仗着自家胆大才高,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要看看他们如何的举动,怎样行为,也好自己长些见识,便只当没有这件事的一般。过了一夜,果然宋子英雇了小陈家的灯船,把章秋谷、陆仲文一同请到,只有方小松有事不来。宋子英隔夜已经和陆仲文说得明明白白,要他帮帮萧静园的忙,赢了汪慕苏的钱,三七开拆。陆仲文本来是个爱赌的人,又听得许他进款,自然乐得答应。
  秋谷到得船上时,陆仲文已经来了,只有汪慕苏还没有来。
  宋子英又问秋谷可曾备些资本,“等少停入局之时,大家动手一齐重打,只要看着我的指头暗号,自然不差。汪慕苏既有这脾气,一定要把你们打的吃到别门,输出他的火来,定要记记重打。静园前天输掉的二千银子,不怕不在他身上回来,但总要你们二位帮他的忙才好。”陆仲文听了自然是一口答应。章秋谷却微微的笑道:“我虽然带了些本钱,却是旅资不够,所以带得少些。但是我兄弟向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为的是萧静翁输得多了,又是你宋子翁的意思,不得不勉强应酬,凑你们大家的兴,只是资本不多,恐怕赔不上你们的豪兴。”宋子英听了,就觉呆了一呆。陆仲文接着道:“你这个人真是多虑,本钱不够怕什么,放着我们这几个朋友,难道不和你想法不成?”章秋谷尚未开口,宋子英又道:“陆仲翁说的话儿一些不错,我们本来单是算计那汪慕苏,要想赢他的钱补静园的亏空。
  至于我们这几个人,暗中都是一起,大家可以通融,章秋翁不消多虑。况且我们这个法儿,原不用什么本钱,赢了下来,大家都有些儿好处,我晓得你们二位是不在乎此的,只算得个彩头罢了。”陆仲文听了,连连称是。
  章秋谷此时已经起了疑心,差不多心上已有三分明白,面上却假作不知,依旧微微冷笑道:“宋子翁的说话自然不差,但我兄弟从来不要这样的钱。这三七对分的话再也休提。我不过看着你们二位的面情,今天和你装些幌子。若一定提起分拆的一层说话来,我却立刻就要告辞,不敢领教了。”宋子英和萧静园听得章秋谷的说话来得锋芒,晓得事体有些不妙,那面上顿时就变了颜色,发起楞来。章秋谷冷眼看他们的神气,心中已猜着了五分,却又恐怕被他们看出,倒回过脸去,故意寻些闲话和陆仲文随口攀谈。
  宋子英停了一刻方才回过面色来,立起来便向秋谷打了一躬,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勉强,但是承秋翁这般关切,义气过人,我和静园只好放在心上,随后补报的了。”萧静园在旁听着,也跟着宋子英打了一拱。章秋谷连忙还礼,不免又谦让了几句。陆仲文见了却大不为然,口中咕噜者道:“你这个人的脾气实在希奇,放着教你赢钱,你却自家不要,天下那有这般痴子!要晓得如今世上,凭这良心天理是万万行不去的。
  只好把你这个良心暂时收拾起来,或者将来还有得法的日子。”秋谷听了只是微笑,也不回言。
  陆仲文正在说着,汪慕苏已经来了,坐了一乘簇新的蓝呢中轿,跟了两个年轻的俊俏跟班。轿子停在岸边,汪慕苏走出轿来,这里的船家早已搭好扶手,扶着汪慕苏慢慢的走上船头。
  宋子英和萧静园一齐迎到头舱,汪慕苏只朝着他们弯了一弯腰,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中舱,那架子狠有些儿可厌。宋子英和萧静园跟在他的后边,进得中舱,秋谷和仲文,免不得立起招呼;汪慕苏却非常客气,他们本来认得,不免又要寒暄一番。宋子英便问汪慕苏船上可要带局,汪慕苏道:“大远的路去游虎丘,不带个把倌人,有何趣味?”萧静园听了,便问船家要了笔砚,写起局票来。先写了汪慕苏的如意堂陆韵仙,又写了自己的翠凤堂金宝珠,宋子英仍叫王黛玉,陆仲文和章秋谷不用说自然是王小宝和金媛媛了。
  秋谷趁他们正写局票,便把陆仲文拉了一把,立起来望船头上走了出去。陆仲文会意,随后也跟出来,问他有什么话说。
  秋谷道:“今天看他们的样儿不对,恐怕事有蹊跷。你不要去上了他们的圈套,只要跟着我的眼风行事,包你不差。停回儿上起场来,你看我打得多,你也打得多些,我打得少,你也不要重打,总看着我就是了。”陆仲文听了那里肯信,况且他心上只把一个宋子英认作心腹之交,章秋谷那里说他得动。当下把眉头连皱几皱道:“你也太小心了,为什么要这样多疑?依我看来,宋子英的为人甚好,一定不肯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这般疑惑,我和他出个保单何如?”章秋谷还待和他细说,禁不得宋子英叫萧静园到船头上来请秋谷内舱去坐,便把话头打断。秋谷和仲文一同进去。
  坐了一回,各人的局陆续到了。宋子英便叫水手开船,水手们答应一声,抽起跳板把船拦开,点了一篙,那船便顺流而下。起先没有开船的时候,坐在舱中甚是燥热,开船之后,顿觉得清风徐起,水波不兴。秋谷等坐在舱内谈谈说说,甚觉开怀。不多时,那船已开到山塘左近,波平如镜,碧天无云,看着两边岸上的景致,不知不觉的立时间心地清凉。只见这一边画阁凌云,那一处垂杨拂面;这面是栏杆映水,那边是红袖凭栏,说不尽的许多景物。秋谷暗想,他们这一班俗不可耐的人,只晓得赌钱、吃酒,料想他们不懂这些,落得待我赏鉴赏鉴。
  正在倚着船窗留连凭眺,觉得背后一阵香风,一个人将秋谷肩背上拍了一下。秋谷急回头看时,原来就是金媛嫒立在自家背后,清胪照彩,巧笑流波,含笑向他说道:“耐一干仔来浪看啥?让倪也来看看(口虐)!”秋谷便携着金媛媛的纤腕,一同倚在船窗向外观看。
  恰好船已到了山塘,就在吉公祠前几株垂杨下边停泊,众人约了秋谷,并带了一班倌人,一齐步上岸来。鬓影撩人,和香扑面。到吉公祠内吃了一碗茶,徘徊一会,方才仍旧上船。
  船家已在中舱摆起台面,果盘、小吃排得整整齐齐。宋子英便请众人入席。那些倌人都坐在客人身后,履舄交错,钗弁纵横。那小陈家的船菜是苏州有名气的,比起上海堂子里头的菜来真是高了几倍。有分教:破机关于顷刻,杯酒戈矛;惊豪士之风神,黄衫挟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倒脱靴两番骗局 破机关一怒挥拳

    
  且说小陈家的船菜,是通省最精致的烹庖。端上菜来,十分精洁可口,众人极口称赞,秋谷倒饱餐了一顿。众人因饭后就要赌钱,都不吃酒,只略略的吃几杯酒,应个景儿,便请主人赐饭。一时间饭毕,船户递上手巾,收过台面,又泡上茶来,出舱自去。
  这里众人喝了几口茶,便要商量上局。先是汪慕苏头一个答应,嚷着还叫快些。宋子英便把预备的一把围棋子、一只铜盘拿了出来,放在台上;又取了一只茶杯,再问船家要了一只象牙筷了。宋子英便让汪慕苏做庄。汪慕苏道:“我向来不做上家,你不必和我客气。”宋子英听了,又让秋谷、仲文二人上去做庄,两人一齐不肯。宋子英笑道:“既然你们大家不肯出手,只好待我自做庄家便了。”说着,便坦然高坐,把棋子抓在手中,看他在袖内做了一回,就把棋子放在盘中,用茶碗向上头一盖。仲文却呆了一呆道:“这个顽意,不要亮宝的么?”宋子英道:“亮宝是骰子摇摊,要看他的宝路,才要先亮三摊。这个抓摊却没有什么宝路,凭着庄家的高兴随便做去,一些没有毛病,所以不用亮摊。”陆仲文听了方才明白,当下大家动手。秋谷又附着耳朵悄悄嘱付仲文,叫他不要重打。这个时候,见宋子英两个指头拈了筷子放在碗底上面,秋谷就取出一张十元钞票打在二门上。陆仲文因是第一摊,也只打了十元。萧静园只打五块钱的一张钞票,只有汪慕苏打了五十块钱青龙,又把萧静园打的也吃到青龙上去。
  看官且住,章秋谷既然心上有些疑惑,为什么还肯跟着他们一起赌钱,岂不是在下做书的人自相矛盾么?看官要晓得,章秋谷的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究竟揣摸不定他们的情形,也不过是个悬想之词罢了。况且他自恃才高胆大,一定不至吃亏,所以把自己的疑惑放在心中,面子上和他们混在一堆,究竟要看看他们怎样。这是章秋谷一生好奇冒险的性情,如今不在话下。
  宋子英开出宝来一数,齐齐整整的十个棋子,恰恰是个白虎,应配秋谷和仲文的六十元,吃了青龙上慕苏的五十五元,宋子英照数配出。汪慕苏除了自己输的五十元之外,还要赔还萧静园的注目,连本二十元,输得汪慕苏有些发火起来。宋子英又做了一宝,那拿筷子的时候是用一个指头,这回汪慕苏压得大了,身边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再扑一记青龙,就在银票上打了三百,又把章秋谷、陆仲文打在进门上的每人五十元一齐吃到青龙上去。开出来准是个进门,气得他目瞪口呆,只得向秋谷、仲文道:“我今天带的都是一千两的票子,我共该赔还你二位四百块钱,可好少停一刻再算?”秋谷听了并不开口,陆仲文却十分信他,连说:“不妨不妨,这几百块的事情,难道我们不相信你么?”汪慕苏道:“虽然如此,也要你们相信才好。”
  说着,宋子英又做了一摊,汪慕苏仍旧扑了一记青龙,原在银票上打了四百,向秋谷说道:“你们两位为什么不多打些儿,就是赢了也好算些。”秋谷因接连赢了两摊,胆就放大了几分,因看宋子英做的暗号仍旧是个进门,便在进门上打了二百。陆仲文跟上去也打四百,萧静园也打了五十块钱,汪慕苏看他们已经摆好,伸过手来,把他们摆的注目一注一注的都吃到青龙上去。秋谷暗暗心中好笑,想:“这个人真真是个赌痴。”及至开出宝来,宋子英把一只筷子分开数目,那知竟是二十粒棋子,端端正正的是个青龙。宋子英假作大惊失色,面上现出一付懊恼的神情来。陆仲文见了也觉有些诧异,章秋谷看了这般光景,陡的把一桩事儿提上心来,暗想方才好好的赢了两摊,怎么又忽然变局?顿时把那先前的几分疑虑直变到二十四分,不觉豁然大悟,果然是他们弄的玄虚,做那倒脱靴的勾当。
  正在心中委决不下,却见宋子英皱着眉头,也取出一张票子赔了汪慕苏,回头向秋谷和仲文使了一个眼色,假作解手,走出舱去。秋谷只当作没有看见一般,坐着兀然不动,只有陆仲文跟了出来。
  到得船头,宋子英不等陆仲文开口,先自家说道:“我真是糊糊涂涂的鬼摸了头,不知怎么少数了一个棋子,把好好的进门变作青龙,连我自己也有些不信。如今也不必说了,总是我自家不好,带累你们赔钱,只好我用心些儿再做几摊,你们重重的加倍打上几记,让他吃了过去,加倍输钱。好在他是个有钱的人,输掉几千银子也不要紧,你想是么?”陆仲文听了深以为然,正待开口,却听得汪慕苏在里头嚷起来,叫着子英道:“怎么你解个手儿要这许多时候,可是你才输了一摊,就把你的胆子吓破了么?”宋子英听了,慌忙进去。陆仲文也随后进来。宋子英向汪慕苏道:“你说的什么话儿,可是瞧我不起么?老实说输这几个钱还不放在心上。你通共才赢了一摊,就要这般性急,不要停回输得多了,朝我讨起饶来。”
  两人一面斗口,宋子英又做了一摊,却伸了三个指头。陆仲文趁着宋子英和汪慕苏说话,附着秋谷的耳朵,将宋子英的话向秋谷说了一遍,又叫他这一下务必重打些儿,秋谷微笑不答。这一回汪慕苏打得更大,除了把自己的银票收回之外,就在宋子英的银票上打了六百。再扑一记青龙,又把一张赢的五百块一张的银票还了秋谷和陆仲文二人。秋谷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十分明白,待要发作出来,又想且慢,我就依着他的说话再打一记出门,看那汪慕苏怎样。想着就把方才还来的银票一齐放在出门上边。陆仲文更在出门上打了一千,秋谷眼睁睁的看着汪慕苏,只见他果然又把出门上的注目,一齐吃了过来,放在自家一起。宋子英见已经打定,满心欢喜,心上想着,凭你姓章的这般利害,不由的也着了我的道儿,等到你心上边明白过来,已经输了千把银子,总算我和王云生报了上海的冤仇,一面想着,正要伸手揭去茶杯。就这个闪电穿针的时候,猛然章秋谷立起身来,长眉倒竖,凤目圆睁。何郎粉面,现出两朵红云;沉令丰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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