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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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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的感慨也仅限于此了。他对朱元璋的感情,仅限于对一个伟人的敬仰,如今回了京城,他只希望尽快向那位新皇帝缴了旨,回到自己的家,见到自己的亲人。
老婆孩子热炕头,夏浔的志向一向不大,在建文帝这个太废物的皇帝和永乐帝那个太精明的皇帝之间,他只想做一个家境优渥的小人物,不想在其中任何一人面前呼风唤雨,有所表现。
李景隆却不然,曹国公黑着一张面孔,任谁见了都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的确悲痛欲绝,皇帝驾崩了,他在东南沿海的丰功伟绩没人欣赏了,这个时候,大肆的封赏和表彰是不适宜的,刚刚登基的建文皇帝也不可能有那闲心逸志听他讲述在东南剿匪如何殚精竭虑、如何立下偌大的功劳,新帝登基,要忙的事太多了。
聊可告慰的是,建文帝是他的表弟,跟他的交情一向不错,而且,他虽未赶上先帝托孤,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先帝尚未入土安葬,他还能做个扶灵大臣。
一到京城,李景隆连家都没回,立即匆匆进宫复旨去了,铁铉和夏浔则各自回了所在的衙门等候消息。
今天,锦衣卫都指挥司更加冷清,衙门里根本不见几个人走动,夏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问清了罗佥事的所在,便向后进院走去,到了罗佥事所住的后进院落月亮门外,院门两侧几丛山茶花开得正艳,夏浔忽地看到刘玉玦正坐在一丛山茶花下的石阶上,托着下巴盯着面前的地面痴痴发呆。
他在京师没有住处,也是住在锦衣卫衙门里的,因为锦衣卫的服装太过华丽,虽说三日国丧之期已过,可是此刻并非外出公干,所以他没有着飞鱼服,只穿着一袭当秀才时惯穿的月白长袍,腰间紧束一条墨色的带子,头发用一支檀木簪子簪着,乌发如漆,齐眉勒着一条墨色的抹额。
他右手托着下巴,有些女气,却又不失优雅,从侧面看,那笔直的鼻梁、微翘的红唇,当真比个女孩儿家还要秀美,那两排让女人也羡慕其整齐紧密的漂亮眼睫毛久久也不眨一下,也不知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夏浔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他身边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刘玉玦面前青砖地上只有几只蚂蚁,正在奋力地搬运着一块馒头渣,那小小的馒头渣对它们来说已经太嫌巨大,它们忙忙碌碌的,或抬或推,努力地让那食物前进,刘玉玦这般出神,看的竟是这么无聊的游戏?
皇帝刚刚驾崩,夏浔也不好和他随意说笑,见自己走到他身边,他还浑然未觉,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浔这一碰,刘玉玦肩头一缩,啊地一声惊呼,一下子跳了起来,只见他的脸色都已有些白了。待他看清面前的人是夏浔,先是一呆,才迟疑着唤了一声:“杨……杨大哥?”
李景隆的捷报送到京里的时候,正值朱元璋驾崩,他那封战报被束之高阁,新任皇帝还没来得及理会,所以其中言及夏浔丧命海匪手中的消息也未传开,既然不知夏浔曾经“身故”的消息,刘玉玦的反应未免有些古怪,夏浔不禁诧异地道:“玉玦,出了什么事?”
刘玉玦本来显些苍白的脸颊突然一片通红,气喘喘地赶紧摇头:“没……甚么,突然见到……见到大哥回来,欢喜的有些呆了。”
说着,那双澄澄澈澈、清如秋水的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好象快要落下泪来,夏浔有点发窘,自己这位小兄弟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女人气可也实在太浓了些,玉玦实在太有他的本家哥哥大耳刘备的风范了,动不动就掉眼泪,这样的男人伤不起呀。
夏浔只好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大哥这不是回来了么,有甚么好哭的,衙门里有人欺负你么,说给杨大哥听,我帮你收拾他。”
刘玉玦赶紧又摇摇头,腼腆地道:“没有,没有,突然就是……想哭……”
夏浔吁了口气,又拍拍他的肩道:“好啦,我刚回来,得去见见佥事大人,回头再和你细说。”
他注意到,手掌拍到刘玉玦肩上时,他又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以前夏浔也常和他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倒不见他有这种本能的反应,夏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向他再打声招呼,便转身向院中走去。
刘玉玦欲言又止,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咬着嘴唇,眸中的雾气终于凝聚成两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夏浔赶到罗佥事房门久,禀报道:“佥事大人,卑职杨旭求见。”
“文轩回来了呵,进来吧。”
夏浔一拉门,就嗅到一阵淡淡的茶香,罗佥事盘膝端坐矮几之后,一身白衣,风神飘逸,那张可令许多怀春少女为之着迷的飘逸面孔上正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之好。
“坐!”
罗克敌左手轻挽右手袍袖,优雅地伸掌让座,在他身后,仍然是那张锦衣卫伴同皇帝出巡的图。在他面前,则有两只杯子,大概是听见夏浔禀报后刚刚为他斟上茶水,那水气氤氲,淡淡如雾。
“太祖皇帝……驾崩了,皇太孙已然登基,是为当今建文皇帝。”
罗克敌轻轻吁了口气,两道英眉微微一锁,随即又舒展开来,喟然叹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时死有时,此为天命,非人力所能抗拒!”
“是!”
夏浔欠了欠身,皇帝之死,他这样的小官儿,实在没甚么好评论的。至于罗佥事话中感慨的人生无常,在他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多少感叹和体会,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时死有时,然则如何?幸福在当下!唯其如此,更该珍惜眼下的幸福,这就是夏浔的体会。
罗克敌却误会了夏浔寡言少语的原因,不禁微微一笑:“文轩无需忐忑,太子太傅黄大人那是甚么身份?眼下又是帝师,你道他会在乎对你的小小不悦?呵呵,对这些文人,本官也没甚么好感,不过你若以为他会对你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一朝大权在握,就来为难你一个小小的八品总旗官,也未免太看轻了他。”
夏浔文臣列里得罪了黄子澄,勋卿列里得罪了曹国公,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还真不担心这两个大小物还有什么后续的小动作,李景隆倒也罢了,他也不相信自我标榜为正人君子的黄子澄会有那份闲情逸致来理会他,听了罗克敌的开导,便欠身道:“谢大人开导,纵然他真要难为卑职,卑职只要循规蹈矩,谅来也难叫他捉住什么把柄,何况,还有大人您的庇护。”
罗克敌呵呵一笑,欣然说道:“嗯,所以……你无须忐忑。我锦衣卫出头之日就要到了,你办事一向沉稳干练,本官一定会重用你的,好好做。”
“喔?”
夏浔双眉微微一挑,颇感意外:“皇上要重用我们锦衣卫了?”
在他的记忆里,朱允炆对武将没甚么兴趣,对这群皇家特务,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难道历史改变了么?
罗克敌将他面前一张白绫封面的手札轻轻推到夏浔面前,微笑道:“你来看看,看你能否看出甚么玄机?”
第230章 剖心
夏浔连忙捧起那副素绫的手札,展开一看,却是一份圣旨,用工整的科考般严谨的xiǎo字誊抄下的圣旨,里边一些句子旁边还划了竖线,显然是反复研读过的。
这是朱元璋的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命于世,定祸luàn而偃兵,安民生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三十一年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博志,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忧惧,惟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念之有?
皇太孙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凡丧葬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这段话叙述了一下朱元璋一生所为,接下来就是亘古不变的传位的那套词儿,没甚么看头,重点在下面,显然这是罗克敌手抄下来的字句,他划了竖线的句子也正在下面这些内容上。
“一、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
二、无发民哭临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晡,各一十五声,举哀,礼毕。非旦晡临,毋得擅哭。
三、当给丧及哭临者,皆毋跣,绖带毋过三寸,无布车兵器。
四、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中外官军戍守官员,毋得擅离信地,许遣人至京。
五、王国所在文武衙mén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护卫官军王自处分。
六、诸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这一段话,除了例行的丧事安排,有三处地方特别划了竖线,一是“天下臣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二是“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三是“王国所在文武衙mén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
夏浔看完了这段话,便闭上眼睛认真思考起来,这份遗诏如果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这三个地方了,朱元璋临终所做的这份安排,到底是甚么意思呢?
三日而除丧,这一点容易理解,朱元璋做百姓做苦了,做怕了,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最怕的就是当官的狐假虎威,滋扰百姓,这从他一贯的政策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平素为人就节俭的不像话,有此jiāo待实属寻常,但罗克敌把这一条也圈上,显然是有另一番解读了,这其中的含意,却不好揣测。
至于诸王各于藩于哭丧带孝,不准赴京……,朱元璋用得着这般xiǎo心么?赴京哭丧能带几个人来?到了皇太孙的地盘,还怕他们反了天去?再说一旦有人说某皇子不轨,就会被朱元璋以离间皇亲之罪处死,这个农民出身的皇帝一向重视亲情,也极其固执地信任自己的儿子,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连诸王赴京哭丧都不肯,这是朱元璋的xìng格为人?
且慢!
夏浔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了他前世看过的那本穿越xiǎo说中,正德皇帝继位后几位大学士泡制先帝遗诏,独独漏了正德皇帝最信任的禁卫侍卫统领杨凌,结果激怒了正德皇帝,xiǎo照照因此大闹灵堂的事来,莫非……这遗诏其实是今上的主意?
夏浔慢慢张开眼睛,看着罗克敌,yù言又止,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看法。
罗克敌欣然笑道:“呵呵,先帝若想做的事,除了丧事的安排,其他的在位的时候就可以做了,何必于遗诏中安排,其实自古以来,所谓遗诏,传位诏书之外的其他安排,俱都来自继位者的授意补充,咱们关起mén来说话,说之无妨。”
这是把夏浔当成心腹培养栽培了,夏浔心中不禁有些暖意,便欠身道:“是,卑职以为,这是……今上的意思。”
罗克敌颔首,微笑道:“先帝驾崩,讣告便已传示天下,用的是最紧急的八百里军驿传递,有些亲王现在想必已经收到消息,而这份‘先帝遗诏’却是三日之后匆匆发出,可见皇上字斟句酌,颇费思量,你看,今上话中之意到底是甚么呢?”
“还能因为什么?想要削藩呗!”
夏浔不用猜度建文帝在遗诏中无法掩饰的用心,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可他不能说出来。罗元敌大概也知道夏浔仍旧是不敢直言的,便道:“内中缘由,耐人寻味呀。国丧只有三天,纵然是有先帝遗命在,一向以仁孝著称的今上若在这一条上不遵遗命,也完全没有问题,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向前俯身道:“还有,国丧只有三天,可以说是担心扰民。可今上幼承儒学,最重古礼,循古礼,天子七月而葬,可我大明太祖皇帝却只停灵七天便要匆匆下葬,明日就是归葬孝陵之期,历代帝王丧仪隆重,莫要说是帝王,就是大户人家,也没有这般仓促的,这岂是人伦之道?”
夏浔目光一闪,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罗克敌缓缓直起腰来,说道:“皇上这是急着尘埃落定呀……”
夏浔沉默良久,说道:“皇上做皇太孙多年,天下俱知他是大明未来之主,大可不必如此迫不及待的,也未免……太不自信了些。”
罗克敌听了这句话大为满意,他如此推心置腹,就是要换来夏浔一句真心话,夏浔如今敢在他面前非议当今皇帝,这就是真的以他的心腹自居了,有时候,招揽与投效,并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言词,一个举动、一句言词,彼此便可以知肚明。
罗克敌对夏浔放下心来,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遗诏之中,又说诸王各与本国祭祀,不许进京。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大行的时候,诸王可都是回京奔丧的,当时怎么不让他们各守本国,于王府祭祀?父丧子归,本是天理人电脑*访'问伦,即便是臣子,遇到双亲亡故,尚需丁忧归家,守孝三年,何况是皇家?先帝素重孝道,岂能出此夺情之语?”
夏浔道:“可今上此举到底何意呢?担心诸王中会有人有不轨行为么?他们回京奔丧,顶多带些亲兵侍卫,在帝都之内,都搅起甚么风làng?皇上何必担心?”
罗克敌笑道:“此言差矣,皇上如此安排,据我看来,原因有二。一则,是给诸王一个下马威,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不许回来披麻带孝,连赴京祭祀亡父都没有资格,还能妄作他想么?第二,这些王爷们齐聚京师,造反肯定是不敢的,却难保他们兄弟之间不会私相往来,有所谋议,如果他们各据藩国,彼此不得见面,不知彼此态度,互通信使试探态度有所图谋的可能便大大地降低了,皇上这也是未雨绸缪。”
夏浔皱了皱眉道:“卑职以为,不准诸王赴京临葬,并不高明。诸王也许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因着皇上这一举措,却难免心生疑虑。为人子的,连为亡父披麻带孝的资格都剥夺了,这是极大的羞辱,岂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恚?再说,这样一来,分明就是表示皇帝猜忌诸王了,诸王岂能不生自保之心?”
罗克敌呵呵一笑,说道:“文轩多虑了,诸王或会因此而心生疑虑,可他们来不及有所举措的,你看皇上这最后一条,已是图穷匕现了!‘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这就是要夺了诸王节制军队的权力。
藩王统领诸军,这是先帝所定的规矩,岂是先帝所废止?先帝如果觉得不妥,那么先帝在世时只须一纸诏书,诸王身为皇子,哪个敢不遵从父皇的命令,而且无法有一丝怨尤。先帝一世英明,岂会临终才匆匆把这个‘恶人’jiāo给今上去做?
再者,上个月先帝还有旨意,因塞上蠢动,令西凉的庄德、张文杰两位都指挥,开平的刘真、宋晟二位都督,辽东的武定侯郭英等将领会兵一处,悉听燕王节制,防范塞上胡人入侵。这个月突然就变成王国所在文武吏士,俱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了?”
罗克敌目光炯炯,断然道:“你看着吧,皇上,很快就要削藩了!”
夏浔看着罗克敌,目光微微有些古怪,罗克敌注意到了他目光有些诡异,笑容不由一敛,问道:“怎么?”
夏浔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大人以为,皇上削藩,一定可成么?”
罗克敌哑然失笑道:“文轩啊,本官刚要赞你聪明,想不到你竟说出这样的蠢话来。皇上富拥四海,麾下雄狮百万,诸王只有一城一地,护卫亲军不足万人,试问,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开国之始、强干弱枝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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