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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新兵连·头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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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说孬舅这人不错,大灾大难之年,让我吃过一个豆面小饼。据说孬舅还让别人吃过,让村里的媳妇吃,谁跟他睡觉他让谁吃。大家争着与他睡觉。后来孬舅又不让媳妇吃,让闺女吃,一个豆面小饼一  个闺女。但搞不明白的是,他一个也不让孬妗和孩子们吃。孬妗饿得两腿不会走,他也不让她吃。
  这年申村社会秩序不错,没有发生什么案件,没人找老孙和孬舅到村西土庙前断官司。封井不封井,染头不染头,大家都很守规矩。
  后来村里终于停伙。老孙叫小路打锣,集合一干人说“村里没豆面了,开不了伙了,大家说,怎么办吧!”
  大家想想说“这能怎么办开不了伙,咱们就要饭呗!”
  于是大家四外奔散着要饭。倒是在要饭上,谁去哪村谁去哪村,划分得合理不合理,引起了矛盾。只好由老孙和孬舅在村西土庙里重新设了案桌,断了断,重新划分划分,大家才四处奔散着要饭。
  老孙是要饭出身,有经验,他等别人走完,才端着碗去要。他要饭哪村也不去,一要就到镇上,去敲公社章书记家的门。章书记也饿得小了一圈,开门看到老孙端个碗,不由叹气“我说让要饭的当支书,以后可以不要饭,谁知还得要饭!”
  老孙敲着碗边就要唱曲儿,章书记慌忙说
  “别唱了别唱了,老孙,给你一个红薯叶锅饼。”
  于是给了老孙一个红薯叶锅饼。
  孬舅这人气魄大,扔下大枪要饭,一要要到了山西,在那呆了三年。后来听说一个小儿子叫石的在山上让狼吃了(那天一个人上山打柴)。到了一九六三年,孬舅带着剩下的一干人回来了。虽然狼吃了一个石,但孬妗又生下一个钢。
  回来以后,村里发生些变化。大家又都能吃饭。虽说剩下二百多口人,但大家又开始恢复正常的繁衍生息。全村又开始到处冒烟儿。支书仍是老孙。老孙念孬舅曾让他吃过一个豆面小饼,仍让他当治安员。村务员仍是小路。大家吃饭以后,这时又开始生事。兄弟斗殴、婆媳吵架、孤老、破鞋、盗贼等一干杂事,又开始滋生。村西土庙前,又重新设起了案桌。孬舅的大枪还在,不过锈成了一个铁疙瘩。孬舅用豆油擦了擦,倒又擦出个模样。三人一商量,又开始对村子实行“封井”与“染头”制度。孬舅又开始背着大枪在街上走。申村便也恢复了正常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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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人 第四章(1)
一九六六年,申村又一次改朝换代。上边打倒刘少奇,村里让打倒老孙。打倒老孙倒也不难,公社章书记都让打倒了,何况一个老孙。接替老孙当支书的,是金家一个后代叫新喜。老孙这人很奇怪,支书被打倒了,倒有了些支书的样子。过去当支书时,坐无坐相、站无站相,头点屁股撅的,没个头人的样子;现在不当头人了,倒学会了头人派头,在街上走来走去,迈着八字步,敞着布衫,说话也英勇了,说
  “这个*支书,咱早不想当了!”
  当然,仍改不了双手相互乱抓的毛病。
  新喜这人三十多岁。上过中学。据说他小的时候,有过小偷小摸的习惯。五岁那年,曾跟随我孬舅到宋家掌柜的高粱地里刷高粱叶,被捺到村西土庙前跪着,一直跪到星星出来,还被罚了五斗高粱。解放后上学,上学放学路上,也断不了和一帮孩子偷些瓜枣,曾被老孙审问过。但他成人以后,表现比较好,不偷东西,做好事,半夜下田砍高粱,背到队里打麦场上。第二天大家又去砍,见高粱已经集中到场上,知道是新喜干的。新喜成了活学活用积极分子,站在村西土庙前给大家讲用。大家都说
  “新喜这孩子疯了似的,尽做好事。”
  惟有新喜他妈说新喜不好,说在家懒死了,尿盆三天不泼一次。大家反说他妈
  “砍高粱累得不行,还说尿盆!”
  后来新喜讲用到公社,被新上任的书记老周看中,正好老周讨厌申村老孙的模样,委委琐琐,头发与眉毛接着,哪里像个支书便在各家安的小喇叭上一宣布,老孙就被打倒了,支书选成了新喜。
  新喜爱穿一身学生蓝,上衣布袋里插一杆大头帽钢笔。他上任以后,清算清算老孙的罪行(土改时多拿回家一个土瓮,合作社时偷拿回家二升芝麻,吃大伙时吃过一个豆面小饼,四清时他四不清等),斗了他两把,撤了孬舅的治安员与小路的村务员,另换了一班也常半夜砍高粱的人。然后就组织全村的人做好事,半夜半夜砍高粱。我当年十岁,也被新喜一干人叫去砍高粱。一砍到三星偏西,我就困得不行,说“新喜哥,困得不  行。”
  他趴到我脸上看,说“是困得不行,拔下一根眼睫毛试试,肯定就不困了。”
  然后谁说困他就让谁拔眼睫毛,后来大家都不困了。高粱一摞一摞地堆到场上,大家倒都挺兴奋。这年高粱大丰收,大家说
  “多亏了新喜,申村从来没有这么红火过!”
  老孙、孬舅、小路、宋家掌柜余下的后人,这时成了五类分子。也被叫来砍高粱。惟一不同的是,别人高粱砍完可以回打麦场睡觉,老孙一干人仍得留下继续修桥补路。新喜对他们说“你们可是五类分子,以前尽作孽,现在做些修桥补路的好事吧!”
  新喜惟一不该做的,是把孬舅与宋家掌柜的后人编到了一个组。桥没修,倒发生了冲突。孬舅一铁锨上去,打在宋家第三代孙福印头上,一个大窟窿“突突”地往外冒血。村里一阵小喇叭响,让新喜断案。新喜看看孬舅与福印,说“狗咬狗一嘴毛,都去村西土庙前坐飞机!”
  孬舅屁股朝天坐上了飞机,还有些不服气,瞪着福印说“照我过去的脾气,挖个坑埋了你!”
  新喜说“嗬,你倒厉害了,我让你飞机坐到三星偏西!”
  一个星星出来,孬舅飞机就坐稀了。胳膊老在头上翘着,时间长了不是闹着玩的。孬舅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头人 第四章(2)
“新喜,收了飞机吧,过去咱俩一块玩过尿泥!”
  新喜说“玩过水泥也不行,你倒厉害啦!”
  自此以后,孬舅不敢再厉害。过去那么鲁莽,当过土匪和解放军的人,不怕别的,就怕新喜的飞机。从此老老实实修路。
  这时村里仍不断发生些兄弟斗殴、婆媳吵架、孤老、破鞋、盗贼一类案子。新喜也有办法。他不搞染头和封井,而是一律开斗争会,坐飞机。谁当孤老破鞋盗贼就通过小喇叭传谁,让他(她)到村西土庙前坐飞机。这比染头和封井还管用,社会秩序马上根本好转。大家又说新喜
  “多亏新喜,申村从来没有这么平稳过!”
  公社周书记常组织人来参观。新喜将村西土庙扒了,新盖了三间瓦房。开会或让人坐飞机,就在瓦房前。有时新喜晚上不回去,就住在瓦房里。
  新喜支书当了两年,有了些变化。由于村里实行了砍高粱和坐飞机,村里秩序安定,事情不多,新喜身体开始发胖,腿开始发粗。由于行动不便,他本人不再砍高粱做好事,让别人砍,他不砍,他在三间瓦房里通过小喇叭吆喝。同时委托一个叫恩庆(以前一块砍高粱做好事的同伙)的,选他一个副支书,让他带着大伙砍,他再回到瓦房里睡觉。第二天尿盆也不泼,弄得瓦房里挺骚气。大家倒没说什么,时间一长恩庆有些不满意。有一次恩庆说
  “新喜,这是办公室,别弄得太骚气!”
  新喜大怒“不选你当个副支书,你也不说支部骚气了!”
  但自恩庆说过以后,新喜倒是常常泼尿盆。有时别人去砍高粱,他也不再喊喇叭,跟着去,不过不再下手,就站在地头看。或转悠转悠走了,随便转到哪家的后园子里,摘些瓜果梨桃吃。不过这时他不像小时候偷着吃,吃后都告诉人家“老二老三,今天吃了你一些瓜果。”
  老二老三倒说“吃吧吃吧,些个瓜果,吃不得了”
  以后老二老三再找新喜办事,新喜也痛快给办,不说别的。大家反倒说新喜仁义
  “新喜仁义,不是白眼狼,吃吧,也就一些瓜果!”
  以后大家都欢迎他去吃。不到谁家后园子里,这家还不高兴新喜,以为什么地方有了不合适。没有瓜果树的人家,赶紧栽瓜果树。连老孙孬舅小路宋家后代一干五类分子,每到该摘瓜果梨桃,都主动送一些给新喜,新喜也不说看起谁看不起谁,一律收下,说“我这人从小养成的毛病,爱吃些瓜果!”
  弄得大家皆大欢喜。
  公社周书记仍不断下来检查工作。周书记一来,新喜就打扫打扫三间瓦房,弄得不骚气,然后陪周书记在那里坐,给他汇报工作,然后一块吃小鸡。周书记这人抓工作挺有魄力,当干部没有干部架子,见谁都跳下自行车说话,就是爱吃些小鸡。最后捎带上新喜也爱吃小鸡。这时村里的村务员换成新喜一个本家侄子叫三筐。周书记一来,三筐就去瓦房里收拾小鸡。三筐很会整治鸡,小公鸡一刀抹死,开水里一过,一把捋到头,鸡就成了光的;然后剁巴剁巴,搁些大料、胡椒、盐、辣子,两个小时下来,新喜工作汇报完了,鸡也炖烂了。
  “吃吧吃吧。”新喜让着。
  周书记也爽快,说“吃!”但停一下筷子又说
  “不过新喜,这鸡你得交钱!”
  新喜也爽快“交!吃!”
  吃过以后,新喜就拿着钱去找小公鸡的主人“老二老三,这是小公鸡钱!”
  老二老三一脸不高兴“新喜,一只小公鸡还吃不得了以后还找不着你了”

头人 第四章(3)
新喜只好将钱收起“好,以后再说,吃!”
  渐渐吃小鸡吃顺了嘴,周书记不来时,新喜自个儿也吃,也将村务员三筐叫去收拾鸡。一次三筐不在,新喜只好将修桥的小路叫来。可小路只会烙饼,不会收拾鸡,炖得满锅鸡毛。鸡还没炖熟,新喜就将他踢了一脚,撵他出去。晚上三筐回来,又重新炖了一只。有时新喜也将恩庆叫去吃鸡。可恩庆从小不吃羊肉不吃鸡,也就是在一旁干看着,还老催“快些快些,一只鸡总吃不完!”
  弄得新喜挺不高兴“你不吃算了,骨头里的鸡油,吸出来才好吃!”
  以后再不叫恩庆吃鸡。
  一次老孙我孬舅修桥回来,路过大瓦房,新喜叫他们站住,老孙我孬舅赶忙站住。新喜却说
  “屋里还有半只鸡没吃完,你们去吃吧!”
  两人大喜,进去吃了,连汤儿都喝了。老孙抹着嘴对孬舅说
  “咱们当了那么多年*干部,也没吃上一只鸡!”
  没想这话被站在院子里的新喜听见,大声说
  “你*没吃鸡,申村不照样让你饿死那么多人!”
  弄得老孙我孬舅赶忙站起,不再言语。
  第二天修桥时,我孬舅埋怨老孙“你咋*说话哩!再跟你吃不到鸡!”
  新喜吃鸡吃了两年,渐渐连吃瓜果梨桃的习惯也戒了,只吃鸡。谁家还有几只小公鸡,他心里一本账,清清楚楚。渐渐弄得街上的小公鸡见了新喜就犯愣。新喜一见犯愣的小公鸡就生气
  “看你那*头脑,还发愣,看不吃了你!”
  后来别家的小公鸡吃完了,就剩下恩庆家的没吃。新喜三天没吃鸡,像犯了大烟瘾,让三筐到处找鸡。三筐找了一遍回来说“没了小公鸡,就剩下恩庆家的!”
  新喜躺在床上说“管他什么恩庆不恩庆,去抓过来吃,吃了给他钱不是!”
  三筐就去抓,抓回来就吃。弄得恩庆心里很不满意“*新喜太不够意思,吃鸡都吃到了我头上!当年做好事砍高粱,你也不比谁多砍到哪里去!”
  从此不再去大瓦房,也不理新喜。后来因为一件工作上的事,新喜又打了恩庆一巴掌。恩庆大怒,指着新喜说
  “好,新喜,你等着,这村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然后在家里整理材料,告到县里。县里一见申村副支书告正支书,忙派工作组下乡调查。可调查组一到公社,就被周书记拦住,说
  “新喜这同志作风简单些,但工作也都干了。就是有一点毛病,跟我一样,爱吃个小鸡!可诸位哪一个不吃小鸡到我这为止,调查个*啥!”
  “是哩,是哩,周书记。”调查组连连点头,又返回县里。
  然后周书记将新喜叫到公社批评一顿“以后吃鸡注意些!再吃撤了你!”
  新喜连连点头,对周书记感激涕零。回到村里却沿街叫骂
  “吃个*鸡,告到县里!咱弄不了这村,咱不弄!咱不服别的,就服咱没本事!”
  从此躺在大瓦房,不吃鸡,也不吆喝喇叭,不泼尿盆,弄得一屋骚气。村里没了头人,开始大乱。老孙、孬舅、小路、宋家后代一帮人,倒眉开眼笑,不再去修桥,纷纷去种他们的自留地。村里又出现一个孤老和一个盗贼。恩庆见告状不准反倒弄乱了村子,也自觉没趣,也呆在家里不出。大家也都埋怨恩庆
  “见人家吃个鸡,就告人家,多不是东西!现在倒好,领导人一闹不团结,村里跟着遭殃,连五类分子都猖狂起来!”
  大家纷纷去充满骚气的大瓦房,安慰新喜。新喜见争了面子,也就起来主持工作。一用砍高粱和坐飞机,村里马上又风气好转。老孙孬舅一干人又开始乖乖去修桥。
  

头人 第五章(1)
新喜支书当了十一年。本来支书他还可以当下去,是他自己闹坏了,让人家撤了支书。这年公社换了书记,周书记被调走,调来了崔书记。公社通知开会。新喜去开会,见周书记换了崔书记,心里不知哪点过不来,见人就说
  “周书记当得好好的,调走!”
  别人不理他。他便到小饭馆灌了二两酒,有些醉醺醺的。恰好崔书记讲话,批评了一些村子,工作做得不扎实。批评的村子中有申村。过去申村老受周书记表扬,现在换了崔书记就批评,新喜仗着些酒胆,便站起顶了崔书记一句
  “崔书记,我是个腌菜呀,没啥能耐,工作还能搞到哪儿去”
  崔书记刚上任讲话就见有人顶嘴,心里十分恼火,又见新喜醉醺醺的,便拍起了桌子
  “你腌菜别在这腌!看你那醉醺醺的样子,也当不好这个支书!”
  开过会,崔书记便说“去查查那个腌菜!”
  于是公社组织一个调查组,下到申村调查新喜的问题。公社书记一发话,调查组便十分认真,挨门挨户地调查。这时恩庆来了劲,撵着调查组揭发新喜的问题。怎么吃小鸡,怎么在支部办公室撒尿,怎么爱拔人眼睫毛,怎么爱打人耳光。调查组的人说
  “唉,唉,这样的人竟当支书!”
  村里人见新喜大势已去,也想起新喜不该当支书,想起对新喜的一些仇恨,老二老三的,也背后嘀嘀咕咕向调查组揭发了一些问题,怎么吃小鸡不给钱,怎么随便摘人家后园子里的瓜果梨桃,甚至有的老年人连新喜小时候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也给揭发上去。调查组将材料一集合,送到崔书记手里。崔书记拍着材料说
  “看看,看看,纯粹是一个无赖嘛!老周无眼,让这样的人当了支书!不开除他出党,算是好的!”
  于是通过小喇叭宣布,撤了新喜的支书。恩庆带头揭发新喜有功,便由副支书升任正支书。新喜被赶下台,心里十分后悔,后悔在公社开会多说了一句话,顶了崔书记。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只好听完喇叭说句硬话“咱这几年支书是白当了,对不住大家,撤得有理!”
  正好晚上碰到另一个下台支书老孙。老孙与他打照面“吃了新喜”
  这时新喜没了架子,上去拉住老孙的手“孙叔,世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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