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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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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二家商议,欲引水灌城,韩虎曰:”晋水东流,安能决之使西乎?“智伯曰:”吾非引晋水也,晋水发源于龙山,其流如注,若于山北高阜处,掘成大渠,预为蓄水之地,然后将晋水上流坝断,使水不归于晋川,势必尽注新渠,方今春雨将降,山水必大发,俟水至之日,决堤灌城,城中之人,皆为鱼鳖矣!“韩、魏齐声赞曰:”此计妙哉!〃智伯曰:“今日便须派定路数,各司其事,韩公守把东路,魏公守把南路,须早夜用心,以防奔突,某将大营移屯龙山,兼守西北二路,专督开渠筑堤之事。〃韩、魏领命辞去。
智伯传下号令,多备锹锸,凿渠于晋水之北,次将各处泉流下泻之道尽皆坝断,复于渠之左右筑起高堤,凡山坳泄水之处,都有堤坝,那泉源泛溢,奔激无归,只得望北而走,尽注新渠,却将铁枋闸板渐次增添,截住水口,其水便有留而无去,有增而无减了,今晋水北流一支,名智伯渠,即当日所凿也。
一月之后,果然春雨大降,山水骤涨,渠高顿与堤平,智伯使人决开北面,其水从北溢出,竟灌入晋阳城来。有诗为证:
向闻洪水汨山陵,复见壅泉灌晋城。,能令阳侯添胆大,便教神禹也心惊。
时城中虽被围困,百姓向来富庶,不苦冻馁,况城基筑得十分坚厚,虽经水浸,并无剥损,过数日,水势愈高,渐渐灌入城中,房屋不是倒塌,便是淹没,百姓无地可栖,无灶可爨,皆构巢而居,悬釜而炊。公宫虽有高台,无恤不敢安居,与张孟谈不时乘竹筏,周视城垣,但见城外水声淙淙,一望江湖,有排山倒峡之势,再加四五尺,便冒过城头了。无恤心下暗暗惊恐,且喜守城军民昼夜巡警,未尝疏怠,百姓皆以死自誓,更无二心。
无恤叹曰:“今日方知尹铎之功矣!〃乃私谓张孟谈曰:”民心虽未变,而水势不退,倘山水再涨,阖城俱为鱼鳖,将若之何?霍山神其欺我乎!〃孟谈曰:“韩、魏献地,未必甘心,今日从兵,迫于势耳,臣请今夜潜出城外,说韩、魏之君,反攻智伯,方脱此患。〃无恤曰:”兵围水困,虽插翅亦不能飞出也,〃孟谈曰:“臣自有计,吾主不必忧虑,主公但令诸将多造船筏,利兵器,倘徼天之幸,臣说得行,智伯之头,指日可取矣!”无恤许之。
孟谈知韩康子屯兵于东门,乃假扮智伯军士,于昏夜缒城而出,径奔韩家大寨,只说,〃智元帅有机密事,差某面禀。〃韩虎正坐帐中,使人召入,其时军中严急,凡进见之人,俱搜简干净,方才放进,张孟谈既与军士一般打扮,身边又无夹带,并不疑心。
孟谈既见韩虎,乞屏左右,虎命从人闪开,叩其所以,孟谈曰:“某非军士,实乃赵氏之臣张孟谈也,吾主被围日久,亡在旦夕,恐一旦身死家灭,无由布其腹心,故特遣臣假作军士,夜潜至此,求见将军,有言相告。将军容臣进言,臣敢开口,如不然,臣请死于将军之前。〃韩虎曰:”汝有话但说,有理则从。〃孟谈曰:“昔日六卿和睦,同执晋政,自范氏、中行氏不得众心,自取覆灭,今存者,惟智、韩、魏、赵四家耳。智伯无故欲夺赵氏蔡皋狼之地,吾主念先世之遗,不忍遽割,未有得罪于智伯也。智伯自恃其强,纠合韩、魏欲攻灭赵氏。赵氏亡,则祸必次及于韩、魏矣!”韩虎沉吟未答,孟谈又曰:“今日韩、魏所以从智伯而攻赵者,指望城下之日,三分赵氏之地耳。夫韩、魏不尝割万家之邑,以献智伯乎?世传疆宇,彼尚垂涎而夺之,未闻韩、魏敢出一语相抗也,况他人之地哉?赵氏灭,则智氏益强,韩、魏能引今日之劳,与之争厚薄乎?即使今日三分赵地,能保智氏异日之不复请乎?将军请细思之!”
韩虎曰:“子之意欲如何?〃孟谈曰:”依臣愚见,莫若与吾主私和,反攻智伯,均之得地,而智氏之地多倍于赵,且以除异日之患,三君同心,世为唇齿,岂不美哉!〃韩虎曰:“子言亦似有理,俟吾与魏家计议,子且去,三日后来取回复。〃孟谈曰:”臣万死一生,此来非同容易,军中耳目,难保不泄,愿留麾下三日,以待尊命。〃韩虎使人密召段规,告以孟谈所言。段规受智伯之侮,怀恨未忘,遂深赞孟谈之谋。韩虎使孟谈与段规相见,段规留孟谈同幕而居,二人深相结纳。
次日,段规奉韩虎之命,亲往魏桓子营中,密告以赵氏有人到军中讲话,如此恁般:〃吾主不敢擅便,请将军裁决。〃魏驹曰:“狂贼悖嫚,吾亦恨之,但恐缚虎不成,反为所噬耳。〃段规曰:”智伯不能相容,势所必然,与其悔于后日,不如断于今日。赵氏将亡,韩、魏存之,其德我必深,不犹愈于与凶人共事乎?〃魏驹曰:“此事当熟思而行,不可造次。〃段规辞去。
到第二日,智伯亲自行水,遂治酒于悬瓮山,邀请韩、魏二将军,同视水势。饮酒中间,智伯喜形于色,遥指著晋阳城,谓韩、魏曰:“城不没者,仅三版矣,吾今日始知水之可以亡人国也,晋国之盛,表里山河,汾、浍、晋、绛,皆号巨川,以吾观之,水不足恃,适足速亡耳。〃魏驹私以肘撑韩虎,韩虎蹑魏驹之足,二人相视,皆有惧色。须臾席散,辞别而去。
絺疵谓智伯曰:“韩、魏二家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臣未察其言,已观其色,主公与二家约,灭赵之日,三分其地,今赵城旦暮必破,二家无得地之喜,而有虑患之色,是以知其必反也!”
智伯曰:“吾与二氏方欢然同事,彼何虑焉?〃絺疵曰:”主公言水不足恃,适速其亡,夫晋水可以灌晋阳,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主公言及晋阳之水,二君安得不虑乎?〃
至第三日,韩虎、魏驹亦移酒于智伯营中,答其昨日之情,智伯举觞未饮,谓韩、魏曰:“瑶素负直性,能吐不能茹。昨有人言,二位将军有中变之意,不知果否?〃韩虎、魏驹齐声答曰:”元帅信乎?〃智伯曰:“吾若信之,岂肯面询于将军哉?〃韩虎曰:”闻赵氏大出金帛,欲离间吾三人,此必谗臣受赵氏之私,使元帅疑我二家,因而懈于攻围,庶几脱祸耳。〃魏驹亦曰:“此言甚当。不然,城破在迩,谁不愿剖分其土地,乃舍此目前必获之利,而蹈不可测之祸乎?〃智伯笑曰:”吾亦知二位必无此心,乃絺疵之过虑也!“
韩虎曰:“元帅今日虽然不信,恐早晚复有言者,使吾两人忠心无以自明,宁不堕谗臣之计乎?〃智伯以酒酹地曰:”今后彼此相猜,有如此酒。〃虎、驹拱手称谢,是日饮酒倍欢,将晚而散。
絺疵随后入见智伯曰:“主公奈何以臣之言,泄于二君耶?〃智伯曰:”汝又何以知之?〃絺疵曰:“适臣遇二君于辕门,二君端目视臣,已而疾走,彼谓臣已知其情,有惧臣之心,故遑遽如此,〃智伯笑曰:”吾与二子酹酒为誓,各不相猜,子勿妄言,自伤和气。〃絺疵退而叹曰:“智氏之命不长矣,〃乃诈言暴得寒疾,求医治疗,遂逃奔秦国去讫。髯翁有诗咏絺疵云:
韩魏离心已见端,絺疵远识讵能瞒?
一朝托疾飘然去,明月清风到处安。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伯营中归去,路上二君定计,与张孟谈歃血订约:〃期于明日夜半,决堤泄水,你家只看水退为信,便引城内军士,杀将出来,共擒智伯。〃孟谈领命入城,报知无恤,无恤大喜,暗暗传令,结束停当,等待接应。
至期,韩虎,魏驹暗地使人袭杀守堤军士,于西面掘开水口,水从西决,反灌入智伯之寨,军中惊乱,一片声喊起,智伯从睡梦中惊醒起来,水已及于卧榻,衣被俱湿,还认道巡视疏虞,偶然堤漏,急唤左右快去救水塞堤。须臾,水势益大。
却得智国、豫让率领水军,驾筏相迎,扶入舟中。
回视本营,波涛滚滚,营垒俱陷,军粮器械,飘荡一空,营中军士尽从水中浮沉挣命。
智伯正在凄惨,忽闻鼓声大震,韩,魏两家之兵各乘小舟,趁著水势杀来,将智家军乱砍,口中只叫:“拿智瑶来献者重赏!〃智伯叹曰:”吾不信絺疵之言,果中其诈。〃豫让曰:“事已急矣!主公可从山后逃匿,奔入秦邦请兵,臣当以死拒敌,〃智伯从其言,遂与智国掉小舟转出山背。
谁知赵襄子也料智伯逃奔秦国,却遣张孟谈从韩、魏二家追逐智军,自引一队伏于龙山之后,凑巧相遇,无恤亲缚智伯,数其罪斩之。智国投水溺死。
豫让鼓励残兵,奋勇迎战,争奈寡不敌众,手下渐渐解散,及闻智伯已擒,遂变服逃往石室山中。智氏一军尽没,无恤查是日,正三月丙戌日也。天神所赐竹书,其言验矣。
三家收兵在于一处,将各路坝闸,尽行拆毁,水复东行,归于晋川。晋阳城中之水,方才退尽。
无恤安抚居民已毕,谓韩、魏曰:“某赖二公之力,保全残城,实出望外。然智伯虽死,其族尚存,斩草留根,终为后患。〃韩,魏曰:”当尽灭其宗,以泄吾等之恨。〃无恤即同韩、魏回至绛州,诬智氏以叛逆之罪,围其家,无论男女少长尽行屠戮,宗族俱尽,惟智果已出姓为辅氏,得免于难。到此方知果之先见矣。韩,魏所献地各自收回,又将智氏食邑,三分均分,无一民尺土,入于公家。此周贞定王十六年事也。
无恤论晋阳之功,左右皆推张孟谈为首,无恤独以高赫为第一。孟谈曰:“高赫在围城之中,不闻画一策,效一劳,而乃居首功,受上赏,臣窃不解。〃无恤曰:”吾在厄困中,众俱慌错,惟高赫举动敬谨,不失君臣之礼,夫功在一时,礼垂万世,受上赏,不亦宜乎?〃孟谈愧服,无恤感山神之灵,为之立祠于霍山,使原过世守其祀。
又憾智伯不已,漆其头颅为溲便之器。
豫让在石室山中,闻知其事,涕泣曰:“‘士为知己者死’,吾受智氏厚恩,今国亡族灭,辱及遗骸,吾偷生于世,何以为人?〃乃更姓名,诈为囚徒服役者,挟利匕首,潜入赵氏内厕之中,欲候无恤如厕,乘间刺之。无恤到厕,忽然心动,使左右搜厕中,牵豫让出见无恤,无恤乃问曰:”子身藏利器,欲行刺于吾耶?〃豫让正色答曰:“吾智氏亡臣,欲为智伯报仇耳。〃左右曰:”此人叛逆宜诛。〃无恤止之曰:“智伯身死无后,而豫让欲为之报仇,真义士也,杀义士者不祥。〃令放豫让还家,临去,复召问曰:”吾今纵子,能释前仇否?〃豫让曰:“释臣者,主之私恩;报仇者,臣之大义。〃左右曰:”此人无礼,纵之必为后患。〃无恤曰:“吾已许之,可失信乎?今后但谨避之可耳。〃即日归治晋阳,以避豫让之祸。
却说豫让回至家中,终日思报君仇,未能就计,其妻劝其再仕韩、魏,以求富贵,豫让怒,拂衣而出。思欲再入晋阳,恐其识认不便,乃削须去眉,漆其身为癞子之状,乞丐于市中,妻往市跟寻,闻呼乞声,惊曰:“此吾夫之声也!”趋视,见豫让,曰:“其声似而其人非。〃遂舍去。豫让嫌其声音尚在,复吞炭变为哑喉,再乞于市,妻虽闻声,亦不复讶。
有友人素知豫让之志,见乞者行动,心疑为让,潜呼其名,果是也,乃邀至家中进饮食,谓曰:“子报仇之志决矣,然未得报之术也,以子之才,若诈投赵氏,必得重用,此时乘隙行事,唾手而得,何苦毁形灭性,以求济其事乎?”豫让谢曰:“吾既臣赵氏,而复行刺,是贰心也;今吾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正欲使人臣怀贰心者,闻吾风而知愧耳。请与子诀,勿复相见。〃遂奔晋阳城来,行乞如故,更无人识之者。
赵无恤在晋阳观智伯新渠,已成之业,不可复废,乃使人建桥于渠上,以便来往,名曰赤桥,赤乃火色,火能克水,因晋水之患,故以赤桥厌之。桥既成,无恤驾车出观,豫让预知无恤观桥,复怀利刃,诈为死人,伏于桥梁之下。
无恤之车,将近赤桥,其马忽悲嘶却步,御者连鞭数策,亦不前进。张孟谈进曰:“臣闻‘良骥不陷其主’,今此马不渡赤桥,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无恤停车,命左右搜简,回报:”桥下并无奸细,只有一死人僵卧。〃无恤曰:“新筑桥梁,安得便有死尸?必豫让也!〃命曳出视之,形容虽变,无恤尚能识认,骂曰:”吾前已曲法赦子,今又来谋刺,皇天岂佑汝哉?〃命牵去斩之。
豫让呼天而号,泪与血下,左右曰:“子畏死耶?〃让曰:”某非畏死,痛某死之后,别无报仇之人耳。〃无恤召回问曰:“子先事范氏,范氏为智伯所灭,子忍耻偷生,反事智伯,不为范氏报仇;今智伯之死,子独报之甚切,何也?〃豫让曰:”夫君臣以义合,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某向事范氏,止以众人相待,吾亦以众人报之;及事智伯,蒙其解衣推食,以国士相待,吾当以国士报之。岂可一例而观耶?〃无恤曰:“子心如铁石不转,吾不复赦子矣!”遂解佩剑,责令自裁。豫让曰:“臣闻,‘忠臣不忧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义’,蒙君赦宥,于臣已足,今日臣岂望再活?但两计不成,愤无所泄,请君脱衣与臣击之,以寓报仇之意,臣死亦瞑目矣!”
无恤怜其志,脱下锦袍,使左右递与豫让,让掣剑在手,怒目视袍,如对无恤之状,三跃而三砍之,曰:“吾今可以报智伯于地下矣!”遂伏剑而死。
至今此桥尚存,后人改名为豫让桥。
无恤见豫让自刎,心甚悲之,即命收葬其尸,军士提起锦袍,呈与无恤,无恤视所砍之处,皆有鲜血点污,此乃精诚之所感也。无恤心中惊骇,自是染病。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乐羊子怒餟中山羹 西门豹乔送河伯妇
话说赵无恤被豫让三击其衣,连打三个寒噤,豫让死后,无恤视衣砍处,皆有血迹,自此患病,逾年不痊。
无恤生有五子,因其兄伯鲁为己而废,欲以伯鲁之子周为嗣。而周先死,乃立周之子浣为世子,无恤临终,谓世子赵浣曰:“三卿灭智氏,地土宽饶,百姓悦服,宜乘此时,约韩、魏三分晋国,各立庙社,传之子孙,若迟疑数载,晋或出英主,揽权勤政,收拾民心,则赵氏之祀不保矣!”言讫而瞑。
赵浣治丧已毕,即以遗言告于韩虎,时周考王之四年。晋哀公薨,子柳立,是为幽公。韩虎与魏、赵合谋,只以绛州、曲沃二邑为幽公俸食,余地皆三分入于三家,号曰三晋。幽公微弱,反往三家朝见,君臣之分倒置矣。
再说齐相国田盘,闻三晋尽分公家之地,亦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遣使致贺于三晋,与之通好,自是列国交际,田,赵,韩,魏四家,自出名往来,齐、晋之君拱手如木偶而已。
时周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王城,以续周公之官职,揭少子班,别封于巩,因巩在王城之东,号曰东周公,而称河南曰西周公。此东西二周之始,考王薨,子午立,是为威烈王。
威烈王之世,赵浣卒,子赵籍代立;而韩虔嗣韩,魏斯嗣魏,田和嗣田,四家相结益深,约定彼此互相推援,共成大事。
威烈王二十三年,有雷电击周之九鼎,鼎俱摇动。
三晋之君,闻此私议曰:“九鼎乃三代传国之重器,今忽震动,周运其将终矣。吾等立国已久,未正名号,乘此王室衰微之际,各遣使请命于周王,求为诸侯,彼畏吾之强,不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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