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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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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白色衣服,戴上白缎头带,白色飘带,穿上白鞋,戴上白手套,头上还要饰上白色蝴蝶结时,她在女伴们面前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女伴们见了十分惊异。这与热弗泰在山上的那一幕正好相反◎。妓女生怕别人看透她的心情,便用事先设计好的这情景来表示喜悦,以便把那可怕的悲哀埋藏在其中。当然,她已经脱离的生活作风和她正在养成的生活作风之间的距离,与野蛮状态和文明状态之间的距离一样大。她与《美洲的清教徒》◎中杰出的女主人公一样妩媚,纯朴和深沉。她在不知不觉中,心里也受着爱的折磨,这是一种奇特的爱,一种欲望,由于她已经懂事,这欲望比童贞未凿的处女更加强烈,虽然这两种欲望都有同样的原因和结果。

  ◎热弗泰是传说中的一个以色列法官,他将女儿献给上帝,其女与女伴们上山哀哭自己终生为处女。这是《圣经》中的一段故事。上山哀哭的是热弗亲的女儿,而不是热弗泰。这是巴尔扎克记错了。

◎这是美国小说家库柏一八二七年发表的一部小说。

 最初几个月中,她对与世隔绝的生活感到新鲜,对自己能受教育感到惊喜。人们教她做各种活计,参加各种宗教仪式。神圣的决心所激发的热情,自身唤起的友爱所带来的愉快,还有对业已唤醒的智能的训练,这一切都有助于抑制她的回忆,甚至抑制她正在为新的记忆而作出的努力,因为,她要忘却的东西跟她要学习的东西一样多。我们身上有好几种记忆,肉体和精神都有自己的记忆。例如怀念过去,便是肉体记忆的一种疾病。到了第三个月,这张开双翼飞向天堂的纯洁无瑕的心灵,如此勇猛有力,无法被降伏的心灵,被一股暗中存在的力量所阻挡。这力量从何而来,艾丝苔自己也不明白。她像苏格兰绵羊一样,希望躲到一边去单独吃草。她不能战胜放荡生活中发展起来的本能。那些她发誓弃绝的巴黎泥泞的街道又在呼唤她么?她那恶劣的生活习惯的锁链已经断裂,是否还有一些被忽略的砌入部分仍然与她相连接呢?她是否还感受到它们呢?如同医生所说,老兵失去了某一肢体,但仍然会感到这一肢体在疼痛。恶习和它的派生成分是否已经在她身上深入膏肓,而圣水还尚未触及隐藏在那里的魔鬼呢?上帝大概会宽恕一个女子把人间的爱与神圣的爱互相混淆,这个女子为一个男子作出了极为巨大的天使般的努力,她还有必要再与他相见吗?人间的爱把她引向神圣的爱。她身上是否正在进行生命力的转移,而这种转移是否导致她不可避免的痛苦?对于这种状况,一切都还是疑团,还是晦暗不明,科学不屑进行研究,认为这个题目太不道德,太损害人的名誉,似乎连医生和作家、神甫和政治家也摆脱不了这种嫌疑。然而,有一位医生勇敢地开始过这方面研究。由于他死了,研究便告中止,成果很不完整。◎

  ◎这位医生可能是乔尔杰,发表过两篇关于粮神病和忧郁症的文章。他于一八二八年去世,时年三十一岁。巴尔扎克与他有来往。

 艾丝苔遭受忧郁症的折磨,使她的幸福生活蒙上阴影。这忧郁症也许来自上述各种原因。她无法探究这些原因,因此她很可能也像那些既不懂内科也不懂外科的病人一样感到痛苦。这是奇怪的事情。丰富而有益健康的饮食代替恶劣的诱发炎症的饮食,也不能维持艾丝苔的体力。过上纯洁而有规律的生活,把功课有意减轻,并做一些课间活动,来代替过去那种放荡的生活,在那种生活里,逸乐与痛苦同样令人可怕。但是,新生活反而使这个年轻的女寄宿生疲惫不堪。最宁静的休息,安谧的夜晚代替极度的劳累和痛苦难忍的纷扰,反而使她发起烧来,护士的手和眼睛都捕捉不到她的症状。总之,善代替了恶,幸福代替了不幸,安定代替了焦虑,但这些却对艾丝苔带来致命的损害,就像她昔日的不幸如果降到她的女伴们身上也会十分有害一样。她原本扎根在污泥浊水之中,是在那里成长发展的。虽然绝对意志下了至高无上的命令,而她那地狱般的故土却仍然在行使着统治权。她所恨的东西,便是她的命根子;她所爱的东西,会将她置于死地。她的信仰是那么热烈,致使她的虔诚会使心灵获得愉悦。她喜欢祈祷。她将自己的心灵向真正的宗教之光敞开,毫不费力毫不怀疑地接受这一光明。引导她的教士兴高采烈,满心欢喜。但是,对她来说,肉体却时刻在阻碍着心灵。人们从积满污泥的池塘中捉来鲤鱼,放在大理石砌成的池子中,灌上纯净清澈的水,以满足德·曼特依夫人◎的欲望。曼特依夫人用王家餐桌上吃剩的饭菜去喂养它们。这些鲤鱼却日渐衰弱,接近死亡。动物可以忠实地死去,人却永远不会将阿换奉承这种容易传染的恶习传染给动物。一位朝臣在凡尔赛宫发现了这一无言的对抗。“这些鲤鱼跟我一样,”这位未册封的王后◎回答说,“它们留恋自己无人知晓的淤泥。”这句话道出了艾丝苔的整个身世。

  ◎德·曼特依夫人(一六三五—一七一九),早年嫁给诗人斯卡隆,后为路易十四的情妇,晚年与路易十四秘密成婚。

◎指曼特依夫人。

 有时候,可怜的姑娘受一种力量驱使,在修道院幽美的花园里奔跑。她急急匆匆,从一棵树跑向另一棵树,投身到阴暗的角落,绝望地寻找着什么。寻找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屈服于魔鬼的诱惑,她向树木调情,向树木说出难以出口的话。到了夜晚,她有时候裸着肩膀,不戴披肩,像水蛇似地沿着墙根悄悄地溜出去。在小教堂做弥撒时,她常常怔怔地盯着那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周围的人都赞赏她。她的眼眶充满着泪水,但这是她因气恼而哭泣。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她所向往的神圣的形象,而是灯红酒绿的夜晚。她在那里指挥着狂饮狂欢,就像哈贝纳克◎在巴黎音乐学院指挥一首贝多芬交响曲一样。这是一些戏笑打趣奢靡淫荡的夜晚,充满神经质的动作和无法抑制的狂笑,是一些极度狂乱和野兽般的夜晚。她表面上是那样温柔,好像是个只用自己女性形体依恋大地的处女,而内心却躁动着梅萨利娜王后◎的灵魂。这场魔鬼与天使的搏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奥秘。当修道院院长责备她梳头太讲究,越出了规定的式样时,她乖乖地听从,很快改变了发式;如果院长要求她剪掉头发,她也会准备照办的。对一个宁死也不愿返回淫秽世界去的少女来说,这种怀旧的感情具有动人的美。她变了,变得苍白而消瘦。修道院院长减少了她的功课分量,把这个可爱的女孩叫到身边询问,艾丝苔说她很高兴,与女伴们相处极为快乐,在生命的任何部分都没有觉得受到打击。而实际上,她的生命力已经从本质上受到损害。她什么也不后悔,什么也不企求。修道院院长对这位女学生的回答感到诧异,看她这样萎靡不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看这个年轻的女寄宿生显得病情严重,便请来了医生。这位医生对艾丝苔从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不可能对她有什么猜想:他看她全身充满生机,没有任何病痛迹象。病人的回答推翻了所有的假设。医生的脑子里产生一种可怕的想法,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澄清这位学者的疑虑。艾丝苔却怎么也不让医生对她进行检查。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修道院院长求助于埃雷拉神甫。这位西班牙人来到后,看到艾丝苔的病情陷入绝境,便单独与医生交谈一会儿。经过秘密谈话,科学家向教士宣布,唯一的救治办法是让病人去意大利旅利。神甫不希望艾丝苔受洗礼和第一次领圣体前作这样的旅行。

  ◎哈贝纳克(一七八——一八四九),法国小提琴家和乐队指挥。是他首先将贝多芬交响乐介绍给法国听众。

◎梅萨莉娜(约一五一四八),罗马王后,以淫荡著名。

 “还要等多长时间呢?”医生问。

“一个月。”女修道院院长回答。

“到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医生辩驳道。

“对。不过,是在获得宽恕和拯救的状况下死的。”神甫说。

在西班牙,宗教问题支配着政治问题、民事问题以及与生命有关的问题。医生也就丝毫没有反驳西班牙人。他向女修道院院长转过身去,但是可怕的神甫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

“什么话也别说了,先生!”他说。

医生虽然信教,也拥护君主政体,但还是向艾丝苔投去一束满含温柔怜悯的目光。这个姑娘很美丽,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那就听凭上帝安排吧!”他大声说着走了出去。

     交际花盛衰记 第二章

……………………

医生诊病的当天,艾丝苔被她的保护人送到牡砺岩饭店。这位教士想出最奇特的招儿,一心要拯救她。他试图采用两种越轨的办法:一是让她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促使可怜的姑娘回忆起从前灯红酒绿的欢宴;二是叫她上巴黎歌剧院,让她看到一些上流社会的景象。只有他的不可抗拒的权威才能使这圣洁的少女去干这种渎神的事。埃雷拉把自己扮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艾丝苔几乎认不出他了。他又精心地给他的女伴戴上面纱,并将她安置在一个能遮人耳目的包厢里。这种权宜疗法,对一个如此努力获得新生的天真无邪的姑娘来说,虽然没有危险,但也很快令人厌烦了。女寄宿生对她的保护人安排的晚餐没有胃口,同时由于她笃信宗教,对看戏也感到厌恶。她又重新陷入忧郁之中。“她为爱吕西安而死。”埃雷拉心里说。他想探索这个少女的心灵深处,以便了解要她做些什么。他于是在这个可怜的姑娘只靠精神力量支持,而身体即将崩溃时来到她的身边。从前的刽子手在对犯人施刑时研究出这种精明的办法,这位神甫用这种可怕的精明计算出这一时刻。他在花园里找到了受他监护的这个孤儿。她坐在葡萄架旁边的一张长椅上,四月的阳光抚弄着葡萄藤。她仿佛感到寒冷,在那里晒太阳。同学们关切地望着她枯草般的苍白面容,温柔而垂死的大眼睛和忧郁的姿态。艾丝苔站起来,去迎接这个西班牙人,那动作显示出她已经有气无力,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生活的兴趣了。这个可怜的波希米亚女孩,这只受伤的野燕子第二次激起卡洛斯·埃雷拉的怜悯。这位面色阴沉的使者,上帝大概只在执行复仇任务时才起用他。他迎接病人,露出一丝微笑。这笑容既表露辛酸,也显示柔情;既蕴含报复,也怀有慈悲。艾丝苔自从过上这寺院般的生活以来,学会了思考和对自己的反省。她这时看见自己的保护人,再次产生了不信任感情。但是也像第一次一样,对方的讲话很快打消了她的担心。

“嘿嘿,我亲爱的孩子,”他说道,“你怎么老不跟我说说吕西安呀?”

“我答应过您,”她回答说,从头到脚在抽搐地哆嗦,“我向您发过誓,绝不再提起这个名字。”

“但是你一直在思念他。”

“先生,我唯一的过错就在这里。我每时每刻在想念他。您刚才出现的时候,我心里还念着这个名字呢。”

“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作为全部的回答,艾丝苔垂下了头,好似一个快进坟墓的病人。

“如果能再见到他呢?……”他说。

“也许还能活下去。”她回答。

“你只是从心灵上想他吗?”

“啊,先生,爱情是不能分割的。”

 “劣种的女儿!我费尽心血拯救你,现在我让你由命运去播弄:你再去见他吧!”

“为什么你要咒骂我的幸福?我爱美德,跟爱吕西安一样,难道我不能既爱吕西安,又保持高尚的品德么?现在我在这里准备为美德而死,这不是如同我可能准备为他而死一样吗?美德使我能与他相称,是他把我投入美德的怀抱,我不是在为这两种狂热的崇拜而送命么?是的,我已经作好准备:见不到他就死去,与他相见就活下去。上帝将给我作出判决。”

她的脸上又有了血色,苍白色变成了金黄色。艾丝苔再次得到了宽恕。

“你受洗礼,在圣水里洗过后第二天,你将重新见到吕西安。如果你认为为他而活着的同时也可以品德高尚地生活,那么,你们就将不再分离。”

艾丝苔双膝发软,站立不住,教士不得不将他搀扶起来。可怜的姑娘就像突然失去了脚下的土地,跌倒下去。神甫扶她坐在长椅上。当她能重新开口讲话时,她对神甫说:“为什么不在今天?”

“你的洗礼和皈依是主教的出色成就,你想从主教手里夺走这一成就吗?你离吕西安太近,就会离上帝太远。”

“对,我什么也不想了。”

“你永远不会信任何宗教。”教士说,一边做了个深刻嘲讽的动作。

“上帝是善良的,”她反驳说,“他了解我的心。”

艾丝苔的声音、目光、手势和姿态中,闪耀着美妙的纯朴,埃雷拉被这天真的情态所打动,第一次亲吻了她的额头。

“那些不信教的人给你起了个恰当的名字:你将会去引诱上帝。还得等待几天,必须这样做。以后,你们两人就自由了。”

“两人!”她怀着发狂似的喜悦重复说。

修道院的寄宿生和管理人员从远处看到这一场面时,都惊呆了。他们看到艾丝苔简直换了一个人,以为是在观看魔术表演呢。这孩子完全变了样,她活过来了。她重又显出真正的爱的天性,和蔼可亲,弄姿卖俏,爱戏弄人,活泼快乐。总而言之,她复活了!

埃雷拉住在卡赛特街,就在他供职的圣苏尔皮斯教堂附近。这座教堂的建筑风格生硬、干巴,跟这个属多明我会教派的西班牙人倒很相称。他是费迪南七世实行诡计多端的政策后流落在外的游子,他殷勤地为宪政事业效劳,知道这样的忠心耿耿只能等到Rey netto◎恢复统治时才能得到报偿。在科尔泰斯家族还没有显出该被推翻的时候,卡洛斯·埃雷拉已经在尽心竭力为Camarilla◎效命了。在世人眼里,这一举动表明高尚的心灵。德·安古莱姆公爵进行远征,费迪南国王恢复统治,卡洛斯·埃雷拉没有去马德里邀功访赏。他以外交式的沉默保护自己免受别人的注意。他声称自己旅居巴黎是因为非常喜爱吕西安·德·鲁邦普雷。这个年轻人由于受到他的钟爱,已经得到关于改变他的姓氏的国王诏书。埃雷拉就像过去那些被派遣执行秘密使命的教士那样完全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他在圣苏尔皮斯教堂执行教务,只有办事时才外出,而且总是在晚上乘马车出去。对他来说,两顿饭之间睡上一个西班牙式的午觉,一天的光阴也就打发了,也就占去了巴黎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整个时间。西班牙雪茄也在其中发挥着作用,既耗资烟草,也消磨时间。懒惰与庄重一样,都是一种假面,庄重也是懒情。

  ◎西班牙文:纯粹国王,即“对君主”。

◎西班牙文:王党。

 埃雷拉住在那幢房子三楼的侧翼,吕西安住在另一侧。这两套房子既分开,又由一大套待客的房间相连接。那华美的古典风格的客房对严肃的教士和年轻的诗人都很相宜。房屋的院落很阴暗,一些枝叶茂密的大树给花园投下了浓荫。教士们选择的居所一般都宁静,不被外人所知。埃雷拉的住宅可以叫作修士斗室。吕西安的住所则明亮豪华,考究舒适。一个公子哥儿、诗人、作家、野心勃勃的人,用化堕落的人,既高傲又虚荣的人,粗枝大叶又想整整齐齐的人,才情不完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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