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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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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百姓的主要负担,真正的沉重包袱在于各式各样的军费以及杂项摊派。毕竟皇帝只要想起什么开销,就可以脑袋一拍往下摊派,群臣就算一劝再劝,可到头来能够把皇帝的狮子大开口给堵回去一小半,那就已经算是铁骨凛然的诤谏之臣了。可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浑身伤病泪流满面的人,他却觉得自己错了。

哪怕是为名也好,为利也好,豁出去争了这么久,总是令人尊敬的。更何况,如徽州府那数千两夏税丝绢的烂账,天下其他州府还有没有?有多少?

他竭力让自己先不要去纠结这些,定了定神问道:“帅先生今天险些丢了性命,可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后作祟?”

之前的事情他没法管,但今后的事他却势必不能袖手旁观!

“总不脱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帅嘉谟漠然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都揭不开歙县独派夏税丝绢的盖子,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府衙那边的户房常年都为婺源人把持,从司吏典吏到下头的书吏彼此勾结,上官一旦要文书,他们就把经过篡改的东西送上去,久而久之自然更是一笔谁也查不清楚的烂账。而他们自然也不是白干活的,自有本地乡宦大户以此标榜,赢得乡间愚民的敬仰。至于某些形同讼棍的读书人,则是奔走左右甘为鹰犬。”

帅嘉谟出口毫不容情,汪孚林咀嚼着这番话,却也知道帅嘉谟心存激愤,事实未必尽是如此。但这时候,他不想和这位受挫过深的老人争辩,只重新把棉被盖好,这才将厚厚的棉车帘拉开一条缝,对驾车的某人问道:“都转了这么久的圈子,还要走多远?”

“小官人,就因为现在是夜禁,正是甩脱某些身份不明家伙的最好办法。咱们有老爷的名刺,车上还有这么个伤者,就算遇到东城兵马司的人顶真拦车查,那也不用担心,可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就不一样了,抓住犯夜之后一打二三十小板子,谁受得了?再说您不是还带着两个人压阵呢,他们就算动歪脑筋,也得忖度忖度有没有这个实力。天子脚下,别说他们只是过江的小蛇,就算过江龙也得盘着!”

然而,就在这信心十足的话刚刚出口之际,就只见不远处突然几个黑衣人挡路。饶是驾车的汉子曾经货真价实跟着汪道昆在福建杀过倭寇,但时过境迁快十年,如今又在天子脚下最最太平的帝都,他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第一次觉得不太明白这么一件简单事情背后的深意了。不就是歙县夏税丝绢那点小事吗?就算其余五县有不少人对帅嘉谟这个多事的人不满,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至于在天子脚下闹出劫杀侍郎亲属的事情来?

就在他下意识握紧腰侧钢刀的时候,就只听身后传来了汪孚林的一声怒喝:“只要有人敢先动手,那就杀无赦!我就不信,浙军老卒打起来会输阵!”

临时车夫登时吃了一惊,他可不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浙军,一个打十个也是吹嘘居多,打两三个就已经很勉强了,汪孚林说这话难不成是想让来犯者知难而退?可就在这时候,他只见两骑人倏然前冲,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边,赫然已经拔刀出鞘。这一刻,他方才意识到,汪孚林口中所谓的浙军老卒说的是那两个人!等到看见那几条黑影仍是悍然前冲,手中兵器在马车旁边琉璃灯照耀下反射着寒光,他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难不成真的要在这京师帝都,来一场雪夜鏖战?

第四八八章 小人物背后的大推手

战场厮杀,汪孚林没有经历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着何心隐学的,是类似于刺客那一套,利用别人对自己的轻视,于别人最没有防范之心的时候,刺出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剑。然而,那段学剑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却非常可贵,因为何心隐给他讲述了从少年游学在外到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这段日子,在天下遇到的种种光怪陆离的传奇。而手刃太湖巨盗两人,在邵芳挟持下前往丹徒的经历,更是让原本就赌性很大的汪孚林敢拼敢赌。

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在京城天子脚下,抛出杀无赦这种绝对犯忌的字眼!

此时此刻,汪孚林已经半蹲在了车夫的旁边,右手边上放在车厢地板上的,则是随时就可以拔出来的长剑。尽管知道真要是轮到自己上阵,那基本上就已经是九死无生的局面,但他依旧没有在身边车夫那连声催促中退回车厢里。眼看那悍然冲上来的七八个人影只在十步开外,他只觉得后背心都已经湿透了,偏偏就在这时候,胡同口依稀传来了一声呼哨。须臾之间,刚刚还不管不顾的这七八条黑衣汉子突然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这时候,同样捏着一把冷汗的车夫方才艰涩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官人,你刚刚那话……”

“纯粹吓唬人的。”

汪孚林用轻松的语气吐出几个字,见一旁那车夫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他就拍了拍此人的肩膀,随即对两个随从打了个手势,自己这才缩回了车厢里。等到厚厚的棉帘子放下,隔绝了外头的寒冷以及夜色,还有那一闪即逝的肃杀,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一瞬间的胆怯也好,惊惧也好,以及其他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宣泄出来。等到调整了心情,他这才发现,帅嘉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是吓着了。

“帅先生?”

“原来是我错了……我错了……”帅嘉谟反反复复念叨着我错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一把抓住了汪孚林的手腕,语气突然变得极其急促,“不是婺源那帮想要捂盖子的家伙,也不是其他几县那些对我揭盖子恨之入骨的人,在京师这种对犯夜抓得最严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更没有这样的能耐!我小的时候也去过新安卫,那些顶多就是兵痞,可这些人的感觉却好像久经战阵……我不知道怎么说,想当初倭寇围徽州的时候,就有这种煞气!”

眼看这位遍体鳞伤却仍旧不改初衷的中年人,此时此刻却越说语速越快,到最后攥着自己的手腕用力越来越大,汪孚林不得不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论是谁,至少人已经暂时退去,那便说明他们还知道京师这种地方有王法在。帅先生你安心一些,别想这么多,好好养伤,万事有我在……”

在汪孚林那犹如和风细雨一般的劝慰下,帅嘉谟方才缓缓松开了手。他没有发现自己把汪孚林那手腕给勒出了一道红痕,坐回去之后,又呆呆出神了起来。坚持了多年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如今横生枝节的同时,又发现要自己性命的人很可能并非自己嗤之以鼻的那帮鼠辈,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打击,而是深深的震慑。他从来就没有高看过自己,他所求不过是歙人的一个公道,怎会突然被这种可以调动如此亡命之徒的人惦记上了?

帅嘉谟失魂落魄,汪孚林也好不到哪去。他这一年多闭门读书,但并不只是一门心思琢磨制艺文章,对于京城人事也一直在加深了解。毕竟,汪道昆早就说过让他要上京历练一下,届时两眼一抹黑那还历练个什么?在脑海中把一个个有实力派出刚刚那些人的朝中大佬在脑海中过滤了一下,然后又设想了一下劫杀帅嘉谟的动机,他最后仍然没能用排除法找出可能的幕后黑手。

因为现在手边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而且杀了伤了一个帅嘉谟,能有什么好处?十年二十年之内,歙人再无人敢提夏税丝绢这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数千两银子的出入,对于朝堂大佬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仅此而已。之前汪道昆如此重视,甚至让汪道贯大老远跑到歙县把自己拎到京城,也只是因为这件事对于殷正茂的户部尚书之位有一定影响,但也只是一定影响,毕竟殷正茂的军功早就足够了!

除非……此事和张居正着手进行的赋役改革有所关联,牵动到了相关者的敏锐神经,又或者是和南京那一场骚乱一样,是有人挑起乱子浑水摸鱼!

“小官人,到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盯着一个人,也就是保护一个人,到头来却生出了如此多的变故,临时充当车夫,又自诩为抗倭老卒的汉子着实觉得这雪夜里走的一趟着实有些让人唏嘘。此时此刻,坐在车夫位子上的他连叫了两遍,身后的车厢里方才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之后棉帘子被人打起,一个人敏捷地从里头跳了下来,一看门头就发出了轻轻的啧啧声。

“话说你这本事也够大的,一路上没有遇到那种拦路的栅栏,也没遇到半个东城兵马司巡行的兵!”

“京师这么大,五城兵马司先要照管的是各家文武官员府邸,再说如今时辰还算早,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官人别觉得在门外看着房子不怎么样。前后两进的宅子,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没两千两根本就拿不下来,还有车马厩。老爷说,小官人若是一直住在家里未尝不可,但有时候呼朋唤友未必方便,而住客栈又太外道,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这里作为您的下处。只不过没想到您刚到京城,自己没住上,先让这位帅先生给住上了。”

汪孚林扭头看了一眼车厢,见那油滑的车夫已经去叫门了,他就示意两个真正浙军旧部出身的随从下马帮忙,将帅嘉谟从骡车中弄了下来。之前在南京,他和潘二爷以及张喜张兵的见面之后,不但用一个镖局安置了很多浙军老卒,其中正当壮年,又或者没有家小负累的,竟也有七八个,这些都被他留在了身边,作为真正的班底。经过层层筛选之后,跟他进京的一共是四个人,不说什么一等一的好手,却都是敢打敢拼的铁汉。

最重要的是,这四个人知道他是胡宗宪的女婿,所以他刚刚才有把握和实力悬殊身份不明的那伙人拼一拼!气势牵引这种东西,对于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对方多数会认为自己这个败家子挥霍汪道昆在福建巡抚任上积攒下来的家底,当然就算顺势查到小北身上,也不是大问题。毕竟胡宗宪都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追复官职以及祭祀,小北早就不是犯官之女了。

若要纠缠不休,他也不介意以后以胡宗宪女婿的身份示人!

当汪孚林这几人进入了这座小宅院的时候,之前那一行黑衣人也在夜色之中没入了白帽胡同一座府邸的后门。一众人等井然有序进房更衣,之后便自行歇息,只有一人在脱下黑色外袍,穿上一身褐色的衣衫之后,匆匆穿过几扇小门,进入了一座看似狭窄逼仄的院子。站在正灯火通明的屋子前,他轻轻叫了一声老爷,等里头传来声音之后,他便悄然闪入。此时此刻,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正坐着两个个人。

“如何?”

“老爷,对方带的人很扎手,据说是浙军老卒。小的生怕惊动东城兵马司,不敢让人出手力拼,为求所有人全身而退,就只有撤了。”褐衣人屈膝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后竟是不敢抬起,“小的给老爷丢人了。”

“没动手分出胜负,只不过为防万一先撤,这算什么丢人?下去吧,今夜的事情,到此为止,打听到人安置到哪之后,盯一盯就行了。”

等褐衣人起身垂手退下,主位上的老人哂然一笑,这才淡淡地说:“本来那人是死是活并不要紧,重要的只在于一个契机,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没想到从徽州府走出来的这几个,殷正茂和汪道昆竟是能文能武,殷正茂也就算了,本就是有几分雄奇气魄,可汪道昆文辞那般绮丽的人,竟然在打倭寇的时候有板有眼。还有许国,不声不响便成了今上东宫旧人,异日说不定入阁有望。”

感慨了一番之后,他便突然神色一收,沉声说道:“张居正推什么考成法,又要改革赋役,总体来说就三点,要么从小民身上扒一层皮,要么从势豪巨室身上捅刀子,要么在已经享惯了福的官员身上落板子。小小一个徽州府的夏税丝绢纷争无所谓,帅嘉谟的死活更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么一闹,汪道昆总不至于还忍气吞声,这样张居正听说之后,少不了要更加重视夏税丝绢之事,只要他真正下定决心插手管一管,然后就可以顺势让他这个首辅知道,触碰旧制会引起的反弹。今夜之后,事情已经闹大了,横竖徽州府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接下来不用再做什么,以免弄巧成拙。”

客位上的那个中年人皱了皱眉,随即便低声问道:“那高肃卿……”

“高拱不可能起复了。把陛下和太后惹到了那个份上,他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意外之喜,这还是因为皇上毕竟是幼主,冯保自己审案的时候出了纰漏,就别想一手遮天。”老者按了按眉心,低声苦笑道,“想当初肃庙在时,杀夏言的时候何尝有半分手软?总而言之,张居正和冯保正势不可挡,大势不可违,我们能做的,也只是遏制他不要太过分。唉,谁能想到一个自始至终在翰林院中呆着的首辅,一朝掌权竟有那样舍我其谁的魄力!”

第四八九章 不平不能不理

汪孚林来到京城的这第一个夜晚,方才是真正纷纷扬扬好大雪。在南边的时候,尽管每年冬天也常常会有下雪的经历,可当这天大清早汪孚林走出房门,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那挂着的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棱柱,看着那一大片一大片鹅毛一般的大雪,他方才有一种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北地的实在感。只不过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之前在烧了火炕的屋子里呆了长时间的热乎气,就被那种刺骨的冰寒取而代之,以至于他忍不住跺了跺脚。

这才是真正可能压塌房子的大雪!

“小官人起了?”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临时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搓着通红的双手笑着说道,“因为太过匆忙,有些用具都不太齐备,您还请多包涵……”

他这不伦不类赔罪的话还没说完,陡然之间就听到耳边传来了汪孚林的声音:“对了,之前只顾着忙,也没来得及问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什么时候跟伯父的?”

对于这个问题,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小声说道:“我是金华人,老爷在义乌当县令的时候,那一年在江南地界竟然也是飘了这么大雪,我差点冻死在门外,结果被老爷一碗热汤给救了回来,后来随了老爷做事。募兵、打倭寇、升官、赋闲,我一直都跟着老爷。就连当初那个人人骂作是狗不理的名字,也被老爷给改了。老爷说,做人不能忘本,姓苟就姓苟,改了就是忘了祖宗,我从前叫苟不理,现在叫芶不平。”

汪孚林咀嚼着这前后两个全都颇有趣味的名字,不禁会心一笑。昨夜忙着安置帅嘉谟,没工夫好好看看这座汪道昆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小院,此时他就让芶不平带路,把所有屋舍全都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一家人全都搬过来也尽可住得下,他忍不住哈了一口白气在手上,随即站在内院正房门前,紧了紧狐裘,低声说道:“帅嘉谟就安置在这东厢房,你再请大夫给他看看,找嘴紧的。回头我会把跟进京的人都打发到这里来,你和他们好好唠嗑唠嗑。”

见芶不平口中答应着,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汪孚林就笑道:“老卒遇老卒,你们应该颇有共同语言才是,他们确实都是打过倭寇的浙军旧部。”

“啊?”原来是真的!

直到汪孚林吩咐去备马,这就要回汪府,芶不平方才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脑袋。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中兵卒,虽说当初有武师教授武艺,但真正上阵,也是当初在福建几次最棘手的情况,就算这样,他也一直引以为豪。汪道昆正因为有这段经历,这才能够跻身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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