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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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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出门,想到汪二娘已经快到及笄的年纪,汪孚林早早让人去雇了一抬轿子,留下康大等人看家,自己几个大男人却只走路。知道今天这是去大姐婆家亲戚那儿做客,到了许家,泼辣外向的汪二娘显出了十二分娴静,古灵精怪的汪小妹也露出了十二分乖巧。以至于方氏看到她们,又看看特意请来陪客的汪元莞,再对比自己那些孙女,直把汪家的家教给夸上了天。汪孚林听得满头大汗,暗想这两个小魔女闹腾起来您真没见过。

而对于送来的礼物,见惯了金玉的许薇等几个女孩子们都爱不释手,尤其是那竹制摆件,被她们三下五除二瓜分了干净。而方氏的回礼要厚得多,都是小姑娘喜欢的簪环首饰,虽说她明言是鎏金的,汪二娘和汪小妹还是一再推辞才敢收。当汪孚林就前事道谢时,方氏显得很大度:“秦六都告诉我了,你也是为了妹妹,又没瞒着我,这些小手段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想着那个邵八要是不收敛,早晚便是个瘐死鬼,没想到这么快就事发了!”

汪二娘本就好奇这桩案子到底怎么一回事,奈何之前哥哥不说,李师爷卖关子,此时趁着大姐也在场,她就拿着女孩子的优势撒娇求透露。结果,汪孚林还是闭口不谈,她恨得牙痒痒的,只能对金宝打眼色。金宝却正被一旁许薇等女孩子们集体注目礼看得极度不好意思,脑袋垂得低低的,压根没看见她的眼神。最后,还是方氏笑着说道:“大家既然都想知道,双木,你就说说。”

方氏都发了话,汪孚林没奈何之下,只能避重就轻,精彩程度比中午向叶县尊解说的时候却大打折扣。即便如此,四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当听到邵家堆积如山的赃物,以及枯井之中的累累枯骨时,屋子里更是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声音:“老太太,府衙那边派人来,说是段府尊召见汪小相公!”

屋子里刹那间一片寂静。汪小妹还不太懂这些外头的事情,汪二娘却一下子蹦了起来,快步走到汪孚林跟前,手忙脚乱地替他整理衣襟,随即低声说道:“哥,不要紧吧?要不要带上金宝一块去?”

许家几个孙小姐也都惊醒了过来,许薇便一个劲撺掇道:“对,带上金宝,大宗师也夸过他的,之前英雄宴上汪小相公不是也带了他吗?”

方氏见其他几个孙女叽叽喳喳都开始添乱,不禁恼火地喝了一声,见她们全都乖乖坐好,她见汪元莞虽满脸担忧,却没说话,而汪小妹也已经窜到了汪孚林身边,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她就招手把金宝叫到了跟前,随即抬头对汪孚林道:“你放心去,其他人就留在我这儿。段府尊为人还是讲道理的,再说,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南明先生几分面子。”

汪孚林本来就不想让年方八岁的金宝蹚浑水,此刻见这个小家伙眼巴巴看着自己,他就对其摇了摇头,冲着方氏拱了拱手,又拍了拍身边两个妹妹,最后对汪元莞说:“大姐,二娘小妹还有金宝留下,你在老夫人这儿看顾着一些,我先去了!”

一出堂屋,他就看见秋枫和叶青龙两个迎了上来。两人谁都不看彼此,分明是直到现在还惦记那点旧怨,当着他的面就抢着要跟去府衙,他干脆就答应道:“你们两个一块跟着我,有什么事也好回来报个信,走吧!”

徽州府衙在整个府城的最西边,规模比歙县衙门大几倍不止,若是加上东边的察院,正好是正方形缺东南一个角。府衙仪门坐北朝南,在正南面,给汪孚林带话的人却并没有带着他往那边去,而是往察院门前大街过,直接进了府衙东边的阳和门,沿着甬道走了一箭之地,方才在一座轩敞的大堂前停下。

“这是喜闻堂,也就是从前的亲贤馆,是府尊接见府县贤士的地方,这会儿府尊、叶县尊、舒推官都在,请汪小相公入内吧。”

第一一零章 镇院大杀器

听到这座建筑的从前现在两个名字,又是接见所谓贤士用的,汪孚林就吃了一颗定心丸,而得知叶县尊也在其中,他就更加心里有底了。

上次状元楼英雄宴上,他和徽州知府段朝宗照过一面,记得此人年纪四十五六,看上去并不张扬,而是性格内敛的人,但因为那会儿上蹿下跳的是陈天祥,还有府学那位刘教授,所以他对段朝宗的印象并不算很深刻。至于舒推官,他就更加提不上印象了,只记得此人在英雄宴上越过同知通判,陪着知府段朝宗和府学刘教授一同列席,足可见在府衙还算红人。最重要的是,推官掌管一府刑名!

这应该才是今天要小心应付的正主儿!

“孚林,快来见过段府尊!”

叶钧耀一见到汪孚林进来,就用介绍自己人的口气笑着招呼了一句。他的位子在段府尊的左下手,稍高于右下首的舒推官,此刻嘴角含笑,神采飞扬,显然这一趟府衙之行很顺利。从一句话一个眼神中体味到了这些,汪孚林立刻态度谦恭地上前行礼,然后垂手而立,看上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须臾,他就察觉到正上方那目光在自己脸上反复端详扫视。

“汪孚林,你一个生员,不好好在歙县学宫读书上进,却掺和这些本该是三班衙役本分的事情,知不知道这是本末倒置?”不等知府段朝宗开口,舒推官就抢先质问道,“你可别忘了,你今年才刚进学,年底还有生员岁考!”

叶钧耀没想到今天这种场合,舒推官竟是突然又发难,登时想起之前被赵思成刁难,自己找府尊理论却被舒推官挤兑的往事,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不等汪孚林开口辩解,他便一怒拍了扶手:“舒推官,你这是什么意思!孚林为了其妹以及乡邻被骗的案子东奔西走,苦苦查访,这才能够有如今的破获奇案,那些受害者尚且对他感恩戴德,你身为一府理刑主官,不嘉赏他的功劳,竟然还质问他这功臣?”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朝廷有明文制度,生员不得干政!”

“胡说!陆放翁曾经说过,位卑未敢忘忧国,更何况,汪孚林只不过尽一己之力,帮助破了这么一桩奇案,仁义感天动地,和国事有什么关系?”

汪孚林这个当事者不禁目瞪口呆。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叶大炮竟然直接和舒推官唇枪舌剑了起来!他偷眼瞥看上首主位的段朝宗,见这位徽州知府坐在那里面色淡然,不恼不怒,那养气功夫已经好到了极致,不禁大为佩服。而这时候,那两边的争执却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

“就是因为生员不务正业,揽讼告状无所不为,衙门才会有那么多词讼!”

“你哪只眼睛看见汪孚林写过状纸替人告过状?倒是府学里头程文烈那几个生员是出了名的歇家讼棍!”

这歪到哪跟哪了?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见段府尊依旧老神在在,还是没有发话息事宁人的样子,他便打圆场道:“舒推官,如果说学生正好出现在邵员外这桩案子,这就是不务正业,那学生实在是太委屈了!学生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因为被骗,一时羞愤,险些连命都没了;而学生刚收留的一个小厮,也因为讨回自己多年积攒的工钱,一时失口道破赃物玄机,结果就险些被灭口。一前一后两件事,都和学生的家事家人密不可分,学生怎能袖手?”

舒推官没争过叶大县尊,顿时把一包气全都撒在了汪孚林身上:“家人家事?我看你是忘了读书人的本分!只要读好书,闲事你少管!”

你自己没本事,还来怪别人管闲事?

这下子,汪孚林真的恼了,他硬梆梆地回击道:“舒推官何出此言?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学生看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才是一个生员应该有的态度!”

只看堂上三位地方官的表情,汪孚林就知道,自己这个杀器放得有点大。果然,最偏向他的叶钧耀又是重重一巴掌兴奋地拍在扶手上,兴高采烈地说道:“好,本县果然没看错你!这一副对联简直绝妙,你回去之后给本县好好题写一副,本县亲自去挂到紫阳书院门前!”

叶钧耀的心思很简单。要争取别的福利有点难度,这样的福利我这个县令还能做主!

看来,日后的东林书院得少了一副镇院招牌啊!

汪孚林心中嘀咕了一句,就只见段府尊看自己的目光明显和之前不同,而舒推官则是脸色不善。果然,下一刻,段朝宗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徽州府行商众多,历年以来,压着众多诈骗案子不曾破获,如今邵家起获这么多赃物,又挖开枯井见白骨,正该好好趁机整肃一下风气,汪孚林功不可没。但身为生员,也确实应该以学业为重。你也听到叶知县的话了,他要把你这一副对联挂在紫阳书院。此举一成,除却那些到时候秋闱中举归来的,其余生员都要仰视你这个歙县第一生。你之前在状元楼上说要一心供养子进学,孝义可嘉,但决不能荒废了学业!”

这简直是一定要逼我去学宫听讲的节奏啊!

汪孚林一下子想到了李师爷的话,登时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先行谢过段朝宗提点和夸赞,随即才小心翼翼地说:“学生并非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但自从进学之后,学生自身和家中迭遭变故,身心疲惫,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先诉了苦,他这才把李师爷劝学换了一个版本:“县尊西席李师爷今天还劝过学生,要努力向学,奋力求进,但学生既然当众在状元楼做出了承诺,言出必行,总不能让人笑话。所以,学宫那儿还请容学生请长假,闲时学生打算多多和李师爷讨教经史文章制艺,还要请县尊能够玉成。”

叶钧耀正愁没正常借口让汪孚林进出自家官廨,此刻听到这样一个请求,他简直求之不得,当即慷慨激昂地说:“君子成人之美,李师爷能够和你一见如故,相交甚笃,今后又能彼此切磋,共同上进,本县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准了!”

舒推官早就知道汪孚林伶牙俐齿,可没想到今天叶大炮主动接阵,当着段朝宗的面和自己大吵一架,紧跟着汪孚林又接力上阵,以一副让自己哑口无言,府尊赞口不绝的对联,把他那一腔不得劲全都给压了下去。此时,他不禁酸溜溜地讥嘲道:“听说叶县尊家这位李先生还带着令郎跑到汪孚林家中蹭饭,莫非堂堂知县官廨,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了?”

“想来以舒推官的度人之心,是无法理解同窗之谊有多珍贵的!”叶钧耀本来就是行动上的巨人,立刻义正词严地说道,“犬子才疏学浅,能得李师爷这样学问扎实人品俊秀的人才为师,又有金宝秋枫这样的好学良才为同窗,自当朝夕相处,同时多体味民间疾苦!”

成天在我家那房子闲逛,搭伙吃饭,就算得上是体味民间疾苦了?

汪孚林腹诽叶大炮的信口开河,可发现舒推官已经哑火,他不由得鄙薄这一位的战斗力太弱。

而段朝宗一直等到两位下属的又一轮冷嘲热讽告一段落,这才沉声说道:“总而言之,这次邵家的案子,你二人精诚合作,务必给徽州府众多受害百姓一个交待。至于召集登记受害者,发还赃物的事情,就交给叶知县了。”

叶钧耀喜形于色,正要答应,突然看到汪孚林在那一个劲向自己打眼色。他最初有些很不理解,可想想是汪孚林建议自己分润功劳出来的,由是让一贯对自己淡淡的段府尊态度大变,于是,他就立刻大义凛然地说道:“府尊这是哪里话!若不是府尊一再教导下官要见微知著,下官又以此训导衙门吏役,怎会有今天大快人心之举?而且这桩案子牵涉到徽州一府六县众多受害者,当然还是府衙主持登记更为妥当。”

此话一出,本来满脸郁闷的舒推官登时面色舒展。这要是交给府衙,段朝宗这个知府顶多在最后关头露一下面,可其中过程都操纵在自己手中,这样有助于树立形象的好事落在自己身上,他还和叶钧耀争个什么?

直到和汪孚林一前一后出了府衙阳和门,示意汪孚林和自己一块上了四人大轿,叶钧耀方才忍不住问道:“你刚刚对我挤眉弄眼,让我推出去,到底什么意思?”

刚刚一出阳和门,汪孚林就吩咐秋枫和叶青龙去斗山街许家报平安。此刻他忍耐了一下又和大男人坐轿子的小不爽,开始整理思路为叶县尊答疑解惑。

“赃物这么多,三本账册上只记录了是什么价钱向什么人收取的,至于原主是谁,就得去查报案记录。这衙门刑房的手段,素来是吃了被告吃原告,而这次发还的不是上次我家和西溪南村那几家人的少数几件赃物,而是几十件,这样的好事不扒一层皮怎么可能?而且兴许还有见钱眼开的人来诓骗,甚至于胥吏差役勾结人来骗东西。所以,索性把账册带东西都交给舒推官去折腾,案子是县尊查出来的,功劳的大头是县尊的,过错都是别人的!”

叶钧耀的嘴巴已经快笑得合不拢了。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时常去想一想,汪孚林身后支招的,会不会是汪道昆这尊大神。若是今后常常有现在这样的惊喜,他根本不在乎汪孚林身后站着的是谁!这小秀才实在太精太贼了,幸亏自己用一个李师爷,就牢牢把人一家子都绑在了自己的马车上。

这小秀才何止歙县第一,简直是徽州第一,绝无仅有的人才!

第一一一章 祸水东引

汪孚林只坐轿子走了一小会,就在斗山街头里下来,说是要去许家接家里人。而和叶县尊分别之前,他还低声说出了另一番话。

“至于县衙那边,县尊不如就说是舒推官主动请缨,所以段府尊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舒推官。横竖那会儿就我等四人,谁还能去对质?而且段府尊不喜多事,舒推官却不一样,他一定会在府衙吏役面前往自己脸上贴金,言道此案是自己极力争取。如此一来,府衙吏役就会感谢他。而县衙三班六房错过了这样的大油水,又听说是舒推官截胡,一定会死死盯着府衙那帮胥吏差役的动向。这样就能彼此牵制,而县尊居功不傲,高风亮节,自然名宦可期!”

眼看叶县尊神采飞扬坐轿离去,汪孚林这才安步当车前往许家。刚刚他对叶钧耀说的理由实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缘由是,邵家抄检事件中,歙县三班六房铁定已经捞得盆满钵满,要是让他们继续有抓漏洞捞油水的机会,那将来只会更无法无天,更难以管束。而且,他完全信不过刑房司吏张旻,这回案子要是归歙县管,那就绕不过刑房,平白让张旻得了人情和油水,可既然是归府衙管,气疯的张旻有本事就去府衙找茬吧!

这收夏税的时节,县衙也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桩案子上。

秋枫和叶青龙早一步到了许家。两人刚刚没资格进喜闻堂,也不知道里头说了些什么,可之前看到堂堂叶县尊竟是笑容可掬和汪孚林一前一后出来,这比什么都有意义,所以两人回来报平安的时候,不约而同都说明了这个细节。汪二娘和汪小妹喜不自胜,甚至连一贯矜持的汪元莞都忍不住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直被方氏留在身边的金宝更是拿袖子擦了擦满头大汗,松了一口大气。而许薇等几个姊妹彼此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欢呼了一声。

“太厉害了!”

“回头一定要对衣香社的其他姊妹们说!”

“就是不知道喜闻堂里到底怎么回事。”

“等汪小相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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