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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代老汉口人情风貌:汉口的风花雪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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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琳站住了，可泪水还在断了线似的往下淌。她便安慰自己，梅生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这是好事呀，还哭什么呢。她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把这个喜讯告诉给舅舅、舅妈，让他们准备好一切，等着梅生回来团聚。舅舅、舅妈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这都是思念梅生成这样的。现在总算熬到头了。想到这些，她也顾不得打腰鼓了，直往舅舅家跑去。
可想而知，等待了八年的白家夫妇会是怎样的高兴。不到两天，他们便慌着上街买菜，杀鸡炖肉，准备梅生所有爱吃的东西，盼着她的归来。
忙碌的时候，白太太又忍不住要锦琳复述那天的情景，梅生是胖了还是瘦了？锦琳就会说：“不胖不瘦，更好看了！”白太太听了，就像含了蜜糖一般。
做好一切，白家夫妇就开始数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他们将做好的菜热了又热，自己却舍不得吃。等到馊了，又去买来重做。到第十天时，还不见梅生回来，他们就开始着急了。日本人都投降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呢？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白应祺就有点魂不守舍了，但还是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仗都打完了，八年都过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可能是其他的事情缠住了，过两天她就会回来的。这么想着，那一天的等待就变成了一年的等待。
然而，梅生果真是出事了。
在一场清剿结束时，梅生发现一名日本军官正要切腹自杀，她喝令制止不成，便上前拦阻。那军官突然疯了一般，端着刺刀迎面向梅生扑来，她躲闪不及，不幸身受重伤。当林啸从血泊中抱起梅生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但嘴唇还在动，林啸从她那细若游丝的声音里，听出了这样一句：“怀民哥……我可以去……见你了……”
梅生闭上眼睛的时候，白家夫妇正在邦可西饼店为她订做一个蛋糕。此时，她离二十五岁生日只差两天。
沈锦琳后来一直照顾着白氏夫妇。母亲去世后，她就干脆搬到舅父舅母这里居住。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有一回，她在弄堂口碰见了杜文丽，惊奇地发现，过街楼杜家那个精怪的小女孩一下子长大了。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1）
一
杜文丽小姐的模样不像一般的中国人。她的脸庞很有轮廓，又长着一个挺拔的翘鼻子，有这两点就已经突出了。再加上白嫩的肌肤，拳曲的头发，所以常常被认为她不是百分之百的中国血统。对此杜小姐倒是沾沾自喜，也引以为荣。然而她的双亲上溯几代都是地道的中国人，相貌也是平淡无奇，只是遗传基因的优化作用，让父母的长处都在她脸上集中体现了出来。
也许是人们的议论多了，也许是回头率太高，杜小姐便慢慢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大相同了。这是她十五岁时就有的认识。然而老天给了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却把她托生到一个普通的小职员的家庭。父亲杜大华在四明银行里做写字，每天早出晚归，用微薄的薪水供养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母亲陈汉珍是家庭主妇，负责一家人的日常起居，间或帮人做点针黹缝补之类的活，以贴补家用。在家里，杜文丽是孩子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都是上学的年龄。杜大华夫妇克勤克俭，也是想让三个孩子都能上学，以后比他们有出息。这倒是杜氏夫妇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然而父母的苦心并没有感动杜文丽，她早就厌倦读书了。此时的她，已长成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少女，她关注自己的脸蛋更甚于关注书本。一但兴趣发生了转移，她对读书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勉强念完初中，就念不下去了。父亲本指望她能念到大学，看她不是读书的料，也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两个儿子身上。
其实杜小姐也不是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只是她一到课堂里就晕糊了，听不懂外籍教师讲的课，她就在台下偷偷拿出小镜子比较自己和老师长得哪点相像。从学校回到家后，整天无所事事的，她又觉得难受。加上她也看不得父母那谦卑而愁苦的脸，特别是他们在为一点琐碎的小事相互争吵时，她就更受不了。有时就想，他们真是自己的父母吗？他们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呢？她不能想像自己以后也变成他们那样。有时又觉得她本不该是这个家庭里的人，会不会是医院里弄错了，让“狸猫换太子”的事也发生在她的身上？然而细看起来，她跟父母还是相像的，特别是父亲，她那鼻子就是他的翻版。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还是算英俊的，但岁月的磨损，就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杜文丽知道父亲也读过不少书，但后来还是只落到一个小职员的位置上。她为父亲悲哀的时候，同时也有些瞧不起他。自己可不能像他那样的活着。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对书本有了抵触，觉得自己不能成为又一个书呆子。
但是，书呆子不想做，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事。时间长了，母亲的嘴就不饶人，骂她懒得“扫帚倒了都不扶”。杜文丽被骂多了，就想出去找点事做。父亲看她也想做事，就托人给她在百货公司找了份柜台营业的差事。可是她上了不到半个月的班，就嚷着要回来，说站着太累，薪水又少，不想做了。她想要父亲给她在银行找份事做，觉得那样总比当营业员要体面一些。父亲被她缠着不放，只得卖着老脸去求银行的经理。经理看了看杜小姐，考虑了半天，才答应让她在存储柜里上班。杜文丽于是就去银行做起了存储小姐。可是她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新鲜感一过去，她又开始厌倦起来了。觉得银行里做事太机械，太沉闷，整天就是数钱，可又不是自己的钱，一张张地收进，又一张张地输出。她又不想干了。但因为是自己提出要出来做事的，父亲又为她上上下下地求人，花了很大的精力，她又不敢马上走。只能寻找着机会，等找好了由头再提出离开。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2）
要说杜小姐真要寻找机会的话，还是比较容易的。不说别的，她来到银行不久，就成了柜台上的一枝花，一个活招牌。从她上柜的那天起，存取款的笔数都有了明显的上升势头，柜台窗口一度出现了拥挤不堪的局面。有的人即使办完了事，也不愿走，故意在那里逗留着。这些人中，就有一位叫邓保罗的人。那天他在银行办完事，就一直坐在长椅上，写写画画，似乎有忙不完的工作。然而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注意力不在笔头上，而是不时在瞟杜小姐的柜台。此时那柜台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没有空隙，把杜小姐忙得娇喘微微的。邓保罗想跟杜小姐说点什么，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所以就只好等着。
邓保罗供职于著名的美孚公司，刚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才两年的他，就做上了美孚的高级职员，确实令周围人羡慕不已。邓保罗家世一般，父亲在海关里做事，也只到一般职员的份上。邓保罗是家中长子，自小聪明好学，深得父母的喜爱。总认为这个儿子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强过他们。这种思想自小灌输到邓保罗的脑子里，就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式：他就是天之骄子，将来的国之栋梁。自信心也就一天天地增大。也是老天对他偏心，他成为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模样又出落得风流俊逸，在学校里自然是众多女生青睐的对象，因此在他身上出现一些桃色新闻，也就不足为奇了。邓保罗经历了几次有始无终的恋情，就对校园里那些满腹经纶的女学生们厌倦了。好在已临近毕业，他开始遥想新的人生和艳遇，也就不去怀念那些曾经的缠绵和感伤了。进入美孚公司后，他开始只想着在工作上做出些成绩，几乎是忘了儿女情事，连过去的旧友给他打来电话，都忙得无暇顾及。一年以后，他的努力总算得到了回报，上司把他从一般的写字员提升为大写，后来又调他去账务部工作，成为账务部主任的副手。这样的安排在华人职员中恐怕还没有先例。他自然感到荣幸，由此更加勤勉地工作，以报答上司对他的栽培。然而此时，他心里那久违的爱的种子，也在悄悄地萌芽了。这一感觉是遇到杜文丽小姐后突然产生的。那天他来银行办事，一下就被杜文丽小姐的娇美风姿吸引住了。他心里一跳，这位杜小姐比他所见过的女孩子更具有一种奇特的异域之美，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他当时就跟杜小姐开玩笑道：“你爸爸是外国人，还是你姆妈是外国人？”杜小姐便抿着嘴故意逗他：“你看呢？”他就说：“我看一定是爸爸，因为女儿大都像父亲。”杜小姐就打趣道：“你说错了，我母亲是英吉利人。”因为那天有出纳在场，他也不好说得太多。但离开以后，杜小姐的影子还在一直跟着他，连梦里都不能幸免。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爱上杜小姐了。过了几天，他实在按捺不住，就找个由头又来到银行，准备提出跟杜小姐约会。
邓保罗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杜小姐的柜台有了一个空隙，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就拿出存单递了进去。杜小姐一看是他，便嫣然一笑：“来了。”邓保罗笑道：“当然。想念嘛。”杜小姐听到这话，脸也红了，只顾低头打开折起的存单，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晚七点钟我在璇宫饭店门口等你。落款是美孚公司邓保罗。杜文丽虽说内藏心机，也不是那种胆小羞涩的女孩，但毕竟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禁心跳加快。因此她一直埋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慌乱的样子，但脑子晕糊，动作就显得机械。邓保罗看在眼里，知道杜小姐已经动了心思。果然她把存款递给他时，忸怩了一下说：“我今晚有事呢。”邓保罗马上说：“那你几时没事呢？”杜小姐想了想，就说：“后天吧。”邓保罗说：“那好。后天我等你。”说完向她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身走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3）
杜小姐又继续忙着。因为内在的喜悦，她不像刚才那样机械地应付差事了，她的手又恢复了灵巧自如，脸上也泛起了笑意，对顾客的态度就显得亲切多了。她开始吃惊地发现，自己其实是能做事的，也能做得很漂亮。看不大一会，面前一大堆的人都处理完了，这不就叫干净利索么？等下了班，往家走的路上，她才有时间想约会的事。对邓保罗这个人，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身份的男人，而且还长得那么气派。不管这人好不好，起码跟他在一起让人觉得体面，总能满足一下虚荣心呀。其实她不想上班，也是因为上班太累，她受不了。她想做轻松又体面的事，可是自己一无文凭，二无才学，好事情轮不到她。她只能做这种操作性的事，自然是累活。她不能满足心愿时，也就冒出了另一个念头，想早点嫁出去，嫁一个有钱人，一辈子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照说以她自身的条件，嫁一个体面点的人家也是不难的。但问题是，杜小姐的心思并没有就此止步，她想的是，远走高飞，离开汉口，离开中国，到外国享福去。不是别人说她长得像外国人吗？她就真的想做个外国人看看。杜小姐读的是教会学校，受西化的熏陶，她觉得自己不论是外貌还是精神上，都是半个外国人了。看到外国教师那般优雅地生活，总让她迷恋不已。这个想法先还是朦胧的，现在就变得明朗起来，甚至已到迫在眉睫的地步了。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了父亲的失望和母亲的责骂，更忍受不了家里捉襟见肘的生活。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过一种属于自己的理想生活。有了这个想法，她就开始物色自己的如意郎君了。因为她要到外国去生活，除非是嫁给外国人和有钱的中国人，或者是有希望出国的人。现在机会终于来了，邓保罗虽然不是外国人，但他在美国人开的公司里做事，出国的机会肯定是会有的。虽然她还不知道邓保罗担当的是什么职务，但从他的衣着举止来看，一定不会差到哪里，起码不会像父亲那般地窝囊。因此她很快打定了主意，后天就与邓保罗约会。
二
终于过去了两天。那天下班回来，杜文丽吃了几口饭，又去洗了澡，换上刚买的一件月白色薄纱旗袍，就开始在梳妆台前打扮。她的一头鬈发剪得短短的，是最时兴的磨菇头，看上去很洋气，夹上一个别致的珠光发卡，就有几分俏皮的味道了。她的皮肤不用抹粉就白如凝脂，她的眼睛不用描画就顾盼动人，她的嘴唇不用点丹就娇艳欲滴。她是一个不用雕饰的天然美人。她在梳妆台前呆的功夫，只不过是欣赏自己的美貌，以增强自己的信心。
盛夏的傍晚是最热的。杜小姐出门时，天边还挂着一大片火烧云，马路似乎也被太阳烤熟了，一阵阵的热气直往上冒，皮凉鞋踏上去，就像要融化似的。杜小姐走了不远，额头就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只得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看见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坐在遮阳篷的马车上招摇而过，她又受了不小的刺激。有钱的坐车，无钱的走路。这就是差别呀。愤愤不平的时候，心里就想，过不了多久她也许就是邓太太了，到那时，她一定也能坐上马车，像那女人一样招摇而过。也会让别人羡慕的。由此对今晚的约会，更感到意义非常之重大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4）
邓保罗果然在璇宫饭店门口等她。见了杜小姐，马上迎上前道：“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坐车来呢？”杜小姐撇撇嘴说：“我喜欢走，敞快些。”邓保罗笑了一下说：“那好，我们先进去喝点冷饮，散散热吧。”
俩人来到二楼西点厅，找到一个临窗的桌子上坐了下来。邓保罗要了一杯冰镇桔子汁，一杯苏打水，把桔子汁递给杜小姐，自己就喝起了苏打水。杜小姐见临桌的一对吃着奶油冰淇淋，桌上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点心和冷饮。那女的嘴边挂着奶油，正对着那男士噗噗地笑，像在奶油里腻着。杜文丽再看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子，她一下觉出了寒酸。瞟了一眼对面的邓保罗，他正有滋有味地吸着苏打水，见杜小姐在看他，不禁问：“你怎么不喝？喝完了我们好去跳舞呀。”听到这话，临桌的女伴就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杜小姐感觉那女的眼里含着轻视，心里一下受不了，便把桔子汁推到邓保罗面前，说：“我不想喝，你喝吧。”邓保罗疑虑道：“你真不喝？”她点点头，然后就要起身。邓保罗连忙将桔子汁几口灌了下去，随后就跟着出来。
杜小姐的好兴致全被破坏了，又有点不甘心，这么热的天跑出来，可不能太便宜了他。便在楼梯口停下了。察觉邓保罗的神态也有些变化，心里便怔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有点过分了？照说吃过了饭，喝点饮料也是可以的，恐怕刚才那两位是没吃饭的，用这西点来充饥吧。杜小姐又想转过来了。邓保罗可是她刚钓的一条大鱼，还没摸清水性，怎么就弃之不用呢？便浮起笑容道：“里面太热了，我们还是上屋顶花园去吧。”邓保罗正为她刚才的举动纳闷，也不知是哪一点惹她生气了，看来这娇小姐还有点脾气呢。邓保罗以前的女友全是规规矩矩，含而不露的，稍稍有些性格也是云山雾罩地旁敲侧击，没有像杜小姐这样直截了当摆样子的。邓保罗虽觉得自尊稍稍受些影响，但对女人那根懈怠的神经无疑被激活了，他感到了新鲜。女孩子嘛，多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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