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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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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四年之前,你在天津东天保的时候,我在你那里碰过一场和。今年六月里头,你还没有闹那银翠的事儿以前,我同着一个姓姚的到你那里去过一次。只怕你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这样一个人的了。”赛金花听了,又抬起眼睛来看了秋谷一眼,忽然面上一红道:“划一耐是章二少嘛!六月里向耐来仔一埭,一径勿来,倪末倒一径心浪牵记煞。”章秋谷笑道:“多谢,多谢!不敢当。”
王小屏在旁看了,“格”的一笑。赛金花乖觉。连忙说道:“耐也是一径照应倪格老客人,生来该应牵记格嘛,啥格客气得来。”说到这里,便又回过头来向辛修甫道:“说起倪格事件来,格末真正叫作孽。”赛金花说到这里,章秋谷叉口说道:“我自从七月出京以后,在天津听得你遇了官事,后来又听得说你回苏州去了,这个里头究竟怎样的一回事情?你何不讲给我们大家听听。”赛金花听了,便把自己的事情略说了一遍。
看官,你道这个赛金花究竟是什么人?原来这个赛金花,就是那以前的状元夫人傅钰莲、中间的江南名妓曹梦兰、后来的议和大臣赛二爷。在我们中国的历史里头,狠有些儿系属的。
那傅钰莲在历史,有一部《孽海花》的小说里头,已敷叙得明明白白,把那位状元公改了个名字叫金雯青,把傅钰莲改了个名字叫傅彩云。后来这位状元公死了,这傅钰莲正是水葱儿的一般,水也掐得出的人,那里守得住?那位状元公的太太也知道他万不是个守节的人,便给了他几千银子,好好的打发他出去。傅钰莲自从出来之后,便改了个名字叫曹梦兰,到上海去重做生意。枇杷花下,倒也车马如云,并不寂寞。这个傅钰莲本来是个色艺双绝的名妓,做起生意来自然十分顺手。一班客人知道他是那位殿撰公的姨太太,大家都还赶着他叫状元夫人,这状元夫人曹梦兰的声名便大燥起来。过了几年,曹梦兰的年纪渐渐的大起来,生意却渐渐的退起来。曹梦兰心中着急,听得人说天津地方的生意狠是好做,便又改了个名字叫赛金花,到天津去做了几年。果然香名大噪,着实多了几个钱。便买了几个讨人,到京城里头开了一家堂子,赛金花便做起本家来。
那一年联军进京,德国的华德生是个联军总统,赛金花听了这个华德生的名字,猛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原来傅钰莲跟着那位殿撰公出使德国的时候,华德生还是个陆军大尉,在跳舞会里头见了傅钰莲,觉得眼睛里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丽人,心上十分羡慕。傅钰莲看着华德生也觉得有些心动。你爱我的英姿飒爽,我爱你的倩影娉婷,四目偷窥,两心互印,早已种下了一个相思种子在两个人的心里头。华德生看了一回,想要和钰莲讲话,无奈欧洲各国的礼法,男子见了女子,若没有相识的人介绍是不能冒昧自荐的。华德生徘徊了一会,恰恰遇着一个外务部的朋友和傅钰莲素来相识,华德生大喜,便托他做了介绍,和傅钰莲执手相见。傅钰莲的德语本来是狠好的,两下殷殷勤勤的谈了一回,脉脉深情,盈盈遥愫,眼波互证,心事交期。两个人虽然不说什么,心上恰都存着一个偷香窃玉的心期,送雨推云的襟绪。从此以后,华德生便常常的和傅钰莲来往,傅钰莲也往华德生寓里头去了好几次。至于他们两个人究竟有无暖昧的事情,在下做书的却没有调查确实,又没有自家眼见,不敢一定说是怎么样,只好付之缺如,作个疑案的了。
只说傅钰莲自从回了中国之后,和华德生两个人一个在亚洲之东,一个在亚洲之北,波涛万里,萧艾三秋,床空翡翠之衾,枕冷鸳鸯之梦,绣帏锁夜,宝鸭无温,未免觉得十分惆帐。
起先的时候,两下还常有书信往来,直到那位殿撰公天上修文,傅钰莲风尘再堕,两止下方才绝了音信。如今听得联军的总统是华德生,不觉得旧梦重温,余情复续。却还怕这个华德生不是自己意中人,便写了一封德文信去给这位联军总统,问他是不是一千八百九十二年,在德国京城曾任陆军大尉的华德生,下面注了个傅钰莲的德文名字,想个法儿叫人送去。
这一封信去不多时,早见四个德国马兵牵着一匹空马,拿着一封华德生的回信来,给赛金花看了。那信上无非历叙如何如何的想念,怎样怎样的相思,如今得了他的消息,又怎样怎样的喜慰,请他立刻就到行营相见。赛金花看了来信,知道这个联军总统果然就是自己的意中人华德生,心上自然欢喜更喜他事融多年,地位又彼此大相悬绝。从前在德国相见的时候,一个是堂堂的公使夫人,一个是小小的陆军武弁,两下比较起来,还觉得傅钰莲的地位胜些。如今隔了多年,华德生已经升了陆军大将,此番奉命专征,又是各国公举的联军总统,威权赫奕,势位非常。更兼掌着全军的生杀大权,一个北京城都在他掌握之内,就是我们中国的大皇帝,到了这个兵败势危的时候也要让他三分。这个赛金花却是丽质埋尘,红颜薄命。飘茵堕溷,转徒流离,凄凉金谷之花,寂莫章台之柳,年华老大,憔悴堪怜。和华德生比较起来,一个当年的公使夫人,如今却做了风尘娼女;一个是当日的陆军大尉,如今却升了阃外元戎:真个是贵贱悬殊,云泥分隔。赛金花虽然写了这一封信,心上却也虑着他未见得还记得我这样的一个人。那里知道华德生回了一封信来,信里头说了许多情话,说得个缠绵宛转,眷念非常。并且还派了四名马兵牵着一匹空马,要请赛金花立刻就去。
赛金花自然喜出望外,便连忙重施脂粉,再挽云髻,换了一身衣服,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千般旖旎,万种风流,虽然年纪大些,却着实还看得去。赛金花本来原会骑马,便上了马按辔徐行,一直进了内城。从午门进去,只见龙楼如故,凤阁依然,日射昭阳,花飞御苑,依旧还是旧日的规模,只不见一个内官宫女,眼睛里头看见的,都是些异言异服的洋兵。赛金花看了,不觉也动了些爱国的热心,心上十分感慨。
一面看着,不觉已经到了正大光明殿侧首的南书房。华德生满面笑容的抢步相迎,两个人紧紧的拉着手握了一握,相携坐下。赛金花看那华康生时,只见比以前雄壮了好些,气概堂堂,威风凛凛,深目隆准,火色鸢肩,胸前佩带着许多的宝星,闪闪烁烁的光华飞舞,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赛金花便对着他嫣然笑道:“恭喜你立功万里,总统诸军。地球上的人,那一个不知道你是个绝世的英雄,过人的豪杰!我们自从那一次在德国公园别后,只道今生今世再见不着你的了。不想天缘凑合,居然彼此相逢,真是再也想不到的。”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华德生见赛金花和自己隔绝多年,依然的华彩照人,丰姿替月,眉弯浅黛,颊晕深红,觉得他走到面前,好似一盏绝大的电灯一般耀得眼光霍霍的,一时捉摸不定。正是:萧郎久别,莺花南国之思;倩女离魂,烟雨西方之梦。
不知华德生说些什么,请看下回去便知分晓。
第一百七十三回 慰离悰倾心结幽愫 上手本屈膝拜红裙
且说华德生见了赛金花,心上十分高兴,紧紧的握着赛金花手,对他说道:“我们一别十数年,不意又在此间相遇。且喜你丰姿不改,颜色依然。我们两个人的这番相见,虽然不是天缘凑合,却也全亏了你们中国的那班团匪闹出事来,我们两个人方才得有这般欢聚。论起来,还是这班团匪的功劳。”说着,不觉拈着胡子哈哈大笑。赛金花听了也笑起来。两个人诉了一回别后的相思,说了一番多年的离绪。华德生便把自己的事情,怎样的和内阁大臣的女儿结婚,怎样的推升陆军大将,怎样的奉诏东征,约略说了一遍。赛金花也把自己夫死复出,重落风尘的事情,一字不瞒,告诉了华德生一遍,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十余年不见,你却十分得意,官居大将,名动全球。
我就弄得这般模样,萍飘蓬转,重入火坑,将来还不知作何归结。想起那以前的事情来,真个是追想当年,不堪回首!”说到这里,不觉天良激发,打动了他的心事,一阵心酸,扑簌簌的流下泪来。华德生见赛金花忽然下泪,连忙携着他的手,切切的安慰他道:“你不必这般伤感,我们故人相见,正该大家欢喜才是,怎么倒伤心起来?你心上有什么不遂意的事情,只顾和我讲就是了。只要我办得到的,无不和你尽力。”说着,便取出素巾,和他拭泪。
不想这个时候,赛金花当真的把自家的心事提了起来。想着自家年纪已经将近中年,婪尾花残,茶蘼香老,春光零落,前路苍茫,终究不是个了局。将来自己的这个身体都不知怎样的一个归结。想着那以前的锦绣繁华,看着这现在的风尘沦落,心上已经酸酸的要流下泪来。更兼想着以前那位殿撰公没有死的时候,待自己也着实不差,偏偏的要这般拼命的混闹,想起来委实有些对他不起。想到这里,不由得天良萌现,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华德生见赛金花竟哭起来,心上十分难过,连忙拉着他的手,低低的劝慰一番。赛金花触动了真伤心,一时那里劝得祝华德生虽然是个一刀一枪的马上英雄,到了这个时候也被他哭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起来。呆呆的看了一回,看着他无可劝解,只得附着赛金花的耳朵,说了无数的柔情软意话儿,央恳他不要再哭。
赛金花见他这样婉婉转转的殷勤相助,觉得自己吃了半世的把势饭,相识的客人也不知多少,从没有遇着这样一个温柔熨贴的人。就是那位状元公,看待自己虽然狠好,也没有这样真心体贴的。心上觉得感激非常,便拉着华德生的手,委委曲曲的泪流不止。华德生看了,知道他拉着自己的手向他流泪,是感激他的意思,不知怎样的,也有些酸鼻起来。深深款款的慰藉了一番,赛金花方才拭泪回欢,敛悲作喜。这一夜,赛金花自然是不回去的了。十年契阔,一晌温柔。一个是南国佳人,风情无限;一个是欧洲名将,华彩非常。玉漏宵沉,凤城夜永,枕上之云鬟斜堕,暗中之芳泽微闻,春融红玉之酥,露渍胭脂之汁。罗帷私语,声声之小凤频呼;玉体横陈,惜惜之檀郎欲醉。这一夜的情形,自然和别人的情景不同。
到了明天,华德生和赛金花说,中国派了议和大臣洪理章前来议和,刚刚营里头没有精通中国文字的翻译,要请赛金花当个翻译的文案。赛金花觉得有趣,便一口应允。从此以后,华德生和赛金花十分相得,一切事情都和赛金花商量。赛金花心中暗想:我虽然是个妓女,却究竟是个中国人,遇着可以帮助中国的地方,自然要出力相助。便趁势劝华德生不要虐待中国人,又劝他把以前监禁的中国官员,只要不是团匪的头目,都释放出来,叫他们照常办事,华德生一一答应。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大家哄然一声,都知道赛金花是华德生的腻友,赛金花说的话儿,华德生没有不听的。便有许多无耻的中国官员,钻头觅缝的来寻赛金花的门路。赛金花觉得甚是好笑,一概不去理会他们。遇着那不关紧要的事情,也对华德生说一下子,却是不说便罢,有说必应。
赛金花在华德生那里一连住了几天,想着自己家里的事情,这几天自己没有回去,狠有些不放心,便和华德生说了要回去料理一下,耽搁一两天再来。华德生自然答应。赛金花便辞了华德生,回到自己院中料理了一回院里头的事情。那几个讨人便对赛金花说:“这几天里头,来问信的人一起一起的不知多少,都问说几时回来。”赛金花正待根问,忽见一个从上海带来的娘姨叫做银姐的,笑嘻嘻的手里拿着一个手本走了进来,口中说道:“倪倒一径勿曾听见过歇,到堂子里向来要用啥手本格,阿要诧异仔点。”赛金花听了,心中明白,知道又是要走他们路的人。
原来赛金花自从遇见了华德生以后,那班中国的无耻官员,凡是拿着手本来见华德生的,一定另有一个手本,和赛金花请安。赛金花见得多了,司空见惯,不以为奇,顺手接过手本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几个字儿却写得比众不同,端端楷楷的写着“沐恩工部郎中卜蔼廉”的九个字儿。赛金花看了倒不觉呆了一呆,暗想他是个工部官员,我又不是他的堂官,他又不受我的统属,怎么平空的写起“沐恩”的两个字儿来?吃把势饭的人,虽然也有人来上手本称沐恩,真是个有一无二的奇事。
正在沉吟,只听得银姐说道:“格个就是旧年仔一径来浪倪搭吃酒格、大人呀,啥格拿仔格手本,叫倪拿进来拨耐看。倪叫俚自家进来,俚倒说定规勿肯呀。倒搭倪说呒拨实梗规矩格,要耐叫俚进来末,俚好进来,耐勿叫俚进来,俚勿好进来格。
带仔格红樱帽子,拖仔格花翎,海外得来,勿得知啥格事体,倒说搭耐换仔格名字,叫耐啥格宗脱牵太太。倪说大小姐勿姓宗嘛,耐阿是弄错哉。俚倒说耐勿晓得格,请仔宗脱牵太太出来,有要紧闲话要当面讲。耐想阿是少有出见格事体?”
赛金花听了,想起去年的那位卜部郎来,着实在京城里头闹了几个月,和自己有过相好的。想着他用那“沐恩”的两个字儿,大约就是指着和自己有过相好的缘故,倒不觉面上微微的红了一红,对着银姐啐了一口道:“俚是倪搭格熟客呀,耐叫俚进来末哉。啥格实梗神妖鬼怪,几几化化格七搭八搭介,真真气数得来!”银姐一面走出去,口中咕噜道:“倪本底仔叫俚自家进来,俚定规勿肯呀。”走到外面,只见那位卜部郎还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垂着两手,低着个头,静静的等候传见。
见银姐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道:“倪大小姐请耐进去,勿要来浪假痴假呆哉!”卜部郎得了这个分付,连忙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嗻”,跟在银姐后面,循规蹈矩的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到了赛金花卧房里面,赛金花立起身来,含笑相迎。见他果然穿得衣冠济楚,翎顶辉煌,更兼袖手低头,鹅行鸽,好象参见上官的一般。便向他笑道:“耐啥格事体着好大衣裳,跑到倪搭来呀?阿有啥到堂子里来白相,着仔大衣裳来格?耐格人阿要伉。”赛金花一面说着,便伸手去拉他,想要叫他脱了衣服,再说别的话儿。
那里知道,这位卜大人见了赛金花伸手要拉他,吓得连连倒退,口中说道:“沐恩今天特地专诚来和总统宪太太贺喜的。”说着不由分说,早已双膝跪下地去,恭恭敬敬的叩了四个头。
赛金花见他平空叩起头来,出其不意,着实吃了一晾,连忙笑道:“卜大人,耐算啥呀,拨别人看仔,难为情格呀!”说着急急的伸手去拉他,却那里拉他得起?赛金花见拉他不起,没奈何,只得自己也跪下去还礼。那位卜大人还连连的说道:“总统宪太太,怎么这般客气?”赛金花起先见他无故的跪下叩头,已经觉得十分好笑,却还勉强忍住了不笑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的了,不由的“格格”的笑出声来。那几个讨人和娘姨大姐,看了这般怪相,也不约而同都嘻嘻哈哈的看着卜大人笑。
这位卜大人却心平气和的,没有一些儿惭愧的模样,从从容容的叩过了四个头,扒起身来又深深的请了一个安,站在一旁垂手侍立,连坐也不肯坐。赛金花再三让他坐下,他死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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