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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 辛夷坞-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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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字一句地念,止怡静静地听。最后,她问他要过杂志,按照他说的位置,用手指轻触着止安的照片,精装的铜版纸,光滑中带着凉意,止安,她的妹妹。
  “他知道吗?”
  刘季林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不,我还没告诉他,他很少看这样的杂志。”
  “是吗。”止怡的手没有从杂志上离开,然后,在刘季林的注视下,她抬起手,将巨幅的杂志封面硬生生撕下,然后费力地一点一点,撕至粉碎。
  纪廷晚上回家吃饭,他们家单独吃饭的时候一向崇尚食不言,因此一向俱是各自默默地用餐。忽然之间,徐淑云叹了一声,纪廷和父亲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诧异,于是他放下碗,“妈,怎么了?”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3)

  “今天下午我出去买点东西,在学校门口遇上了你汪阿姨,顺口问了一句止怡最近怎么样,她眼眶都红了,说是前段时间亲戚给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对象,男方对止怡挺满意的,她也去见了一次,你汪阿姨劝她缘分来了不要错过,她索性说,她这辈子是谁也不嫁了。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可惜……”
  纪廷不语,继续吃饭,过了一会,还是回避不了母亲担忧的眼神,“妈,您究竟想说什么?”
  徐淑云说,“儿子,妈也不是干涉你的事。只不过,你汪阿姨嘴上没说什么,止怡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也不小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明明从小那么投缘,为什么就偏偏走不到一块,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耗下去……”
  “别说了,妈。”纪廷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徐淑云忽然觉得,为什么过去她从来没有觉得儿子惯来温润的神态后面是那么漠然。“止怡有权决定她自己的未来该怎么走。至于我,我只能说,感情的事并不一定非此即彼,没错,我和止怡感情一直不错,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耽误她。我这么大的人了,心里有数,您别操心。”
  “我怎么能不操心,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徐淑云摇头。
  纪培文拍了拍妻子的手,“吃饭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纪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淑云这才罢了。
  纪廷笑着给妈妈夹菜,再低头吃饭时,味如嚼蜡。妈妈说的这件事其实他已经从刘季林那里听说,他没有告诉妈妈,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止怡不时会来找他,给他打电话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前几天他刚下班,就接到她的电话,说是她想去美发店洗头发,但是她家往美发店的那条路现在正在路面改造,她一个人去不了,正好家里父母都没时间,问他有没有空,想麻烦他送她去。
  开始的时候纪廷有些为难,但是想到她眼睛不方便,的确需要人照顾,既然她都给他打了电话,就算是出于对邻家妹妹的关照,也不便拒绝,所以就陪了她去。
  他没想到女孩子护理头发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又是洗发又是焗营养油,末了还需要修剪,他在旁一等竟然就是两个多小时,还好他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一切完毕之后,他走到止怡身边,问,“好了吗,止怡,我送你回家?”
  止怡还坐在镜子,她把头转向纪廷的方向浅浅地笑,“好看吗?”
  他怔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她的头发。止怡的头发一直很漂亮,她也一直很爱惜这把秀发,不烫不染,自然垂直黑亮地披泄在身后,衬着她白生生的一张素净清秀的面庞,别有一番楚楚动人。
  “挺好的。”他说。不期然在面前的镜子里看到她闪过失望的神情,他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心里也有一丝难过,但他不能给她错觉,哪怕只是一点,那只会更耽误了她。
  止怡低头,发丝垂了下来,半掩住脸,声如蚊吟,“你不喜欢。”
  “没有呀,我真的觉得挺好的,不过我是外行,也说不出什么。”他笑着说。
  “是吗?”她这才淡去了郁郁的神色,嘴角带笑,“你说我要是剪短了头发会不会好看?”
  “嗯……应该也挺好吧,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纪廷只得含糊其辞。“止怡,回去吧。”
  她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让他送回去。
  后来类似的事情还有过几回,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很抱歉地说是医院有事,然后打电话给刘季林,其实刘季林何尝不是玲珑心肝的一个人,其中的种种他也了然,只不过按下不提。
  本来纪廷心想,只要他不动声色地淡然处理,止怡也会慢慢明白,事情便会慢慢地过去,没想到饭桌上妈妈就提起这件事,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次日晚上他值夜班,查房时经过其中一间,发现里面一个胃穿孔的病人按了许久的呼叫灯,也没有值班护士和医生前来,他问清楚情况,便走回值班室,只见两个小护士跟今晚的值班医生小张三人头碰头地围成一圈,不知道在津津有味地研究什么,直到他轻敲了一下门,三人才反应过来。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4)

  “纪医生……”小张刚来医院一年多,分到纪廷的科室,表现一直都不错,不过他对一向温和沉静的普外科主治医师纪廷心存几分忌惮,纪廷不是个苛刻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都相当好说话,他业务精湛,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从来不吝指导,即使出错了也耐心纠正,从不出口伤人,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他虽温和讲理,但礼貌的后面是淡淡的疏离,并不好亲近,而且在工作方面相当严谨,要求很高。所以,在纪廷轻声说了句,“我想你们应该去看看37床按了这么久的呼叫灯,到底有什么事”之后,小张和两个护士都惭愧得满脸通红,其中一个护士急急忙忙地跟着小张去了,余下一个手里拿着本杂志,放也不是,藏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
  纪廷走过去,“什么有趣的东西,让你们连值班的正事都不记得了。”
  他脸上是有笑意的,那小护士却慌得不行,于是他干脆轻轻拿过那本杂志,随意地翻了几页,然后微皱着眉将它递回护士手里,“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杂志上的究竟是别人的生活,为了这个耽误正常的工作,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就不好了。”
  小护士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的,下次我会注意。”
  纪廷也笑了笑,走出了值班室。
  结束了夜班,驱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开进学校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了看车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种水洗过一半的淡青色,在朝东的那一面,晕着浅浅的红,多少次,他在这样的清晨时分下班回家,居然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头顶上的天空,拂晓的这一刻,原来是这样的美。他没有直接开回家,而是将车停在了小院的小道边上,下了车,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脚下是带着湿意的草地,他良久地仰望天际,深深地呼吸,天高云渺。偶有一点黑影滑过,越来越远,不知是向谁飞去,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天上的鸟儿此刻俯瞰,是否也会看到抬头仰望的他。
  直到那层青色慢慢褪去,霞光渐盛,他才将车开回自家楼下的车库停好。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些疲惫,一夜没睡,竟然觉得额角微微地疼,他向楼梯口的方向走去,眼光流连处,不经意看到一个背影,顿时整个人僵在那里。
  那个消瘦的背影的主人有着一头微乱的短发,风过时,短发轻扬,露出似曾相识的侧面轮廓。
  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连老天也终于察觉到他即将溺毙的孤单了吗?
  “止……怡?”
  眼前的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白皙娟秀的容颜,空茫的眼睛,不是止怡又是谁?只是那把披肩的秀发不复存在。
  明知道她看不见,纪廷还是把脸偏到一边,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遏制得住刹那间眼里汹涌的热流,果真是昏了头。就像濒死的病人等来了一种足以回天的特效药,狂喜而又惶恐,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修来这样的好运气,正待一口服下,才被告知原来今天是愚人节。当真荒谬又残忍!
  “你回来了。”她笑得无邪,全然不知身边曾有人从天堂坠下。
  “嗯。”她听见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认不出我来了?”她侧着头朝他笑,曾几何时,这笑容那么熟悉。
  “为什么?你的头发!”他试着轻松一点,但话出了口才知道语句生硬。
  止怡听出来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我以为你会喜欢。”
  真没用,纪廷对着天空深深呼吸,结果还是视线模糊,他把眼前惶然不安的女孩拥在怀里,就像拥住了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你就不能清醒一点?”
  她听不到他的话,只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他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不能呼吸,不能呼吸!连呼吸都会把这个梦惊碎。
  她在幸福的漩涡中剧烈回旋,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止怡,她要回来了。”
  终于,她在漩涡中坠了下去,曾经以为习惯了的水温原来那么冷,真冷!

  第十九章玉碎(1)

  一连很多天,纪廷下班后都不急于回到家中,有时他会在医院待到很晚,有时会把车随便开到一处地方一个人待着,有时会到跟刘季林去过几次的PUB坐到午夜,就像现在。因为很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他并不点酒,他从不在陌生的人面前放纵,即使有这黑夜作掩护。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支,不过三个小时,面前的烟灰缸里尽是凌乱的烟头,满场的欢快狂野,没关系,他只是想一个人。当然也有上来搭讪的,女的居多,男的也有,无一例外地说,“一起喝一杯吗,为什么一个人?”他婉拒,然后也问自己,为什么我一个人?
  刘季林坐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把烟从嘴边拿下,低低地笑了。
  “笑什么?”此刻的刘季林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我在想,你们到底谁会先找过来,果然是你。”
  刘季林一把将他的烟夺下,狠狠扔到脚下,“你他妈的你们究竟想怎么样,你也是这个样子,止怡也是这个样子,非把人逼疯不可吗?”
  纪廷已经听说,那天止怡拒绝他送她回去之后,很快大病了一场,她身体本来就不好,积郁之下茶饭难进更是虚弱,送到医院也只能吊吊点滴,出院后回家静养,一直缠绵病榻。她对外都称清晨出去散步着了凉,可纪廷知道,她的病更多的是源于伤心。
  他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刘季林,“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操,这算什么事?”刘季林烦乱地拨了拨头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廷的笑中有苦涩,“没有人必须为另外一个人的感情埋单,即使那个人亲如止怡——也不行。”
  “她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她也不行?”刘季林低声咆哮。
  “那谁可怜我,谁可怜你?”纪廷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为什么爱着的人都卑微?
  “我不像你们想那么多,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应该让她快乐,也让自己快乐。可是你呢?你明明在死等着顾止安,为什么连承认都不敢!你就等吧,等到死你也等不到她!她现在过得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人家年轻漂亮,有名有利,多少有钱老板公子哥儿围着她转,她对你有半点留恋的话,就不会连家门口的画展都临时取消!”
  纪廷假装听不到他的话,可垂在腿边的手却无助地收紧又放开,他知道刘季林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段时间,他在杂志、网络各种媒体上找寻着她的每一个行踪,了解得越多,他的顾止安就离他越远,从小就是这样,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斑斓绚烂的世界,现在的她越飞越高,连面孔都已模糊。原本以为她会回来,谁知画展举办的日子在望,连展票都已售出大半,她的代理商却单方面宣布取消在家乡的展出,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只说明愿意承担所有的违约费用,画展的最后一站将设在G市这一南方最大的都市。
  什么都变了,只有她骨子里的任性妄为没变。
  好不容易道别了刘季林,纪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他洗掉了一身的烟酒气息,躺回床上,清醒得可怕,于是索性起身,认真整理自己的东西,却忽然发现,最最重要的物件却遍寻不见,他停下来想了一会,确定自己不会将它忘记在某个地方——他从来就是个谨慎的人,何况是看得如此重要的东西,于是只得埋头苦找,翻遍每一个它可能出现的地方。
  随着开关的轻响,他房间的灯骤然亮起,这让习惯了黑暗的他一时无法适应的半遮住眼睛,在刺眼的光线中,他看到披着睡衣的妈妈站在房门口,随后慢慢走过来的还有纪培文。
  “这么晚了,找什么呢?”凌晨的凉意让徐淑云咳了两声,她揉着自己的额角轻声问儿子。
  “我吵着你们了?不好意思,爸,妈,我有一份重要的病人资料一时间找不着,我会注意轻一些,你们回去睡吧。”
  他说完继续手上的动作,过了几秒,发现父母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没有回房的意思。

  第十九章玉碎(2)

  他低头想了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与门口的二老视线相对,没有人说话,那是彼此了然而不愿诉之于口的沉默。
  最后是徐淑云打破了这尴尬,“纪廷,你找的是这个吧?”她从睡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神情疲惫。
  一直俯身翻找抽屉的纪廷慢慢直起腰来,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二老,过了一会,他笑了笑,上前几步,“原来在这里,妈,麻烦您把它给我。”
  徐淑云看着儿子,慢慢地摇头,“你想干什么?去找她是吗?你等了她这么多年还不够?还想做多少傻事?这太疯狂了,纪廷,醒醒好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看出他在等她,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演技很不错。纪廷微微仰头,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然后轻声说,“我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爸,妈,你们别管我的事,把机票还给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不会还给你的,我就你那么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你为她蹉跎一辈子,止安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就野惯了,谁能拘得住她?你吗?她跟你不过是开场玩笑而已,过后就忘了,在她眼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别傻了,儿子,听妈的话,回头吧,别再去找她,也别再等她,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徐淑云的眼里开始有水光浮动。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喜欢为我做决定,每个人都说为了我好,难道还有谁比我更清楚我要什么?”
  “你清楚!你被她迷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止怡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为了你都那样了,你连看她一眼都不肯?就算是我跟你爸天天跟你生活在一起,都感觉不到你有一丁点儿快乐,难道这世界上除了顾止安,就没有别的值得你顾忌了吗?”
  “我就是顾忌了太多的东西。我曾经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开心,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结果呢?结果谁都不开心,谁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我!谁想过我?我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我想跟谁在一起?我受够了这样标本一样的生活。没错,你们都看出来了,我就是疯了,我就是只想要顾止安,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我,我愿意,怎么样?这样我觉得我有血有肉,所以我愿意!”
  纪培文和徐淑云被这样的儿子惊呆了,连纪廷也感到不可思议,然而这一切脱口而出那么自然,就仿佛这样的宣泄早已徘徊在他心中许久,每一次,每一次都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现在他终于说了出来,自己也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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