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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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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回头瞅了一眼头都不敢抬的那个瘦长少年,继而又看了看汪孚林身边那个用牛筋牢牢捆住双手的桀骜孩子,随即笑着说道:“就四处瞎转而已,人既然挑好了,我当然跟李大哥你回去。”

同样被牢牢捆住双手的小罕瞥了一眼那个跪趴在地上的少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他敏锐地注意到,李如松身旁的那个人一直都在打量自己,那眼神中倒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但却仿佛藏着某种他难以理解的情绪。然而,当出了营地,他们三人被人用绳子栓在马后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一会儿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随马奔跑,想起之前从古勒寨被押送到广宁的时候一路拴着绳子踉跄行走,他的眉头不由紧皱,心底充满了深深的屈辱。

明国也好,高丽也好,也不知道奴役了他们女真人多久,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尽管一行人并未打马飞驰,但等纵马一路小跑来到了辽东总兵府外,下马的汪孚林还是发现三个少年停下来之后,正弯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连之前能够驯马,体力应该很好的小齐也不例外。他在路上来不及问小北具体打听到什么,这会儿仿佛毫不在意地让人把自己要的那两个人送回客院去,就跟着开口邀约的李如松去用午饭了。

等用过午饭,听李如松说沈家叔侄一个在李成梁那里,一个在后院演武场,他仍然没有立刻回院子,而是冲着小北使了个眼色,两人遂分头行事,一个去演武场,一个去宿夫人那消磨了一段时间。

等夫妻俩最终回到客院,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可一踏进客院,汪孚林就只见两个女真少年依旧被捆着双手站在院子里,仿佛被送过来之后就没挪过窝。面对他们回来,小齐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另一个少年却慌忙跪下了。

见此情景,心中奇怪的汪孚林立刻扬声叫人,匆匆出来的碧竹就连忙解释道:“小官人,送他们过来的亲兵特意吩咐过,说是女真人野性难驯,尤其是那个小的能驯烈马,又用那样的法子脱身,必定满身刺头,最好先捆着饿几天,让他们吃吃苦头才好。先头因为宿夫人说男女有别,如今咱们和沈公子他们都是分开住的,我一个人怕制不住他们,就干脆没动他们,不过也担心他们饿坏了,丢了两个馒头给他们吃。”

汪孚林知道碧竹虽是身手不错,可毕竟没经历过生死,小北之前要不是打一个猝不及防,未必制得住那个小齐,所以他也没怪碧竹的谨慎。宿夫人之前的顾虑虽说没错,可也把李二龙那些浙军老卒和钟南风那三个给隔离了开来。他又不想人多嘴杂,除却院子洒扫之外,没接受总兵府的丫头仆妇,这下子多了两个心思难定的小家伙,身边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毕竟,那个磕头虫暂且不提,这小齐虽只十岁,却是一定要人牢牢看着的。

他想了想,见小北开口要说话,便直接先把人推进了屋子,又冲着碧竹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外头看着。一进屋子,他拉着小北到炕上坐了,继而立刻问道:“你之前在营地里转了一圈,打听得怎么样?”

“院子里那个之前自称奴才,说是熟悉抚顺关外地理的少年,他说自己的母亲是被王杲掳劫到女真去的辽东汉人,沦为奴隶之后,伺候过王杲,但也伺候过王杲的儿孙,后来就有了他,因此他根本说不清楚父亲是谁,只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是奴仆,母亲因为吃了太多苦,在他八岁的时候就死了。至于他的名字,叫做阿哈。”小北刚说到这,就看见汪孚林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连忙问道,“怎么,你觉得他说假话骗我?”

“不是。我虽说不怎么懂他们的语言,但有几个词还是知道的,阿哈不是名字,只是贱称,要是用汉话翻译过来,就是奴才。”

小北顿时眉头大皱,这就相当于中原人给世仆起名字叫做奴仆,比叫做猪狗之类的还要作践人。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继续说道:“阿哈落地就是奴隶,因为他还算机灵,在伺候过王杲的两个儿子之后,十岁开始就调到了王杲身边担任亲随。因为母亲的关系,能够说一口比较流利的汉话,而且对建州的情形颇为了解。他说,今天驯马的那个芦柴棒似的小齐,叫做速尔哈赤,自称是主谋在李大哥面前担下所有责任的,叫做奴儿哈赤,好像就是这么个音,他们都是王杲的外孙,据说王杲逃跑的时候,妻妾儿女带上了总共二十多号人,外孙之类的估计是顾不上了,各式各样的亲眷被杀被抓的都很多……”

奴儿哈赤……努尔哈赤?速儿哈赤……舒尔哈齐?

居然李成梁在大破古勒寨之后,真的把这对兄弟给一块抓回来了,然后就自己跟着李如松第一次去看这些俘虏的女真少年时,真的就直接给撞上了,这算是什么运气?

汪孚林忍不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声,暗想之前那会儿是不是应该在旁边煽风点火,直接让李如松一怒之下把人砍了,那就兴许没有几十年后那场萨尔浒之役大败,更不会有清军入关。但想想努尔哈赤的崛起和李成梁的放纵有脱不开的关系,不把某些关联彻底弄明白,杀了这对兄弟也白搭,李成梁就不会扶持别人?更重要的是,李如松之前分明心头已有定计,并不打算杀了这对兄弟,他要是胡乱撺掇,之前在李家人面前的铺垫功夫就完全都白做了!

他须臾就回过神来,继而嘿然笑道:“既然是老天爷让我撞上的,那辜负了还真可惜。”

小北不大明白地看着汪孚林,突然就只见他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连忙跳下炕来跟上。等出了屋子,她就只见阿哈竟然还跪在地上没敢起来,不禁更加讨厌这样根深蒂固的奴性。可这时候,她发现汪孚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宝剑上了前,径直走到了那个直挺挺跪着的少年面前,手起剑落,竟是砍断了那捆住其双手的牛筋绳子。而阿哈在一瞬间的愣神过后,慌忙磕头道:“多谢主子。”

“如果按照女真人的话,主子两个字怎么说?”

听到汪孚林这话,阿哈愣了一愣,赶紧老老实实地说道:“叫做厄真。”

“主子叫做厄真,奴才叫做阿哈,你生下来就是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阿哈,而且名字也叫做阿哈,那么,有没有想过这辈子不当阿哈的话会怎样?”

“奴才……奴才不知道。”阿哈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却满是茫然。古勒寨没有了,那些动辄痛骂鞭笞的厄真没有了,可头顶悬着的利剑却换成了那些辽东的兵将,仅仅是在进抚顺关回到广宁这一路上,他就看到好些个和自己一样的阿哈不堪驱策赶路倒毙在路上,没有人收殓尸骨,就如同那些在古勒寨中触怒了厄真,被活活打死又或者被杀死的阿哈一样。

他不知道这辈子自己不做阿哈,还能做什么,因为那些厄真贵人都曾经骂过,说是他这个人还不如牛马来得有价值。

汪孚林看出了阿哈的失神,当下岔开话题问道:“会武艺吗?”

“会一点。”阿哈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决定不去想汪孚林刚刚说的那些话,生怕自己的回答让对方不满意,他甚至又补充道,“之前突围的时候,玛法(王杲)给我们发了武器,让我们顶在最前面杀出去。我因为从前偷看过几个厄真练刀,偷练过一点武艺,所以才逃出了一条命。”

“那么,打得过小齐吗?”汪孚林指了指小齐,见十岁少年顿时浑身绷紧了,而阿哈在偷看了一眼之后,立刻死命摇头,他就似笑非笑地问道,“他大概就十岁,你应该有十四五,为什么打不过他?”

阿哈心道速儿哈赤年少却敢拼命,烈马都能驯,甚至独立杀过恶狼,他一个奴仆不可能与之相比,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好容易才讷讷迸出了几个字:“我不敢。”

小北听汪孚林和阿哈一问一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此刻更是被这个回答给气坏了,当即厉声叱道:“这里又不是古勒寨,现在你们全都是一样的战俘,你怎么就低他一等了?”

“我……”阿哈张大了嘴,可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惊恐了起来,生怕下一刻就遭受一顿拳打脚踢。别说有缘故,无缘无故的这种打骂从前还少吗?

汪孚林没看小北那气呼呼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问道:“要是我让你现在爬起来,上去给他两个巴掌呢?”

阿哈一下子呆在了那儿,见汪孚林抱手而立,他登时有些犹犹豫豫地往小齐望去,见对方那眼眸中闪动着狰狞恐怖的光芒,他登时打了个寒噤。他还记得,这兄弟俩随同祖父父亲来到古勒寨后不久,因为他们的母亲也就是王杲长女都死了,王杲又很重视他们的祖父,再加上他们的继母是哈达贝勒王台的族女,因此对他们在家里受人欺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一来,下头的阿哈们自然也免不了有所怠慢。

那时候王杲身边有一个颇为受宠的阿哈瞧不起寄人篱下的他们,于是在兄弟俩面前说过几句不好听的话,可速儿哈赤却在第一次用小弓学习弓箭的时候,就把那个阿哈一箭射死!事后,王杲只不过是哈哈大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如果他眼下敢下手,日后速儿哈赤一定会狠狠报复他的!那两兄弟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武力,哪怕在辽东沦为俘虏,也一定比他能够出人头地,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可如果打了,他的境遇是不是会好一点?

可是,眼见汪孚林和小北全都回屋子去了,那个之前看着自己二人的婢女哂然一笑跟着进了屋子,阿哈整个人都陷入了彷徨中。偏偏在这时候,他听到速儿哈赤嗤笑一声,用女真语又急又快地道:“他不是辽东人,很快就要离开辽东的。你要敢做什么,我发誓他日必定斩你的头,取你的心脏喂海东青!”

第五五一章 虏中少年不可小觑

王杲从嘉靖中期崛起辽东,彻底站稳脚跟之后,几乎年年劫掠,岁岁犯边,被劫掠到建州的辽东军民,这么多年陆陆续续早已超过了一千人。再加上从前那几十年上百年掳掠到的辽东人口繁衍生息,光是先前苏克素护河部拥有的奴隶,也就是阿哈中,其中就约摸有数千都带着辽东军民的血统,至于其他的,则主要是征战各部得胜的时候掳掠来的战俘,反而真正属于本族,世世代代都为阿哈的佷少。

部族征战就是为了掳掠财富和奴隶,这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特征。而一朝被劫掠为奴,从小就生活在朝打暮骂,温饱甚至生死都得不到保证的环境中,那种根深蒂固的奴性就深深刻印在了骨髓之中,别说消磨,很多人就这样认命了。

汪孚林还记得,唐朝有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的法律。而到了宋朝,奴婢这个阶层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已经被雇佣制的仆人所代替。而到了明朝,朱元璋和朱棣在建国之初先后把某些反对者贬为贱民,此外就是极少数赐给勋贵高官的官奴婢,民间收奴仆则是采取婚书这种变通的模式,说是有世仆,但官府原则上是不承认的。

可到了清朝,那真的是遍地都能听到奴才这个自称。尤其只要在旗,一朝生下来,定了主奴名分,又或者汉人民户投身于王公门下,你就算当多大官,也很难摆脱最初出身的那道沟坎,偏偏还有无数人以当旗人为荣!雍正倒是下诏给贱民以及世仆等等良民的身份,但满人的主奴制度是根本,再有魄力的皇帝都不可能去动。于是,所谓主子奴才这种变态的奴隶制,则是一直延续到清朝灭亡,这才和整个封建制一块灭亡。

然而,要汪孚林去深入思考什么制度,什么文明,什么进步落后之类的,那就太难为凡事求实用的汪小官人了。他在意的不是阿哈去不去打那一巴掌是不是奴性作祟,而是他隐约记得努尔哈赤兄弟俩因为继母的关系,在家里不受待见,在王杲那也一样是寄人篱下,可就是这样的处境,王杲的奴仆竟然还会对舒尔哈齐如此忌惮畏惧?奴性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既然刁奴欺主这种事都会有,那么在离开古勒寨这个环境之后,阿哈没有理由再怕那两兄弟。

除非这两兄弟本身就具有让人畏服的特质。而今天在营地中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表现,已经证明他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汪孚林,要不给他改一个名字,就叫厄真?”

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听到小北这样一个建议,汪孚林顿时笑了:“如果现在连那点勇气都没有,你别说给他改名叫主子,改名叫皇帝都没用。”

小北一想到阿哈那悲惨的身世,一想到阿哈的母亲好端端的被掳掠到古勒寨,被异族人凌辱,生下的儿子又沦为奴隶,如今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又机缘巧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故土,却别说勇气,连脊梁骨都是弯的,完完全全是奴颜婢膝的性格,就觉得整个人憋得慌。

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她让碧竹出去瞅一眼,就听说阿哈虽没跪着,却是呆呆盘腿坐在院子里,而小齐也已经熬不住坐在了地上,可在后者的目光瞪视下,前者愣生生半点勇气都生不出来,别说打人,就连靠上前去也不敢,她不由得怒气冲冲地说道:“真的气死我了!他就不能有点出息?”

她气咻咻地看了汪孚林一眼,见其没有出声,仿佛在那想心事,她忍不住问道:“难不成就真的把两个人扔在外面挨饿受冻一晚上?你毕竟对李大哥说不会把人带走,他才给你的,真要有个好歹来……”

“他们虽说年纪小,可终究男女有别,我一会儿把人丢给李二龙和钟南风他们,顺便对沈先生和士弘打个招呼。”

汪孚林安抚了一下有点炸毛的小北,随即笑呵呵地说:“你也不用太生气,那个小齐能够驯服成年人都没办法的烈马,哪怕只是拼命一搏而赌赢了,那也说明他的能耐。而一个在古勒寨中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奴隶,他只要想一想后果,不敢随便动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之前那样一试探,阿哈的身份已经确凿无疑,否则他不至于这么怕小齐。这样一来,只要是他说出来的建州女真那些情况,至少能有七分可信,就算回头李如松把小齐要回去我也不吃亏。”

小北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对外头那个胆小鬼如此看重,心里有些犯嘀咕。可她更知道,汪孚林这个人认准的事情多半有道理,所以也只是狐疑地挑了挑眉。等到汪孚林出去吩咐了碧竹,叫了那两个小家伙起来,带了他们到沈家叔侄以及那几个浙军老卒和钟南风他们暂居的那个客院去,她本打算跟过去,可眼珠子一转,就决定去宿夫人那儿抱怨两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比方说遇到李如松时,还能顺带问问小齐那个哥哥究竟什么情形。

汪孚林下午在演武场跟着沈有容学习骑射的时候,就开玩笑似的对他们提过早上那段奇闻,此刻把两个小子提溜过去,他直接把阿哈甩给李二龙这些人,把舒尔哈齐则是塞给了沈家叔侄暂时代管几日。如果是那个更有心机的兄长,他还担心沈家叔侄被人忽悠,到时候说不定成了其借机学习读写,了解汉文化的老师,可十岁的舒尔哈齐一身死脾气又臭又硬,自从他要过来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到了沈家人这边也一样咬紧牙关不吭声,他倒是觉得省事了。

至少暂时放个几天,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即便如此,沈有容送他出来的时候,汪孚林还是提醒道:“士弘,你别看我丢给你们的小齐只是个十岁孩子,这两兄弟着实有些不同寻常的特质。”

沈有容从宣城到京师,从京师到蓟镇到辽东,如此见识了一番后,哪怕他冲动的个性还在,可整个人已经有了不小的蜕变。哪怕没亲眼看见,可这会儿他细细一想,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因为之前那汪叔叔和婶子这称呼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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