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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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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浓墨重彩,一处白都不肯留。
周致寒定定神,走过去,在顾子维对面,自己拉开凳子,坐下。
永远是这么自大的男人,眼角只瞥见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眼睛不离报纸,说:“不好意思,有人坐。”
致寒不出声,服务员这时走过来,柔声问:“小姐您要点什么。”
她淡淡说:“一壶柚子茶。”
顾子维猛然抬起头来。
随即大叫一声,四周的人都来看,他不管不顾:“致寒?致寒?”
看样子是要趋前来抱着她喜极而泣,似结发夫妻乱世仳离老来重逢在异乡一般夸张的戏码,致寒身子往后一仰,先发制人:“有人要我见你。”
顾子维一怔:“要你见我?”
他颇诧异,摸摸自己几乎光光的头:“我的确是在等人,但是我的生意伙伴不会那么明察秋毫,居然知道我想等到的人是你吧。”
他兴致勃勃趋前,欢喜姿态里有三分真,三分假,三分打探猜测不明就里:“小寒,你去了哪里,说到上海读几天书,隔两天手机号码就停了,再找你不到。”
有时候他只要愿意,居然也有几分轻佻:“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急死我之前,也要跟我说一声嘛。”
周致寒脸色冷冷地看他神情,毕竟是曾朝夕相处的人,他的虚实,她比常人看得清楚。布局设计沈庆平,正在最紧锣密鼓的时候,周致寒忽然不请自来,从天而降,他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
“子维,我们那么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欠你的六千万,我还给你, 不关沈庆平事。”
顾子维嘴角抿紧,支在桌子上的双臂放下来,坐坐好。
那种洋溢着半真半假惊喜意外的语调消失了,演员的顾子维下幕,生意人的顾子维登场:“你啊,就像沈庆平养的一只鸟,怎么给你自由,外面的天空你都不爱,怎么都要飞回他身边。”
属于他的冷酷精明,第一次在周致寒面前彻底袒露,他撤去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顾忌:“致寒,你不说,我永远不提,既然你说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下周一之前,六千万现金转账,否则就是沈氏的百分之十一的股权归我,两者都没有的话,法庭上见。”
他自信已经将对方所有退路堵死,很显然他设想中自己正在对话的并不是周致寒:“随便哪一样,我都奉陪。”
周致寒面无表情。
她的柚子茶上来,倒一杯,缓缓喝下,润了润唇舌。
心尖上有滚油在煎,她说话却从冰雪还冷静:“你能说服老简他们配合你对老沈逼宫,照我猜测,一定不是用你的人格魅力。”
“他们有多贪婪,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们用一百万一个点的价钱卖回股份给老沈,绝不是因为顾虑双方的交情,而是你用了更多的钱去贴补他们这种行为。”
“也许是额外一百万,也许是两百万,你做事不择手段,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但是你只是项目操盘手,你不会有那么多现金。”
“支撑你这样子做的人,是真正的幕后主事者。”
到这里,顾子维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证明了周致寒心里的断定。
今天他在这里,是要见一个可以支援他巨额现金的大投资人。
这个人是谭卫文。
公仔画出肠,就在这一时三刻。
周致寒强自支撑自己,在心脏都要爆开来以前,对面前的男人,也许不止是顾子维而已,放声吼出来:“你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周围人侧目,周致寒顾不了那么多,她趋前紧紧抓住顾子维的手:“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我周致寒不值得你这样苦心孤诣,我只是一个副产品,但是,就算我求你,让我知道,到底你为了什么要这样恨沈庆平,花那么多时间精力金钱,一定要致他于死地?你让我们死,也死个眼开!”
顾子维垂下眼睛,他看着周致寒按住他的手,那双手曾经在他最隐秘的地方游走,带他到天堂,尝到灵肉合一所能有的极乐………多少年的事了,此时和彼时之间,多少女人带着她们的美貌和热情闯进来过,又离开了,剩下微茫的记忆,混在俗世碌碌的泥沙之中。
唯独她的身影留下,因为他从未彻底得到过的,永远会怀念,总是在吸引。
他抬起头来,神情中有隐含的悲哀,仿佛震惊过度的凶案目击者,在皱纹和嘴角,喃喃着关于真相的密语。
“致寒,我爱过你,而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生意。”
他站起来,顿了一下,不知是在犹豫什么,但留下微微一声叹息之后,终于快步离开。
周致寒定定坐在那里,直到服务员过来收拾桌上残杯,她像惊醒一样跳起来,在桌上丢下两百块现金,跑出咖啡厅,顾子维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在大堂环顾一圈,上了酒店房间。
用自己的房卡打开门,套房里很亮,谭卫文在卧室的窗前,窗帘大开,他端着一杯水看窗外天光。
听到门响便转过来,周致寒压抑住心头的翻滚,对他绽开一个温柔而清淡的笑,如常说:“我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表情,看着她,忽然点点头,放下茶杯,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致寒:“你看一下。”
致寒接过来,犹豫了一下,把那本沉甸甸的东西放下,平静地说:“卫文,有话直说吧。”
谭卫文凝神望了她一阵,冷冷地说:“也好。”他真的丝毫没有犹豫,单刀直入。
“顾子维想必你认识,他七八年前通过香港中行的两个人找到我,请我帮他疏通广州和深圳两地的一些政府关系,方便他当时的一个地产项目在广州上马,我不知他底细,没有答应 ,后来得知那个地产项目,因为地皮拥有方不愿意出手而告吹。”
“大概五年前,我有一个多年的朋友,也托我做几乎同样的一件事,最后也没有成,原因也是一样。”
“这两块地皮的拥有者,是同一个人。”
“沈庆平,我猜,你也是认识的。”
“顾子维当时虽然没有成事,但还是拿到了一些政府的线,一路经营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他运作亚洲地区规模最大的私募基金,主要投资方向是沿海城市的大型商业地产开发,他一早看上的几块地,所有权全部在沈庆平手里。”
“沈庆平做基建,参加政府投标多了,他很了解城市规划的方向是什么,这么多年持续收购还没有炒热的地皮,到现在,慢慢露出端倪,都会是将来地产发展的大热。一本千万利。”
“沈庆平做事很谨慎,第一自己在幕后,第二从来没有大举贷款在地皮的收购上,依靠沈氏集团的稳定现金流操作。“
“要从他手里拿到地皮,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入股沈氏,而且要成为大股东,第二就是破坏他的现金流。”
“顾子维双管齐下。”
“现在大致时机成熟,只等沈庆平选其中一样。”
“无论他选哪一样,都会元气大伤,而明年政府关系的变动一到,全军覆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谭卫文一口气说下来,到这里顿住。
他看着周致寒站在面前,脸色惨白。
额上冷汗一颗颗流下。
她这一刻的情切关心,生死与共,谭卫文和她朝夕相处两年,连影子都没有碰触过。
心里那一丝钝针一样尖锐的东西,是不是传说中的嫉妒。
但他惊讶地看到周致寒举手按了按自己额头,就在转瞬间便冷静下来,她退后两步,坐到床上,低声说:“你要我做什么。”
谭卫文再度把那本文件递过去。
这一次致寒翻开了。
第一页的右下方,有她最熟悉不过的字迹,时间在万宝龙墨水的印迹上也作威作福,因此微微有点退色,虽然不减任何清晰或效力。
是她的签名。
这是她和顾子维订下的备忘录。六千万或十二个点。
他年再见,居然是在谭卫文的手里。
她周致寒是杜十娘吗,这百宝箱跟着她轮回辗转,从一条水底流转到另一条。
男人缓缓说:“你看一下文件夹最后一页的东西。”
致寒深深呼了一口气。
翻到最后一页。
支票。
六千万现金的支票。
她猛然把本子合上,凌厉地望着谭卫文:“什么意思。”
谭卫文手放在膝盖上,他坐在办公台后,腰背很直。
说出来的话没有起伏:“我们要结婚了,你的债务便是我的。”
与其说这是一个宣言,不如说是一个暗示。
暗示周致寒见好就收,给大家台阶下,接绣球,定调子。他用这样看似霸道的方式,在求取致寒的一个应承。
似乎觉得危机逼近门口,要急急忙忙建起防卫的篱笆。他有没有后悔和周致寒回广州。无人知晓。
致寒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无数言语涌到到喉头,她选不出一句话可以出口。
要了这笔钱,沈庆平便能松一口气,另外四千万拖不垮他,何况从谭卫文这里居然实实在在知道了顾子维的用意,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有办法腾挪过去。
可是要了。她从此就要跟着谭卫文,比被绑架还要拴得紧。就算她这一生一世的爱都在沈庆平那里,她的一生一世,却都在谭卫文这里了。她欠他的。
不要,叫周致寒眼睁睁看着沈庆平一败涂地,焦头烂额?她何忍?
这世上除了她,有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去护着他。
活生生的,这六千万,是周致寒的卖身钱。从前是,现在也是。
致寒把文件本缓缓放下。她容颜惨淡,全身的血气都仿佛散在虚空里,眼睛却明亮闪耀,燃烧奇异未知的火焰。
她坐在床上,很久,很久,慢慢起身拿起包,她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折回头,走近谭卫文坐的椅子,蹲下去。
她把手放在男人膝盖上,垂下头不知道想什么,许久,一颗眼泪落在他的裤子上,飞快地滚了下去。
这几天哭这么多,眼睛都疼了,心却失去了控制,再怎么提醒这是个不相信眼泪的世界,都半点不见效了。
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咽喉哽得生痛。
一定要说四个字,是不是:何德何能。
就算这样的方式,这么笨拙,霸道,自私,我都知道你是真心对我。
而这是世上唯一一种无能回报的恩情,就算对方如何五体贴地,做牛做马,不被爱的那一个,永远都在遗憾中。
谭卫文轻轻的,把手放到周致寒头发上。他尽力尽量,不让致寒感觉到自己手指的轻微颤抖。
这情景何其荒谬。
他在用几近无耻的方式,逼一个女人把下半生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这不但不是他的风格,就是发挥他最强的想象力,到现在为止,他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倘若老头子在世知悉此事,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说不定气头上要干脆把他逐出谭氏一门。
为了保持家族的令名,他与父亲安排的女子结婚生子,为了维护家庭的完整,他离婚不离家,努力维持正常的家庭秩序,为了照顾两个孩子的成长,他牺牲自己的欲望和任性,为生活规划下几近严苛的章法规矩。即使是到百年之后,谭卫文自信不需回首细看便能判断,他一生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在上海与周致寒春风一度,然后便不惜一切,要把这春风所带来的,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强迫自己冷静,却忽然之间以破釜沉舟的口吻,揭开更多纱幕,赤裸裸给周致寒看:“顾子维的私募基金中,我占有极大一部分股权,沈庆平手里的地,也是我势在必得,但是,我之前并不知你们关系。”
明明他占据强势地位,手里握有一切周致寒和沈庆平想要的东西,谭卫文说话之间,却不自觉带出些微哀恳的气味,如果局外人在场,大概完全无法明白事情的本来面目,他抚摸周致寒头发,低声说:“拿那六千万去,或者我开多四千万给你,拿去把全部股份买回来。顾子维不敢不听我的话。”
“沈庆平手里的地,我可以和他协同开发,他有地,我有资金,地产长期来看,一直会处于上升的态势。致寒。”
他下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句话超过了他人生自我要求和期许的底线,可是强烈的感情,却更不允许他摆出舍己为人的姿态,眼睁睁看着自己未来的蓝图毁于一时热血上涌。最伟大的道理都是很容易说通透的,轻易便能做到的,却一千年都没出过两个。
周致寒伏在谭卫文膝上,她似是累了,良久没有动弹,只有那轻轻的呼吸声,很有规律地响起。
最后,一声深深的叹息从胸膛中生出,无声处听惊雷,吐露出一个人所能有的多少心事。致寒侧过脸来,眼睛往上看,眨一眨,甚至是带着笑意,说:“我去和他谈谈。”
干脆利落站起来,她脸色灰败,却努力打起精神,快手快脚扎头发,转头就准备出去,走到门边,鞋子的跘带忽然松了,周致寒停了一下,弯下腰去整理,就在这一瞬间,一阵被刀刺中般的疼痛感从脑子间一闪而过,她疼得啊了一声,紧接着又是另外一波,周致寒伸手去扶旁边的墙壁,胳膊却根本用不上力,全身的能量都被抽走了,身体失去控制,一阵阵雷霆仿佛径直在她眼睛前里闪亮,五官瞬间随着炸开,她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听见谭卫文喊她的名字,恍恍惚惚有人拉她的胳膊,整个人猛然便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软软地,羽毛一般坠落于深渊,不知身在何处,她在倒下去之前,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那一开一合之间,叫的是沈庆平的名字。
专门行走在达官贵人之间的算命师关伯说,你福寿不能两全。
我一直以为,既然如此,我当然会长命百岁。
我有什么福气可言呢。
每个说爱我的人,都以伤害我作为表达爱我的方式。
如果这样都算福气的话,老天爷会不会数学成绩太不好了一点。
爸爸去世的时候不是对我说,女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来我去扫墓,在墓碑前问爸爸,哎,要是那座青山,其实是假山怎么办?上面都没有泥土的,冷冰冰的都是石头,根本不会长出更多柴火给我烧了呢。
他去得很早,没办法把更细致,更实用的生活攻略留给我,对此我难以抗拒心底深处的怨恨,却无能为力和命运一较雄长。
人生就是这样子的。心存最底线的美好希望,一退再退,最后能得到的结果,是退出舞台的边缘,我们的戏码演完了,鞠躬下场吧。
沈庆平接到谭卫文的电话之前,其实已经试图联系这个人很久。
照着他留下的卡片一遍遍拨打,却始终无人接听。
时间久了,他当初煞有介事的来访,都有一点不真实,难道是自己思虑太多,导致南柯一梦,梦到贵人上门,要救自己于水火。
正当想放弃,准备去找更有效的方式转圜时,谭卫文却打过来。
沈庆平大喜过望,尽量克制自己声音里的兴奋,却发现对方似乎精神不济般,死气沉沉地开口:“沈先生。”
不等他说什么,单刀直入:“你需要的钱,我会吩咐手下人明天和你接洽过账,这单事情搞定之后,有机会我们再见面详谈。”
沈庆平一怔,油然而生的第一感觉,几乎是恐惧大于喜悦,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未卜先知,兼且不求就应,简直是雷锋和济公两人的结合体,但他还来不及多问一个字,谭卫文便说了再见。
他略加思索,挡不住心头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欣慰,不管后面来的会是什么,至少顾子维设下的这一关,他是已经过了………以几乎是戏剧性的方式。
沈庆平当初和周致寒一起算命,关伯说他,无根之木,无水之萍,劳碌命,好在前世有修,这世五缘之中,虽父母兄弟绝无相亲,但有财有库,赚得到,留得住,命中有贵人,逢凶化吉。
一波又一波,都是这样应验的。沈庆平想着许久都没见关伯,几时也该请他来大陆消遣一下,联络联络感情了,一面想,便急忙便拨电话给周致寒,她早上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答应他很快回来,而且,以后都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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