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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白路17号地下室的梦想家-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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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策笑起来:“赵导这是在损我呢。” 

“就是损你!这么好的苗子,居然去给你当助理化装师,你也不亏心?”赵登云拿起一杯香槟,说,“好在你今天把小方拉来,记你一功,只要你自罚一杯,这事就揭过不提。大家说怎么样?” 

人人都知道周策不能喝酒,赵登云这次非要罚他,拿的却是度数很低的香槟,那杯子又不大,也是存了几分回护之意,只是想当面捉弄他一下,于是人人叫起好来。周策也不推辞,拿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等等,这次拉我来,是周先生出的主意?”方靖问。 

“是啊,你的票不是他给的嘛!他记了座次,让老张和老刘在门口堵你,这才拉来。” 

方靖忍住咬牙的欲望,微笑着看周策:“原来是这样。” 

周策坏笑着回看他。 


赵登云拉着他走马灯似的介绍,这位导演、那位制片,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做出一副青眼有加的长辈姿态。方靖被灌了几杯酒,头虽然晕,神智还是清醒的,在心里暗暗分辨这些赞美到底有几分是看在赵登云的面子。 

方靖好不容易才从赵登云那里脱身,见周策躲在一张长条大餐台旁,餐台上面摆了一丛巨大无比的鹤望兰,半人多高的花朵几乎把他挡得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方靖走过去,从餐台上拿了盘子往里面装食物,一边挨着他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 

周策端着个盘子,用叉子插着盘里的水果,不像要吃的样子,无非糟蹋食物罢了,垂头轻笑道:“谁让你不来,赵导演请,你总不敢不来吧。” 

本来和李奉倩约好看完电影去吃饭,也没吃成,方靖肚子饿得咕咕叫,装了一盘子食物狼吞虎咽,一边嘟嘟囔囔地跟周策拌嘴:“连个招呼也没打,我这副穷酸相就跑过来了,也不知别人看在眼里是个什么西洋景。” 

“管他们怎么想。”周策把盘子扔在桌上,随手拿起一杯苏打水。 

方靖刚要开口反驳,听见面前轻轻咳嗽一声,抬眼一看,居然是温雅。她今晚化了浓妆,穿一身宝石蓝长裙,胸口开得极低,脖子上一串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她身材高瘦,猛打眼一看,要说她是来参加晚会的明星也有人信。 

见方靖呆呆地瞪着她,温雅忍俊不禁地用手指点点自己下巴:“这里,沾上酱汁了。” 

方靖连忙拿了张餐巾去擦,讪笑道:“温姐今晚好漂亮。” 

温雅丢了个媚眼给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追来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叫道:“Cindy,你跑哪里去了?我们还等着你呢!关于你说的那支股票……” 

“What's the hurry?等我吃点东西嘛。”温雅从餐台上左挑右拣地取了几样吃食,往他手里一塞,那人居然乖乖替她拿着,又端了杯酒,才和那人一起款款离去。西装男从头到尾,也就冷淡地跟周策点了点头,至于方靖,仿佛从来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方靖吞下一口明虾:“温姐今晚真是漂亮。她还没结婚吗?” 

“早结了。” 

方靖故作惊讶,说:“是吗?我还以为她一直是单身呢。她丈夫是什么人啊?” 

“一穷作家。”周策把玩着杯子,轻笑一声,“她这人,就是个栽在文艺青年手里的命。” 

方靖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着东西:“我之前还奇怪温姐干嘛老看金融报纸,完全不像个明星经纪人,前一阵子才听说她以前是投行的。” 

周策开口前顿了顿,口气也若无其事:“我都忘了她是投行的还是证券公司的了,反正是什么金融行业的。” 

“投行薪水高收入又稳定,她干嘛转头做一行自己都完全不熟悉的工作?” 

周策嗤笑了一声:“炒股票也是炒,炒明星也是炒,有什么区别。”他见方靖吃完,说,“那边有个独立电影制片,要不要去见见?” 

“还是算了吧,”方靖松了松领口,实际上他穿的是普通的衬衫,没有领带,却有那种勒着脖子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刚才我都快窘死了。” 

“习惯就好,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这种场面的。” 

方靖把盘子放下,半开玩笑似的道:“我不是你,习惯不了。再说,这种场面,哪是说遇就能遇到的?” 

半晌没听见说话,方靖抬起眼来,发现周策正盯着自己,脸上毫无笑意,竟是很认真地吐出一句话来:“别太小看你自己。” 

第二十一章 

从《晚春》首映酒会上回来,方靖总觉得他和周策前一段时间那种疙疙瘩瘩的气氛一扫而空。或许真是否极泰来,学校的毕业排演进行得很顺利,师兄虽然忙,但介绍了几个出色的美工给他。角色已经分配好,方靖拿到了“经理”这个角色,虽说只是配角,戏份还挺吃重的。一打听,他们比别组的进度还要提前许多,方靖忍不住暗自有些得意。周策的新片已经开拍,忙碌起来。方靖跟过几次,总觉得学校的事情忙不过来,向温雅告假,被骂了一顿以后也准了。 

新片导演是个大高个子,目测大约超过两米,人长得又黑又壮,乍一看像人立起来的狗熊,不太爱说话,留了一嘴络腮大胡子,没事还戴副大墨镜,好像要把脸完全藏起来一样。让方靖奇怪的是,温雅对这大胡子的照顾简直有点过分,不光帮他找投资、找制片,甚至帮他拉来了名演员助阵,鞍前马后,十分殷勤。 

不知温雅到底是看上这大胡子那一点。 

但这个念头没有深入下去。自从《晚春》的首映酒会回来,方靖似乎放下了很多东西,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是清楚明白的。过去几个月时间仿佛一场大梦如今初醒,什么邓观什么风筝什么电影,都是这梦里浑沌暧昧的细节,一旦双眼睁开,便只能在心里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天本来约好去吃一家新开的饺子馆,临时一搅,也没吃上。方靖打电话约了李奉倩出来,补了那顿饭。 

李奉倩坐下的时候满脸不高兴,把手袋往旁边的空位一扔,就慢慢地去脱自己的线手套,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往下拽。 

方靖殷勤地把菜单递过去,见李奉倩只是瞄了一眼菜单便不搭理他,不由满脸谄笑,绰着李奉倩老家口音道:“您老,今儿想吃点嘛儿?” 

李奉倩没撑住,噗哧一下笑出来,狠狠戳了方靖肩窝一下,抱怨道:“你那天连个电话也没打!我还以为你让人绑了呢。” 

“我哪知道啊,我就一龙套……”方靖尴尬地笑,“吃点什么?” 

李奉倩还是不看菜单,说:“这饭店有一样特别的,咸鸭蛋黄松瓤饺子。别的随便,这玩意儿给我来一斤!” 

两人等菜的时候又聊起电影,李奉倩一个劲儿地夸道:“最后那个镜头真是好。末尾也没提饭店小老板到底怎么振作起来的,自那个镜头出来,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一句废话都没使,画面干净利落。我看赵登云老了老了,说不定借这片子又能火一把。” 

“是吗?”方靖讶然,“这是小制作电影,宣传也没投入多少。” 

“嗐,这不刚赶上个寸劲儿吗?”李奉倩撇撇嘴,“你看元旦期间这几部片子,哪有几部像样的。这几天你没看影评吧?基本说的都是《晚春》,影评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逮着这片儿往深了分析,现在都有说它是以后现代主义解构一代人的了。我跟你说,如果影评一股脑都是叫好,这八成是资方的枪手,就跟《苦夏》似的,早晚还是会被观众抛弃的。但凡影评人开始给这电影安上一些连自己都弄不大明白、云山雾罩的高深词儿的,这就说明这片儿要红。” 

“我是真没感觉出来。”方靖很认真地回答她。这时候菜陆续端上了,他停了一下。 

“这么说吧,亲身参与拍摄的时候才觉得,这里面有太多巧合,太多意外,好像随时出个小错,这电影就砸了。而真正拍出来的东西,要和最初想拍的东西一比,好像又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李奉倩多少带点奚落地笑他道:“哎呀,听你说的,跟个导演似的,明明还是个龙套。” 

“任重道远呀!”方靖一笑,往嘴里塞了个饺子,鸭蛋黄松瓤,味道很香。 

两人边吃边聊,就聊到了师兄和朱诺身上。朱诺在外地拍片,本来是打算约师兄一起出来,没想到他回了个电话,没精打采地说晚上不想出门。 

“闹别扭了,”李奉倩做了个苦相,“朱诺和胃痉挛周二的时候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打电话给我,气得直哭。” 

“怎么回事?”方靖有点诧异,“他们俩感情一向不错啊。” 

“要我说,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很不值当的。”李奉倩用筷子划拉了一下一条醋鱼,利落地挑掉鱼刺,“是这么着:胃痉挛说过年的时候,趁着放假,互相去拜见一下家长,把关系就这么确定下来。朱诺不大愿意,觉得为时太早——其实她都没跟家里说交了男朋友——也没直接跟胃痉挛说不行。前几天胃痉挛给她打电话,又说这件事,朱诺说他们剧组过年没假,胃痉挛一听就急了,说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俩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朱诺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哭得直噎气,说胃痉挛不尊重她……” 

“他们俩交往也才半年吧,现在就去见家长是不是早了点?” 

“胃痉挛再过生日就二十六了,你以为他不着急啊?”李奉倩认真地说,“朱诺也是,你不愿意去,早说啊,何必挨到现在?我估摸着胃痉挛已经跟家里说要带女友回去了,朱诺这算是塌塌的台,他才急了。” 

“我觉得这事儿师兄没理。朱诺还是新人就接了这么好一个剧本,剧组要是真不能请假,她也不能硬逃跑吧?只要感情稳定,年轻人还是事业为重。” 

“你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李奉倩又奚落道,“胃痉挛可比你大好几岁。要是见了面,你也劝劝他。吵了架,总不好让女孩子先开口别这个茬。”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那可不!”李奉倩瞪他一眼,“别看我没恋爱经验啊,周围的人分分合合好几对儿了,多少人就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吵翻天的?别看朱诺平时大大咧咧的,在这些事儿上心眼儿可细了,一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去。” 

“成成成,”方靖给她的杯子续满水,“我还得叫一斤饺子,带回去冻着。你别说这鸭蛋黄馅,倒真是香。” 

“津门第一!”李奉倩挑眉一笑,“对了,差点忘了。”她抓过搁在一旁的包翻起来。 

那帆布包单说容量起码能顶一个三十五升的小号登山包,也不知道女孩子出门带那么大个包里面到底塞了些什么,找起来也不嫌麻烦。方靖看着李奉倩在里面寻宝似的掏了半天,终于掏出本书来。 

“喏,给你的。” 

接过来一看,书皮倒是挺漂亮,淡蓝色底面描金花纹,只是那书名让他的脸忍不住皱成一团:《霍先榕诗选》。 

“哎,我说你,什么意思啊?”李奉倩故作生气状,“这好歹是我负责的第一本书啊。这是样书,还没上市呢,我还特地要霍老师给你签了名。” 

“我又不懂……”方靖随手翻了翻,只觉得上面都是字而已。 

“要学习啊,年轻人,学海无涯!” 


李奉倩的好意被方靖彻底辜负了。那本诗集拿回去好几天,他连翻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二月底一放假,八成又要玩疯了,得趁着这之前把能赶的都赶出来。于是毕业排演、论文,连续几天的资料查下来,看见方块字就倒胃。 

正是周五晚上,方靖占了自习室一张桌子正在复习,书本被惨白的日光灯一映,眼前白花花一片,只觉得脑子都是浑浑沌沌的。裤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一激灵,跑出去蹲在自习室门外,按下接听键。 

“干嘛呢?我在学校自习。” 

周策低沉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温雅让我问你,这个月上了几天工,还想不想领工资?” 

“……嘿嘿,宽限两天,让我把论文写了……” 

“嘿嘿,”周策学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给你开工资条的可不是我呀。” 

“得,逼死人了都。” 

“明天下午你总有时间吧?来我这儿吃饭,陈太回老家了,我从惠来定的菜。” 

方靖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行啊。我得挂了。” 


第二天他睡到中午才起床,出门的时候发现天空里飘着细细的雪。方靖不由得想到,再过几个星期,老家那边也该开始下雪了,地上又是厚厚的一层,会有小孩子在上面嬉闹、打滚儿。只有这城市,雪花落到地上就融了,连点水渍都不会留下。 

到周策家的时候也就下午五点多,天色有些暗了。客厅里亮着灯却没有人,方靖在门口换了鞋,听见后面有笑声,拐到厨房一看,是温雅坐在后院的门廊上,看着库乔满院子乱转扑雪花玩儿。 

“温姐。” 

温雅回头看他,鼻头和耳朵被冻得红彤彤的,脸庞半埋在衣领的毛边里,一瞬间笑得小女孩般娇憨。“来的真早,老周在上头呢,”她指了指楼上,“我出来抽根烟。” 

方靖三步两步咚咚跑上楼梯,推开书房的门,看见周策姿势僵硬地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盯着一本书。他刚想说话,周策回过头来,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方靖凑过去一看,差点喷出笑来。老猫在周策肚子上圆圆地盘成一个球儿,把周策的左手臂当成枕头,睡得正香。周策保持这个姿势想来有段时间了,怕吵着老猫睡觉,居然一动都不敢动。 

他蹲下身子,轻轻地把老猫托起来,放到旁边书柜的篮子里。老猫在篮子里的破毛衣中翻了个身,用尾巴和脚爪蒙着脸,依然睡得香甜。 

“猫奴。”方靖小声骂了一句。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搂住方靖的腰往后一带,他无可避免地跌到周策的怀里。那双手插进他衣服里面的时候,带来一股冰凉的寒意,激得方靖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周策在轻轻地咬着他的后颈骨。 

“瘦了这么多?”背后,周策轻声说,唇齿间的气流掀动他耳边的头发,痒痒得又透着些酥麻。 

那张躺椅在周策身下摇晃得厉害,方靖努力挣扎了半天才稳住重心,用力把他的手从自己腰里拽出来:“妈的,你手怎么这么凉!” 

周策从后面抱着他,手劲很大,任凭方靖在自己怀里别扭地蠕动。“换洗的衣服带了?” 

方靖耳根一阵臊红,刚想说话,门铃响了,周策一分神,他得了个空子钻出来,一边笑一边去跑下楼去开门。 

惠来楼的菜分量不多却很精致,焖鱼翅、草菇蒸酥、鸡汤鱼卷,温雅还特地要了一壶黄酒,放在锡壶里温着。喝了一盅她便提议划拳,方靖说:“我不会。”温雅说:“不会就学,我教你,灌死丫的。”方靖吃吃笑着看周策:“不是说胃不好不能喝酒吗?”温雅在盅子里倒酒:“他那是胃寒,喝黄酒暖胃。怕什么?你不知道,新学的手香。”周策拿筷子划拉盘子里的菜说:“那是打麻将!”温雅把酒盅往方靖手里一塞:“一个理儿!划!”于是五魁首六六六了半天,有温雅这等高人从旁指点,方靖居然真的灌了周策几盅,于是温雅又掳袖子跟周策划。 

周策酒量不大,不一会儿眼圈儿就见红,连连告饶:“不行不行,干脆罚我拣碗。” 

温雅笑得两粒拇指大的珍珠耳坠在鬓发间一个劲儿乱颤,说:“且饶了你,不过待会儿你得跟我对账,还得把那堆信看了。” 

“什么信?” 

温雅看向方靖。方靖说:“温姐跟我说来之前去一趟公司,我就去了。帐目和信都在我书包里,我去拿。” 

周策叹了口气,“你们俩,真是煞风景。”说罢便站起身来把碗盘往厨房里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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