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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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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最后,她终于平息了他的怒气。教士体会到这个姑娘的绰号是多么名副其实,他懂得了要抵挡这个迷人女子的诱惑是多么不易。他突然猜想起吕西安的爱情,明白该是什么诱惑了诗人。这样的激情,除了千百种诱惑力以外,还隐藏着一个尖尖的钓钩,这钓钩尤其会扎在艺术家高尚的心灵里。这种激情一般人看来难以理解,而用从事创作的人对理想美的渴求来看,就能得到完满的解释。这与承担使命将罪人引回柔情上去的天使不是有点相似吗?荡涤这样一个人心灵上的罪恶,难道不是创作吗?使精神美与形体美协调一致,这是何等令人向往!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这是多么引以自豪的快乐!除了爱情,没有其他途径能实现这一点,这是多么美好的差使!而且这种结合,早有亚里斯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阿西比亚得、塞特居斯和庞培◎为先例。它在常人眼里显得那样大逆不道,而正是这种结合所蕴含的情感促使路易十四修建凡尔赛宫,正是这种情感把男人们投进那些导致倾家荡产的举动中去:把沼泽地的疫气变成活水环抱的·团清香;如德·贡蒂亲王在努瓦泰尔小山顶上开凿湖泊;或者如包税人贝尔日莱把卡桑改造成瑞士的风景区◎。总之,这是艺术闯进了道德领域。

  ◎亚里斯多德是赫尔皮莉斯的情人(他的儿子尼科马克的母亲);苏格拉底是阿丝帕西的情人;柏拉图是拉丝特尼的情人;阿西比亚得有好几个女友,其中有蒂曼德尔和拉伊丝;塞特居斯是公元前一世纪上半叶富裕和有影响的罗马人,是普莱西亚的情人;庞培是弗洛拉的情人。

◎贝尔日莱是个金融家。一七八○年,他获得了以人工湖著称的努瓦泰尔领地。他又在卡桑大兴土木,建成极为奢华的处所。

 教士为自己屈从这一柔情而羞愧,猛力推开支丝苔。艾丝苔坐倒了,也感到了羞愧,因为教士对她说:“你依旧是个妓女!”他把那纸公文冷冰冰地重新放回自己的腰带里。艾丝苔像孩子那样,头脑里只有一个欲望,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腰带里放通知书的那个地方。

“我的孩子,”教士沉默一会儿说,“你母亲是犹太人,你没有受过洗礼,但也没有人带你进过犹太教堂,所以你还像一些儿童那样,缥缈在地狱的边缘◎……”

  ◎未受洗礼的儿童死后灵魂所去之处。

 “儿童!”她用深受感触的音调重复了一句。

“……由于警察局的卡片里你的编号与社会上其他人不同,”教士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尽管三个月以前,你从一线亮光中看到了爱情,它使你相信你才刚刚出世,但你应该感到,从今天起,你才真正处在童年时代,你应该彻底改弦更辙。我负责使你不被人认出。首先,你要忘掉吕西安。”

听了这句话,可怜的姑娘心碎了。她抬起眼睛,望着教士,作了一个不同意的姿态。她说不出话,重新觉得这个救命人仍然是刽子手。

“至少你不能再跟他见面。”他接着说,“我带你去一座修道院,上等家庭的少女都在那里受教育。你将成为天主教徒,在那里学习宗教,在参加基督教活动中受到熏陶。等你走出院门时,你将是一个完美、贞洁、纯正、有教养的少女了,如果……”

这个人抬起手指,停顿一下。

“如果你有勇气把‘电鳐’留在这里的话。”他继续说。

“啊!”可怜的孩子叫起来。对她来说,每一句话就像是乐曲的音符,天堂的大门随着这样的乐曲在慢慢启开。“啊!如果能把我的全身血液倾洒在这里,再换上新的,那该多好!……”

“你听我说。”

她不作声了。

“你的前途取决于你遗忘的能力。你要想一想你担负的义务的分量:一句话,一个手势,如果显示出‘电鳐’,那就会杀死吕西安的妻子;睡梦中道出的一个字,无意中的一个想法,一个不庄重的眼神,一个迫不及待的动作,一个对放荡行为的回忆,一次疏忽,摇晃一下脑袋,泄露出你所知道的事或别人知道你的不幸……”

“好了,好了,我的神甫,”姑娘怀着圣徒的奋激心情说,“穿烧红的铁块做的鞋走路,还笑盈盈的;穿布满钉子的衣服生活,还保持舞蹈演员的优美姿势;吃撒满灰尘的面包;喝苦艾酒;这一切都很美好,都很容易做到!”

她又重新跪下,亲吻教士的皮鞋,滴滴落下的泪水打湿了教士的鞋。她抱住教士的腿,把自己身体紧贴在腿上,因喜悦而引起的哭泣中夹杂着荒诞的喃喃低语。她那美丽的金色秀发披散着,就像一块地毯铺在这位上天的使者的脚下。当她重新站立起来仰望他时,她发觉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而严峻了。

“我怎么冒犯您了?”她怯生生地说,“我听人说过,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用香水给耶稣洗脚。哎!道德把我搞得这样可怜,我现在能献给您的只有我的眼泪了。”

“你难道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他用冷峻的口气说,“我对你说,我要送你去修道院,当你从那里出来时,应该使自己的身心都有很大的变化,使过去认识你的任何男人或女人都不会再向你喊出:‘艾丝苔!’,都不会使你转过头去。昨天,爱情没有给你勇气来彻底埋葬那个妓女,来使她永远不再露面,这种勇气只在对上帝的崇拜中才会再次出现。”

“上帝不是派您来我这里了吗?”她说。

“如果在你受教育期间,你被吕西安看到,那就一切都完了。”他接着说,“你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那谁去安慰他呢?”她说。

“你能用什么安慰他?”教士问。在这场谈话中,他的声调第一次出现激动的颤抖。

“我不知道。他来的时候常常显得很忧伤。”

“忧伤?”教士重复了一下,“他告诉你为什么忧伤吗?”

“从来没有说过。”她回答。

“他爱上了像你这样一个姑娘,所以感到忧伤。”他大声说。

“哎!也许是这样。”她说着,神色极其谦卑,“我是女性中最最可鄙的人,我只能依靠爱情的力量从他的眼睛中找到宽恕。”

“这爱情应该给予你向我绝对服从的勇气。如果我立刻带你去那所修道院受教育,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对吕西安说,今天,星期天,你跟一个教士走了。他可能会去追寻你。一星期后,门房发现我没有回来,就会以为我干了我没有干的事。下星期的今天,晚上七点钟,你悄悄地出来。一辆出租马车等在投石党人街的下首,你登上这辆马车,事情就妥了。这一星期里,你要躲着吕西安,找一些借口,不要让他进门,他来的时候,你就上楼到一个女友家去。如果你又跟他见面,我会知道的。万一出现这样的事,一切都完了,我甚至不会再到这里来。你要置办一套去修道院的体面行装,消除一下妓女的外表。这一星期的时间是必要的。”他说着把一个钱袋放在壁炉上,“从你的表情和衣着看,都有一股巴黎人非常熟悉的说不出来的味儿,他们一看就知道你是干什么行当的。你在大街小巷从来没有遇见过由母亲伴着行走的朴素端庄的姑娘吗?……”

“噢,见过。见到时,我就感到难过。看见一个母亲和她的女儿在一起的情景,对我们这类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折磨,它唤起隐藏在我们心底的悔恨,使我们苦恼万分……我缺少的是什么,我自己太了解了。”

“那好,你现在知道下星期日你应该怎样做了。”教士说着,站立起来。

“哦!”她说,“教我一段真正的祷文再走吧,好让我能向上帝祈祷。”

这位教士教姑娘用法语一遍遍念着《圣母经》和《我们的天父》。这情景十分令人感动。

“真美!”艾丝苔毫无差错地复述完这两段华美而通俗的天主教经文后,说。

“您叫什么名字?”教士向她告别时,她问教士。

“卡洛斯·埃雷拉。我是西班牙人,被赶出了自己的国家。”

艾丝苔抓住他的手,亲吻它。她已经不再是妓女,而是一个跌倒了又站起来的天使。

这一年的三月初,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在一所以它的贵族和宗教教育闻名的修道院里,寄宿生们发现在她们标致的群体里增加了一位新生。她的美貌不仅无可辩驳地压倒所有的同伴,而且胜过她们每个人身上那完美丽特殊的美丽之处。据说伊斯兰教国家的后宫里刻有波斯文诗歌,这些诗歌描述一个十全十美的美貌女子必须具备著名的三十项完美之处,这三十项完美在法国不说绝对见不到,至少也极为罕见。在法国,女子有局部的迷人之处,但很少有完善的美。至于雕塑艺术企图竭力表现的,并确已在几件稀有的作品中表现出令人赞叹的完美人体,如狄安娜和卡利皮热,那也为希腊和小亚细亚所特有。艾丝苔来自人类的摇篮,美的故乡:她的母亲是犹太人。犹太人虽然因接触其他民族而常常自我逊色,但在许多部族里,依然保存着产生亚洲美的无与伦比的典型的源泉。他们不是极端丑陋,就是具有亚美尼亚脸形的俊美的特性。艾丝苔把那三十项完美很和谐地荟萃于一身,很可能会获得后立美人奖。她的奇特的生活不但没有损害她形体的完美,外表的鲜润,反而赋予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女人气质:那果子不再是青色的平滑而致密的质地,但也还没有达到成熟的暧色,那上面还带着尚未掉落的花。再多过几天花天酒地的生活,她就会长得丰满了。在肉欲代替思想的一个女人身上,这健康的财富,这动物性的完美,在生物学家看来,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业绩。很年轻的少女中,具有这种情形的,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只有极少数。她的手极为纤细、柔软、雪白,类似一个分娩第二个孩子的女子的手。她的脚和头发与德·贝利公爵夫人理所当然地闻名遐迩的脚和头发完全一样。这头发是那么多,任何理发师的手都不能把它拢住;又是那么长,垂到地上时可以绕上几个圈子。艾丝苔中等身材。这类身材的女人能让人当作一种玩具,可以搂住她,放开她,再搂住她,抱起来也不觉得费劲。她的皮肤细腻犹如中国宣纸,呈琥珀状暖色,隐现出血管的红色纹络,有光泽而不于燥,柔软而没有一点儿汗水。艾丝苔很容易激动,但外表温情脉脉。她那漂亮的脸形会立刻吸引人们注意。这种脸形是拉斐尔绘画中极富艺术手法的勾勒,因为拉斐尔是个对犹太人的美研究最深入,表现最充分的画家。这种令人赞叹的脸形是由于深深的眉弓而造成的。眉弓下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仿佛要逸出眼眶。那上面便是浓浓的眉毛。眼窝曲线十分清晰,酷似一条拱门上的穹棱肋。当青春年华以其纯净而透明的色彩点染这美丽的眉弓时,当阳光射进下面圆形的褶沟,留在那里泛出淡玫瑰色的光芒时,那里便积聚着使情人心满意足的柔情蜜意,充满了难以描绘的无穷秀美。这光彩照人的褶子,其间的阴影也染上了金黄的色彩,这如筋腱一般坚实,又如最纤细的薄膜一般柔软的质地,是造物主最精巧的力作。眼珠在那里不转动时,宛若一颗神奇的卵处于丝织的巢中。但是过不多久,当激情烧红了这如此纤细的轮廓线时,当痛苦在这纤维网上打上皱纹时,这稀世奇迹又会变得可怕的忧郁。具有东方轮廓的土耳其眼睑的眼睛显露出艾丝苔的祖籍。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在阳光下呈现出乌鸦黑翅膀上的蓝颜色。她那极其温柔的目光才使这一颜色变得柔和。只有来自荒漠的人种才会在眼神里具有迷惑一切人的力量,一个女子总能迷惑住某一个人。她们的眼睛大概能摄住她们所观察过的某个无穷尽的事物。大自然的造物是否有先见之明,给她们的视网膜装上某种反射垫,使她们能承受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太阳的滚滚光流和太空的炽热的钻元素呢?或者人类也像其他生物一样,从他们发展的环境中汲取了什么,在多个世纪中保持着从中获得的品质呢?种族问题的这个重要答案也许就在问题本身之中。

本能是活生生的事实,它的成因在于适应环境需要。动物品种的多样性是由于发挥这些本能的结果。为了使这一长期探索的真理令人信眼,只要将最近对西班牙绵羊群和英国绵羊群的观察扩大到人群之中就行了;在青草繁茂的平原牧场,这些羊互相紧挨着吃草;而在牧草稀少的山上,它们便四散分开了。使这两种绵羊离开自己的国家,把他们转移到瑞士或法国试试:虽然那里的牧场位于低地,牧草十分茂盛,但是山区的羊仍然分开吃草,而平原的羊即使到了阿尔卑斯山上,也还是挤在一起吃草。业已获得并代代相传的本能,以后数代也难以改变。经过一百年,一头善于抵制外界环境的羊羔身上会重新显现山区精神,如同经历一千八百年的放逐生活后,艾丝苔的双目和面庞仍然闪烁着东方光芒一样。这种目光毫不对人施加可怕的诱惑,它迸发出一种甜蜜的热忱,使人动情而不感到惊奇,最坚强的意志也会在这火焰般的激情下熔化。艾丝苔已经战胜了仇恨,她使巴黎那帮堕落的男人感到诧异。总之,这目光和这身香艳的皮肉赋予她这个可怕的绰号以真实含义,这绰号刚刚使她测量了自己坟墓的尺寸。她身上的一切与灼热沙漠中神仙的性格完全协调一致。她前额坚毅,脸形高傲。酷似阿拉伯人的鼻子精细、纤巧。鼻孔是椭圆形的,位置恰当,边沿有点儿上翘。红色鲜润的嘴是一朵玫瑰花,怎么凋谢也损伤不了它的美丽。放荡不羁的生活丝毫没有在它上面留下痕迹。她的下巴呈乳白色,造型清晰,仿佛某个钟情的雕刻师修磨了它的轮廓。只有一个地方未能补救,显露出她是堕入社会底层的妓女:那就是她那擦破的指甲。这指甲需要时间才能恢复美丽的形状,操持最平凡的家务已使这指甲大大变了形。

那些年轻的女寄宿生一开始很嫉妒这奇迹般的美,后来终于对它抱起欣赏的态度。第一星期还没有过完,她们便喜欢上了天真的艾丝苔。她们很想知道一个十八岁姑娘的内心隐藏的痛苦。这姑娘不会看书,也不会写字,任何学识,任何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即将给大主教带来使一个犹太人皈依天主教的荣光,给修道院带来她受洗礼的节日。女寄宿生们觉得自己比她受教育的程度高,也就宽恕了她的美貌。艾丝苔很快学会了这些出身高贵的女孩的举止,温柔的说话声调,穿戴和姿态。她终于恢复了自己的第一天性。艾丝苔完全变了,当那位世上诸事似乎都不会使他感到诧异的埃雷拉第一次来看她时,竟吃了一惊。女修道院院长就这位他所监护的孤儿向他表示祝贺。院长在教育生涯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可爱的性情,更具有基督徒式的温柔,更真实的谦虚,也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求知欲。一个姑娘遭受过如这个可怜的寄宿生遭受的痛苦,并期待着如这位西班牙人向艾丝苔许诺的报偿,她进教会的最初日子里很难不做出这样的奇迹。耶稣会会上在巴拉圭也曾使教会面目一新。

“她真能感化人心。”修道院院长亲吻着她的额头说。

这句本质上符合天主教教义的话,说明了一切。

课间休息时,艾丝苔很有分寸地向女伴们询问人世间一些最简单的事情,这些事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孩子在生活中最初感到惊诧不已的那些事一样。当她听到她受洗礼和初领圣餐那一天,她将穿上白色衣服,戴上白缎头带,白色飘带,穿上白鞋,戴上白手套,头上还要饰上白色蝴蝶结时,她在女伴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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