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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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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下午,我费尽口舌,借了梁档的女式单车,决定去中财蹭饭吃。我的高中同学石头在中财,离我学校大概四五站的距离,是我所有老乡里最近的。石头为人和善,对我特别好,和他在一起我会感受到一股父亲般的温暖。如果我想吃红烧肉,他绝对不会给我吃普通的肉,中财的菜质量上比我们学校要高出一个档次,这一点我很有自信。
我把车停在他们宿舍楼下,一阵闲聊之后,石头带着我进入了梦想的天堂,不,梦想食堂。为了蹭这顿饭,中午我都没怎么吃,所以我吃得相当认真,仔细地凝视每一块红烧肉像凝视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放进口里。这顿饭吃得身体和内心都相当充实。那时候都有这样的理想:要不然脸皮厚一点,每周都来蹭饭吃算了,反正石头的脾气这么好。
等我心满意足地想要走的时候,发觉梁档的自行车不翼而飞了。他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沮丧且心神不安地坐公交车回来。那时候我充满宿命感,我觉得肯定是做了对不起良知的事,上天才这么惩罚我的。车没了,这事还跟梁档不好交代,雪上加霜,财政赤字比美国还美国,这日子没法过了。
本来我在学校南门就该下车,由于精神恍惚,居然过了南门,到了学校东门才晓得下车。当我走过马路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地上有个结实锃亮的钱包。其时天已经黑了,街灯的反射使得钱包更加扎眼。我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放进口袋,捧着咚咚跳的一颗心,跑回宿舍。他们在宿舍里打牌,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我转身到了厕所,蹲在蹲槽上,关上门,好像真的在拉大便一般,然后把钱包掏出来,里面有九百来块现金,大量的用餐花票,身份证、名片、美容卡。身份证和名片显示该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女副总,其住址就在校内。
这个钱包彻底把我生活打乱了。那段时间,我模糊地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在我陷入窘迫的时候,神出手来救了,要不然怎么会先让我丢了单车再让我捡到钱包呢?我在失眠了一天一夜之后,写了一封长信,向这位副总说明了我的来历,一个中文系优柔寡断的学生,处于困境,神的旨意要我把钱留下来,这笔钱对你来说也就一餐火锅饭局,却可以助我渡过难关,有朝一日发达了,必然奉还,等等。我把长信和身份证、各种信用卡、美容卡一并寄了出去。
那九百块钱帮我渡过难关,特别是赔偿了很棘手的梁档的单车,却使我心里更加纠结。我时不时在问自己,对吗?错吗?矛盾的心结在我内心从来就没有消化过。即便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一想起来,矛盾的愧疚依然习惯性地涌了上来。毕业后到了社会上,干过比这不道德的事情多了去了,忽悠别人的投资,偷别人的女朋友,怂恿别人赶紧离婚,每件事都比这严重,却认为物竞天择,理所当然。为什么呢?我考虑了良久,得出金子一般的结论:青春期的罪恶将是陪伴你一生的罪恶。
有一天我吃了晚饭,到德胜门附近一个大杂院里家教。当时我来得早了点,那个叫王皓的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还没有吃完饭,见我来了,放下筷子就要结束。他妈妈,一个年轻,动作利落,略显饱满的少妇,我叫她陈姐,把他摁在桌子上,并且叫我在一旁稍微等待。只因我长得不成熟,王皓叫我哥哥,而我叫他妈妈陈姐,关系有点乱套。但这并不影响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在灯光下舔犊情深,看得我有一种难言的复杂的忧伤,让我想起母亲,想起左堤,加上眯了捡来的钱,心中矛盾,总之,我的思维非常杂乱;而且,你知道,这段时间仍处于情感的不应期,凯子和左堤留下的疼痛感依然在我内心流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中文系 22(2)
百无聊赖中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在拉一泡小便的同时,眼角也止不住渗出液体。我想,反正厕所的门关了,不如放纵一下,于是伴随着自己的低吼,更多的眼泪冲出来。我知道自己的例假来了。一分钟后,我揉了揉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打开卫生间的门。
“小李,你怎么啦?”陈姐也许听到我抽泣的声音,也许是发现我眼圈红了。
“没什么。”我说,我的声音还有点不正常。
我想带着王皓开始上课,但是陈姐道:“你这种情绪给他上课,我也不放心,有什么难处,你还是先说出来吧。”
我感觉到她的关心,喉中一哽,道:“我说出来,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呢?”她笑着,让我很放心。
于是我让王皓先进里屋,竹筒倒豆子,把与左堤和凯子的纠葛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陈姐边听边笑,最后安慰我道:“难怪那么伤心。不过呀,你还年轻,什么都可以重新再来嘛。”
我说出来之后,就如吐出一堆污物,心生惭愧,但是心里好受多了。又听她说得那么轻松,觉得自己也太郑重其事了。
我给王皓教的主要是作文。这孩子自认为写作文还不错,问他有没有问题,他说没问题。他唯一的问题就是,老师要他写三四百字的作文,而他用三四十字就写完,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写得那么啰嗦。在陈姐看来,他当然是不会写作文了,她希望我能让王皓写出数百字的作文。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题。我对王皓说,你要设置障碍,比如说两个人谈恋爱,他没那么简单,中间会有很多障碍,比如说会有第三者出现,女主人公喜欢上第三者,男主人公很痛苦,那么只有到最后一段了,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皓很聪明,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举一反三了。写野炊,懂得设置障碍,小刀没带了,点火点不着了,菜叶没地儿洗了,等他一个一个障碍解决,嘿,已经凑成三四百字了。总之,我的任务就是启发他设置障碍和解决障碍。但是有一天,他突然醒悟过来,道:“我们这么写是不是有点假?生活中其实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这么多障碍的。”我深沉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会有障碍的。有的障碍你还没法解决呢。”
两天后,也就是中秋节,那一天没有课,陈姐邀请我一起过中秋,也为安慰我人生的失意。我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喜悦。我们仨吃了饭,还喝了点酒,吃了月饼,然后像三口之家一样去地坛赏月。月亮光洁、圆润,像个成熟的女人,在天上目睹人间聚散。那晚我很开心,话特别多,把我所能想起的东西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出来,童年的,大学的,未来的。而陈姐也告诉我,她是一个离婚的女人,有过不幸的情感经历(平时我以为她丈夫在外地工作)。我的失意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因为我真正的社会人生还没开始。我们三人散步在地坛的古柏之间,她在中间,王皓在右边,我在左边。我和她的手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后来她握住了我的手。一种*的情感像闪电劈进我的身体,我浑身战栗,温暖、惊喜和不安搅拌成一道丰盛的菜肴,封住了我的胃口。
我们的手时而分开,时而又握在一起,就像我酸甜苦辣交杂的情感一样,无以言表,只有月亮一清二楚。那晚回来后,我像从暴风骤雨中逃回来,极度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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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 23(1)
学校越来越拥挤,对于喜欢踢足球的学生来说,想找个合适的场地踢场球,比找个合适的地方做次爱要难得多。东操场封闭,不让踢,西操场被瓜分成两个小场,永远有人在踢。我们到处找小场踢,包括篮球场、武术场以及科文厅东边的小空地,实在没地方踢,我们就在走廊里传传球过过人,过个脚瘾;或者把厕所的门当成球门,练练反应能力。
我是在1994年美国世界杯后迷上踢球的。那一届球我们在恭王府的三楼用整个北校仅有的一台电视看直播,自带凉席铺在地上占位置,上半夜复习功课,下半夜看球,看着看着天就亮了。北京的天凌晨四点就亮了,真让人觉得良宵苦短。凌晨带着未消的激情回去侃会儿大山,接着就去考试,那时间段刚好是期末考试,手忙脚乱把试卷答完,懒得检查,接着回来看比赛。那届世界杯的英雄与激情,后来都融入了青春的血液。马拉多纳搭上了国家队的末班车,两条短腿拖着臃肿的身材,在攻进希腊队一球后,对着摄像机怒吼,向世界证明英雄没有迟暮。我激动得神经都抽筋了。他的身边,有卡尼吉亚、雷东多、奥特加、巴蒂斯图塔,梦幻之队成为我们谈论的焦点和精神寄托。像所有的戏剧一样,我考完试出来,传来了坏消息,马拉多纳尿检呈阳性,立马被禁赛,这让我顿感人事无常。没有了马拉多纳的阿根廷被罗马尼亚悲壮淘汰,在洛杉矶的玫瑰碗体育场,马拉多纳目睹悲剧,把头埋在妻子克劳迪娅怀中痛哭。我的心都碎了。我知道此后世界杯上再无马拉多纳,世上没有永恒的传奇。那次期末考试,我考得比预想中的糟糕得多,但并没有失落,因为马拉多纳都那样了。
世界杯后,我们一些爱看球的人心里没着没落的,只好拿着皮球去模仿罗马里奥的突破,罗伯特巴乔的优雅过人,巴拉科夫的中场阴谋,斯托依奇科夫的王者风范,甚至贝贝托的摇篮庆贺动作。我体力不行,懒得跑动,只在前场候球,自然而然成为前锋。我惯用的招数是带球急停后突然启动,甩开后卫,一般跟我踢过三次以后,后卫就摸清了我的路数。
“后两节课你不上了,那就早点去占场地吧。”泰森吩咐道。
我点了点头,和几个不想上课的家伙先回宿舍。十一点不到食堂就开饭了,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先拔头筹。食堂的师父这时候出手特别大方,一勺就能把你撑死。十一点半不到,我和洪哥便带了足球,占领了一个篮球场先练习传球。十二点半后,那些喜欢把课上满的家伙就来了。这种球赛跟饭局一样,来了两人就加进来,阵容不断壮大。我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只是在前场游弋,寻找把球捅进小门的*。有一瞬间,我眼前一晃,发现不知何时,凯子已经加入了比赛。我瞬间涌出一种五味陈杂的感觉,心跳加速。
钢叉以意大利屠夫式后卫的剪刀铲把我铲倒在地,我像一颗石子弹到铁丝网上,摔了个蛤蟆仰。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拉起。那是凯子的手。我像握住一个女人的手一样,心中一热,瞬间对他的仇恨居然跑没了,内心是对曾经熟悉的温暖的渴望。我相信大多数人的心跟年轻人的*一样,该软时软,该硬时硬;而我的心却跟老头的*一样,该硬时软,该软时都化了。这个真理此后不断得到验证,从而我确信自己不能当政客、商人等需要理智的职业,最终沦落为只能把感动当饭吃的作家,去寻觅世间迸发热泪的角落。话说回来,也就是此刻,我的理智真想让我把凯子的手甩开,留给他一个冷峻的背影。但是我的心做不到,不可否认,我是个可怜的家伙,一点火星般的温暖就把我全部融化了。
中文系 23(2)
我努力克制住想和他对话的欲望,若无其事地站起,重新融入比赛。心中却有个疑问,接受他呢?还是拒绝他?此刻天气骤变,几声闷雷之后,大雨浇了下来。雨驱散了大部分活动的学生,但我们几个没有走,继续在雨中肆无忌惮地踢。我们见过雨中的意甲或者英超,当然也想体验一把。雨像一张巨大的网,我有一种被拥抱着的感觉,雨也像兴奋剂,让我更加疯狂。雨根本没有减弱的样子,视线变得模糊,积水中的传球路线也变得复杂,踢球的人渐渐少了。我在雨中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凯子在我身边叫道:“着凉了,回去吧!”我没有继续,继续追逐着足球,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球场的人。
次日我开始发烧,神智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模糊中我记得宿舍里的人在问我是不是真的发烧,一个个用脏兮兮的手探摸我的额头,然后展开激烈的争论。接着王大傻来了,班长毕竟是班长,一摸我滚烫的额头,就能确定我是发烧而不是发冷。梁档自告奋勇带我去校医院,后来梁档一直在我面前居功自傲,说我的命是他捡来的。我用最后一点清醒,紧紧攀附在梁档的单车后座,到了小红楼附近,我像一块泥巴一样掉了下来。梁档索性停下来,把我扛进医院。我估计这是梁档一生中最伟大的行为,与之相比,他的其他行为都显得猥琐。
回到宿舍后,他们把我当成高干来对待,把一瓶开水放我床前供我享用。平时提开水的人少,喝开水的人多,开水属于供不应求的物质。我在眩晕中做梦,说梦话,几乎我所接触过的人,甚至擦肩而过的人,都在梦中大聚会。有时候,我的意识中明明知道这是梦,但人物依然栩栩如生,发烧把人带入庄子梦蝶真幻合一的境界。
一颗剥开的葡萄进我嘴里,甜蜜的柔软的冰冷的玩意儿。我睁眼一看,是凯子。我把葡萄吐了出来,叫道:“你走开。”
凯子尴尬地走出宿舍。一会儿泰森进来了,好言劝慰道:“师师,你醒啦!是你自己说梦话叫唤凯子呀,说着说着还流泪了呢。你对他感情很深,别骗自己了,有个哥们儿不容易,想开点。我们都要去上课,只有他有时间照顾你。”
我没有精力与人辩驳,闭上了眼睛,两颗眼泪被眼皮一挤压,流到脸颊上,滚烫而冰冷。我再次醒来时,宿舍里静悄悄的,我再次发现凯子坐在身边。他疑虑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发作。
我没有发作,冷静道:“你走吧,不要这样侮辱我。”
“我知道你恨我,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烧一退我就走。”他无比真诚道。
“我又不会死,我只需要睡觉,你走吧!”
“你咽不下这口气,我理解,要不我把左堤还给你?”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激起我的愤怒,我冷笑道:“哼,你还真可怜我,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她很成熟,我们都有孩子了,世上能泡妞的不止你一人!”
我一口气说出来,简直要把陈姐搬过来让他看看,世界上并非只有左堤一个女人。
“不管怎么样,你要骂我打我都行,我只希望在你生病的时候,能够照顾你一次,哥们儿从来就不想失去你。”
我没有再说话,我们像两尊塑像,在尴尬而安静地对峙着。我已经说过,我是个心软的家伙,此刻我的心根本就没有表情那么冷。相反,像火山岩浆已经在涌动,我只是为了不引起地震或者海啸而强行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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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 24
“你搬回来住吧。”两天后,我摸着已经完全退烧但有些冲动的脑袋道。
“你原谅我了?”凯子惊喜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酸甜苦辣从喉管涌了上来。
“我怎么原谅你?曾经最贴心的哥们儿,却他妈的是个骗子,你抢走了我喜欢的女孩,把我整个心都掏走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相信这个世界?你让我自作多情那么久,你把我的脸丢得干干净净,成为整个系里的笑话,我之所以没有死,只是因为想好了可以破罐子破摔不要脸地活下去。我比狗下贱,比蝼蚁卑微,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你,你这个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的人……”
我把压抑了许久的一肚子苦水吐了出来,随着惯性,眼泪和鼻涕一起滚出来,还不够,哭声也不甘落后地跟出来。我这个软骨头,居然扑在凯子身上嚎啕大哭,并用鼻涕和眼泪给他洗衣服。末了,我真对自己感到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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