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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春天过去-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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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声默然听着,这一餐吃的索然无味。楚羚见他面色僵硬,便转了话题,说了一些几年来傅昭阳复健中振奋人心的转折和他重归学校后研究的课题进展,又讲了讲攀岩队众人的近况,说等春天开学后便是攀岩队成立二十周年,在读的小孩子们已经开始收集历届的资料,预备着在四五月间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庆典。

    “到时候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么?”楚羚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想念大家么?”

    邵声一下午都在想着楚羚的话,多年来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一直放着一条绿水晶的链子,随着年头的增长一点点变长,从一条手链渐渐变成了项链。巴西盛产这种充满生机的翠绿色透明石子,他最初在海边向游客兜售纪念品的小贩那里买了几粒,以后每每看到有类似的水晶颗粒便买下来。都是些边角余料,颜色从近乎澄澈的淡青到浓酽酽的墨绿,或深或浅,大小形状也不统一,混在一起,就像莫靖言最初提在手里的演出服。他没有在现场看过她的舞蹈,但是在学校的宣传栏里见过女孩子们跳《踏歌》的组照。一群人,看不出脸部的细节,还是能一眼认出前排的她,层层叠叠的轻纱,白绿相间的襦裙,像是蓬勃春草自脚下萌发。

    那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出现,将自己心爱的女孩带走?

    他在里约热内卢近千公里之外的铌矿矿山,遮天蔽日的丛林中突兀地出现了浩大的裸|露的棕红色矿场,山坡上开凿出几百米高的开采阶梯,一层层如同巨人的门廊,爆破的烟尘遮天蔽日,挖掘机和载重卡车的轰鸣不绝于耳。进入雨季,肆虐的开采便招来了大自然狂暴的反击。滂沱雨水自空中倾泻而下,山体滑坡,在绿树间撕裂出棕褐色的伤口;河水泛滥,泥浆涌上公路。矿山的水、电、交通和通信几乎全部中断,汽车被困在洪水中,幸存的人们赤手挖掘着被淤泥掩盖的房屋,哭喊着亲人的名字。

    邵声历尽波折返回里约时,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身上多了几道刮蹭的伤痕,看上去像个野人。他仍记得汇款的时间,从银行回来几天后接到校友会的群发邮件,得知傅昭阳仍然昏迷不醒,复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从矿山返回的同事们约着在酒吧庆祝平安脱险。邵声缺乏休息和睡眠,眼睛直勾勾的。身后有人吹嘘着在亚洲旅行时的艳遇,那些笑声放荡刺耳,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扬手就是一拳。隔壁桌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好在这边也有马洛斯和三五个一同脱离险境的大汉,刚从生死关头闯出来,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每个人都像龇牙的野人。那些轻浮调笑的游客自然惧怕了,虚张声势嚷了几句便灰溜溜散去。

    有曲线婀娜的姑娘一直在吧台边观望着,这时端了酒杯走过来,挨在邵声身边坐下,目光迷离,醺然笑道:“你和我印象中的中国男人一点都不一样,我对你,有一点好奇。”

    那时他在哪里?他在和陌生的女人亲吻拥抱。

    后来辗转着听说莫靖言身边出现了才貌双全的追求者,包容体贴关爱备至,他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被风霜侵袭被酒精麻醉的木然的自己,如何还能达成当年两个人在河畔许下的心愿?他以为所有的过去都将随着傅昭阳永远沉睡,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能回到她身边。

    然而他依旧一颗颗攒着这些透明的晶石,每一颗都记得他掌心和嘴唇的温度。他在灯下将它们一一穿起,从笨拙生疏到驾轻就熟。

    以为已经忘却的思念在暗中疯狂蔓延,如同萋萋野草,更行更远还生。
第二十五章 (下)
    当飞机在首都机场上空盘旋着等候降落时,邵声透过狭小的舷窗打量着这座睽违已久的城市。雾霭笼罩着巨大的城市,甲壳虫一样密密匝匝的车辆沿着交错的街道驶向那一团灰蒙蒙的混沌中,如同一场浩荡不醒的迷梦。这里和里约晴朗碧蓝的天空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然而他并没有感觉比在地球那端时更接近曾经的过往。

    在云端之上,远处的地平线是一道弧线,天地这么大,你想见到的人那么遥远而渺小。即使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城市,然而她并不存在于你的身边。在这千万人汇集的城市里她只是沧海一粟,存在于每个角落的是你阵发的回忆,就像忽然袭来的心绞痛。突然记起,就在她所在的那小小一个点上,曾经寄托了你的全世界。

    此时在电脑屏幕上他看到了回忆里陌生而熟悉的脸庞,向后翻两张,也看到了眼仁黑亮湿润的小男孩。儿子圆鼓鼓的小脸瞬间将他从迷梦中唤醒,真切地提醒着,无数急切或仓促的决定,已经让他和莫靖言错身而过,渐行渐远。无论他人在里约还是北京,命运已经在二人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沟壑。

    明日香本来已经订好了去日本的机票,因为川川大病初愈不适合长途旅行,便将行程向后推迟了一周。奶奶听着孙子夜里依旧咳嗽,嗓子里似乎余痰未清,心中放心不下,第二天便带着邵一川去医院复诊。

    这个季节的儿科诊室异常忙碌,祖孙二人下午开诊时便去挂号,前面的队伍已经在大厅里蜿蜒蛇行。邵母拿到几乎是最末的号,担心医院病患众多交叉感染,于是带着孙子在附近的商场里转了一圈。因为是工作日,商场里的顾客寥寥无几,邵一川在五层儿童区看中了一套需要动手组装的金属玩具,站在货架前眼巴巴地瞅着。奶奶看出孙子的心意,牵着他的手弯腰问道:“喜欢这个?”

    邵一川扁着嘴,看看包装盒上的机器人和挖掘机,明明依依不舍,又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奶奶,快到下个月了吧?”他抬头问,“咱们下个月再来买吧。”

    邵母不解,“为什么要等到下个月?”

    “爸爸前几天说,我的玩具太多了,以后每个月只能买一个。”

    邵母揉着川川的头发,“爸爸买一个,这个是奶奶买给你的。”

    坐在医院候诊时,邵一川抱着一只大纸盒爱不释手,指着上面的图例和文字念念有词。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熊,两只脚够不到地面,垂在浅蓝的塑料椅下一前一后晃动着。奶奶心中满是爱怜,看着周围大多是母亲将幼儿搂在怀里,不觉叹了口气。

    川川恢复良好,并无大碍,梁医生说咳嗽和痰多都是恢复期的正常表现,又开了两剂祛痰的中成药,写明服法和剂量。邵母抬头见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便寒暄道:“这一天太忙了,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吧。”

    “可不,而且喝多了还总得去洗手间,”梁医生揉了揉肩膀,“门外那么多病人排队等着呢,也不能总去。”

    “能正点下班么?早点回家多休息休息。”

    “应该过一会儿就能走了。”梁医生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想去上一堂舞蹈课,上次那支舞刚学了一半,而且坐了一天,也应该多运动运动。”

    邵母心念一转,“是去莫莫那里么?离这儿远不远?”

    不过是傍晚五点多的光景,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本来这几日就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时节,加上天空阴沉,渐渐飘起细密的雪花来。有几家客户下午结算了年会舞蹈排练的费用,莫靖言拿着支票去了趟银行,回到云舞工作室安排元旦期间的调课,抬头时窗外已经华灯初绽。她正打算将几段排练的视频片段更新到网站和博客上,忽然接到合伙人小马哥的电话,天雪路滑,他在路上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自己倒是没事儿,追尾的后车打横撞到路边隔离带,损坏情况较为严重。小马哥和后车司机就事故责任纠缠不清,眼看和客户约定的排练时间迫在眉睫,急忙打电话来找莫靖言救场,“他们银行年会上要跳《nobody》,这个你肯定会吧!动作我已经教完了,今天去行里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就是讲讲最基本的站位和走场。拜托拜托,过两天就演出了。”

    莫靖言看了一下课表,诸位教练的时间排的满满当当,她便答应下来,问了时间地点,又找来一段视频,一边看一边琢磨着简单易行的队形和走位。正在隔间里揣摩比划着,就看到玻璃门外有人向她招手,莫靖言吃了一惊。走过去开门,才看到笑眯眯的邵母身边还站着半人高的邵一川,他仰着头,脆生生喊了一声:“大姐姐好。”

    邵母和莫靖言打过招呼,听到音响里欢快的音乐,便问道:“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我带川川复诊,正好在附近,就搭梁医生的车过来了。”

    “还好,没事,我就是听一听。”莫靖言心中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一会儿要替同事去上课,先熟悉一下音乐。”

    “你要上课啊,那真是不巧……”邵母面露惋惜之色,“没关系,等下次吧。”

    莫靖言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暗暗觉得自己不应和邵声家人牵扯太多,于是随手关了电脑,歉疚道:“赵阿姨,今天真不好意思,我同事撞车不能去教课,拜托我去救场。之前也不知道您会过来,让您白跑一趟。”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在家闲不住,顺路出来看看。没准过几天川川去日本,我也来报个班。”邵母笑着摆手,“你去忙,等会儿我儿子下班了,让他来这儿接我和川川。我先看看大家跳舞。”

    “我现在出门,不如我送您和川川回去吧。”莫靖言心中一紧,“我怕一会儿雪下大了,你们路上不好走。正好我也顺路。”

    “怎么好意思又耽误你的时间?”邵母推辞,“我刚刚问过川川他爸,他开车过来也不算绕远,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到。”

    “那也还得绕弯,而且雪下大了路上会堵。我真的顺路,而且现在就要出门了。”莫靖言从衣帽架上取了大衣,“真不好意思,都没让您坐下来喝口水。”

    “没事儿,带着矿泉水呢。”邵母拍拍提包,“下次再来,我一定提前打电话给你。”

    出门时路过排练厅,邵母隔着玻璃墙看了一会儿,转身问莫靖言:“来这里跳舞的学员怎么大多是中老年人?”

    “这堂课是民族舞,动作也不是特别激烈,所以年长的人多些。下一节是现代爵士,年轻人就多了。”

    邵母点头,“这么多学员,你都认得过来?”

    “大多数看着面熟。有那么十几二十个老会员,在这边跳了两三年的,就比较熟悉了。”

    等电梯时邵母拿了一张课程表,前台小妹热情地介绍了各项课程概况,又引她看大厅里各位教练的大幅照片和个人简介。邵母奇道:“咦,莫莫,怎么没有你?”

    前台小妹笑道:“这边挂的都是带大课的教练,莫莫姐是我们老板,现在轻易不出山。”

    莫靖言微笑:“他们都是科班出身,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川川仰着头,一张张看过去,“可是,他们都没有大姐姐好看。”

    邵母拍拍孙子的头,“莫莫你原来不是学舞蹈的?”

    莫靖言摇头。

    前台小妹插话道:“阿姨你都想不到,莫莫姐原来学什么的。”

    邵母好奇,“什么专业?”

    莫靖言连忙答道:“工商管理。”

    “不是地质吗?”前台小妹一脸疑惑,“我怎么记得小马哥说过……”

    莫靖言不好再生硬地掩饰,踟蹰着解释道:“的确是管理专业。学校叫这个名字,可也不是所有学生都学地质啊。”

    邵母问了她毕业的学校,眼前一亮,“原来你和我儿子是校友呢。不过他应该比你大不少,也毕业很多年了,你未必认识。”

    “是啊,学校里有上万人呢,不是一个专业一个年级的,基本都不认识。”莫靖言支吾着,“电梯来了,我们走吧。”

    电梯门打开,下班高峰时的轿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三人的立足之地。莫靖言看了看每层必停的指示灯,建议道:“要不我们走楼梯吧。”

    “没问题,这儿也就三楼。”邵母答应着。她一边走,一边向莫靖言打听云舞学员的年龄段和职业身份。

    莫靖言答得心不在焉,暗想应该如何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以免邵母问起,发现了她和邵声的朋友圈曾有交集、彼此熟稔。身边蹦蹦跳跳的邵一川脚下趔趄,身子一矮,邵母急忙捉紧孙子的手,莫靖言想弯腰抓住小男孩蓬松的羽绒服,但她刚刚想得过于专注,探身之间踩到楼梯上的融雪,刚拎了一下川川的衣服,便向楼梯下栽了下去。

    好在只剩下五六阶楼梯,莫靖言身体灵活,没有脸面冲下摔在地板上。她借着势头向前跨了一大步,坡跟鞋没站稳,左脚一歪,单膝跪倒在地,手臂抵在墙上。脚踝和胳膊肘都拧了一下,她“咝”地吸了口冷气。

    邵声晚上本来有应酬。全国数家大珠宝行在北京举行新年联展,与会人员林林总总,顶着董事长、总经理、市场部、企划部、采购部负责人等各种名头。前两日已经举办了正式的晚宴,之后各种名目的聚餐接踵而来。广东一家公司在城东设宴款待鉴定中心、新闻媒体和业界同行,邵声收到了请柬,本来已经应允对方前去赴宴,临下班时收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此刻他坐在车里,抬头看着写字楼三层“云舞工作室”闪烁的霓虹灯牌子。他大致猜测出母亲的来意,也清楚或许莫靖言已经知道了母亲和川川的身份。还有这个名字,她是否会为此而愤懑恼怒,埋怨自己?他在电话里试图阻止母亲,但不痛不痒的劝说徒劳无功。于是他赶了过来,告诉自己是为了早些将一老一小从莫靖言眼前接走,但也说不清,心底是否存了一份念头,能面对面看她一眼,说上一句话。

    这时电话响起来,邵声听着母亲的叙述,眉头渐渐拧到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她既然不能开车,也不要麻烦打车了,我马上就到。”路边没有正规的车位,他也顾不得绕到地下停车场,拔了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心跳急促地像个小孩。

    在邵声走进云舞,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率和呼吸时,他已经隔着玻璃门看到坐在桌前的莫靖言。她的左手手掌蹭破了皮,前台小妹拿来医药箱帮她涂了一层碘伏,莫靖言略微蹙眉,邵一川拉过她的手掌,“大姐姐我帮你吹吹,爸爸说摔疼了吹吹就好,下次走路小心点,就不会摔了。”

    “我儿子就这样,川川摔了从来不扶,还说摔倒了都是自己的错,这次摔了以后就不摔了。”邵母叹气,转向邵一川,“你还不是没有好好走路?一蹦一跳的,要不是莫阿姨,摔的就是你了。”

    “没事,蹭破点皮而已,冬天我也总脚滑。”莫靖言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心中百感交集,怜爱中带了些酸涩,她将手抽出来,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怪川川。”她摸了车钥匙给前台小妹,“我脚有些扭到了,其他人都教课呢,你送我去趟复兴门吧,我得去那边替小马哥排练。”

    小妹瞪大双眼,面露难色,“莫莫姐,那咱俩肯定连车带人都报废了。你也知道,我从去年拿了驾照到现在,一直再没摸过方向盘……再说,你这样还能跳么?”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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